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少女心事(二更)
2024-06-04 06:17:08
作者: 葉陽嵐
雲澄雖然沒法推脫宮裡給她辦的及笄禮,但是因為不情不願的,就對她老爹有了意見,是以後來皇帝又先後叫人傳了兩次話喊她進宮她都沒再露面。
無奈,臘八節之日皇帝陛下再次吃癟之後——
只能是打發李公公將給她準備的禮服首飾都送去了平康坊的宅子。
雲澄調任進京之後,現在就每日住在這間宅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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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本意是借著過節的機會喊女兒回去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可是傳喚失敗,他帶著太子去顧皇后處蹭飯歸來就安排李公公來辦的這事兒。
彼時剛剛過午,兩邊宅院的主人都不在家。
李公公只將東西放下,交代了一聲雲澄府里的婢女也就趕回了宮裡復命。
這幾天沒遇上什麼事,天才剛擦黑雲澄和祁文晏就相繼回來了。
是雲澄先一步到家,進門時候習慣性的問了祁家這邊的小廝一句:「你家大人還沒下衙門?」
小廝也習以為常,客客氣氣的回話:「年底了,我們大人每年就這個時候最忙,最近都起早貪黑,沒什麼準兒。」
頓了下,又道:「哦。今兒個過節,可能會早回,大清早走前特意交代的讓廚房煮臘八粥。」
祁文晏並不是個多在意生活細節的人,更不重口腹之慾。
雲澄腦中不禁浮現他清早跟下人吩咐煮粥的情形,想著那約莫是和孩童趕在年節上惦記著與家人討糖吃差不多的景象吧?
可是這個大孩童,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模樣……
又仿佛與場景格格不入。
不自覺想的微微失神,她便勾唇笑了一下。
只是個下意識猶且不自察的微表情,身邊的人都未有察覺。
祁家這邊的小廝又問:「姑娘您這時回來,今兒個應該也不走親戚吧,叫廚房給您擺飯嗎?」
正好祁文晏這邊的廚子做飯合了胃口,所以這宅子住了幾個月,雲澄那邊依舊沒好好修廚房,兩家的下人都習慣了她每天早晚來祁家院裡吃飯。
祁文晏在的話,就會在前院的小花廳正經擺飯,兩個人湊一桌,多少有個氛圍。
祁文晏要是不在,雲澄甚至圖方便直接搬個凳子在灶台邊就吃了。
雲澄思緒被打斷,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胡思亂想走神了。
她趕緊摒棄了雜念:「我先回去洗把臉換了衣裳,半個時辰吧,半個時辰之後我過去。」
「好嘞,那小的給您傳話叫廚下準備著。」小廝樂呵呵的吆喝著,門房暫且交給顧宅這邊的人守著,他已經一溜煙飛奔進了院裡。
雲澄也轉進了自己那半邊院子。
回到後院,婢女立刻就稟報了李公公送禮服和首飾過來的事:「東西都擺在殿下的臥房了,衣裳首飾都是各有三套,李公公說您到時候挑了合眼的取用就行。」
雲澄最近最聽不得有關及笄禮的事。
眼見著就差三天了,的確也是避無可避。
她臉卻也當場拉下來,不悅的隨口斥責了一句:「婆婆媽媽。」
卻不知道說的是特意送東西來的李公公,還是傳話的婢女,也或者——
就是指桑罵槐,說的皇帝陛下!
但總歸,婢女沒敢問也沒敢回嘴,只低垂眉眼,手腳麻利的幫著她兌了溫水,又找出她在家穿的舒適衣物,然後本本分分的退了出去。
雲澄這個小公主,是混軍營的,並且小小年紀就走單騎曾經跑了一趟西北軍營,自己照顧拾掇自己完全不在話下。
甚至,如果婢女不搶著伺候,她可能嫌麻煩,直接就著冷水就洗臉了。
婢女知道她不需要近身服侍,是以準備好東西就先退了。
雲澄簡單梳洗,又換了件略顯寬鬆的便袍。
一回頭就看見擺在裡間桌上和床榻上的琳琅滿目的衣裳首飾。
衣物都是疊放整齊,盛在托盤裡的,只是幾層的隆重禮服,將一張大床都擺了個滿滿當當。
而首飾,則是盛放在一個紫檀木的大盒子裡,擺放在桌上。
因為及笄禮上的主要一向儀程就是梳頭束髮,是以髮飾就只需要一支簪,並不需要隆重的發冠髮釵之類。
雲澄踱步過去,掃了眼床上的禮服,興致缺缺的沒什麼試穿的欲望,就在桌前站定,隨手將放首飾的盒子打開。
那裡面,又大大小小擺放了十幾個小些的木盒子。
逐一打開,裡頭都是髮簪,精挑細選一共十幾支。
樣式有典雅華貴的,也有簡便素淨的。
材質也是花樣百出——
有各種成色顏色玉質的天然玉石雕刻而成的,純金或者純銀打造的,甚至也有木雕鑲嵌的。
然後,這其中每一件,又都配上了耳墜子,眉心墜或者後壓發梳之類湊成全套。
雲澄依舊是一眼掃過,然後目光定格在最後一個盒子上。
那盒子比其他的略大,裡面的東西也有點特別,是一條珍珠流蘇點綴的面紗和兩個巴掌大小,分別用金銀打造的面具,如果扣在臉上應該剛好能將她左臉上那道長疤痕完全掩住。
工匠的手藝了得,面具打造的精緻又輕薄,雖說皇帝送來最主要的目的是給她「遮醜」的,但事實上那東西看上去卻更像是跟那些金銀首飾一樣的裝飾品。
雲澄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帶著情緒啪的一聲合上了蓋子。
她父皇以為她多少會因為這副容貌自卑,進而對這人世間生出畏懼之意的吧?他們都不能完全的理解明白她的真實想法,更不肯相信她其實一直都很知足,並且也自認為已經活得很好很好了……
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是人人都覺得你一定是悲哀痛苦的!
這樣的無力感,包圍她許多年了,早就不想計較。
她轉身,又折回外間,剛拎起桌上茶壺倒了杯冷茶。
還沒等喝,就聽婢女去而復返,在外面敲門:「殿下,對面叫人傳話,說祁大人回府,喊您用晚膳呢。」
「嗯。」雲澄一掃前一刻心中的鬱氣,放下杯子推門走了出來,順便提醒了婢女:「茶水冷了,記得換一壺。」
「是。」婢女知道她不會挑剔這樣的瑣事,也是難免惶恐。
通常她們都會估算著主子差不多回家的時間燒好熱水,沏好新茶候著的,今天是因為李公公下午過來之後她們整理了一下東西,這一忙就給疏忽了。
雲澄沿著迴廊,依舊中規中矩取道大門口,過了祁府這邊的門房去的對面。
彼時前院的小花廳里,飯菜已經擺好。
祁文晏應該也是先回房更衣了,這會兒還沒到。
他跟雲澄,只算是在伙食上搭夥,並沒有一家人在一起用飯的尊卑規矩。
雲澄一個小姑娘在外面跑整天,每天回家都飢腸轆轆,是以她挽了袖子坐下,也不等祁文晏,就先自顧盛了一碗粥吃了。
吃到第二碗時,祁文晏才直接從後面出來。
換了一身素白的棉布長道袍,因為大冷天從住處過來要從迴廊上走一段,外面就罩了一件棉大氅。
他剛從後面轉進來,就看少女大馬金刀的坐在桌前,手裡捧著個快有她臉大的瓷碗,大口又快速的吸溜著碗裡熬得濃稠軟糯的八寶粥。
口鼻間呼出的熱氣氤氳升騰……
卻說不上更像是世外桃源里的裊裊仙氣,還是存於市井之間熱鬧的煙火氣。
但總歸,寒冬臘月里的這一幕,是勾動著人心間的某種嚮往的。
「據說你們大理寺年底最忙?你今天這是為了過節特意早回的?」習武之人相當警覺,即使祁文晏的腳步聲很輕,雲澄也於第一時間發現了他。
只不過,她也依舊沒有絲毫顧忌,捧著碗自若喝粥。
祁文晏走到她斜對面的位置,先是從廣袖之下拿出一個有他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隨意擱在了桌上,然後脫了大氅落座。
他倆平時吃飯,都不需要人服侍,也不喜歡有人站在旁邊看著。
所以,他坐下之後也是和雲澄一樣的動作,挽起袖子來盛粥,一邊才慢悠悠回她方才的問題:「是。要不然通常起碼還要再晚一個時辰以上。」
他慢條斯理盛好了粥,見雲澄又端著空碗在等著接他手裡飯勺,不禁又問:「你今晚是打算喝粥灌飽了自己嗎?這東西不頂餓的。」
雲澄道:「熱乎乎的,大冬天裡吃的舒服。」
祁文晏只是隨口一問,並不過分干涉她,見她確實是還要吃,就順手也替她又盛了一碗。
三大碗粥下肚,雲澄在只吃了兩碗的祁文晏面前也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心滿意足的咂咂嘴,還盯著砂鍋里剩下的一層鍋底看:「這個留著再配點兒燒餅或者包子,就夠明天的早飯了。」
祁文晏道:「這個我晚上就吃了,你覺得可口,就吩咐廚房明早再熬吧。」
雲澄剛起身就又下意識的頓住腳步,眨眨轉頭眼看向他:「怎麼你這是還帶了公文回來處理嗎?」
祁文晏沒否認:「最近的確事多,各地呈報上來的案件等待覆核,積壓太久了不好,就想抓緊點儘快處理。」
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向來都是官場的楷模典範,皇帝格外器重,甚至還總是傳召他去御書房親自複述各種離奇案件來漲見聞的。
雲澄倒也不覺得他私下這樣甚是無趣,反而又再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祁文晏卻拿起進門就放在了手邊的那個盒子遞給她。
那就是個四四方方的普通盒子,上面甚至連個雕花紋路都沒有,乍一看,平平無奇。
雲澄大為意外,暫時也就遲疑著沒接,只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給我的?」
祁文晏面上神色淡淡,依舊是那麼一副疏離卻又板正的模樣,點頭道:「過幾日你及笄,算是禮物吧。」
這個人,居然也講究起人情世故來送禮?
並且——
還是為著她的及笄禮?
雲澄這回是當真沒能接住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的神來之筆,突然之間就略感侷促的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這裡她且在彷徨猶豫,正待要婉拒之時,祁文晏已經隔著衣袖拉過她的手,將那個沉甸甸的盒子安放在她掌心裡。
這是這麼久以來,兩人之間第一次直接的身體接觸。
冬天的衣裳穿的厚,手腕上隔著幾層衣物,是完全觸及不到對方手掌的溫度的,可是這一刻的少女,依舊能夠鮮明感覺到男人扣握在她手腕上的那股力量。
沉穩而有力。
她覺得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可就是莫名覺得這力道是在昭示著某種堅定無比的信念和決心。
而她——
依舊還是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祁文晏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從容不迫的把東西塞給她,然後唇角揚了揚,就拿起自己的大氅先行款步走回了內堂,取道院子的後門走了。
那個盒子,因為本身就是實木所制,的確是很有些分量的。
雲澄這樣一個舞長槍都能舞得虎虎生威的小姑娘,托在手裡還算輕而易舉,她甚至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可就是心慌意亂,覺得這東西有點壓手腕。
她其實也可以把東西放下再走的,可是站著遲疑了片刻,她終究還是鬼使神差的將那盒子帶走了。
只——
這一走,就走的有點魂不守舍。
等著回了自己那邊,走在池塘旁邊的迴廊上,她才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將盒子打開來看了。
四四方方的盒子,裡面卻是安靜臥著一枚碧玉玄月簪。
飛鳥銜花的圖樣,整個簪子是碧色的,玉料卻剛剛好在兩隻鳥兒銜著的花兒那,是一點驚艷透骨的紅。
這個款式的簪子比較適合簡單束髮,所以在閨閣女子的首飾當中並不常見。
並且這盒子裡的這一支,無論玉料成色和雕刻師傅的手藝雕工都屬上上成,顯然還不可能是隨手購置就能得來的。
雲澄站在迴廊上。
面前的大片荷花池,入冬以後已經全部枯萎。
這兩天溫度低,湖面上結了一層不厚不薄的冰,鋪滿了整個水面,也許再凍幾天人在上面行走就可以如履平地了。
這座池塘中間沒砌牆,看著是隔開了兩座府邸,但此時卻又仿佛將兩家連成了一片。
雲澄記得,曾經前面有一段時間兩家的下人合力下水撈了好幾天的蓮藕,順便清理枯枝爛葉,為來年荷花再次發芽並且肆意生長做準備,然後那連著大半個月時間,餐桌上就都得有兩道藕做的菜或者點心。
她對對面那位街頭偶遇認識的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從未設防,卻更從沒想過突然之間兩人之間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雲澄就是再沒有經驗她也有常識——
髮釵是不能亂送的,男子贈送女子雙股髮釵通常都是用來定情的,雖然髮簪相對沒這麼特殊,但一般非親非故的男女之間也都儘量避免互送,以免引發誤會。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祁文晏卡在她及笄禮這個節點上一出手就送了這麼一份特殊的禮物……
女子及笄束髮,本身就是昭告天下她業已成人,可以許親婚配了!
雲澄確信,祁文晏的這份禮物送的絕不單純,他是有意為之。
她拿著盒子回了屋裡,桌上的茶婢女已經換了新沏的熱茶,她卻沒什麼心思喝了。
走進裡屋,床上的禮服也都被擺到了一邊的榻上,桌上的那個大木盒還在,她就隨手將手裡那盒子也一併塞進去,之後就和衣而臥,直接躺到了床上。
腦子裡沒什麼太過紛亂複雜的想法,只是不斷的想起祁文晏這個人,平時覺得只是個偶爾才會碰面打聲招呼的鄰居,而那些再尋常不過的交集,細細拼湊起來居然也集成了一幅綿長的畫卷。
向來不怎麼願意存心事,沾枕頭就著的小公主,這一夜卻是輾轉反側破天荒的失眠了。
三更天裡實在睡不著爬起來,裹著厚斗篷登上後院的涼亭去吹風,卻又莫名其妙盯著隔壁院裡亮著燈的那間屋子看半天,直到對方燈火熄滅,這一整片府宅都徹底歸於黑暗……
這一日,即將及笄的昭陽公主殿下幾乎是踩著點兒的突然開始有了少女心事。
而有了心事之後她首要糾結就是初九這天還要不要再去對門喝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