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鼠目寸光

  「他連個小中專都沒有考上，就別說大學了！」父親嘆道。

  「是啊，他只是考了個技校...」母親嘆道。

  「王謙己沒有考上小中專，完全是因為他那天感冒發高燒，要是正常發揮，他肯定能考上小中專的！」

  

  秦敏轉頭看了看碗盤狼藉的飯廳，又看看滿手油膩，戴著圍裙的狗蛋，皺起眉頭嘆道：「你們家的情況我很理解，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家裡再忙，你們也得操心一下娃娃，王謙己考試的時候咋能發高燒呢？」

  「這個...那幾天我們的飯館開業，就沒有顧得上管他。」父親內疚地嘆道。

  「他那幾天身體一直很好的...也不知道為啥偏偏考試那天卻發燒了...」母親抿了抿頭髮嘆道。

  「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勸你們別讓王謙己去上皇城技校，要供他繼續上高中考大學！」秦敏說道。

  「這個...高中都開學好幾天了，王謙己現在就算回去，也沒有學上了啊！」

  父親為難地說道。

  狗蛋和母親挖瓜的時候，沙城縣的高中就已經開學了。

  現在算來，柳晴、聶大民和李淑英他們，已經上了兩周課了...

  「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找我們四中的校長說好了，王謙己可以隨時去上高中，而且能上這屆最好的班！」秦敏熱切地說道，「只要王謙己回去上高中，我隨時可以帶他去報名！」

  「這...」

  狗蛋一家又都愣住了。

  他們沒想到，秦老師已經為狗蛋聯繫好了上高中的事情。

  半天，父親才嘆了一口氣，低頭說道：「秦老師，您對王謙己這麼好，我們都不知道該說啥了...可是，上高中考大學還得三年，三年後的情況咋樣，誰也瞭不到...眼面前的技校雖然不好，可好歹也是一個吃飯碗，起碼包分配呢！」

  「就是，當個工人再咋也比在農田地里風吹日曬的受苦強啊！」

  母親也嘆道：「王謙己初中雖然學得不錯，可高中能不能跟上還不一定呢，所以我們才讓他去上技校的。」

  「你們...」

  秦敏看了看低著頭的狗蛋父母，頓了頓，又平心靜氣地說道：「你們不能總盯著眼面前的事情，得往前看呢！現在國家大力提倡改革開放，連你們水利局事業單位的鐵飯碗都要砸爛，就別說工廠了...

  南方的好多國有企業，也提倡職工停薪留職，廠內待業，未來肯定會有新的政策出來，說不定...就要陸陸續續地砸爛鐵飯碗呢！」

  「這...不可能吧？」父親說道，「我們這些出來搞第三產業的，不過是單位里的極少數，要是國有廠子工人的鐵飯碗都砸爛，那還不得亂了套？」

  「亂也沒辦法，現在的國有企業，工人偷奸耍滑，消極怠工，一點積極性都沒有，就和當年農村的生產隊一樣，每年都虧損，國家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辦法把國有企業搞活...」

  秦敏長嘆：「我猜最終的辦法，只有壯士斷腕，砸爛鐵飯碗，才能讓企業起死回生，所以，王謙己上技校看似有個鐵飯碗，可未來，這鐵飯碗恐怕還不如泥飯碗呢！」

  「呃...」

  父親母親對視一眼，顯然完全不相信秦老師的預測。

  他們哪裡知道，不到三四年，下崗大潮就席捲了大江南北...

  倒霉的狗蛋剛分配工作一年，鐵飯碗還沒有端穩，就被砸爛了...

  「好吧，我言盡於此，你們再和王謙己好好商量一下。」

  秦老師見狗蛋父母不聽他的勸說，只好喟然長嘆，起身告辭。

  「秦老師，等一下，我給您帶點滷肉回去吃！」

  父親趕緊去了後堂，要給秦老師帶點滷肉。

  「不了...」

  秦敏大步走出了龍豐酒店，推上了自行車。

  狗蛋就送了出來。

  秦敏轉頭，打量了一下狗蛋，問道：「你自己咋想的？真的甘心去上那個技校？」

  「我...我沒有想過...」狗蛋低頭咬著嘴唇，「我只是覺得...早點出來上班掙錢，減輕家裡的負擔...我爸為了給我們兄弟倆買戶口已經借了好多帳，今年又蓋了房子，我哥可能馬上還要結婚，飯館裡的生意...也不知道將來會咋樣...」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將來考上大學，出來掙的錢會更多，還能光宗耀祖，為你們一家爭光！」秦敏沉聲說道。

  「這個...」

  狗蛋皺起了眉頭，頓了頓嘆道：「我不敢想那麼好，我這樣的家庭，能當個工人...已經不錯了。」

  「好吧，那我送你八個字，鼠目寸光，胸無大志！」

  秦敏說罷，一蹁腿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狗蛋在夜色中呆呆地站了好久，才回身趕緊去洗堆積如山的髒碗。

  在未來的三十年裡，狗蛋無數次地想起秦老師對自己的評價，無數次地嘗到了這八個字的苦澀滋味...

  他用了三十年，才明白了秦老師當年寫在試卷上的那句話...

  人生的道路雖然很漫長，可關鍵處，往往只有幾步...

  過了幾天，父親就送狗蛋去皇城上學。

  母親拉著狗蛋的手，抹著眼淚，一遍遍地叮囑「自己操心些」...

  母親連武涼市都沒有去過，在她的認知里，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危險，嘲笑，奸詐...

  她連沙城縣都不願意待，更不用說未知的皇城。

  對於母親來說，幾百公里之外的皇城，無異於天涯海角...

  仿佛狗蛋這一去，永遠都見不到了...

  關鍵狗蛋沒有東子能幹，打架也不行，母親就非常擔心。

  「媽，您別擔心，我啥都自己能弄好呢，再說，過不了幾個月我就放假回來了呢！」

  狗蛋卻對新生活和未知的新世界，充滿了憧憬和嚮往。

  皇城雖然是個鎮，可既然有技校，應該總比沙城縣強些吧？

  「日子長了就給我們來上封信，報個平安...」

  母親依舊不舍地拉著狗蛋的手抹眼淚。

  「嗯，我一個月給家裡寫一封信。」

  狗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