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枚留下的指紋

2024-06-03 23:09:50 作者: 小橋老樹

  回到刑警老樓,大家在會議室聊了一會兒天,樊勇招呼大家上樓睡覺。除了侯大利,其他人都上了五樓。吳雪悄悄拉著樊勇,道:「張小舒是不是很喜歡侯大利?」

  樊勇道:「你怎麼這樣說?」

  吳雪哼了一聲,道:「你瞧不起我的專業水準。張小舒的眼神基本上沒有離開過大利。而且你這人精力向來旺盛,今天居然拙劣地裝著打哈欠,就是想讓我們上來,給兩人創造機會。」

  樊勇沒有再否認,道:「大利的未婚妻田甜是支隊法醫,後來出任務時犧牲了。犧牲時毫無徵兆,他還沒有從打擊中走出來,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新的人。張小舒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我們都在撮合兩人,最後成不成,就說不清楚了。」

  吳雪道:「當漂亮女孩下定決心喜歡某人時,一般都會成。」

  樊勇道:「大利的性格還是怪怪的,不一定能成。」

  吳雪堅定地道:「肯定能成,相信我的直覺。」

  樊勇道:「那個寧凌也喜歡大利,你說她能不能成?」

  吳雪搖了搖頭,道:「寧凌不成。沒有理由,我就覺得不成。」

  

  三樓資料室,侯大利和張小舒相對而坐。

  侯大利道:「我經常回憶周濤出事前一天晚上的事,當時只有我們四個人,沒有其他人能進院子。唯一進過院子的人是清潔工。每天早上七點左右,有清潔工收垃圾,這個清潔工就是除了我們四個人以外最先進入院子的人。當天早上,我收了四樓垃圾桶的垃圾,然後扔進樓下垃圾桶。」

  張小舒喝了口茶,以掩飾口中的酒味,道:「你提起這些細節肯定有所指,我還沒有理解。」

  侯大利用肯定的語氣道:「『我不相信周濤在與朱朱熱戀時,突然去襲擊一個陌生女人。』這話有誤啊!其實陳菲菲對周濤來說不是陌生女人,周濤以前看視頻,很熟悉陳菲菲。憑我對周濤的了解,他絕對不會突然發瘋,襲擊陳菲菲。」

  張小舒望著侯大利鬢間的白髮,道:「我們都知道周濤不會做這種事。但是,證據太紮實了。」

  侯大利道:「我們重建那天晚上的細節,如果真有人陷害周濤,根據物質交換原理,肯定會在某一方面露出馬腳。」

  法國偵查學家、法庭科學家埃德蒙·洛卡德於20世紀初提出物質交換原理,意思是指當兩個物體的表面在運動中相互接觸的時候,總會發生微量物質轉換,即一個物體表面上的微量物質會轉移到另外一個物體的表面上。現代刑偵技術將物質交換原理髮揮得淋漓盡致,依照這一原理偵辦了無數大案要案。在侯大利的知識體系中,除了物質交換原理外,他還堅信世上沒有完美犯罪的原理,只要犯罪,肯定會留下線索。未偵破刑事案件,只是沒有找到線索而已,並非線索不存在。

  侯大利冷靜地道:「從理論上來說,周濤有可能強姦陳菲菲,也有可能沒有強姦陳菲菲。如果周濤沒有強姦陳菲菲,那麼精液是從哪裡來的?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們反向調查,尋找周濤精液的可能來源。不管是誰陷害周濤,必須得拿到周濤的精液。」

  張小舒道:「7月18日晚上六點半左右,我們一起吃飯。吃飯之後,易思華有事離開,朱支、王華等人回家,就剩下你、我、周濤和朱朱四人在刑警老樓。」

  侯大利指了指窗外,接著道:「當時,我和周濤在資料室聊天,朱朱上樓,你也上樓。」

  「我回四樓換了衣服,然後到一樓健身房打拳。」

  7月18日當天,張小舒知道侯大利即將離開江州,情緒低落,到今天仍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那日的哀傷。自從母親突然離家以後,她內心深處就時時充滿憂傷和不安,在最快樂的時刻,在人群之中,她都會突然間黯然神傷。只是,她平常把憂傷深埋於心底,不讓外人察覺。

  侯大利道:「我們到樓下還原細節。」

  兩人下樓,張小舒打開健身房的燈,站在拳靶前,用小鞭腿踢了兩腳,又打了兩個擺拳,回頭道:「我當時就在這裡打拳靶。」

  「我站在這裡抽了支煙,不,前後抽了兩支。」

  健身房靠近房門處有一張桌子,桌上仍然擺著玻璃菸灰缸。侯大利退到門口,道:「我記得很清楚,兩支煙都摁在菸灰缸里。你是否記得,後來是誰收拾過那個菸灰缸。」

  張小舒給了侯大利一個白眼,道:「清潔工只收拾院子,收垃圾,打掃院子和走道,不管室內。健身房的菸灰缸一般都是我來收拾。周濤是真懶,王華也不勤快,健身房除了你和我,沒人打掃。但是,你只做大面上的清潔,更細緻的還得我來做。比如,擦拳靶之類的事,你就沒做過。」

  侯大利從讀初中開始就沒有做過家務,平時住在江州大飯店裡不需要打掃衛生,其做家務的習慣來源於政法大學刑偵系的培養。刑偵系有幾個「變態」的管理老師,對內務要求得極嚴,四年時間,他習慣了做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但是,論起細緻程度,他確實不如張小舒。

  張小舒道:「我記得很清楚,當時菸灰缸里有兩個菸頭,就是你晚上摁滅在裡面的。我那天情緒不太好,鍛鍊了一會兒,就上樓了。」

  侯大利道:「你離開健身房以後,我沒走,留在健身房裡鍛鍊。後來,周濤站在門口和我說話。他是藉機抽菸,朱朱不准他在室內抽菸。」

  張小舒不知道這個細節,問道:「周濤和你不一樣,不拘小節,應該隨地扔菸頭。菸灰缸里只有兩個菸頭,所以我判斷他沒有把菸頭摁滅在菸灰缸里。」

  「確實如此,他朝外扔了兩個菸頭。」侯大利說到這,眼皮跳了跳,道,「在陳菲菲身邊是兩個菸頭吧?」

  張小舒道:「有兩個菸頭,菸頭上帶有周濤的DNA。周濤抽菸之後,你們應該沒有到過資料室,我沒有聽到你們聊天。」

  侯大利站在健身房門口,四處張望,自言自語道:「精液和DNA,如果周濤不是強姦犯,那麼就是有人要陷周濤於死地。我們接著往下說,周濤抽菸之後,我們上樓,分別回寢室。我回屋以後,沒有再出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每天都起得早,起床後,隨手收拾了四樓走道上的垃圾桶,將垃圾袋扔到底樓垃圾桶里。」

  他站在院子內,抬頭仰望天空,突然縮了縮脖子,道:「我怎麼感覺有人從黑暗中盯著我們的院子,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弄走了周濤的精液和菸頭。」

  張小舒道:「院子四周都有高樓,俯視我們的院子不是難事,有人要處心積慮地觀察我們,也不是難事。」

  夏夜的天空有無數星星,在黑暗中安靜地閃爍。夜風吹來,圍牆內外的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音。

  侯大利拿出一支煙,在黑暗中不緊不慢地抽,默默思索。抽完這支煙,他對張小舒道:「我問你一個醫學問題,精子離開人體後,還有活性嗎?能不能檢測出射精的時間?」

  儘管張小舒是醫學生,被心愛的人驟然問起敏感問題仍然臉紅。臉紅歸臉紅,她還是以科學態度認真地回答道:「這得看外部環境,比如現在的溫度,精子也就存活幾個小時。在女性陰道內的存活時間至少10個小時,在子宮、輸卵管內能存活兩三天。你的意思是通過檢查精液活性來判斷作案時間?這個難度相當大,情況又很複雜,估計難以分析出來。而且分析出來也沒有用,只要精液是周濤的,不管活性如何,他都擺脫不了嫌疑。」

  侯大利沉吟道:「從那天的實際情況來看,如果周濤真不是兇手,陳菲菲身體裡的精液又是周濤的,那就意味著精液有可能來自院內。我懷疑有人撿走了周濤用過的保險套。我的意思是周濤在與朱朱做愛時戴了保險套,然後將其扔到垃圾桶里,隨後被人撿走。真兇將撿來的保險套里的精液抹到陳菲菲的身體裡,製造了周濤百口難辯的困境。如果是撿到擦下體的衛生紙,也可能達到同樣目的。棉棒中帶出來的精液量不少,不應該是擦下體的衛生紙,最有可能來自保險套。」

  張小舒每次和侯大利討論案子,總會有「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感,在辦理錢剛案時,兩人互相啟發而創造性地提出了「一槍兩孔」的思路。這一次,兩人在刑警老樓討論周濤強姦案,又開始了互相啟發的模式。侯大利強在受過刑偵學訓練和具有實踐經驗,張小舒勝在經過了完善的臨床醫學訓練,又有著女性敏銳的直覺。

  侯大利進入工作狀態,完全忘記了自己眼前是一個未婚女青年,興奮地道:「你給朱朱打個電話,詢問7月18日那天晚上,她和周濤做愛時是否使用保險套,保險套又是如何處理的?」

  張小舒還是紅了臉,道:「這樣問起來很唐突,也不禮貌。」

  侯大利道:「這是為了查清真相,只有查清真相才能救周濤。」

  張小舒在心裡暗罵侯大利是個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一點不了解女人的心思。腹誹歸腹誹,她還是撥通了朱朱的電話。

  電話打出去以後,響了很久,朱朱才接聽電話,道:「小舒姐,有事嗎?」

  張小舒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事涉隱私,但是與周濤的案子密切相關,你一定要講實話。」

  周濤出事以後,朱朱已經離開了江州,原本不想再與周濤以及這邊的人有聯繫,翻篇後開始過新生活。可是翻篇並不容易,重新生活仍會遇到相當多的困難。她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你問吧。」

  張小舒道:「7月18日當晚,你和周濤做愛了嗎?」

  朱朱道:「做了。」

  張小舒道:「用的什麼避孕方式呢?」

  朱朱道:「這很重要嗎?」

  張小舒道:「很重要。」

  朱朱道:「周濤用了保險套。」

  張小舒道:「保險套是如何處理的?」

  「周濤習慣把保險套打個結,然後用餐巾紙包上,扔到四樓垃圾桶里。我罵過他很多次,讓他直接扔到底樓大垃圾桶。周濤是懶蟲,只要我稍不留意,他就偷懶扔到四樓走道上的垃圾桶。侯大利比較勤快,十次中有七八次都是他提垃圾到底樓。我偶爾也提,周濤從來沒有提過。」朱朱說到這兒時,往日的甜蜜悄無聲息地湧上了心頭。

  這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細節。如果周濤不是兇手,精液極有可能就來自保險套。侯大利站在院外的大垃圾桶前,道:「要拿到周濤的保險套和扔掉的菸頭,最方便的就是清潔工。我要提出另一個問題,清潔工怎麼知道保險套和菸頭就是周濤的?」

  張小舒忍不住「啊」了一聲,用手指著侯大利,道:「李明在偵辦周濤案時,也提出過有人陷害周濤的思路,只是想不出陷害周濤的動機。現在看起來,通過精液和菸頭判斷,用來陷害的人極有可能不是周濤,而是你。周濤碰巧成了替罪羊。」

  夜色中,侯大利臉如寒冰,聲音低沉道:「我在健身房門口抽了煙,還將垃圾袋扔進底樓垃圾桶。你說得對,周濤極有可能是替罪羊,替我受罪。剛才我的直覺沒有錯,應該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們這個院子。他們在垃圾桶里獲取了精液,欣喜若狂,如獲至寶。然後打電話把陳菲菲約了出來,嫁禍於我。布局之人知道我認識陳菲菲,他本人也認識陳菲菲。」

  夜風襲來,圍牆周邊的樹葉發出「嘩嘩」的響聲。這是夏夜中非常尋常的一幕。冷風吹過,張小舒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人心之險惡,世事之難料,局外人難以想像。

  張小舒縮了縮脖子,道:「如果,我說的是如果,真是周濤作了案,我們的推論就沒有實際意義。反之,我們就能從推論中找到某項證據。」

  侯大利道:「如果周濤是被誣陷的,那麼,作為策劃者肯定會讓收垃圾的清潔工消失。同時,在樓房的偷窺者或者安裝的監控器也得消失。明天早上,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張小舒道:「聽語氣,你很有信心。」

  侯大利道:「這個信心是建立在對現實情況的了解之上,如果沒有這份了解和身在現場的情況,我也沒有這種信心。」

  兩個人站在院子的垃圾桶邊交談,分析「周濤強姦案」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昏暗的燈光灑落在兩人肩上,在地上留下兩個小小的黑影。黑影時而交錯,時而分開。

  吳雪從寢室里出來,準備到五樓衛生間。刑警老樓是老式建築,每一層只有一個公用衛生間。四樓經過改造,也只有兩個房間勉強增加了衛生間。五樓是臨時維修,專供專案二組使用,房間裡就沒有新增衛生間。

  與家裡的衛生間相比,老樓衛生間相當於半開放空間,夜風能自由出入,燈光處有無數的小昆蟲在孤獨地盤旋。走出衛生間,吳雪無意中朝院子望了一眼,見到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她看清了這兩個人是誰之後,回到房間,給張小天發了一條信息:「晚12點14分,侯大利和張小舒在院子裡單獨聊天。」

  張小天是夜貓子,在第一時間看到了簡訊,迅速回了電話,道:「你們到江州了?」

  吳雪這時已經回到屋裡,道:「過來辦案,住在刑警隊老樓。小舒確實在暗戀侯大利,整個晚上,目光都追著侯大利,充滿關切,還有些幽怨。」

  張小天道:「我妹妹小時候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誰知她媽媽出事了,這事對她打擊很大。家庭不幸,讓她對感情特別執著,希望這一次她能有好運。」

  吳雪道:「大利似乎回應得不太熱烈。」

  「大利同樣命運多舛,初戀女友遇害,未婚妻犧牲。他暫時關閉了自己的心房,但是遲早會打開。他的人品可靠,等到打開心房的時候,會是小舒的良伴。可惜啊,是我妹妹看上了侯大利,否則,我都想要爭一爭。現在,只能讓給妹妹。」張小天說起小舒之時還有幾分傷感,說到最後,爽快地笑了起來。

  吳雪道:「你能夠把侯大利讓給妹妹,說明你對他只是有好感,而不是愛,否則,怎麼能讓呢!」

  打完電話後,吳雪輕手輕腳地來到走道上。院內,侯大利和張小舒站在樹下,仰頭觀察圍牆外的高大樹木。

  7月30日,早上六點過半,侯大利起床,來到走道上。他正在伸懶腰時,張小舒從房間出來。張小舒看見侯大利已經在外面,趕緊揉掉眼屎,道:「清潔工來了沒有?」

  侯大利看了看時間,道:「按照往常時間,應該還有二十來分鐘才會來。」

  張小舒趕緊去洗漱,然後陪著侯大利站在走道上。

  接近七點的時候,一名清潔工拿鑰匙打開大鐵門的小門,進入院內。他把大垃圾桶的黑色大袋子提出來,又換上新的大袋子。隨後,清潔工提起黑色大袋子,離開了刑警隊老院。離開時,他沒有忘記重新鎖門。

  張小舒道:「我們以前太大意了,給了清潔工一把鑰匙。」

  侯大利道:「如果不給鑰匙,必須有人每天在七點前起床開門。老樓人少,沒有必要專門請一個門衛。這個清潔工和以前的不一樣,以前的那個白白胖胖的,這個人很精瘦,皮膚又黑。」

  兩人下樓,沿著刑警老樓的圍牆轉圈。圍牆邊樹木最多的一段擺放著兩個垃圾桶,負責收集周邊開放式樓房的垃圾。此處圍牆上拉了一條電線,安裝了電燈,照亮了這處垃圾桶。

  電燈上方裝有一個鐵盒子,鐵盒子還上著鐵鎖。侯大利搬來一張放在外面的舊椅子,站了上去,正好夠得著鐵盒子。他捅開鐵鎖,打開鐵盒子,裡面裝的是插線板。

  跳下舊椅子後,他沿著粗大的香樟樹往上爬,停在一處橫枝處,發現樹幹上有明顯的舊痕跡。

  一個散步的老年人經過,站在樹下,神情不善地道:「你們是誰?要幹啥子?」

  張小舒鎮靜地指了指鐵盒子,道:「你們這是亂拉電線,引起火災怎麼辦?」

  老年人見對方理直氣壯,以為是街道幹部,道:「啥子亂拉電線,這是環衛所拉的,以前這裡沒有電燈,黑燈瞎火的,大家都亂扔垃圾。環衛所老朱做好事,給這裡拉了一根電線。你們街道硬是正事不做——豆腐放醋。」

  聽到「環衛所老朱」幾個字,張小舒內心一陣狂跳,道:「這是環衛所拉的電線?」

  老年人道:「環衛所和路燈所都是市政部門,拉根線,為老百姓解決實際困難,不行嗎?」

  侯大利跳下樹,拍了拍手上的灰,說了幾句要注意用電安全的話,便和張小舒一起繞著圍牆,走回刑警老樓。

  「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有人在樹枝上放了監控器,鏡頭對準我們的院子。你看我拍的照片,這是拆除監控器後留下的痕跡。有人在處心積慮地對付院中的人。周濤是替我受過,他們針對的應該是我。」

  「誰要針對你?」

  「暫時不清楚,我參加工作以來,沒有私仇。想要對付我的人,也許就是殺害楊帆的人。」說到這裡,侯大利語氣中帶著哽咽。他隨即控制住情緒,沒有在張小舒面前失態,道,「我跟陳支聯繫,調查拉電話線的環衛所老朱。如果老朱就是在老樓院內收垃圾的那個人,其嫌疑就更大。刑警老樓安裝監控的時候,犯了燈下黑的毛病,只在大門和樓梯安了監控,居然沒有一個鏡頭對準院子,這是最遺憾的事。」

  張小舒望著侯大利,兩眼全是閃閃發光的小星星。昨夜侯大利提出推斷時,她半信半疑,誰知今天早上經過檢查,昨天的推斷一項一項都成了現實。除了小星星外,她還能清晰地感受到侯大利的悲傷。她的悲傷和侯大利的悲傷高度接近,侯大利悲傷時,總能引起她強烈的共鳴。

  支隊長陳陽在早上七點半接到侯大利的電話。這一段時間他的睡眠不太好,每天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子,到了早上天亮時才有睡意。他接到電話時火冒三丈,看到手機上侯大利的名字,這才壓住火。當得知周濤案有新的思路時,他立刻來了精神,翻身下床,穿著褲衩,分別給滕鵬飛和二組組長苗偉打電話,讓他們立刻趕到刑警老樓。

  苗偉正在吃早餐,道:「陳支,啥子事?這麼急,莫非專案二組又有新突破,不會吧?他們才來。」

  陳陽道:「別囉唆,趕緊去,到了就知道了。」

  苗偉剛結束與支隊長的通話,又接到滕麻子的電話。滕麻子在電話里不停地打哈欠,道:「陳支讓我們到老樓。我昨天陪姜青賢喝了酒,頭腦還昏,你順路來接我。」

  幾分鐘後,還在打哈欠的滕鵬飛坐進苗偉的車。

  苗偉抱怨道:「神探又有什麼新發現?到底是哪件案子,火燒屁股一樣。」

  滕鵬飛用力搓揉臉上的麻子,讓自己清醒,道:「陳支說,神探提出了一個新思路,周濤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但是需要查證。陳支要到局裡開會,讓我們兩個人去處理一下。」

  聽說與周濤案有關,苗偉所有的抱怨頓時煙消雲散,道:「神探如果把周濤這個案子搞明白了,那我就真服了他,絕對獻上我的膝蓋。」

  滕鵬飛淡淡地說了一句:「一切皆有可能。」

  滕鵬飛和苗偉來到刑警隊老樓時,王華也剛剛到達。

  王華調出刑警隊老樓的監控,找到7月19日早上的視頻。遺憾的是老樓的監控重點是大門和樓道,院子反而成為大盲區。視頻中,能見到清潔工老朱拿著一個黑色垃圾袋走進院子,又提著裝滿垃圾的垃圾袋走出院子。不久以後,朱朱和周濤先後離開老樓。

  滕鵬飛望著監控畫面,道:「你覺得清潔工有問題?」

  侯大利指著垃圾袋道:「垃圾袋內有周濤用過的保險套,裡面裝有其精液,這一點我們向朱朱證實過。說不定清潔工還特意找出了菸頭,菸頭上有周濤的DNA。」

  昨夜與張小舒談過之後,侯大利在夜間又深入細緻地清理了周濤案的所有疑點。經過一夜思考,此時在諸人面前談起推理過程,就顯得特別簡單:「如果周濤是被人陷害的,陷害者要拿到周濤的精液,唯一的途徑就是從垃圾桶里撿起保險套。每天到老樓清理垃圾的人是環衛所相對固定的工人,建議調查此人。」

  滕鵬飛道:「為什麼有人要處心積慮地陷害周濤,目的是什麼?」

  侯大利道:「我懷疑他們在圍牆外的大樹上安裝了監控器,對準院子,這樣就能掌握我們的行蹤。而且,我懷疑周濤並非他們的目標,我才是。」

  滕鵬飛雙眉緊鎖,道:「有誰要針對你?動機是什麼?」

  「暫時不清楚。」侯大利說這句話時,又想起局長關鵬曾經說過的話,「這些年,江州不少企業家的家人都出過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這值得我們關注。你到了省廳以後,希望能從更高的視角來關注這個問題。」

  這是自己即將調至省廳時,關鵬很鄭重地向自己提起的事。侯大利是偵查員,也是侯國龍的兒子,符合關鵬所說的範圍。在案子未破前,這些人到底想要對付誰,還只是猜測,不能成為定論。但是,侯大利似乎隱隱抓到了某些人的尾巴。

  聽完詳細介紹後,滕鵬飛站在院內的垃圾桶前,抬頭望向樹枝。他此時也想起了關鵬局長面對面的交代,從而確定真有一股勢力在江州地面上興風作浪。而且,他同意侯大利的判斷,此次周濤多半是被誤傷,侯大利才是真正目標。

  侯大利調出手機拍攝的照片,指出樹枝上留下的痕跡極有可能就是小型監控器留下的。

  滕鵬飛做出決斷道:「死馬當成活馬醫,先從清潔工查起,暗自檢查圍牆周邊。這事還是由苗偉來辦。苗偉派得力的偵查員去調查,要神不知鬼不覺,儘量不要驚動其他人。」

  苗偉道:「我讓朱永華和張世剛查這事,這兩人都來自江陽區,人熟地熟,好辦事。」

  滕鵬飛再次交代道:「注意不要聲張,內緊外松。」

  侯大利見滕鵬飛如此小心,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莫非滕麻子也知道內情。我離開江州,關局多半會把暗查那伙人的任務交給滕麻子。他應該知情,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專案二組秦東江、江克揚等人見到江州警方和侯大利等人聚於小會議室,且沒有招呼他們,明白肯定另外有事。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偵查員,懂得工作紀律,沒有瞧熱鬧。他們在五樓小會議室喝茶,正在聊家暴案。

  過了一會兒,侯大利來到五樓會議室,道:「大家可以看看卷宗,討論案件。今天,江州刑警支隊的人就會找到萬秀的愛人,如果萬秀真有家暴史,事情就會朝著我們預料的方向演進。」

  江克揚熟悉江州偵查員的情況,對專案二組的同志解釋道:「碎屍案交給重案大隊三組,他們今天肯定能夠把情況摸清楚。我們在研究情況後再安排接下來的工作。」

  秦東江喝著茶水,道:「楊梅、景紅和曾昭敏,都有較好的職業,而且愛面子,自尊心強,被家暴以後,不敢聲張。萬秀的妻子或者情人如果符合以上特徵,黃玲玲作案的可能性就極大。但是,我們要找到黃玲玲作案的證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偵辦大案要案時,遲遲無法破案會出現三種情況:第一種是始終不知道兇手是誰,比如以前的丁麗案、白玉梅案;第二種就是知道是誰,然後抓不到人,比如逃跑的黃大森;第三種就是知道誰是兇手,但是沒有足夠的證據鎖死他。湖州系列殺人案偵辦到現在,如果未能破案,最有可能演變成第三種情況。

  「你們繼續討論案子,我還有事,等會兒回來。」

  侯大利帶著專案二組進駐刑警老樓,在與張小舒深入探討後,周濤案居然「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想儘快驗證昨晚的討論結果,交代幾句後,下到三樓。

  與此同時,二組偵查員朱永華和張世剛來到江陽區市政綠化管理局。在局長的配合下,環衛所所長也被叫到局辦。環衛所所長又將管路段的女組長叫了過來。

  管路段的女組長騎著摩托車來到市政綠化管理局大樓。她氣喘吁吁地上樓,對所長抱怨道:「我才查完凌晨普掃,江州學院門口的清潔工好像是誰的關係戶,他是大爺,我管不了。昨天凌晨普掃,他壓根兒沒出來。今天是接近七點才出來,學院門口在早上六點就擺了游攤,現在又髒又亂。」

  所長道:「我早就授權給你,每月報名單上來,該扣錢就扣錢,該開除就開除,一切按規章辦事。每個月就你上報的罰款名單最少。慈不掌兵,那些工人就是欺負你性子軟。」

  女組長小聲嘀咕道:「大家都很辛苦,每個月緊巴巴的那幾張票子,再扣,別人一家喝西北風去嗎?」

  所長道:「廢話就不說了,我問個情況,刑警老樓那一段的垃圾桶是誰在收?」

  朱永華和張世剛都穿著便衣,坐在一邊抽菸,就如到市政綠化管理局辦事的小老闆。女組長沒有任何懷疑,道:「是段三在收啊!」

  所長道:「段三以前不是收這一段的。段三之前是誰?」

  女組長道:「是老朱,朱富貴,我們都叫他『朱八戒』,因為這個人白白胖胖,肥頭大耳。你應該有印象。」

  所長道:「嗯,有點印象,『朱八戒』只做了四個多月吧,這人就不是當清潔工的料,吃不了這個苦。」

  女組長離開以後,環衛所清掃辦公室主任拿來厚厚的招聘合同,很快就翻出來朱富貴的那一份合同。合同顯示,朱富貴是2010年3月13日到環衛所應聘成了垃圾清理工,負責收集所管片區各單位的內部垃圾。7月20日,朱富貴辭職,沒有給出理由。在合同上附有朱富貴的身份證複印件。

  經證實,身份證系假證,信息中顯示出身份證主人的照片與朱富貴有幾分相似,但是絕對不是朱富貴。

  合同上還有朱富貴的住址,這傢伙租住的地方就在刑警老樓旁邊,與刑警老樓相隔一道圍牆。

  房東接到電話,來到刑警老樓,看罷朱富貴的身份證複印件,道:「朱富貴是租了我的房子,在今年4月份租的。這人交房租倒是爽快,也不找麻煩。他原本說要租一年,所以我才把租金降低。這些人啊,說話都沒有準信。」

  侯大利道:「朱富貴走後,你進入過房間沒有?」

  房東道:「朱富貴雖然沒有租滿一年,但是還算是好租客,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地面、灶台、衛生間一塵不染。我進去轉了一圈,只扣了一半押金。他提前退租就是毀約,我完全有理由扣他的全部押金。看到室內這麼幹淨,也就算了。我是講良心的人,不像有些人完全掉到錢眼裡。」

  聽到房東的描述,一直在旁邊未說話的張小舒轉過頭,與侯大利對視一眼。調查到這一步,兩人在昨夜推理中提到的要點居然在現實中全部印證。到了此時,張小舒已經在內心深處確定周濤確實是被冤枉的,而做局的人心思縝密,極有耐心,在數月前便潛入刑警隊老樓附近,天天出入刑警隊老樓,最後誤將周濤弄進看守所。

  案件到了這一步,偵查員發現了當前局面的詭異之處,在沒有抓到朱富貴之前,仍然難以證明周濤沒有強姦陳菲菲。甚至,就算抓到了朱富貴,只要他不開口,周濤仍然難逃干係。

  張小舒能想到這一層,侯大利自然也能想到。對他來說,追查朱富貴不僅僅是為了周濤,也是為了抓住另一條藏匿很深的尾巴。

  李明繼續詢問房東時,滕鵬飛和侯大利在另一間屋裡討論。

  滕鵬飛道:「一個垃圾收集工,租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從常理來判斷,這個房間奢侈了,你的判斷很有道理。朱富貴在頂樓生活了有四個多月,雖然搬走了,房間肯定還留有生物檢材和生活痕跡,讓小林和張晨一寸一寸地找。只要能夠找到生物檢材和指紋,事情就好辦了。」

  侯大利道:「幕後策劃者應該有反偵查經驗,希望他能百密一疏,在打掃過的房間留下破綻。」

  滕鵬飛道:「朱富貴是假名,頭像是真的,這就是朱富貴留下的巨大破綻。這人自以為聰明,實際上做得多錯得多。朱富貴能混進環衛所,說明了解環衛所的工作狀況。他通過什麼方式進入環衛所,是一條值得我們深查的線索。除此之外,他還有可能在出租房裡留有生物檢材、指紋和足跡。法網恢恢,他絕對逃不掉。」

  勘查室小林先是檢查了圍牆處的鐵盒子以及樹上的痕跡,再來到朱富貴所租的房屋。朱富貴的房間是重點勘查地,除了勘查室人員以及有勘查證的侯大利和滕鵬飛之外,其他人都沒有進入房間。

  朱富貴所住的房屋是最頂樓,偵查員進入房間,有好奇的鄰居來圍觀,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二組偵查員早有準備,趁勢展開調查。

  為了避免掉頭髮等行為污染有可能出現的生物檢材,侯大利戴上了口罩等防護設備,輕手輕腳地踩著鋪設好的腳踏板進入房間。

  DNA室張晨主要尋找生物檢材,勘查室的小林則重點尋找指紋等其他痕跡。

  侯大利環顧房間,房間的細節脫離了物理束縛,紛紛飛入其腦中。他開始在腦中重構朱富貴所租房間的細節。

  一條踏板直達窗口,這是小林特意為侯大利和滕鵬飛鋪設的勘查通道。侯大利走到窗口,微微蹲下身體,俯瞰刑警老樓。圍牆外種著一排枝繁葉茂的香樟樹,擋住了部分視線,使他不能看見院子全貌,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二樓以上的房間。

  在窗台上有好幾個放置水杯留下的茶褐色痕跡,以及一些菸灰摁過的黑黃顏色。朱富貴離開此屋有十來天的時間。準確來說,周濤出事後,他就離開了出租房。在這期間,江州下過三場大雨,吹過大風,窗台上的多數痕跡都自然消失了。

  「滕支,這是一個不錯的觀察點,朱富貴在這一段時間裡,應該經常坐在窗口,喝茶,抽菸,觀察專案組動向。」侯大利直起腰,把位置讓給滕鵬飛。

  滕鵬飛站在窗口望了一陣,道:「圍牆邊樹枝上真有可能裝了監控器,這是對這個窗口觀察缺陷的補充。為了不讓監控器被人發現,這個監控器應該是小型的,監控效果不會太好。我讓小林安裝一台監控器,看一看從樹枝的角度能拍攝到什麼。」

  侯大利道:「從樹枝角度來看,監控器應該能覆蓋院子,但是不能覆蓋到二樓。當天是我提垃圾袋倒垃圾,朱富貴背後的人極有可能認為精液是我留下的。」

  滕鵬飛若有所思地望著刑警老樓,道:「你要小心,包括你的那位『小弟弟』。千萬不要大意,小心駛得萬年船。」

  勘查後,DNA室張晨給出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結果,房間清理得太乾淨,沒有找到能用的生物檢材。

  十幾分鐘後,勘查室小林突然喊了一聲:「衣櫃頂有一個木衣架,上面顯出八枚指紋。這是男人的指紋,從紋理來看,接近中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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