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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平地一聲雷,死後空餘灰

2024-06-05 10:48:07 作者: 長弓難鳴

  「每個人都可以變得孤獨,只要他嘗過什麼叫做辜負……」

  半個時辰後,申小甲悠悠地在老曲的肩上醒轉過來,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一般,那時他也是趴在老曲的肩上,走進了那一道如同墓碑般聳立著的城門,不禁微微一嘆,「老曲啊,你終究是辜負了我!」

  「醒了?」老曲翻了一個白眼,問出了那句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話,「腦子沒壞吧,認得我是誰嗎?」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那一次申小甲搖了搖頭,而這次他卻點了點頭,「當然認得……你是生兒子滿臉都是小雞的憨批老曲!」

  「胡言亂言!」老曲掃了一眼街道兩旁人影錯落的茶樓,雙眼微微一眯,左掌化刀,乾脆利落地劈在申小甲的後頸處,癟了癟嘴道,「你還是再睡會吧,聽別人講,腦子要是被人打壞了,再打一次就會復原!」

  申小甲雙眼一突,「放屁」的放字剛說出口,便暈死了過去。

  老曲微微一笑,正了正肩上的申小甲,在一片吆喝聲中拐進一條小巷,用眼睛的餘光瞄了一下身後,快步轉進另一條巷子內,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巷子盡頭的矮牆前,翻身躍了進去。

  片刻之後,兩個黑衣人走進了巷子,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老曲和申小甲的身影,面面相覷地對視一眼,滿臉不甘地退出了巷子。

  

  藏身在矮牆內一棵歪脖子李樹上的老曲冷冷地看著兩名黑衣人離去,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容,輕聲罵了句「棒槌」,從李樹上跳了下去,輕車熟路地溜進了一間瓦舍內,將申小甲像扔破布麻袋一樣地丟在地上,大刀闊斧地坐在桌子旁,提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砸吧一下嘴巴,又斟了一杯,隨手一甩,潑在申小甲的臉上。

  申小甲立時渾身一個激靈,緩緩睜開雙眼,抹了一下臉上的茶水,恨恨地盯著老曲道,「我最討厭別人敲我腦袋了,你今天敲了我的腦袋兩次,還滋了我一臉的水,絕世高手了不起嗎?絕世高手不睡覺嗎?等你睡著了,小爺必定加倍奉還!」

  「看來腦子還是沒好……」老曲面無表情地轉動手中的茶杯,「還需再敲打一下才會變成正常人。」

  申小甲一臉警惕地往後縮了縮,「吶吶吶,你要是再跟我動手,我真的會翻臉的!」

  「不打也成,那咱們就好好地以常人的方式聊聊,誰都不要插科打諢,胡言亂語。」

  「你想聊什麼?要給我講你以前跑江湖的故事了嗎?天字殺手榜第九的故事想必很精彩,如果我以後把它寫成一本書,絕對非常暢銷!一日之間,腰纏萬貫,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你猜到我是誰了?」

  「我又不傻,這麼容易猜的事情要是猜不著,那就該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得了……天下能打得過那張弓的屈指可數,其中姓曲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天字殺手榜第九的九命貓神,曲墨軒!」

  老曲從腰間取下沒有刀鞘的寒月刀,重重地拍在桌上,寒聲道,「既然知道我是誰,你怎麼還可以如此鎮定?」

  「很簡單……」申小甲大模大樣地走到老曲對面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直接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嘿嘿笑道,「因為你還是老曲啊!」

  「你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你要想殺我,我早就死了,剛才也不會跟那張弓打架……」

  「不對!你不該是這樣!你很不對勁!」

  「哪裡不對?」

  「你是不是被我敲打得失憶了?先前我在蓮花泉池那邊不是已經告訴你身世的真相了嗎?」

  「殺我父母?把我扔進春江里?沒關係,我原諒你了,誰讓你是老曲呢。」

  老曲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申小甲,震驚道,「你怎麼可以說得如此輕飄飄的?你怎麼可以還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申小甲撓了撓頭,皺眉道,「那我應該是什麼模樣?」

  「信任多年的身邊人搖身一變,居然是自己的仇人,你應該震驚,懷疑,然後拍著自己的腦袋大喊大叫幾聲『不可能,不可能』,接著就是拔刀相向,但你知道打不過我,所以你的眼睛會變紅,臉色會變青,咒罵我,怨恨我,也會怨恨你自己的無能,最終還是顫抖著舉刀沖向我!」

  「我沒有刀啊。」

  「桌上有一把。」

  「但只有一把,而且那是你的刀。」

  「你可以拿,我不會搶。」

  「我不會用刀,更不會用你的刀殺你……」申小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嘆了一口氣,聳聳肩膀道,「老曲啊,其實坦白講,我和你想的那個我不一樣……我沒見過造出這個身體的父母,也沒見過你殺他們的場景,更不記得你把我扔進春江里的事情。我只記得一件事,是你把我春江里撈起來的,我睜開眼見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人就是你,也是你把我從八歲養到了十八歲。」

  「可是我現在已經把真相告訴你了……」

  「我從來不相信別人嘴裡的真相,而且有時候真相併不重要,真相背後的人心才重要……老曲,我問你,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當年為什麼要把我從春江里撈起來,又為什麼隱居月城陪了我十年?」

  「因為你叫了一聲阿爺……」老曲眼前再次浮現十年前春江邊上的場景,滔滔不絕的春江里有一個孩子,漸漸地沉入江底,可就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也是那孩子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那個頭髮半黑半白的孩子忽地叫了一聲「阿爺」,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有一個孩子,如果沒有夭折的話,也該和江里的那孩子一般大,於是他回了一下頭……

  「所以你就把我從江里撈上了岸?」申小甲臉上寫滿了不相信三個字,「一個殺手,還是絕世高手,應該殺過很多人,心如鐵石,怎麼可能會因為一聲阿爺就放下屠刀,變成一個照看孩子的跑堂。」

  「事實就是如此,」老曲將寒月刀往申小甲面前推了推,「所以,你殺我,我不會躲,就此了結咱倆之間的這段恩怨。」

  「以前恩怨我不管,」申小甲搖了搖頭,沉沉嘆息道,「我只管我們現在這段緣……」

  正當老曲還想再說些什麼時候,突地耳邊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隆聲,響徹天際,地動山搖,震得屋樑上的灰塵盡皆簌簌落下。

  申小甲登時陡然變色,慌忙地跑到院子裡,朝著城西某個方向望去,只見一股粗壯的濃煙升起,不時還有劈里啪啦的煙火綻放。

  老曲抱著寒月刀也走了出來,望著那股濃煙,摳了摳鼻孔道,「這得是點了一個多大的炮仗啊……大白天點炮,這老謝頭瘋了不成?」

  申小甲此刻卻沒有絲毫說笑逗趣的心情,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麻子捕快的面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拔腿朝著院門口跑去。

  老曲立刻跟了上去,右手按在申小甲的肩膀上,眉頭緊蹙道,「你要幹什麼?」

  「城西出事了……」

  「那也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是捕快!」

  「月城衙門捕快不止你一人!而且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不能出去,至少也要等過了今天再出去。」

  「不行!我現在必須要去,因為那邊出事的也是一個捕快,一個滿臉麻子的捕快。」

  「你又沒有在那邊,怎麼知道出事的是捕快,而不是瘋了的謝老頭?」

  「我讓馬志去找謝老頭,然後就有了這一聲雷,一切都像是安排得剛剛好……這麼大的雷,出事的絕不會是一兩人!」

  「那你也不能去,走出這道門,你先前就白死了……」

  「老曲,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朋友不多,馬志勉強算是一個……他家裡只有一個瞎眼的母親,沒人能替他收屍,也沒有人能替他討個公道。」

  老曲認真地看著申小甲的臉,忽然發現此刻的申小甲和自己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不大一樣,輕嘆一聲,鬆開捏著申小甲肩膀的手,將寒月刀架在肩上,往地上啐了一口,抽抽鼻子道,「你家裡連個瞎眼母親都沒有,死了同樣需要有人收屍,我陪你去吧!」

  申小甲深深地看了老曲一眼,低聲吼了一句「好」,一腳踹開院門沖了出去。

  老曲滿臉肉痛地看了一眼被申小甲踹倒的院門,急急地追了上去,面色難看道,「這院子是我攢了十年銀子才買下的,院門更是用梨花木做的,作價二十兩,你得賠!」

  「梨花木?我呸!」申小甲躥進喧鬧的街道上,撥開因為巨大轟隆聲而驚慌的人群,強忍著身上傷口帶來的劇痛,疾步如飛地沖向城西那道濃煙。

  老曲抱著寒月刀悠閒地從申小甲身旁飄過,搖頭嘆道,「太慢了……等你趕過去,早就灰飛煙滅了。」

  「是太慢了,得換個交通工具!」申小甲眼珠子一轉,右腳猛地一蹬地面,飛身躍至老曲的後背上,兩條腿緊緊地鎖著老曲的腰杆,一隻手勒著老曲的脖子,一隻手在老曲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高喝一聲,「駕!」

  老曲面色一寒,從牙齒縫裡擠出三個字,「滾下去!」

  申小甲勒住老曲脖子的手更加緊了幾分,嘟著嘴道,「你欠我的,就該給我做一輩子牛馬!況且,事急從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有道理……」老曲冷笑一聲,縱身躍上街道旁茶樓的屋頂,長袍獵獵作響,「那你可要抓緊了,別掉下去摔死了!」

  話音一落,只見老曲背著申小甲便化作了一道殘影,從一個屋頂飛向另一個屋頂,騰挪翻轉,片瓦未碎。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老曲便背著申小甲來到了那股濃煙前,盯著面前已經夷為平地的煙火商鋪,拍了拍申小甲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輕聲道,「恐怕你無法替那麻子收屍了……平地一聲雷,死後空餘灰!麻子……而今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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