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潑醒(二更)
2024-06-04 06:08:58
作者: 葉陽嵐
祁歡正好站在桌旁,給楊氏倒水漱口。
見狀,就先倒了一杯遞給她:「你急什麼?跑成這樣。」
星羅顧不上說話,先將抓在手裡的一張紙塞給她,然後才端起杯子,牛飲而盡。
「這是那小婦人住處。」她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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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想進一步解釋,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在楊氏屋裡,眸光微微一閃,就沒繼續說下去。
祁歡手裡拿著那張紙,突然也明白過來這事兒怕是有什麼曲折——
若是星羅順理成章追到了對方行蹤和落腳點,那直接回來口述告訴她是在什麼的地方就行,何必還要先寫在紙上帶回來。
瞧出了星羅的難言之隱,祁歡便也沒將紙張拆開來看,而是順手塞進了荷包里。
她繼續倒了杯水,端去給楊氏,一邊吩咐星羅:「你去桂雲那,看她們若選好了,就把剩下的胭脂水粉拿回來。」
星羅應諾而去。
楊氏漱了口。
因著她才剛用了飯,祁歡怕她不好消化,就沒讓她趟,仍是往她腰後墊了幾個軟枕,給她調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
楊氏看著女兒認真忙碌中的側臉,眼中浮現點點笑意。
以前的女兒,脆弱的讓她時時刻刻揪心,雖然從沒嫌棄過,可是為了看護好女兒,勞心勞力又提心弔膽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如今祁歡自己支棱起來了,甚至反過來照顧她。
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幸福滋味兒,就連祁家那些各懷鬼胎的妖魔鬼怪似乎也沒那麼鬧心了。
「旭哥兒那事兒,你儘量還是不要管了。」斟酌再三,楊氏還是忍不住勸她。
知道女兒有些較真了,她原是還想再勸……
卻不想,祁歡竟然立刻應了她:「好,我們暫時就先管好我們自己,最起碼在表哥他們回來之前,這事兒我是不會提的。不過母親您也答應我,這陣子您也不要再操心府里這些瑣事,難得閒下來,便索性好生養養身子。」
暫時不聲張,那便是找到時機了還是要管?
楊氏心中無奈,卻又知道如今的女兒很有主見,她若真想做什麼,除非自己強硬制止,否則怕也不好勸。
可是——
她總不至於為了這麼點子事兒,就以死相逼吧?
所以,既然暫時還有餘地,她便也忍下了,沒再提;「好,我都聽你的。」
祁歡又給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都聽我的就好。我昨晚跟胡大夫說好了,等您先緩一緩,改天咱們找個日子,我陪母親過去找她,讓她給您好好看看。」
楊氏本能的抗拒,擰眉道:「我這都是老毛病了,休息幾日,養養就好,而且咱們家裡就有大夫……」
「所以我才沒說把胡大夫再請家裡來。」祁歡打斷她的話,「咱們自己過去。」
楊氏的反應向來不慢,立刻有所頓悟,表情也瞬間嚴肅下來:「你這是懷疑陳大夫?可是昨夜之事還有什麼隱情你沒跟我說?」
兀自想了想,她還是下意識否決:「不可能的,陳大夫在咱們府里十幾年,我待他不薄,而且他的親人家眷我也都拿捏在手裡,他不會的。若他真是生了二心出來,這些年他給我開的藥方無數,要害我,早便得手了。」
祁歡牽動嘴角,依舊笑得風輕雲淡。
她說:「殺人放火這種事,又哪是人人都做得的?我不是懷疑陳大夫會害您,只是母親,他在咱們府上待的時日太久,久到知道咱們家許多隱蔽之事,甚至將闔府上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拿捏的極是準確了。您說他不會害您,我相信,可他卻不見得會全心全意的幫襯咱們了,更多時候,他會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陳大夫真是死心塌地站在楊氏這邊,那麼——
胡大夫提醒她的那些話,陳大夫就自當私底下告知楊氏的。
可是,對方沒有。
說白了,陳大夫就是在祁家待得太久,已經將祁家生物鏈的串聯規則研究透徹了。
安逸日子過得久了,便也開始玩起了制衡之術。
反正他的主業就只是看病,知道楊氏在這府里並不能隻手遮天,更多的時候他會選擇明哲保身的和稀泥,得過且過。
祁歡不能說他選擇自保的方式有錯,可這人既然不能稱作心腹了,那楊氏這病……
自然也不能繼續毫無芥蒂的只託付在他手裡。
楊氏的面色慢慢冷了下來。
祁歡道:「昨日那參湯里的藥下得極重,若是辰哥兒誤食會有什麼後果?他是醫者,對這樣的事,應該最是敏感,可事後他卻什麼也沒跟母親說。他應該是覺得胡大夫作為一個外人,更會選擇明哲保身,不會主動摻合到咱們這樣人家的內鬥里來。母親,若這陳大夫只是外面醫館裡的一個普通大夫,他這般行事,沒有任何錯處,但是……您不能再將他當做心腹了。」
楊氏這一天一夜,也是腦子持續有點亂。
她甚至有點亂了方寸,目光游移不定的一時找不到落點。
祁歡握了握她的手:「您的病,咱們還是再去找胡大夫看一看,就算只是女兒的小人之心,您也就當是換我一個安心,好不好?」
楊氏這身體是多年沉疴,她自己都沒想著還能起死回生,再有什麼起色了。
這些年,也沒想著要尋醫問藥,多看幾個大夫,因為她也有所忌憚,不想叫人知道她身體的確切情況。
而她一開始牴觸去尋胡大夫看病,也是因為這個。
祁歡握著她的手,神色認真且執著。
楊氏看著女兒年輕充滿活力臉,突然頭一次,生出了巨大的對生之嚮往。
她點了點頭:「好。」
祁歡於是就勾唇笑了:「那我去安排,這幾天咱們就去。」
她安撫好楊氏,這才起身出來。
彼時,星羅已經等在門外的廊下了。
余姨娘母女,依舊面有怨色的站著。
祁歡心裡明白,楊氏這麼罰她們,其實也不乏有因為祁元旭的所作所為而遷怒的意思。
她不想給二房當槍使,所以不便去針對處置祁元旭,偏余姨娘母女還不知死活的想把屎盆子往楊青雲頭上扣,她便索性重罰她們母女,好歹也能相對的出口氣。
祁歡與楊氏立場一致,面無表情的看了二人一眼,就徑直帶了星羅往院外走。
卻不想,本就站得來回直換腳挪重心的祁雲歌,突然白眼一翻,朝著她身上栽倒了下來。
祁歡想都沒想,直接快走兩步,往旁邊避開。
連衣角都沒叫她沾上一點。
祁雲歌結結實實砸在地上。
夏月軒跟過來的兩個奴婢驚慌失措,尖叫著跑過來:「四小姐……四小姐暈倒了,快扶回去請大夫。」
余姨娘也連忙跪下來,一邊伸手去攙扶女兒,一邊立刻哭上了:「我的雲姐兒,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麼活啊?」
她身邊那娘子,則是趁亂居然就想往外跑。
毫無疑問,這是要去搬救兵的。
祁歡眸光一冷,寒聲道:「把她按下!」
星羅當即搶上去一步,抬腳先將她絆倒。
反應稍微慢些的兩個婆子從聞訊從耳房裡跑出來,也不管前因後果,只聽見大小姐一聲令下,立刻上前將那娘子給拿住了。
余姨娘瞧見這個陣仗,頓時恐慌起來,看向祁歡驚悚道:「你想做什麼?」
她身邊那娘子見狀,則是直接高聲嚎叫起來:「救命……要殺……」
話音未落,這時在側院做事的金媽媽已經聞訊趕來,抬手就一巴掌將她聲音打回去:「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放肆,夫人且在病中,你這是居心叵測。」
她下手極重,那娘子被打了一嘴的血水,一時險些嗆著,立刻再顧不上呼喊。
祁歡冷冷瞥過去一眼:「把她綁了,交給前院管事,安排她去做雜活,先觀察幾日,若是還敢胡言亂語,就發賣了出去。」
楊氏生著病,婆子們都很謹慎,一個婆子當即撕下她身上外褂子給堵了嘴。
余姨娘被激起了脾氣,扶著膝蓋爬起來怒斥:「你們誰敢?這是我娘家給的陪嫁,我的陪嫁,楊……夫人她也無權處置。」
這種陪嫁丫鬟,一般都是身契捏在主子手裡的,否則用著會不安心。
祁歡道:「我今天就是當場打死她,你不得乖乖掏出她的身契來掩飾太平?你敢把家醜外揚拿到這府邸外頭去說?祖父發起怒來,處置的就不止是這區區一個奴婢,甚至你了。」
祁正鈺才不會和兒子的一個妾室置氣,余姨娘再敢作妖到他面前,他只會直接把帳算到余氏頭上去。
余姨娘心中明了,臉色頓時一白。
以前祁歡病著,不出來見人,所有人都當這大小姐就是個死人了,卻怎麼都沒想到,這丫頭病一好,這個厲害勁兒居然完全不輸給楊氏。
余姨娘捏著帕子,抖著手指向她,卻是嘴唇蠕動半晌,一個反駁的字眼也說不出來。
祁歡卻也懶得理她,拿腳尖碰了下倒在自己腳邊的祁雲歌。
祁雲歌一動不動。
她目光四下一掃,便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從那裡澆花用的水桶里拿水瓢舀了半瓢水過來。
余姨娘還不及阻止,她已經揚手潑在祁雲歌臉上。
祁雲歌身子顫抖了一下,依舊緊緊閉著眼,不動。
余姨娘那裡則是驚呆了,直接眼睛瞪得老大,卻忘了說話。
祁歡居高臨下看著祁雲歌,涼涼道:「你再不起來,我就叫人拿整桶水潑你了。」
祁雲歌眼皮顫了顫,仍是咬牙不肯動。
余姨娘再度惱羞成怒,驚呼道:「你瘋了不成?這是在做什麼?」
祁歡沒理她,卻是加重語氣,一字一頓繼續對祁雲歌道:「潑醒為止哦!」
祁雲歌還記得昨夜挨過的巴掌。
她這大姐姐,最近有點癲狂,發起瘋來仿佛不是人。
祁雲歌是打從心底里相信她的恐嚇的,雖然很丟臉,但還是咬咬牙,爬坐了起來。
她不敢跟祁歡鬧,就撲過去抱住余姨娘大腿委屈的哭起來:「娘,女兒真的熬不住了,都是府里的姑娘,憑什麼我要在這站規矩?」
余姨娘何嘗不惱火?
祁長歌也是個庶出的,她那姨娘路氏也是妾室,甚至身份完全沒法跟自己比,楊氏也沒叫那娘兒倆一起站規矩。
這分明就是羞辱自己母女二人的。
她心中有苦難言。
卻是祁歡又再冷冷質問:「你方才叫小余氏什麼?」
祁雲歌的哭聲戛然而止,抱著余姨娘更緊了些,只敢扭頭過來偷偷看她。
祁歡也不指望她自行悔悟,索性說給她聽:「你還敢問為什麼你要站規矩?還不是因為你沒規矩?小余氏既然給父親做了妾室,那她就是府里的半個奴婢,你該叫她姨娘,她可不是你娘。」
她說的這些,余姨娘母女都知道。
只是她們恃寵而驕慣了,所以才口沒遮攔,從沒忌諱過這個。
母女兩個臉色鐵青。
祁雲歌也不說話。
最後還是余姨娘氣不過,憤憤道:「縱然我是府里半個奴婢,可雲姐兒卻是這府里的正經主子,你糟踐我也便算了,她到底是你親妹妹……」
祁歡其實真的不願意為難小姑娘,她都一把年紀了,和個小姑娘過不去,自己都覺沒意思。
可這母女倆卻是回回不知收斂的撞上來。
「這你也別怪我。」祁歡道,「縱然她算府里正兒八經的主子,卻架不住她生母不正經不是?」
余姨娘被她當面罵傻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怎麼就不正經了……」
「那你下輩子就長點記性,切記莫要再給人做妾了。」祁歡才不聽她叫囂,直接打斷她,「你進我家為妾時,難道就不知道這一腳踩進來,就從正經人家的女兒變成我家的半個奴婢了嗎?今天我也不妨將話當面跟你說開了,就算祖母對你保證過,將來一定會找機會將你扶正,可她自己尚未活明白了,又怎麼給你帶路?你自己往這滿京城瞧瞧,別說是咱們這樣高門大戶的勛貴人家,便是普通市井人家,也只聽說過續弦,沒見誰家有將個妾室扶正做正妻的。你與其在這記恨我母親,記恨我……不若還是去恨那個將你引入歧途的人吧。別說我母親身子安泰,絕不會給你騰地方,就算有朝一日這地方騰出來,那也不是騰給你的。你若從今日起就安分守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這長寧侯府不缺多養你這張嘴,你若還是這般張狂,執迷不悟……也隨便。」
余姨娘當初就是被余氏給慫恿了,並且又因為她拿到了庶長子這張大牌,就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希望被扶正的。
她們祖孫三代人,一直自欺欺人二十餘年,都是在這條康莊大道上互相鼓勵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戳破她的美夢與幻想。
余姨娘慌亂不已,眼神虛浮,心中怒意翻湧了許久,卻是聲嘶力竭吼出一句話:「你這是挑撥離間,別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回頭我就去告訴老太太,叫她處置你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頭。」
祁歡聽見這話,就直接笑了。
笑得洋洋灑灑,花枝亂顫。
「處置我什麼?這些年她不是一直都想處置我嗎?成事了嗎?」她說,這時候,也不再理會余氏,而是蹲下來,抬手拍了拍祁雲歌的臉,語氣莫名溫柔下來,慢慢地道:「聽姐姐一句勸,以後千萬別走你姨娘的老路,妻妾二字,天壤之別。不在乎是否能夠錦衣玉食,那是豬狗最在意的東西,生而為人,最重要的是尊嚴,寧可堂堂正正當家做主,做別人的正妻,也絕不要做一個搖尾乞憐的妾室。你姨娘能活這麼久,只是因為咱們的母親心性兒好,從不與她一般見識,否則……她這樣的,早被拖去亂葬崗餵狗了。」
她這語氣,溫柔的厲害,表情也很是柔善。
可這聲音入耳,每一個字符,都叫祁雲歌聽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止不住的發抖。
原想扭脖子離這個神經兮兮的大姐姐遠一些,可脖子仿佛卡住了一樣,不知怎的,就是動不了。
而余姨娘,一開始還在氣憤難當,到後面卻聽得完全沒脾氣了。
祁歡說完,就已經拍拍裙子站起來。
余姨娘母女倆還是虎視眈眈等著她,仿佛防備的緊。
祁歡也瞬間又冷了臉,厲聲道:「繼續站你們的規矩,三個時辰不站足了,誰也別想走。」
至於這母女倆回去之後,會不會再去找余氏告狀,她卻是完全不在乎的。
星羅看著自家小姐這變臉跟翻書一樣的功夫,都是不禁暗暗咋舌。
見她要走,就趕緊跟上。
結果,主僕倆一腳剛踏出大門,卻見祁長歌主僕倆臉色怪異的就站在外面。
顯然——
已是站了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