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念起而生，念落而隕

  執禮之後，蘇浩猛地覺得不妥。

  自己來求人的，似乎說的有些生硬了。

  「前輩若能救活吾友，蘇浩自當受其因果！」

  蘇浩開口，加了一句，相當於讓眼前的月亮提一個要求。

  那枝杈之上，蘇浩就這般執禮，面對著清冷的月亮，月影依舊，降下無邊輝光。

  但時間慢慢過去，許久之後，周圍一切都沒有變化，清冷月色依舊，也沒有半個人影出現，半道聲音回應。

  

  蘇浩皺眉，微微抬頭。

  那月色分明沒有變化，月亮卻不見了！

  覆蓋整個瞳孔，占據眼前一切的銀盤似乎從未出現過，枝頭之上，空空蕩蕩！

  蘇浩心頭一驚，四下看去，那無比粗壯的枝幹也縮小了數十倍，枝杈依舊有數里寬廣，卻早不復百里粗細。

  枝頭花葉繁茂，同樣縮小了無數倍，只見流雲一般的太陰氣流轉，從不停歇。

  抬頭看去，月亮消散的地方空洞，如銀色水晶般的枝杈生長，交錯，一道身影坐在上面，無盡陰華，盡歸於身。

  「……」

  無盡的月華籠罩，萬般的銀光繚繞。

  煙雲仙光出塵，卻顯得俗套，繁花月華清冷，也庸俗了起來！

  那身影雙眼緊閉，靠坐在枝頭，微微搖晃，一雙玉足晃動枝頭，連清冷的月光，枝頭的繁花都變得喧鬧，變得市儈，仿佛奉承般跟著晃動。

  蘇浩的心一下子停歇，滾滾氣血，人道天地，識海神魂都一瞬間凝滯。

  月下的仙影，是那麼絕美！不忍打破，縱然是呼吸，心跳，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都捨不得，不忍！

  不！並非月下，那就是月亮，是萬般月華的中心，是天地月色都在奉承的存在！

  蘇浩自認為自己道心彌堅，數次人生模擬，早已不戀紅塵。

  自己身周環繞的那些仙子，靈兒如火般跳脫，小白如水般溫潤，玉羅如花般熱烈，任何一個都稱得上絕美。

  曾見的妖妖，樹下的蘇妙妙，都是不落凡塵的謫仙，卻從未讓蘇浩有眼下的這般感覺！

  那嬌顏出塵，仿佛這月色，這太陰星，這天地都為之而生一般！

  蘇浩矚目之下，那月下身影卻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清冷的眸子落在蘇浩身上，拒人千里的目光，瞬息間讓蘇浩自慚形穢的低下頭去。

  那心跳繼續開始跳動，周身氣血流轉，神魂也慢慢運轉起來。

  得救了！

  嗡！！

  蘇浩心中嘆息，識海萬般星辰已然流轉，昊日神輝落下，摘星，流雲，殺劍，帝王，四顆星辰不停流轉，總算是穩固了心神！

  僅僅看一眼，差點把自己看沒了！

  「截教蘇浩，見過前輩！」

  「多有打擾，還請勿怪！」

  蘇浩再度開口，此刻卻是不敢抬頭看去，生怕再度入了那絕美的陷阱，不得出。

  「本非生，何來死？」

  清冷空靈的聲音浮現耳邊，蘇浩心中微動，難以自抑的想要抬起頭看一看。

  僅僅是聲音，就那般讓人難以抑制心頭嚮往，分明是無限嚮往，卻又生怕自己接近，玷污了遠處的存在。

  這是道嗎？還是什麼奇怪的法？

  僅僅是漂亮，怎麼可能讓自己這般失態！

  蘇浩心頭震動，識海波動更為劇烈，連人道山河之中也有光華掠起，進入識海之中，與神魔並排，被繁星包裹！

  此刻，蘇浩才思索起了女子的話來。

  「前輩，吾之好友，其曾有靈，與我同游不周，同去秘境。」

  「其曾修道，曾言笑，也曾怒曾喜！」

  「縱是非生，其靈亦存！」

  蘇浩低著頭，他心裡有準備的，妖妖不是活著的生靈，興許是個死物。

  但是，那曾經嬉笑怒罵的樣子，進入秘境之後同行的樣子，手持星光，探索星辰之上的人，縱然不是活的，也絕不是死的！

  洪荒之中，有靈智，本身就是一件非凡的事情了！

  既然存在過，那便是活過。

  算好再度執手，微微抬頭，眼神不敢落在那身影之上，卻也不再卑微。

  「懇請前輩！」

  凡是生者，是有神魂的，縱是神魂俱滅，也有真靈。

  若換做他人死了，神魂也好，真靈也罷，蘇浩不可能看不到。

  所以，妖妖的靈一定還在玉石之上！不管這靈是什麼。

  那凡塵之外的仙子看著蘇浩，清冷的眼神看不出在想什麼，半晌之後卻伸出手來，在自己身側的枝杈上摘下一朵花來。

  花開花落，眨眼之間，再開再落，瞬息之後，循環往復，那花莖卻慢慢的變化，凝聚了一點光芒，神輝凝如實質，如同玉石的光澤緩緩浮現。

  仙子微微側頭，一道目光落在了那玉石之上，似乎有什麼脫離了仙子進入了那玉石之內，玉石迅速變化，花落生靈，石生為兔。

  一枚與蘇浩手中玉石兔子一模一樣的玉石兔子出現，最後悄然變化。

  血肉生長，俏生生的人兒，就這般站在了枝杈之上，落在了那仙子身側。

  「這便是她，不過我落下的一絲目光，代我看看世間而已。」

  「我若喜，她便跳脫，我若悲，她便傷心，我若不悲不喜，她便無念無想。」

  「你所言的人，不過是我曾對洪荒生出的一絲好奇，一絲喜悅而已。」

  「她消散了，乃我之念消散，一念落，便是過去，再起之念，也非往念。」

  女子緩緩開口，蘇浩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妖妖，不是活的，連死物都算不上！死物只是那玉石！

  她只是眼前仙子的一絲念頭，一道目光，落在了那桂花之上，就成了玉石兔子，成了一個生靈！

  念起而生，念落而隕，哪裡有什麼活過來一說？

  陡然間，蘇浩心中一空，心中愧疚層層湧起，曾幾何時出現的少女，那個從不吃妖族血肉，連紅藤聚集的氣血果實聞都不聞。

  那個跟隨自己身後，踏便秘境，穿過陰陽長河的女孩，再也活不過來了！

  似乎是看到了蘇浩的想法，仙子緩緩開口。

  「本非生靈，也無從死去，你不欠因果。」

  仙子開口，蘇浩卻緩緩搖頭。

  是不是活的，不該是她人決定的，那個跟隨自己探索秘境，與群妖對立的女孩，怎麼可能是不是活的？

  那嬉笑怒罵，又怎麼可能不存在？

  心魔！

  蘇浩猛地抬頭，他明白了，妖妖不可能活過來，自己也不可能忘記那道影子，自己的心魔出現了！

  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蘇浩坐在枝杈之上，久久沒有抬頭。

  那仙子也轉過頭去，不再看蘇浩，反倒是枝杈之上的少女轉過頭來，與妖妖一模一樣的面容，與蘇妙妙一模一樣的面容，此刻對蘇浩充滿了好奇，似乎想要靠近，又有些介意身後的仙子身影。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少女轉頭看去，仙子之影沒有看她，她便躡手躡腳的踏出一步又一步，走到了蘇浩的前面。

  「你是誰？」

  「你好奇怪啊，我感覺，你有些傷心。」

  蘇浩坐在地上，少女也蹲在地上，撐著腦袋，偏著頭，眼神充滿好奇。

  蘇浩抬頭看去，那魚妖妖一模一樣的臉，眼中是與蘇妙妙截然不同的神色，仿佛是曾經的妖妖，第一次見面的那道眼神。

  妖妖？

  不，妖妖念落，便不會再出現了，無論之後出現的那人有多像妖妖，都不可能是她。

  「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啊？可是……我想跟你說話。」

  「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

  蘇浩開口，那少女也跟著開口，猶猶豫豫，又充滿了好奇的語氣。

  蘇浩猛地反應過來。

  仙子的念頭，目光落在那繁花之上，誕生的靈匯聚了她的喜怒。

  曾經對洪荒的好奇誕生了妖妖，而今那落在繁花之上的念頭，怕不是蘊含著對自己的一絲好奇！

  那念頭飛出，仙子便閉上眼睛不再看蘇浩。

  而眼前的少女，便是她對蘇浩的好奇！

  微微抬頭，輕輕的看了一眼那凡塵之外的身影，似乎，眉宇之間與眼前的少女有些相似，或者說眼前的少女有些像那仙子的模樣。

  這是，那仙子對自己的好奇？

  「你叫什麼？」

  少女開口，探究著蘇浩，伸出手指，輕輕的戳了戳蘇浩的臉頰。

  「……蘇浩。」

  看著眼前酷似妖妖的少女，蘇浩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蘇浩，好有意思的名字，那我該叫什麼呢？」

  「我覺得，我應該也有一個很有趣的名字，我也應該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它叫什麼？」

  少女低頭，看向了玉石兔子，蘇浩微微一愣，還是開口了。

  「妖妖。」

  「這個名字很不錯，我也叫妖妖吧！」

  少女淺淺一笑，眯起的眼睛如同月牙一般，翹起的嘴角，延展了嘴邊的酒窩。

  一瞬間，蘇浩好像又看到了妖妖，好像，就是妖妖重新活過來了一樣，只不過忘記了曾經的一切。

  但是很快蘇浩便搖了搖頭，妖妖是妖妖，若是有人取而代之，那曾經妖妖呢？

  「不！你不能叫妖妖！」

  「不叫妖妖，那叫什麼？這個名字這麼好聽。」

  少女嘟起嘴來，眼神飄搖，似乎是在思考。

  「這樣好了，不叫妖妖，叫夭夭如何？」

  「反正差不多，它跟我應該長得差不多，性格差不多，名字也差不多，剛剛好。」

  夭夭輕輕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看起來與妖妖很像，卻又截然不同。

  曾經的妖妖，不可能與蘇浩這般親近。

  微微張了張嘴，蘇浩想要否決，卻又說不出什麼理由，最終什麼都沒說。

  他站起身來，朝著樹幹走去。

  身後的少女亦步亦趨，跟隨在身後，好奇的看著蘇浩的背影，竟然這般自然的想要跟著蘇浩離開。

  但，曾經的妖妖死了，那種不可能活過來的死了，此刻蘇浩又怎可讓另一個夭夭跟隨自己而去呢？

  一次因果，一個心魔，已經夠了！

  蘇浩再度抬頭，餘光朝著仙子看去。

  「仙子，收回此念吧！」

  「念出既生，念消既滅。」

  「此念因你而生，念消何必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