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相

  一個又一個的念頭還在我腦中飛閃時，我腳下的地面已經開始微微震動，仿佛一個龐然大物要從地下破土而出。

  

  「小心！」我和顧不上同時戒備的當口，地面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痕，轉瞬之後，原本覆蓋著淺草的地面，就像是被暴曬開裂的河床，驀然豁開了一道道裂紋。

  陳與唱的簫聲也在不斷拔高，曲調中隨之帶起了殺伐之意。如果說，剛剛的曲子只是絕世美人在向對方秋波暗送，那麼現在的簫聲就像是江湖劍客堵門拔劍，蔑指向門扉，對方出手一戰，必將顏面喪盡。

  陳與唱曲聲乍起時，地面上忽然炸開了一道近米寬的裂痕，從上向下俯視，隱隱能夠看見一座人字形的屋脊。屋頂的瓦片早已經崩毀大半，露在外面的房梁也一樣是殘破不堪，但是，露開的瓦片下卻能看見一座端坐在神龕上的泥塑。

  泥像入眼，我腦袋頓時冒出兩個字來：文廟！

  此時，陳與唱的天魔音也在無限拔高，尖銳簫聲如同鷹嘯長空，洞徹雲霄。

  「放肆！」文廟當中吼聲乍起，震天怒吼猶如雷霆在九幽之下轟然爆炸，臉盆大小的土塊倒沖入空、遮掩月光，方圓百米的山頂頓時變得暗無天日。緊接著，暴雨般的土塊從天而降，我和顧不上出手抵擋土塊時，文廟中頓時又傳來一聲暴喝：「跪下！」

  我和顧不上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時，陳與唱卻仍舊在運功抵抗，簫聲中的不屈之意怒抗天言，雖然未落下風，我眼睛的余光中卻清晰地看見一滴滴鮮血滴落在陳與唱腳邊——陳與唱已經達到了極限，滴落的鮮血就是她內傷爆發的表現。

  我想讓陳與唱停下，卻偏偏無法開口。文廟中的吼聲恰在此時再度爆發：「跪下！」

  陳與唱的簫聲戛然而止，她自己卻仰身倒了下去。陳與唱一樣承受不住天言的威壓，只不過，她選擇的不是跪倒在地，而是更為危險的仰面向天。

  廟中鬼神冷笑道：「敢在本師面前耍小聰明，真以為本師不敢殺你嗎？藐視師長，其罪難逃！」

  「放屁！」我雖然跪在地上，卻仍舊可以氣運丹田，怒吼出聲：「你是誰的師長？憑什麼讓我們下跪？」

  鬼神笑道：「入我門來，我即為師。本師早已主宰了這一方天地，無論誰走進來，都要持弟子之禮。」

  「笑話！」我雙手撐著地面道，「如果你真有主宰一方天地的本事，怎麼不破土而出，偏偏要坐在坑裡當個死人？」

  鬼神強辯道：「本師在閉關修煉！本師的本事，豈是你能妄加揣測的？」

  「你真有那個本事嗎？」我冷笑著反問道，「如果你真有本事，也不用處心積慮去誘騙一個鄉村教師作為自己的傀儡。說到底，你也只不過是個藏頭露尾的小精怪罷了！」

  「本師如果不是遭人暗算，又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鬼神話說到一半之後，忽然冷笑道：「你是想要套本師的話吧？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

  「本師以儒道入世，一心想要成為當世大儒。可本師發現，如果讓學生對本師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反倒更容易積累儒家之氣。所以，本師就改修了師道。」

  我忽然插嘴道：「你從走上師道那天，已經步入邪道了吧？」

  鬼神不以為然道：「所謂的正道邪道，只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如果本師當年修成聖儒，有誰會說本師修行邪道？」

  鬼神緩緩說道：「當年之事不提也罷。本師遭摯友出賣，被那群卑鄙小人封印之後，就一直在想如何破禁而出。本師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過了多少個年頭之後，終於有人把這裡改名為駱駝嶺，封禁才出現了一絲鬆動。」

  當年，修改地名的人肯定沒有仔細看過地方志，或者看了，也不懂風水之道，只是憑著個人喜好把這裡改成了駱駝嶺，卻沒想到，一個地名會給這裡造成無窮後患。

  鬼神繼續說道：「那時，本師還沒法離開荒山野嶺，只能耐心等待機會。終於，有人住進了駱駝嶺，還在這裡建了一座學校。」

  「本師原以為可以收納那個叫孟欣的女人為弟子。誰知道，那人冥頑不靈，無論本師如何勸道，她都不肯拜入門牆，我只好讓她魂飛魄散。」

  「不過，不久之後，這裡又來了一個叫董芳的女人。」

  鬼神說到這裡時呵呵笑道：「本師一時技癢，就跟她玩了一個小小的遊戲。本師託夢董芳，承諾只要她為本師修築廟宇，本師就會給她種種好處。董芳對此深信不疑啊！哈哈哈……」

  我沉聲道：「她同意修廟那天就註定了她必死無疑了吧？你當時讓她給你修築廟宇，只不過是想藉助香火讓自己脫困對不對？」

  無論鬼神當年用什麼辦法蠱惑了董芳，都代表了董芳不像孟欣那樣無欲無求，鬼神可以一步步逼著她走向絕路。

  王凱所說的董芳從山裡撿到了儒家神像，應該是董芳編出來的謊言，那座神像就是出自董芳之手。

  鬼神笑道：「是又如何？本師沒有想到的是，這裡的人竟然不尊儒道，廟中香火不夠本師所用，本師一怒之下親手抹去文廟，另想了辦法。」

  我沉聲道：「你的辦法就是利用董芳的急功近利，蠱惑她教出一批『合格』的學生？董芳為了這個目的，開始向學生不斷施壓，才導致了自己身死？」

  「你說的沒錯！」鬼神道，「我一直告訴董芳『嚴師出高徒』的道理。越是嚴厲的師長，學生進步也就越快。越是侮辱學生、打擊他們的自尊，他們越會知恥而後勇。哈哈……董芳不知道她的做法會給自己埋下禍根。」

  鬼神得意道：「等到本師覺得火候已到，就附身在一個學生身上，繼續蠱惑那些孩子報復董芳。本師一步步把董芳逼上絕路，又一次次製造幻象，讓董芳滋生恨意，直到她變成合適的厲鬼為止。」

  鬼神說到這裡忽然大怒道：「如果不是孟欣那個賤人，本師早就已經脫困而出了！都怪本師一時手軟，沒有立刻滅殺了孟欣！」

  「孟欣那賤人趁著本師培養董芳時，悄悄裝神弄鬼嚇走了礦工，害得本師不得不教導董芳修煉。本師整整用了三十年時間，才讓董芳派上了用場。孟欣死有餘辜！」

  我冷笑道：「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當初沒殺孟欣，不是你心慈手軟，而是因為孟欣身上有儒門至寶庇護，你想殺也殺不了她對吧？」

  「孟欣拼命向礦工示警之後，已經沒有能力再去調動儒門秘法自保，才死在了你的手裡。」

  王凱所說的，當初山中傳出的女人哭聲和礦井的塌陷，應該出自孟欣的手筆。

  鬼神暴怒道：「放屁！孟欣是自知濫殺無辜，罪孽深重，求本師替天行道，滅其魂魄。」

  我沒法想像，一個天性善良的老師，在兩害相權時，經過了怎樣的掙扎，才弄塌了礦井、逼走了礦工。或許，那時孟欣還有一戰之力，只不過，她選擇了放棄抵抗，灰飛煙滅。在她看來，只有這樣才能贖罪……

  鬼神怒道：「孟欣以為自己可以一死了之？她錯了！她死之後，她的親朋好友也要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本師教導董芳的幾年當中，孟欣的師兄也找上了門來。只可惜，他比孟欣還蠢。」

  「本師略施小計就把他滅殺在了深山當中。本師還特意留了他的骨頭，等到本師脫困，第一件事兒就是屠滅孟欣全族！」

  我聽到這裡時，終於弄清楚了那個連殺幾人、用屍體給我們引路人的鬼魂的身份。他應該是就是孟欣的師兄。當年，他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在鬼神手裡頭逃出魂魄，化成厲鬼隱藏在了山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為自己復仇。

  這尊自稱「本師」的鬼神看似狂妄，實際上極為謹慎。他連續改變了幾個重要的地形，又抹掉了當年董芳修建的文廟，就是為了在脫困之前隱藏好自己的行蹤。如果沒有孟欣師兄的指引，憑著我們幾個，別想在茫茫大山里找到荷花塘的位置，也就更談不上挖出鬼神了。

  他以死人引路，是不想讓那幾個學生進入學校？鬼神故意弄出這麼一座拘人魂魄的學校，肯定別有目的。

  我故意笑道：「你處心積慮利用董芳，也只不過給自己弄出了一個鬧鬼的地方。光憑那幾隻小鬼能做什麼？幫你在一片荒山里稱王稱霸？」

  鬼神輕蔑道：「你有此疑問，只能說明你的眼界太低。我讓董芳將一座鬼校重見天日，就是為了讓她好好教導學生，多培養出幾個鬼師。」

  「等到她培養出鬼師，本師這一脈就能開枝散葉。師有弟子，弟子再有弟子……你說，若干年後，本師究竟會積累出多少弟子，能不能開宗立派？」

  我沉聲道：「那些人已經被我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