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狼狽為奸
2024-06-04 12:03:31
作者: 十年臥雪
這幾天,原本慵懶的棠奴忽然精神了起來,追著那三個僕人不停地問帳目,而後又尋了塊木板,將每筆花銷都記了下來,而後拿著,打得「噼啪」作響。
「麥、面、米,四百五十六錢、薪柴九十三錢,鹽五十七錢……」
李縝雖名為家主,卻當慣了「甩手掌柜」,根本無心這些瑣事,但由於要問棠奴借馬去找小娘子玩,所以只好先順口問了句:「你算得這般精細幹嘛?」
「呵~嫌我多事?」棠奴白了李縝一眼,「啪」一下,將一粒算珠彈到最頂上。
「不是由相府供應著用度嗎?」李縝確實覺得棠奴有點多事。
「帳房說,相府要節約用度,所以往後,每月只給我們一千四百四十二錢!」棠奴說著,將木板狠狠地往桌上一砸,「七個人,外加一匹馬呢!」
「這些錢,可夠我們幾個用?」李縝問。
「你看啊,僕人每月工錢兩百零六,連我四個,便是八百二十四。若是再算上你們三個,剛好是一千四百四十二錢!」
「這麼些錢,夠吃一個月嗎?」李縝皺眉,一貫半,對單個人來說,絕對不是小數目了。當然,因為吃飯的人太多,所以究竟是多是少,就未可知了。
「先說吃的,廚子說,我們每天,要吃十斤米,一月便是二十四斗,按十五錢一斗算,便是三百六。另外的菜、肉、油、鹽、薪柴,加起來,就要四百。這就七百六了,還有其它花銷,還有一匹馬呢?!這麼點錢,怎麼夠花的!就算把馬還回去,我們的月錢又去哪了?」
「慢著,你們的月錢,怎麼回事?」李縝被她繞暈了。
「往常在相府,吃、住、衣都是相府的。每月,還有兩百零六的零錢,給我們自己用的。」棠奴解釋道,「現在這屋子雖不要我們出錢,可是吃飯的錢,卻沒給我們算進去啊!再說,我怎麼可能只有兩百零六的月錢!!!」
說著說著,棠奴就氣得直跺腳。
李縝依稀記得,按照《通典》規定,官員可以根據品級,享受國家供給的僕人,如果不需要僕人,則按照兩百零六錢一月的標準,給官員發放雇仆補貼。換言之便是,官府認為,養活一個僕人,一月需要花費兩百零六錢。至於棠奴說的月錢,似乎該理解成,右相給的福利。
只是,這是唐高宗年間的標準了,距今已近百年。
「依你之意。帳房給我們的錢,當在每月兩貫?」
「起碼五貫!這馬光是吃,便要三貫!」
「這馬是你的,還是相府的?」
「我的……」棠奴立刻應道,隨後心中一虛,「阿郎說,我們外出辦事,沒馬多有不便,所以讓我們去馬槽挑了匹馬自己用。」
「那你可曾得罪過帳房?」
「呵呵!你瞧不起誰呢!每到節日,就一匹紅綃伺候著呢!」棠奴越說越氣,說走就走,「我得找他去!」
「站住!」李縝喝止她。
「啊……」棠奴渾身一顫,雙膝下意識一曲,臨跪之時才意識到,說話的是李縝,而不是李林甫!
「你想聽真話嗎?」李縝走到棠奴面前,俯視著她。
「這……」
「你被打發到這,一個多月了,早就不是右相的近侍了,心態得跟著變。」李縝逼近一步,在曲著膝的棠奴看來,身形挺拔的李縝,就如同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那般,威不可視。
「不,不可能!阿郎怎麼會棄了奴婢!」棠奴連連搖頭,但越搖,姣好的臉龐上,就越不見人色。
「右相身邊,可是『甘棠遺愛』啊,再者,除了你們幾個,就沒有別的,更年輕,更貌美,更多才藝的了嗎?」李縝直接伸出手來,往棠奴白皙但隱隱有汗跡的螓首處一點,「國舅有句千金之言,我轉贈與你『生於世,該跪,就跪』~」
「撲通」一聲,棠奴竟真的被李縝戳跪了,「不,不!不可能,阿郎沒說不要奴婢,沒說不要奴婢!!!」
「你素來倨傲,想想這會導致什麼。」李縝蹲下,輕輕地拍了拍棠奴的左肩,「還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現在還有救?」棠奴竟猛地抓住李縝的左手,就如那天在井中時一樣。
「好好想,想好了,再告訴我,我給你分析分析。」李縝掙脫了她的雙手,「馬我要用,等我回來,你該想清楚了吧?」
「嗯……嗯!」
就這樣,李縝甚至沒說「借」字,就拉走了棠奴那匹駿馬。
高尚,幽州雍奴人,本名不危,後來因為被同縣的高姓縣尉看好,約為兄弟,後以「尚」之名,入了高縣尉的族譜,遂得以起家。
他身高近八尺,眉宇間有英氣,劍眉方臉,青色官袍嶄新且乾淨,坐騎是一匹黑色的突厥駿馬,肩高便有七尺許,人馬相配,當得是威風凜凜,氣度不凡。
「野人李縝,見過高參軍。」李縝下馬,朝高尚行禮。
「李兄,久仰久仰。」高尚也下了馬,朝李縝叉手。
「最近公務繁忙,唯有這齣城的路途有空,所以,怠慢了。」上馬後,高尚主動向李縝解釋為何要以這種方式來見面。
「高參軍不必如此說。」
「哎,我排行十三,故大家都喚我『十三郎』,李兄日後,這般稱呼我便是。而我,也喚你李郎如何?」高尚擺手,止住李縝的話。
「全聽十三郎意。」
「李郎,我聽說過你,也是個人傑,被雞舌溫構陷了這般久,卻還能毫髮無損。」
「十三郎莫要笑話縝了,這羅鉗吉網,豈有人能逃脫。」李縝覺得奇怪,這高尚竟是開門見山,直接提現在的事。但轉念一想,也好,免得轉彎抹角,浪費時間。
「李郎,鯤鵬不必拘泥於泥潭,須知我大唐長空九萬里,哪裡沒有英才的扶搖之處。」
李縝聽了這話,心中已然了了,高尚是在拉攏自己,畢竟這高尚,還是布衣,寓居河朔縣時,就敢跟周銑說「高不危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
「十三郎精通文詞,縝恰好做了一首詩,還請十三郎斧正一二。」李縝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竹板,不待高尚回答,便塞給他。
高尚察言觀色,心中便知,自己剛才的話,有點多餘,因為李縝早就是這麼想的了,於是微微一笑:「好,我看看。」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高尚念了出來,初時還是笑著,念著念著,竟是神色一變,但念道「一處開」時,便又恢復了笑意。
「好啊,『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好句!」高尚將竹板還給李縝,而後叉手一禮,「願聞壯士之志!」
「旁人皆說,我的詩,只能催得歌姬落淚。十三郎為何稱我是『壯士』?」李縝搬出楊媽媽的話。
「陶淵明說,菊花是孤標傲世,從此示人皆以菊花為隱士。而李郎的詩,卻說,菊花非孤傲,只是生不逢時,你若成了司春之神,定要讓它,與那四月的桃花,一起綻放。這是何等的,憂國憂民~」
「願聞,十三郎之志。」李縝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奪過了談話的主導權。
「我本名不危,實則孤危,當年,授課的老先生雖認不清誰是誰,卻又常常點名,故而若非小阿郎不願讀書,我也不可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高尚嘆道,「李郎,你知道嗎,天寶二年,我參加省試,那一年的狀元,叫張奭,是個曳白。」
這曳白狀元,是張倚的兒子,張倚,是李林甫的親信,故而主持科舉的人為了討好張倚,竟將這目不識丁的張奭,點為狀元!
「是安大夫將此事揭發,聖人才將這曳白黜落。只是這事,都不知寒了多少士子的心。」高尚說著說著,臉上青筋畢露,「李郎,你可知道,這河北的士子,考一次科舉,要多少錢嗎?」
「不知。」李縝搖頭。
「一萬。」高尚低聲道,「多少人懷揣著回報君王的夢想,賣掉了田宅,不遠萬里,來長安參加科考。可誰知道,最終等待著他們的,竟是這曳白!」
「李懷州資助了我三萬錢。這次省試,我花了一萬五。哈哈哈~」高尚揮鞭狂笑,「死心了,剩下的錢,我全用來伺候吳將軍、相男丞,最終在他們的助力下,我得了這官,哈哈哈哈哈~」
「李郎,『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是你的詩,也是我的夢想。」高尚在馬上側腰,快湊近到李縝耳邊,才道。
「共飲?」李縝從白馬上解下兩隻酒囊,遞了一隻給他。
「哈哈哈哈!好!」高尚爽快地結果,拔掉塞子,狂灌,不少酒滴從囊口處灑落,打濕了他的官服,「好酒!」
「十三郎,你可有認識的,未得官的書生?」李縝也灌了半囊酒,而後才道。
「有!」高尚立刻答道,「可是想要個說書人,來讀你那《三國》?」
看來,高尚在見李縝前,真的做了十足的準備。
「是。」李縝也不騙他,「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哈哈哈哈哈!好!三天後,我會薦一人,去你的茶肆。」高尚擊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