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不合格的哥哥
2024-06-05 06:05:57
作者: 夜深不見月
「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裡面的真是懷恩?」
喻升捏著一罐咖啡,他昨天在陶桃病房裡的沙發上湊合了一晚,這會兒的黑眼圈快掛到蘋果肌上,一句話恨不得打三個哈欠。
談懷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同樣一身疲憊,看著喻升這樣難得有些愧疚。
「昨晚辛苦你了,我實在沒有信得過的人。」
「別整這些虛的。」喻升一口氣灌了半罐咖啡下去,「你要是真過意不去不如把你那瓶帕圖斯送我。」
他原本是開玩笑,沒想到談懷戎竟當真痛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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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自己去老宅,我讓管家給你取。」
昨天談懷戎對陶桃的在意只是讓喻升有些許驚訝,現在聽到談懷戎這麼痛快地答應送他酒,喻升伸手扶了扶自己掉到胸口的下巴,一屁股坐在好友身邊。
「不是吧你,為了這小姑娘連你的寶貝酒都願意送給我?」
帕圖斯產量極少,口感也真的好,喻升之前使盡歪招,軟磨硬泡了許久也沒成功蹭上一口。
談懷戎糾正,「她不是別的小姑娘,她是懷恩。」
「行行行她是懷恩。」喻升抱起膀子往後一靠。
「你別怪我潑涼水,希望她是真的懷恩,你別忘了,你妹妹失蹤的事不是秘密,任何有心人都能拿這件事做文章。」
喻升嘴上這麼說,其實也知道在鑑定和經歷都符合的情況下,陶桃是談懷恩的可能性很大。
談懷戎不是傻子。
他派去的人一部分飛去外省找桃溪村,另一部分去找陶桃口中的鄰居姐姐。
他要親自見見那位「好心的」鄰居。
喻升撐不住回家休息了,談懷戎獨自坐在走廊里,醫生和護士在他面前匆忙地來來回回,白大衣帶起來的風透著消毒水的味道。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談懷戎回過神來,看到宋愉發過來一個可可愛愛的表情包。
圓滾滾的小貓從牆邊探出半個腦袋:在嗎?
談懷戎笑了一下,一直堵在胸口的鬱氣散去一些,想起自己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沒有和她聯繫,手指一動準備打個電話過去。
「談大哥?」
一句怯生生的呼喚打斷了他。
談懷戎回頭看到一身單薄病服的陶桃,皺了下眉,「你醒了?怎麼不披一件衣服?」
話音未落他就想起昨天陶桃穿的那身衣服。
大約是那什麼勞什子老闆給選的,設計火辣大膽,不堪入目。
他看著心煩,在護士幫陶桃換上病服後直接扔掉了,竟然忘了小姑娘到現在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談懷戎當即打電話吩咐總裁辦的女助理臨時送套衣服過來,打算回頭再親自帶妹妹去採購一番。
滿足一下當哥哥的癮。
這麼一打岔,他又忘記了聯繫宋愉。
談懷戎堅持讓陶桃再留院觀察一天,交代送衣服來醫院的女助理陪著。
他自己顧不上休息,趕回公司去處理工作。
再想起來看手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是收到了去桃溪村出外勤的下屬傳來的消息。
林縣就在兩省的交界處,距離很近,下屬效率也極高,中午到達村里下午就把陶桃從小到大的經歷打聽得清清楚楚,還在桃溪村拍了不少照片。
談懷戎收到的是圖文並茂的文檔再加一個視頻。
他有些無語,點開後看到的第一張圖就是村口,牌樓上寫著「桃溪村」三個大字。
談懷戎:「……」
整得像旅遊攻略似的。
男人握著滑鼠一路下滑,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桃溪村的大致模樣,光標驀地停在了一張圖片上。
那是一間看起來就很壓抑的房間,房頂很低,窗戶很小,透進來的陽光甚至不足以照亮窗前那張小小的桌子。
燈泡的顏色昏黃,孤零零地垂在屋頂中央,勉強映出了房間內大致的陳設。
逼仄的空間裡,靠牆砌著簡單的灶台,上面架著一口黑漆漆的鍋,地上有一小捆沒燒完的細柴,旁邊是一個巨大的圓肚子水缸。
另一邊則是簡陋的桌椅,桌子上面有一個檯燈和幾本書,大約是用來學習的地方。
下屬很貼心地給圖片標註:陶家客廳(兼廚房餐廳等)。
談懷戎只覺得自己喘不上氣,閉了閉眼又看下一張,映入眼帘的是兩張並排放著窄床和一個簡陋的五斗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下屬仍有標註:陶家臥室。
那竟然能叫做臥室嗎。
談家老宅里傭人用來放雜物的房間,都比圖片裡的這兩間明亮寬敞。
談懷戎燙手似的扔掉滑鼠,閉了閉眼。
他說不準自己心裡是愧疚心疼多一些,還是不可思議多一些。
他從小養尊處優,除了少時被綁架幾乎沒有吃過苦,即便自己一個人在國外,也衣食無憂。
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社會底層那些苦苦掙扎生存著的人們,猛地看到這樣捉襟見肘的生活條件,只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談懷戎以為自己在老城區見過的那些生活拮据的人就是極限,從來不曾設想過真正的貧窮是怎樣的。
他本人有潔癖,規矩又多,平日裡的吃穿住行都矜貴優雅到極點,而他的妹妹懷恩在這樣的環境裡吃飯、睡覺、學習,家裡甚至沒有一樣現代化的電器。
懷恩小時候最愛公主裙和洋娃娃,還有家裡廚子最拿手的雪衣豆沙,卻被惡人奪走了繼續擁有它們的權利,又被一場不退的高燒燎沒了記憶。
談懷戎無聲地罵了一句髒話,用力地搓了兩把臉才重新冷靜下來,紅著眼睛點開下屬發來的視頻文件。
視頻畫面搖搖晃晃,裡面出現的人大約是桃溪村的村幹部,說話的時候帶著些方言口音,和陶桃如出一轍。
下屬不愧是跟了談懷戎很久的人,大概是擔心老闆空耳聽著費勁,還在下方配了字幕。
「陶桃啊,這孩子命苦,她爸早早地就沒了,媽媽身體又不好不能受累,就靠著低保和種地養雞過日子,她媽在市醫院住院哩,把雞和房子交給我照看。」
鏡頭從村幹部的臉上移到滿地亂跑的雞身上,還有村幹部的畫外音。
「我之前有聽說陶桃出去打工了,沒想到碰上你們這麼好心的老闆,還願意關心員工家裡。」
助理藉口自己是陶桃的同事,特地代表公司來拜訪的,禮貌地答:「我們老闆一向注重對員工的人文關懷。」
「哦哦。」村幹部指指鏡頭,「這要上電視嗎?」
助理:「……不上,您能跟我講講陶桃出去打工之前的事嗎?她這麼不容易,我想把報告寫詳細一點,替她多爭取點福利。」
「害!」村幹部十分樸實熱情,一個大男人聽到這裡差點紅了眼眶,「你們真是好心人!」
他話鋒一轉,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其實陶桃啊,不是她父母親生的,陶家夫妻兩個不知道誰的問題,結婚好幾年生不了孩子,那陶阿婆可急哩!」
「後來他們好像是出去趕集,回來就抱了個半大不大的小女孩,孩子發燒連眼睛都睜不開,我們都說就算活下來也養不親,他倆不信,非要養。」
村幹部嘆息,「聽說是腦膜炎,老陶把家底都掏空了,山上的果樹也賣了才湊夠錢。結果孩子前腳剛救回來,老陶後腳就出事了。娘倆相依為命怪可憐的,要不是那病,不可能窮成那樣。」
視頻的聲音嘈雜,帶著些不明顯的電流聲,在偌大的辦公室里迴蕩著。
談懷戎沒有開燈,窗外的光線弱了下來。
天際一點橙紅色的火燒雲慢慢隱沒在不遠處的高樓後,室內逐漸變得昏暗,只有電腦屏幕的光籠在男人臉上,明滅不定。
某個屏幕驟然亮起的時刻,冷調的光映亮了他臉上兩道明晰的水痕。
談懷戎面容平靜地看著那個視頻,覺得自己矛盾地割裂成兩半,一半在理智地聽著陶桃的過往,另一半痛到死去活來,為他無辜的懷恩。
他尚且如此,如果媽媽還在,她知道這些怎麼受得了啊。
「……陶桃懂事,剛才那個水缸你看見了哇,她那麼矮的個子就要從裡面舀水做飯,結果踩的凳子翻了,她一頭栽進去差點淹死,她媽不在家,還好有人經過聽見動靜把她撈出來了!」
談懷戎在前面的照片裡看見過水缸,目測至少一米五,現在的陶桃已經二十多歲,可能因為營養不良才堪堪一米六,那小時候的她多高呢。
「……她學習可好,上高中的時候她媽癱在床上起不來,她就休學了,縣裡的老師來過好幾次勸她,她愣是說自己放心不下媽媽,死活不上了。」
然後陶桃就日復一日地做農活、養雞養鴨,一個人照顧喪失勞動力的媽媽。
學習很好,卻沒有上大學的機會。
談懷戎怔怔地想起了宋愉和何安樂青春洋溢的笑臉,她們這個年紀最該有的模樣,最美好的大學時代。
懷恩只是在那個閉塞的村里,守著媽媽和差點淹死她的水缸。
談懷戎再也看不下去,他嚯地起身,抓起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他不能再等下去,胸腔里滿漲的情緒催著他立刻去見陶桃,告訴她,「懷恩」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凝聚著父母的愛和期望的一個名字。
而他是她不合格的、祈求她原諒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