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兒時掠影
2024-06-05 06:42:21
作者: 日向
孫昔明彎腰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日記,「咔」將窗戶推籠,盤坐在床頭,帶著新一輪放空的思緒。
那是1978年的冬日。班內新轉來了個女學生,相貌很好看,另一班哪個男同學都有些心動得小鹿亂撞,我和孫志明也不例外。
老話說,眼是心靈的窗口。用在這個女孩身上一點也不違和。
秋水般的眸子,長長的睫毛眨動著眼睛,像新生兒般好奇的展望世界。
很榮幸,她一開始就坐在了我的身旁,當然,隨之而來也惹來了不少羨慕的目光,包含著「你這臭小子,還有這艷福?」鄙夷的眼神。
我事到如今也能感受到我的耳根子都快滴出血的樣子。
1978,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也是我和她交集的開始,似乎多虧了那個遊戲機。
我第一次看見如此令人心動著迷的遊戲機是在小賣部,我能感受它似乎有了生命在向我拼命揮手。
而我緊缺的零花錢卻不足以擁有它。所以我每每回到學校前,就是痴痴的仰視它。我能想像出她是有多麼的順滑,多麼的令人羨艷。
但無論如何就算我足夠了,我的父親也不會同意。只因我是個好學生,「好學生」,更以學習為重。
我的知心朋友孫志明,和我心有靈犀,想著可不可以合夥湊錢共同購買一個?
我們太天真了,一個遊戲機遠遠超乎了我們的預期,整整100塊大洋,對我們當時是一個不敢想的事物。
直到體育課前,偶然虧欠她書包袋裡鮮紅的百元鈔票,那一刻,我第一次嘗到了紅了眼的感覺,我心中某個惡果正在發芽生長。
我猶豫再三,決定做一件,我到現在都不敢承認的事情。
第二天,我瞞著孫志明放學尾隨她——成穗。
緊接著,偷偷拐進小巷,將臉頰上半身做了個偽裝,簡單的偽裝。
學著電影裡惡棍的樣子,惡狠狠的將她逼進入小巷。手心和額頭的熾熱,止不住的冒汗。一分一秒流失,都讓我緊張難奈。
我死抓著她的手,都快抓出紅印子來了,在著急忙慌下慌亂的拿走了100多塊大洋。
隨後扭頭跑向雜亂的小巷當中,急促的呼吸聲讓我喘不過氣來,解開了頸旁的第一個扣子。
孫昔明默讀到這裡,好似和父親感同身受,畫面像在播放器般在腦海中上演,感受到父親所感受的,體驗父親所體驗的。
壓抑著難耐的心情解開衣扣,深呼吸。
1978,我在班上再次見到成穗,不禁慌張起來,生怕她認出我來,然後氣勢洶洶地告訴家長,我就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
我似乎能感受到父母辱罵我的情景,以及我殘暴的父親氣急敗壞打我的行為,嘴裡一言一句說著我不認你這個兒子,我聽他說了很多遍了,耳膜子都要起繭了,心思從害怕到想離開這個世界是個漫長而又痛苦的過程。
但是結果是我擔心過頭了,她反而沒告狀,還是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我目前手足無措的情形。
成穗就是有些戰戰兢兢的,我雖然不安,但一顆心也沉了下來。
我很慷慨的拿出遊戲機說我最近買了遊戲機,咱們可以一塊玩。
我印象中成穗是發著抖同意的點頭回應。
1978年學期末,那是一個至今為止極其寒冷的冬天。她的父母突然跑到學校,將學校鬧翻了天。
當天老師氣憤的將我和孫志明,還有她叫到了辦公室。
我當下立刻明白了,肯定是她告的狀,一定是我被發現了。我該怎麼辦?我不想承認,我也不能承認,我賭我自己,我賭她的膽小。事實證明,我也賭贏了。
我告訴老師胡編了某個日期,信誓旦旦的說孫志明搶了她的錢,買了遊戲機。
一個渾然不知,一個膽小如鼠,都有一股懦弱的勁兒。
孫志明理所應當的成了我的替罪羔羊,但我的父親在他深邃暗淡的眼眸中,他好像知道了真相。依舊改不了脫口大罵的毛病,說我是個敗家子。
我的心很痛,真是可笑,可笑!
孫昔明翻頁聲停頓了,右心臟猛烈的跳動著,喉嚨里像灌滿了哽咽,囫圇吞棗的喝了水,父親和母親怎麼認識的?每一次閱這篇日記中熟悉的字眼,每一件關聯的事情,都算是父親和母親以及孫志明之間的聯繫。他又難以相信父親情緒的變化猶如未知的天氣。
以前就當一篇開玩笑的兒童日記,而今晚,他卻覺得父親卻是個懦夫!
漫天彤雲密布又開始飄起雪花來。風雪極大,片刻之間,萬物鍍銀,就連橫空哀啼的寒鴉也似染被染成了白色。
緊接著,記憶中突然夾起一種熟悉而又生疏的回憶,空氣中瀰漫著眼淚的酸澀,血液的辛苦……
「爸,我真的我真的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扔?千萬不要扔,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不要不要啊!」
嘶啞的男聲用盡力氣慘叫著。
渾身散發著稚氣的男孩背著光站在屋子外。他低著頭,碎碎的劉海蓋下來,遮不住他往出神碎落一地的遊戲部件。
眼眸厲氣凝重的撇過面前身材偉岸高大的男子,伸出凍紅的手指去撿碎掉的零件。
「誰讓你撿了!給我放下,不准撿。」
男子氣憤的抓起身旁雪堆,直接扔在動紅的幼嫩的臉頰上面,硬邦邦的的冰涼觸感滲透了他的內心。
一次次對他心愛的零件上面進行攻擊。
男孩不顧怎麼阻攔,一遍遍忍著刺骨的刺痛感,將部件緊緊的捂在懷中,此時此刻,傳來一聲聲女子的呼喚:「志明,不要撿了,手會凍壞的,乖,孩子……」
男孩根本沒有聽進去。
女子急壞了,匆匆忙忙搬過去,卻被男子死死的擋在門內。心急的直跺腳,柔弱的內心抽抽嗒嗒的滑落淚珠。硬扯著男子的衣袖。
男子正氣在頭上,眼看一大一小都不盡如意,揮起劍碩的臂膀,心煩意亂,衝動之下「啪」地一聲。
「砰!」女子重重的側趴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男孩驚恐的瞪大瞳孔,看著倒在屋內的母親,慌忙地從雪中衝來,他奮力撒開父親的手臂。顫抖著手,不敢撫摸母親。
逐漸紅腫的臉頰,嘴角殘缺的血跡。男孩強噙著淚花,急切著眼大聲嚷嚷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牽連到我媽?」
他奮力攙扶起母親,嘴裡喃喃道:「就算你不是個好父親,但是起碼你也是她的丈夫。」
男子愣愣的驚愕在原地,留下瘦小卻異常堅硬的背影。
凝視著遠處灰暗的天空,蒙蒙的像一張無形的網,無時無刻都在束縛著他的思想,他的感覺,甚至是他的一筆一划。
曾有想要大聲的喊出來的莽撞,急切衝動。卻又被這種壓抑的氣氛層層包圍,裹得嚴嚴實實,最後無法掙脫,也無法言語,壓抑到無法訴說。
再一次,一整個人,一整個人被無情地湮滅在這種空洞而又深邃的夜裡,也不知道失去了什麼。
沉重的呼吸聲突然停止,孫昔明從夢中醒來,他撫摸著急跳的心臟,眼角乾涸的淚水在她臉上留下軌道,死壓過的痕跡。
七零八落落的像破碎的瓦片,又像是常年乾旱鮮土的乾裂,一切在他的臉上交織成層層疊疊的網,沒有盡頭,沒有結果。
長舒一口氣,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眼牆上擺動的時鐘,他起身踏著清晨的晨風,披上厚薄不一的大衣。
緩慢而又心累的走在荒無人煙的街道上,耳邊是只鴨被帶起西西嗦嗦的搖曳聲,他的心在微薄的月牙上發出沉重的呼吸。
彎彎的行攝間像極了他早已逝去的母親,也有那個埋藏在心底的人。
恍然間,他又望見了彭可的笑容。
暖暖地,在刺骨的夜入清中,帶來了絲絲溫暖。他遲疑的晃了晃腦袋。隨即,程穆,封沉,張藝……形形色色曾經給予她溫暖的臉出現在淡藍的天空之下,心中默默篤定了他此行最渴望的目的,但是在此之前,還有著更為神秘,帶著面紗的真相等著他……
孫昔明抬頭看著不遠處彭可的房間,閃著微弱的燈光,留下淺淺的笑容。
此時此刻,彭可眯縫著眼睛,吧唧著嘴巴,慵懶的翻了個身,做了個舒適卻又奇怪的夢……
夢裡,她和孫昔明好像在他的家裡面,正在一起準備晚飯,氣氛溫暖融洽,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融合著歡聲笑語,不免帶著些小甜蜜。
彭可正抱著被單咯咯的笑起來。
嚮往的情形總歸是不長久的,陡然之間,周圍的天空像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清脆悅耳的鳥叫聲也變成了起起伏伏的慘叫,瀰漫著慌張,恐怖荒誕的神色。
彭可著急的喊道「昔明,昔明……」
結果卻是無人應答,她慌張的向後看去,轉過頭卻發現,孫昔明列著嘴巴,塌拉著眼晴,惡狠狠的盯著她,手中拿著把帶血的短刀,似乎下一刻就要向她捅了過來。
而孫昔明的身後卻是層次分明,人群疊起的屍體,活生生的成了一座屍體山,蕩漾著腐爛的屍臭味。
彭可的心臟像是在大型的跳躍,她死盯著孫昔明,嘴唇蠕動著:「昔明,昔明,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他一步一步的向她步履緩慢地走來,像是自帶死亡的逼近,宣示了主權。
「我是彭可,彭可,昔明,你不可以這樣,不要這樣!」顫抖的嘴角,瞳孔不假思索的擴大,一時慌亂。
夢裡的孫昔明似乎根本就沒有人性,他聽不進任何人話,自顧自的向著眼前的獵物走過去,手裡的短刀低著渾厚的濃血,屋內沉重的酸臭味讓他滾動著喉結,舔舐 著帶血的嘴角。
似乎最後的結果就是他的歸宿,又或許並不是必然,終歸是黃粱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