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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八哥的八哥

2024-06-05 10:47:55 作者: 長弓難鳴

  「呱呱呱!」

  三聲之後,一顆石子破空而出,瞬息間擊中烏鴉的腦袋,力道不大不小,正正地擊打在烏鴉右眼後一厘三毫之處。

  烏鴉腦袋一偏,和石子齊齊地從樹上掉落地面。

  「聒噪!」申小甲伸了一個懶腰,走出醉月樓後院柴房,踱步來到樹下,拾起地上翻著白眼的烏鴉,放在手中掂了幾下,嘀咕道,「也就二兩肉,塞牙縫都不夠。」

  正當申小甲想要將烏鴉放回樹下時,老曲鵝行鴨步地從柴房裡走了出來,將白色的抹布輕輕一甩,搭在肩上,打了個呵欠,一抬眼瞧見申小甲手裡的烏鴉,急聲道,「別扔別扔,這體型大小拿來燒烤最是合適不過,抹上一層蜂蜜,連肉帶骨頭一起嚼,嘎嘣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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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爾良烤鴉?」申小甲表情怪異道,「看你很有經驗的樣子,以前吃過?」

  老曲捋了捋額頭上粘在一起的髮絲,神態瀟灑地昂首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殺戮,有殺戮的地方就有烏鴉……年輕的時候遊歷天下,沒少吃這玩意兒,吃得多了自然就會有研究,怎麼做更好吃,怎麼吃才能飽肚子。」

  申小甲看了一眼老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烏鴉,半信半疑道,「這玩意兒能吃?不酸嗎?」

  「略微是有些酸苦,所以才要抹上蜂蜜,畢竟生活已經夠苦了,吃的就不能再苦……」老曲目光始終停留在申小甲手裡的那隻烏鴉上,抿了抿嘴唇,「如這般野生的烏鴉肉質緊密,補陰益血,殺蟲治癆,平肝息風,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優良食材啊!」

  申小甲忽地想起先前老曲說的烏鴉常待之地,不由地有些乾嘔,索性將烏鴉揣進自己懷裡,面無表情道,「現在又不是沒有吃的,雞鴨鵝那麼多家禽都在圈裡伸長了脖子等著你,沒必要再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隻烏鴉沒幾兩肉,當零嘴都寒磣,還是讓我權且收下當作寵物養著,閒來時逗逗趣打發時間也好。」

  「什麼物?」

  「寵物,就像權貴家裡養的那些伶人。」

  「還是交由我吃了吧,寵這玩意兒不吉利。」

  申小甲後退半步,搖了搖頭,「你們這是封建迷信,很不科學!根底子不過是心理暗示,任何東西都沒有所謂吉凶的寓意,烏鴉天性喜食腐爛的東西,自然會在一些不大吉利的地方出現,但這並不能說它就是死亡的象徵,就像你最近經常去煙雨樓,難道你就是色中餓鬼的象徵了嗎?」

  「我到煙雨樓不是去吃花酒的……」老曲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道,「既然你不想我吃了它,也別養著,那就放了它吧,也算是積德。」

  申小甲再度左右搖晃兩下腦袋,「我方才說了,打今日起,這隻烏鴉便是我的寵物了,我會好好地照顧它的,把它養得白白胖胖的,要徹底顛覆你們對烏鴉的認知。」

  正當老曲還想規勸幾句的時候,躺在申小甲懷裡的烏鴉忽地睜開了眼睛,用爪子死死地抓住申小甲放在懷裡的一個錦繡袋子,猛地鑽了出去,振翅高飛,呱呱叫道,「想得美!想得美!」

  「會說話?」申小甲和老曲瞪大眼睛,幾乎同時驚呼一聲。

  烏鴉在申小甲頭上盤旋一圈,拉下一泡黃白之物,扯著嗓子叫嚷道,「小垃圾!小垃圾!」

  申小甲摸了一下額頭上還有些熱乎氣的黃白之物,面色陡然變得鐵青,順手從地上拾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奮力地擲向烏鴉,咬牙切齒道,「老子後悔了!這就把你丫的架在火上烤了!毛都不拔!」

  烏鴉一歪腦袋,撲棱兩下翅膀,堪堪躲過石頭,發出幾聲尖細的嘶喊,「打不著!打不著!」

  拳頭般大小的石頭以某種拋物線軌跡掉落,不偏不倚地正中一旁哈哈大笑的老曲頭上。

  咚!沉悶的擊打聲傳出,老曲眼冒金星,額頭上立時紅腫起一個小肉包,伸出右手食指,顫抖地指著申小甲道,「你完了……這個月衙門給你發的俸錢得盡數賠給我買湯藥!」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擺幾下雙腳,「不給錢,我就去衙門告你!順便把你昨晚睡覺時罵縣衙老爺是什麼王八蛋、敗類、寄生蟲的夢話也一併說出來!」

  申小甲眼角抽搐一下,斜眼看向天上的烏鴉,故作沒有聽見老曲的話一般,跳著腳追打烏鴉,逃也似地離開醉月樓後院,「該死的黑毛畜生!居然敢搞大老曲的頭,一會兒非拔光你的毛不可!」

  老曲吹鬍子瞪眼看著申小甲的背影消失在院門處,揉著額頭崢嶸的肉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移向先前烏鴉所立的那棵棗樹,眉頭微微蹙起,雙耳一動,忽地聽見身後柴房傳來一陣響動,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容,嘀咕道,「又有小老鼠溜進來了,麻煩!」

  正當老曲想要朝著柴房走去時,醉月樓里傳來一陣響遏行雲的女人怒喝,「王八蛋老曲!死哪去了?什麼時辰了,還不趕緊出來招呼客人,這個月工錢不想要了嗎!」

  老曲麵皮一顫,速即滿臉堆笑地轉身走向醉月樓客堂,高聲應答道,「來咯!掌柜的莫急……」剛邁進客堂,便看見一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婦人站在櫃檯後,劈里啪啦地打著算盤,快步走了過去,一手按在算盤上,面色苦澀地笑了笑,「掌柜的,別再扣了,再扣我這個月就要倒貼了。」

  「招你一個人得養兩個人,」中年婦人鳳眼一斜,板著臉道,「你還偷奸耍滑,真當老娘是活菩薩不成?想干就干,不想干趁早滾蛋!」

  老曲取下肩上的白色抹布,佯裝擦拭著櫃檯上的灰塵,諂媚地笑道,「這就干!您就是那坐在蓮花上的觀世音菩薩,心胸廣大!手下留情,好歹給我剩幾個酒錢……」

  中年婦人伸出如蔥白般的手指在老曲的手背上畫了個圈兒,嬌笑道,「不扣工錢也成,你不在白天出力,那就在晚上多流點汗吧!」

  老曲急忙縮手低頭,卻正好瞧見兩座傲然挺立的山峰,咽了咽口水,乾咳一聲道,「晏燕,咱倆相交十多年了,彼此知根知底,你就別逗我了……這火燒起來容易,撲滅可就很費事了。你的心裡住著一個未亡人,我的夢裡也有一道白月光……小甲和你兒子也是穿著一條褲衩長大的,咱倆要是滾在一起,那兩個小子得提著菜刀追殺我八百里。」

  「慫貨!」晏燕一臉無趣地收回手指,揉捏了幾下脖子,從櫃檯下拿出一個石榴大小的酒罈,「要喝酒不必出去買,咱這兒也有,酒錢就從你工錢里扣好了。」

  「您知道我不止是為了去喝酒的……」老曲尷尬地笑了笑,「就想時不時地遠遠望她一眼,余願足矣。所以,這酒錢……」

  晏燕冷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用小甲的話講就是舔狗……不就是一個老鴇嗎,想要你就把她買了,還扯什麼白月光……呸!」

  「那不行,這種事得兩情相悅,是要過一輩子的哩!」老曲搖搖頭,「晏燕,你也愛過,痛過,捨棄過,後悔過,應該知道強扭的瓜不僅不甜,還有毒。」

  「行啦行啦,」晏燕不耐煩地將小酒罈放在櫃檯上,「不扣你工錢,這酒算是對你昨晚在酒樓忙裡忙外的獎賞……」見老曲立馬就要拆開封蓋,當即伸手蓋在酒罈上,「這會兒不能喝,咱倆先去一趟你的柴房,你的活兒好,得先幫幫我……」

  老曲擺出一副苦瓜臉道,「晏燕,我真的不行,你要是想春光乍泄一下,就找廚子吧,他對你垂涎已久……」

  「滾蛋!想什麼呢!」晏燕翻了一個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我昨晚睡落枕了,想讓你幫我捏一捏,你的手法不錯,上回幫我按過之後立馬就好了,否則你以為我憑什麼要給你這壇酒?」

  「原來如此……早說嘛,嚇我一跳,我以為你要和我在柴房裡做一些乾柴烈火的事情……」老曲裝模作樣地擦了擦額頭,忽地想起什麼,左右搖晃兩下腦袋,「按摩可以,但不能去柴房。」

  「為什麼?你的柴房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那倒不是,平常你隨便進進出出都行,現在不可以。此時此刻,柴房裡有一隻大老鼠,正在裡面翻箱倒櫃,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在柴房裡放了很多老鼠夾,它蹦躂不了多久就會消停。」

  「大老鼠?」晏燕立時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多大?」

  老曲用手在自己胸前比劃一下,輕聲道,「大概這麼大。」

  「那是老鼠精吧!」晏燕咬了咬嘴唇,轉身朝著後院走去,「平素讓你多注意個人清潔衛生,你非不聽,邋裡邋遢的,難怪柴房總是招引一些蛇蟲鼠蟻……算了,我自己回廂房裡用熱水敷一敷,興許能好點。有客人結帳你就招呼著,把錢放到櫃檯下面的抽屜里,敢貪墨一分就別怪老娘不客氣!」

  「掌柜的放心,我是什麼人您還不清楚嗎?手腳乾淨著哩!」老曲望著晏燕的背影,喜滋滋地盤算著可以偷偷留下多少小費,一扭頭卻發現一位挎著籃子的老婦站在酒樓門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不禁皺了皺眉,仍舊擠出一張笑臉迎了上去,微微躬身道,「客觀裡面請!想吃點什麼?本店菜式品種奇多,色香味俱佳,燒刀子更是一絕……」

  老婦隨便挑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將籃子放在桌上,眯縫著眼睛看向老曲,大有深意道,「你覺得我該吃什麼呢?」

  老曲瞄了一眼桌上籃子裡的紅薯,站直了身子道,「總不能是紅薯吧。」

  「當然了,」老婦呵呵一笑,「來酒樓哪有吃紅薯的道理,自然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您這歲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些不合適,還是點些軟乎的吃食比較好。」

  「我牙口好著呢,昨晚烤了一隻烏鴉,連著骨頭嚼進肚子裡,一點都沒浪費。」

  老曲摸了摸鼻子,眨眨眼睛道,「還是別逞強,畢竟一把年紀了,牙齒崩壞了可難看哩。」

  老婦長嘆一聲,「連你都在嫌棄我年老色衰了……也罷,那你就幫我點幾道軟乎的吃食,你應該還沒忘我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吧,真要忘了,姥姥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客官您真會說笑,咱們這才第一次見面,我哪能知道您喜歡什麼口味的……」老曲輕咳一聲,「不過,我倒是可以幫您點幾道我們酒樓的特色小菜,想來您一定不會失望的。」

  「不止一面……昨晚咱們就見過了,春江花月夜,你在人群外,我也在人群外,驚鴻一瞥,不曾想竟會是故人……」

  「多了這一撇,也可能故人變敵人。」

  「不必這麼警備,畢竟有幾十年的情分,就算是敵人,也會是先禮後兵的敵人……院裡的八哥你見著了嗎?」

  「那是八哥?我還以為是烏鴉,差點架在火上烤了呢。」

  「那是八哥的八哥,你要真烤了,趕緊吐出來,否則一會兒這裡就要血流成河。」

  老曲摳了摳鼻孔,眼神冰寒道,「我說的是差點,你沒聽懂嗎?還是年紀大了耳背?」

  老婦咯咯笑道,「你果然變了,居然會為了這酒樓里的人跟我動氣,難怪殺了那姓申的小子十年都沒殺成,不是不能,恐怕是不想吧?」

  老曲面無表情地抖了抖白色抹布,「雖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我覺得你口中姓申的小子絕不會是我家院裡的那小子吧,他只是不湊巧地姓申而已……」

  「是嗎?」老婦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小口道,「等我徒弟找到他是他的證據,到時候死的可就不止是那小子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家柴房裡不僅有老鼠夾,還有許多那小子做的新奇花樣,專防雞鳴狗盜之輩的……」老曲哈哈一笑,洒然道,「扯遠了扯遠了,我這就去幫您點菜,可能要加收一丟丟小費……您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殺人的事情吧!」

  老婦正要開口說什麼,忽地聽見酒樓後院傳來三聲悲切的雞鳴,「喔喔喔」,面色乍然一寒,霍地起身,往酒樓後院柴房方向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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