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吐蕃偷襲
2024-06-04 12:01:18
作者: 十年臥雪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李縝躺在通鋪上,左手舉著刻有軍籍的竹牌,右手舉著自己的玉佩。就在剛剛,他用房州的戶籍換了隴右的軍籍和兩貫銅錢,這些錢能在積石軍換二十畝麥田和一間小屋。
他自認為有理由這麼做,因為他在啟程前,便已刁然一身,房州的田產,也在前年讓富戶趁著旱災賤買了。但李縝又覺得,自己與房州的故事,還遠未結束,因為手中這塊被製成蝙蝠飛翔狀,中間刻有一個筆走龍蛇的「李」字的藍田玉,確實不像是一個僅有三十來畝田產,連鄉黨都沒有的微末之家所能擁有的。
想得多了,人便乏了,李縝順勢進入了夢鄉,直至,被一陣沉悶的牛角號音驚醒。
「蕃賊!」有人大喊著,「迎敵!迎敵!」
李縝瞬間從通鋪上彈起,同屬一夥的吳珍便已替他攤開了甲衣。董延光給李縝的定位是弓手,因此他的甲是雙層熟牛皮甲,僅有肩甲和胸甲,雙臂裸露,手腕則靠皮製護腕來保護,防護力是差了些,但勝在穿脫方便,對肢體動作的影響也小。
「伙長,軍使讓我們去中壘!」說話的是他的副手,楊景暉。此人身高七尺有餘,善使鐵槍,本來已經做到了隊副,但那天董延光給李縝「招兵買馬」的時候,他竟是連隊副都不當了,帶著自己的心腹吳珍,就跑來跟李縝干。
「好!」李縝應了聲,立刻開始整隊。
中壘位於小方台中間,共三層,最下層是石堡城唯一的泉眼所在地,第二層是指揮室,第三層則是瞭望、信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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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縝等人趕到的時候,董延光已經布置好了各部的位置,中壘之中,就只剩下了幾個參謀軍事和文吏岑參。
董延光招手讓李縝跟他上三樓。中壘高度雖然不及七星樓,但也足以將整個赤嶺收入眼底。
因此,李縝第一眼就看見,在西南方,那青海湖南岸,有如螻蟻一般,密密麻麻的人正在逼近石堡城西北方,那唯一的上山通道。而此刻,這條狹長陡峭的通道上,三名唐軍騎士正帶著六匹馬飛馳下山。
視角轉向東北,那一串的烽燧群已燃氣烽火,火光沖天,將清晨那湛藍的天,都燻黑了一半。
李縝沒想過逃跑,但絕望之感卻油然而生。因為無論是今時的見聞,還是後世的所識,都告訴他,想要打贏一場仗,就必須牢牢掌控主動權,動起來,才能積極地尋找對手的破綻,同時掩蓋自己的破綻!可惜,他不是河、隴節度使,只是一個小小的振武軍戍卒,只能遵守軍令,在此地困獸猶鬥。
「怕了沒?」看著漸漸逼近赤嶺的吐蕃軍,董延光忽然拍了拍李縝的肩胛。
李縝搖搖頭。
「裝,我都怕,何況你?」董延光笑道,「不過現在怕可以,等會可不許怕。」
李縝苦笑,他承認被董延光說中了,雖然他後世也從軍多年,但跟真正的敵人你死我活,確實是第一次。
「心跳的厲害,就多喘幾口大氣。但記住,手一定要穩,腦瓜子一定得清楚!」董延光一手搭著李縝一邊的肩胛。
兩人正說著,吐蕃人已經來到了山腳,並推出早已準備好的鹿角,架在唯一可供人畜行走的山道出口處,將石堡城困死了。
石堡城中的唐軍,共有八百五十人,其中狹小的大方台城有兵一百五十人,小方台城則有兵五百五十人,餘下的是各類守城器械的操作員及傳令兵、馬夫、伙夫等。現在,除了十數瞭望員外,其他的人都蜷縮在高達三丈的城牆後,用盾牌護住自己的身軀。
李縝不安地捏住了牆垛,只露出雙眼觀察敵情。他的目力甚佳,因此能清楚地看見,百餘吐蕃人舉著一人多高的牛皮盾,如牆一般沿著山道向山頂推進,他們身後,是三台雲梯,雲梯中間,點綴著拿著長弓的弓兵,再後面,是八台輕型拋石車。
「這一幕,會反覆出現。」董延光也靠著牆垛蹲下身子,但他的語氣卻反而有些興奮,「直到蕃賊死光。」
「李郎,蕃賊可能會衝上城頭,或是撞開城門。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用你的狼筅和箭,將他們全部殺死。」
「諾。」李縝開始深呼吸,同時開始一遍遍地在心中告訴自己,該玩命了。
吐蕃人開始施放箭矢,如同飛蝗一般,密密麻麻地,光是看著它們在自己眼前急劇放大,李縝的心就狂跳不已。不一會兒,箭矢落地,聲音刺耳生疼,最近的那一支,就落在李縝腳邊不足一尺遠的地方,箭尖沒入夯土中數寸。
不一會兒,陽光再次消失,緊接著,便是一陣「轟」「轟」的巨響,竟是吐蕃的拋石車!雖說這種輕型拋石車的石彈也就十餘斤重,但砸在城牆上,也是一砸一個坑,要是人被砸中,只怕當即就要不活了。
李縝隱約聽到城牆上傳來幾聲慘叫,心中暗驚,因為他從未想到,傷亡竟是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滾石,放!」董延光朝旗號兵吼道。
立刻有軍士操控城頭上的拋石車,向吐蕃人發射石彈,唐軍的拋石車比吐蕃人的要大得多,發射的石彈最重可達上百斤,而且由於居高臨下的緣故,砸在吐蕃人的陣列中,一下子就能將一串人壓成泥狀。霎時間,哀嚎響徹山谷。
這是李縝第一次看見如此多的死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內心不僅沒有驚慌,更沒有崩潰,反而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李縝!看到盔上插著三白羽的那賊子了嗎?」董延光忽然吼道。
李縝先是一愣,而後立刻挽起弓箭,再尋找目標。
「干他!」
李縝找到了這個頭盔上插著三根白色羽毛的吐蕃將,他站在投石車陣之後,身邊站著兩個牛角號手,身前還立著兩面方盾,將他的整個身體都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
不知為何,蕃將也看到了李縝,那堅定狠厲的眸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色,他急忙彎腰,想縮到方盾後。但箭矢的鐵尖兒,卻搶先一步,遮住了他的太陽,將他死死地籠罩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李縝看到,蕃將被長箭撞翻在地,驚散了周遭的衛兵,而後「咕嚕咕嚕」地滾下那萬丈鐵仞,就如同枯枝墜入深湖一般,沒有漣漪,也沒有聲音。
「妙!」董延光大聲喝彩,「哈哈哈,退了!蕃賊退了!李郎,好樣的!」
李縝聽了,只覺得腳一軟,整個人趴在壘牆上,山巔很冷,他卻渾身是汗。
「怎麼,嚇著了?」董延光扔給李縝一隻羊皮水囊,「蕃賊的青稞酒,壯壯膽氣。」
李縝飲了口,酒是好酒,綿甜爽淨,但卻不能驅散他心中剛生的陰霾:「他就這麼……死了?」
「不然呢?」董延光反問道,「別他娘的亂想,想多了會死!」
吐蕃人退回營地,沒多久,山下就飄起裊裊炊煙,還伴著陣陣悠長、淒涼的歌聲。
董延光讓軍士們將戰死的袍澤的屍體都收集起來,堆在城牆下。如果城牆塌了,這些屍體將是堵住塌口的原料之一。
唐軍也開始按伙為單位,生火做飯,不過李縝的伙,多了個搭食的。
「李郎,這幾天公務繁忙,還沒來得及言謝。」岑參說著,將一個酒葫蘆遞給李縝,「那日,跟著商隊去鄯州砍竹子,不曾想,碰到了宜城來的商賈。他們帶來了這個。」
李縝接過來一聞,果然是那熟悉的酒香,這是他外祖父在時,最喜歡喝的酒,記得那時,外祖父常說,這酒中,有他的一位恩人。
「謝了。」李縝嘗了一口,故鄉的酒,自然是順口的,「還習慣嗎?」
「一切都好。」岑參笑道,而後湊近李縝耳邊,「軍使說,他任期將滿,很快便要回長安述職,指不定,能在金吾衛混個中郎將。」
「你也想去?」李縝又灌了一口,而後將酒葫蘆遞給楊景暉,讓他跟軍士們分了。
「嗯,軍使說了,等到了長安,就帶我去拜訪他在長安時的同僚。」岑參眼中,帶著光,不是瞳孔反射的篝火光,而是內心中迸發而出的,希望之光。
李縝學著岑參的樣子,抬起頭,看向東邊的那輪明月,說也奇怪,今夜的明月,就像是一面精巧的玉鏡,將東方的景致清晰影印。在這玉鏡之中,李縝似乎看見了雄偉的長安城,看見了那遊人如織的西市,看見了那高聳入雲又壯美精緻,彰顯著當今聖人執政初心的勤政務本樓。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李縝不自覺地,念了起來。
「李郎,你在說什麼?」岑參雙目一瞪,有點吃驚地看著李縝。
李縝心叫不好,靈機一動,掩飾道:「我說『壯哉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詩意自是極好,只是這『壯哉』二字,似乎不太符合韻律?」聊起詩文,岑參登時來了興致,「要改!改成什……」
「霹靂火!」伴著吼聲,響箭裂空而出,刺得諸軍耳朵生疼。
李縝猛地將岑參撲在身下,剛欲開口,面前便已爆起一團火光,「轟隆」一聲,碎石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