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面首論(二更)
2024-06-04 06:08:12
作者: 葉陽嵐
一瞬間,心中百感交集,祁歡表情來回變了好幾次。
終於從她臉上看到了冷靜之外的表情,秦頌對此無比滿意——
看來這個丫頭也不是鐵板一塊,對所有事都無所謂的?
名聲丟了不要緊,但是動她的銀子不行?
庸俗至此,在這世上也算絕無僅有了!
秦頌好整以暇看著她的笑話。
「所以,你還是沒答應她?」祁歡冷靜下來之後,再次抬眸看向他,「是這樣的條件還不合你心意?還是……這條所謂的商道有什麼問題?」
秦頌看她鄭重其事,一副認真探討,虛心求教的表情,立刻又再度陷入迷茫……
看她這個反應,又不像是捨命不舍財的樣子。
所以,她剛才那個變化精彩的表情,僅僅是因為她無知,壓根沒弄明白他所說的商道的價值與作用?
楊氏那麼精明幹練的女人,竟是生生養出了個傻天真的女兒?
「商道的資料你母親一併帶來予我過目了,起碼明面上看是沒有任何問題,並且由此可見她的確是誠意滿滿。」暫且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秦頌依舊維持著他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可是……本侯還是決定回絕她了。」
凡是有可能和女主葉尋意扯上關係的事,祁歡都無比重視。
尤其——
這次還有可能直接牽扯到楊氏的命運安危。
她不再掉以輕心,表情凝重:「為什麼?」
她認真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反而每次都有一種處變不驚的從容。
秦頌越發看不懂,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怪胎。
但他並不認為這區區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子,她能翻出什麼水花來。
「因為你!」
「我?」祁歡這次是真聽不懂了。
秦頌就又幸災樂禍的笑了:「這才第一輪談判,世子夫人就給出如此寬厚的條件,由此可見,你這個女兒在她心目中的真實分量……絕對不止這些。」
「你想趁火打劫?」祁歡突然冷下臉來。
秦頌此時的心思莫名有些惡劣。
就因為無論他拿什麼事威脅,祁歡在他面前就沒亂過,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勝負欲,他就想試試這丫頭的破綻在哪裡。
「為什麼不呢?」他說,「所謂財帛動人心,本侯依舊也不過一個俗人。現在你的把柄在我手上,本侯倒想賭一賭,你祁大小姐的身價到底值多少。」
不管他是真的下作至此,還是閒著無聊耍自己的玩的,祁歡都沒心情跟他玩這種小兒科的拉鋸戰。
「的確是財帛動人心,但我也送秦小侯爺一句話,叫……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既然談不攏,那就兩敗俱傷好了。
祁歡突然也無所謂起。
她拍拍肩膀上殘存的磚灰,表情也變成看人笑話的輕蔑與挑釁:「謝謝小侯爺您特意告訴我,我值這麼多。我也不妨把話給您放在這,你秦家的這門親,我退定了,管你們願意不願意。您抓著我的把柄不是?願意說,那就現在立刻拿去祁家說好了。」
「你以為你做出此等有辱門楣的醜事,單憑一個楊氏能保得住你?」秦頌認定她這只是色厲內荏,依舊咄咄逼人。
貞潔名聲對一個女子有多重要,她難道真的不懂嗎?
說得嚴重些,那並非單純只是臉面名聲,更是她的命脈。
「為什麼不能呢?」祁歡臉上笑容愜意,她也變得惡劣起來,以牙還牙:「如果我所料不錯,我娘手上的大部分生意,包括你剛才提到的兩條商道都是她的嫁妝吧?這些東西裡頭,一個子兒都不屬於祁家,這些年她養祁家只是因為她願意施捨。就這麼一尊財神娘娘擺在這,祁家那些人哪個還真敢弄死我不成?」
秦頌聞言,微微怔愣。
他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對一個女子而言,名聲盡毀的活著,難道不會生不如死嗎?
可是祁歡臉上表情甚至愉悅的有點招搖了……
這又叫他完全判斷不出她究竟只是為了迷惑自己裝出來的不在意,還是真的就破罐破摔至此了。
而事實上——
祁歡的愉悅和表情的確都是裝的,但她此刻破罐破摔的決心卻是半分不摻假。
於是,暴走中的祁大小姐無所畏懼的又沖黑臉小侯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哦對了,您不是還好奇我那個相好的哪兒去了嗎?玩膩了,已經踹了。我要是哪天名聲毀了嫁不出去,就養一院子的面首。逍遙快活嘛,不比守著規矩做哪個男人的門面招牌管家婆強?」
來啊,互相傷害啊!
老娘都拿上躺贏劇本了,還怕你威脅不成?
眼見著秦頌臉在變綠,祁歡更是火上澆油的再捅一刀:「就是我與令弟之前定過親,到時候小侯爺出門也儘量避著點人,被人從背後指指點點的感覺應該——確實不會太好?」
言罷,功成身退。
也不等秦頌再放狠話,她已經揮揮手,轉身揚長而去。
秦小侯爺岑貴無比的活了二十餘年,見多了虛偽的大小官員,也不是沒接觸過慣會逢場作戲的風月女子,但他們這些人,即便再虛偽,再落魄……
人活一張臉,也沒哪個是真的全不在意的。
祁歡這樣,著實是太刷下限了。
秦頌看著她悠然前行的背影,臉色陰晴不定的變了數次。
最後——
卻是怒極反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他暗罵一聲。
回頭想想也覺得自己有夠無聊,跟這麼個被寵壞了的乖張小女子有何氣好置?
但是,心裡就是莫名的不爽快,甚至是覺得有些添堵。
秦頌重新冷下臉來,也沿原路往巷子外面走。
他故意走得很慢,以避開祁歡。
且走且注意那丫頭的舉動,卻見她一路腳步輕快,踏青賞景似的。
始終,一次也沒有再回頭。
秦頌獨自從後巷拐出來時,前面那條街上已經人來人往,更加熱鬧了。
陽光普照大地,空氣里是各色早點的香味。
這是好一副人間煙火的熱鬧氣息。
簡星海大概是後知後覺發現他獨自出府,追出來,正在街上逆著人流左右張望尋找。
驟然看他出現,連忙快跑幾步迎上來。
「侯爺,您……一個人到後巷去做什麼?」他探頭往秦頌身後看。
依著他對自家主子的了解,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看那巷子裡卻什麼異樣都沒有。
「沒什麼,隨便走走。」秦頌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卻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破天荒又莫名心虛了一下。
他下意識捏了捏手指,後知後覺不太對勁,抬手一看……
簡星海又是被他弄的一愣:「您這手……」
秦頌面不改色:「後牆上有些磚石不太結實了,有點風化,你去看看,回頭叫幾個匠人過來補一補。」
簡星海不疑有他,立刻領命沿途進去查看。
秦頌於是從懷裡掏出一方汗巾,不緊不慢將手上磚灰擦掉。
與此同時,他視線一直盯著街對面。
那裡,祁歡從巷子裡出來居然也沒有馬上回大門口去,而是站在不遠處的攤子前面買早點。
那是個簡陋的小攤子,一對兒老夫妻經營。
老漢麻利的捏著包子,替換進蒸籠;老婦人則是樂呵呵給客人盛豆花,拿包子,或者一早烙好的燒餅。
旁邊簡易的架了個涼棚,裡面坐了滿滿當當的人,卻多是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或是偶然經過的路人。
祁歡穿的那件披風,是粉白色的,質料上乘。
她站在那裡,顯得格格不入。
所以,哪怕只是個背影,秦頌也一眼就認出了她來。
為了熟得快,攤主捏的包子都是小小的,一籠屜十個幾乎眨眼工夫就能捏好。
她先要了三屜肉餡的,攤主婆麻利的拿處理過的干荷葉給包了:「那個素餡的馬上就好,姑娘再稍等等。」
這時的祁歡已經一改方才在巷子裡劍拔弩張的戾氣,和氣的判若兩人。
她指了指旁邊最大的海碗:「豆花給我盛大半碗就行,再拿兩個勺。這個海碗和勺子我都買下來,算算一共多少錢。」
攤主看她穿的講究體面,就知道她不是那種能坐在路邊攤吃東西的主顧,所以她說連碗一塊買,對方也識趣的一個字沒多問,只算了個大概的價格報給她。
然後秦頌就驚訝的發現——
這丫頭的荷包居然不是裝飾用的,她還帶著散碎銀子和零錢,當場數了三十五個銅板付帳。
之後,就一手拎著兩包包子,一手端著個大海碗,依舊不徐不緩,慢條斯理的往回走。
秦頌抬腳跟上,卻依舊是隔著一段距離,沒再上去招惹她。
這時候,秦家大門口,楊氏主僕已經出來了。
她身體有宿疾,不太受得住早上的冷風,所以早就坐回馬車上了。
秦頌看過,也覺得有些意外——
祁歡一個人跟著自己走了,她居然也放心,都沒叫人四下里去找。
而祁歡遠遠地看見守在馬車旁邊的雲娘子,就知道這是有驚無險,楊氏已經出來了,由衷的鬆了口氣。
星羅和桂月看她手裡拿著東西出現在街口,連忙快跑著迎上來。
大家都是清早跟著主子們出來,府里沒到開飯的時辰,全都餓著肚子的。
「小姐您還真去買早點了啊?」星羅聞到肉包子的香氣,就忍不住咽了兩口口水。
祁歡把那包肉包子和那碗豆花給了她倆,忍不住笑道:「母親在車上吧?把豆花拿過去,肉包子你們分了吃了吧。」
兩個丫頭一聲雀躍,拿著東西就高高興興往回跑。
祁歡忍不住衝著她們背影喊:「桂月你慢點,端著碗底和碗口,小心別燙著。」
她自己則是拎著一小包素餡的包子,依舊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面。
等她走回馬車前面,星羅兩個已經吃上了。
也把包子分給老井和雲娘子他們,但這裡就她們兩個小丫頭,其他人都只略吃了一兩個,嘗了個味道。
星羅嘴巴里塞得鼓鼓的,這時候倒還記得祁歡:「小姐,這個肉包子可香了,要不您也來兩個嘗嘗?」
祁歡還沒說話,雲娘子已經笑道:「夫人的腸胃不好,早上吃不得這麼油膩的,給你們吃也堵不住你們的嘴。」
兩個小丫頭樂呵呵的繼續分著包子吃。
楊氏聽見動靜,掀開窗簾。
看見祁歡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兩人默契的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徹頭徹尾的鬆了口氣。
隨後,楊氏似是發現了從遠處正慢慢走回來的秦頌,表情凝滯了一瞬。
但是隨後,她就又重新掛上了溫婉的笑容,對雲娘子道:「回去就從那邊街上走吧,你再去多買點,索性叫大家都吃飽了回去。」
「雲姑姑,我去……我和桂月去買。」星羅兩個立刻來了精神,齊齊奔到雲娘子面前,就差從她手裡直接搶荷包了。
雲娘子嗔她們一眼,也沒吝嗇,直接掏了一角碎銀給她們。
小姑娘們是吃不了多少,這趟跟車的還有四個護衛,這種小包子,一個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星羅倆人拿了銀子,居然連冷麵神的秦小侯爺都不怕了,逆著秦頌過來的方向去了。
邊走邊吃,還一邊興致勃勃的商量:
「都買肉餡的吧,太香了。」
「對對對,都買肉餡的。」
只是,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秦頌的身份,是貼著右邊牆壁和秦頌錯開的。
祁歡這時候也看見秦頌主僕倆一前一後從巷子外面過來了,她只拿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就若無事情登上馬車。
楊氏這趟來秦家的和談未成功,雲娘子也不慣著他們,揮揮手指揮眾人打道回府。
馬車自秦頌主僕身邊走過。
簡星海想著秦氏為退親開出來的天價條件,多少覺得自家主子有點不識好歹,忍不住唏噓:「長寧侯府的世子夫人是真的很疼愛她這個女兒啊,她說的事,侯爺您確實還要考慮嗎?」
「話是說給她聽的。」出乎意料,秦頌居然和面對祁歡時是兩套說辭,冷冷的道:「那個敗家子這會兒都還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若這麼輕易就給他把祁家的婚事退了,後面他豈不是還要變本加厲,蹬鼻子上臉。」
楊氏跟秦頌說話的時候,簡星海就守在門口。
當時聽著自家侯爺把送上門的金山銀山往外推,心裡便開始滴血。
「就算您為了教訓二公子,這會不會弄巧成拙?」簡星海依舊覺得自家小侯爺有些太兒戲,「萬一楊氏再去找別的門路了,那怎麼辦?」
「她本來是可以找別的門路。」秦頌卻是勢在必得,抬腳繼續往府門方向走,「楊氏手上握著這樣大把的產業做誘餌,只要她能豁出去,那麼她那個女兒想跟誰結親都輕而易舉。她今日來尋本侯,這步棋本身就是先讓自己處於劣勢了。她太在乎她那個女兒了,只要她還想叫那個丫頭全身而退,那麼擺在她面前的就只有我武成侯府一條路!」
但凡楊氏沒那麼在乎祁歡,那麼直接單方面宣布與秦家退婚,然後拿著她手上那些籌碼,就算祁歡私下不檢點的醜事傳出去,也依舊有大把的顯赫人家會為利益折腰。
只可惜,楊氏投鼠忌器,她就是想完好無損的保下祁歡來。
事實上,大家族的兒女,哪個不是拿來當棋子的?
只有楊氏捨不得!
「可惜了,這個楊氏終究是個女人,太過婦人之仁。」大約是意猶未盡,秦頌又再有感而發。
「那侯爺您呢?」簡星海想到他前面說要教訓秦碩的事,偷偷側目看他,「如果易地而處,您是楊氏,遇到這種情況,又會怎麼做?」
秦頌腳步猛地頓住。
簡星海一個沒剎住,差點與他撞到一起,連忙狼狽往旁邊退了兩步。
秦頌轉頭看他,表情倒是一切如常,就是看他的那個眼神,莫名幽深。
簡星海渾身僵硬,剛想告罪……
他卻已經再度抬腳走了。
嚇出簡星海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