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攻堅第一案

2024-06-03 23:09:36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在內網中看過西城那起強姦案,萬萬沒有想到會和周濤扯上關係。他向專案組副組長老朴請假以後,急匆匆地趕回江州。

  站在江州市刑警新樓車庫,侯大利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已經發生了實質性變化。自己如今是省刑偵總隊偵查員,而不是江州市公安局偵查員。周濤出事,這是江州市局的事情,與省刑偵總隊沒有直接關係。他只能利用省公安局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組長的身份,了解江州市公安局向省刑偵總隊推薦進入專案二組的人選情況。

  侯大利上交辦公室鑰匙後,在刑警新樓沒有了落腳點,便直奔307室。307室只有馬小兵一人,江克揚、袁來安和伍強都不在辦公室。

  「老克在開會,他讓我等你。」馬小兵從柜子里取了紙杯,泡了一杯茶。

  侯大利沒有寒暄,直接問道:「周濤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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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小兵壓低了聲音,道:「事情比較麻煩,張小舒從陳菲菲陰道里提取的精液DNA與周濤比對成功。在陳菲菲甦醒過來的蘆葦叢里有兩個菸頭,這兩個菸頭上有周濤的指紋,上面的指紋與DNA也比對成功。證據很硬,周濤已被刑拘,送到看守所了。」

  侯大利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煙,點燃,深深抽了一口,道:「這事不對勁,周濤和朱朱正在熱戀,關係好得很。18日晚上,我、周濤、老克、朱支等人還在一起吃了飯,喝了不少酒。他怎麼會在19日上午就莫名其妙地強姦陳菲菲,這不合情理。」

  馬小兵道:「菸頭上的指紋和DNA,精液DNA,都是非常紮實的證據。這個案子不是我們經手的,我也不太清楚細節。」

  侯大利道:「錢剛開槍案最初也是無可辯駁,結果卻是一槍兩孔。此案正是因為證據太紮實,我反而覺得有問題,現場更接近於有人故意布置。老克在開什麼會?」

  馬小兵道:「西城梁大隊正在匯報陳菲菲被強姦的案子。除了支隊的人,紀委監察、法制辦等部門都來了,市檢察院也派人來參會。」

  侯大利心中有無數個疑團,但是他不是案件偵辦者,甚至不再是江州市的刑警,所以不能插手西城刑偵大隊負責的案子。他和馬小兵相對而坐,開始不停地抽菸。

  三小時後,會議結束。江克揚走回307室,不停地搖頭,道:「周濤惹上麻煩了,比錢剛那時還要麻煩。大利,陳支叫你過去。」

  支隊長陳陽臉青面黑,心情極度不爽,見到侯大利進來,道:「周濤被推薦到命案積案專案組的文件還沒有簽出來。如果周濤前腳剛到省廳,後腳就因為強姦而坐牢,江州市公安局就丟大臉了,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侯大利道:「周濤真會強姦嗎?」

  陳陽靠在沙發背上,神情疲憊,道:「最初我也不相信,可是現在看來,確實如此。19日上午,周濤送女朋友離開以後,整個上午都找不到可以證實其行蹤的人,下午才回到視頻大隊。據他所說,19日上午原本想要購物,後來改變主意,回家去看爸媽。他爸媽不在家,在外面旅行。周濤就在他爸媽家裡睡了一覺,中午在家煮了麵條,下午才回到刑警支隊。其間,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他的行蹤,他和父母的通話記錄也只能證明他和父母打過電話。他爸媽住在郊區,獨家獨院,沒有監控。」

  侯大利道:「市區道路主要節點全部有監控,總能看到他。」

  陳陽搖頭道:「他騎自行車回家,九點,在東門一處監控中看到了周濤,後來就再也沒有看到。除了陳菲菲身上的精液,陳菲菲在車上還聽到『侯組長』三個字,她對這三個字印象特別深。西城刑偵正是從『侯組長』三個字開始調查,從資料庫里調出了105專案組成員和重案一組成員的DNA數據,其結果和周濤的數據完全能夠比對上。」

  侯大利道:「車上,什麼車上?」

  陳陽道:「陳菲菲接到朋友電話,準備到金色天街打麻將。出門不久,被一輛灰色長安車攔住,車上跳下來三個人,拉陳菲菲上車。陳菲菲在車上聽到了『侯組長』三個字。」

  侯大利臉色頓變,道:「在猥褻案和邱宏兵案中,出現過一輛江州長安車,還從長安車上跳下幾個人,綁了張英。至今,這輛長安車以及車上的人都還沒有找到。猥褻案中,沒有動機的楊為民就算長了一百張嘴都說不清。這兩起案件與陳菲菲被強姦案的作案思路和手法基本一致,我可以大膽地說,楊為民和周濤都是被栽贓陷害的。我們可以從陳菲菲接到的電話查起。」

  陳陽道:「梁大隊經驗豐富,沒有放過這些線索。給陳菲菲打電話的人也是在酒吧駐唱的女人,她們經常約起來打麻將,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這很正常。」

  侯大利道:「肖霄?」

  陳陽道:「不是肖霄,是另一個駐唱歌手,藝名叫桐桐。這個歌手也給肖霄打了電話,約肖霄打麻將。周濤說不清楚19日上午的行蹤,DNA比對結果更是讓他脫不了干係。滕鵬飛已經回來了,目前由他負責調查陳菲菲案。鑑於陳菲菲在車上聽到『侯組長』三個字,他會向你了解情況,包括你19日上午的行蹤。」

  侯大利道:「19日上午我在省廳參加『秋風』行動動員大會,和關局長在一起。從『侯組長』這一稱呼來看,此案真兇是想把視線引向我。」

  陳陽道:「我知道這一點,所以肯定排除你的嫌疑。但是筆錄還是要做,這是正常程序。我和滕鵬飛細談過此案,此案的關鍵在於找到那輛灰色長安車,抓住車上那三個人,如果辦不到這一點,周濤很難脫身。」

  「這是正常程序,我肯定配合。」

  滕鵬飛是重案大隊隊長,辦案經驗豐富,由他偵辦此案,不會放過任何可疑的線索。侯大利這才稍稍放心。

  陳陽又道:「我請示了宮局,這一次抽調到省廳的人員就是江克揚和樊勇,不再增加其他人。黃大森案和王慶財外逃,雖然也上報給了省廳,但是我們也得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繼續以重案二組為主體,抓捕這兩個人。」

  離開陳陽辦公室時,侯大利迎面遇到了三組組長李明。李明臉上有明顯的風塵之色,額頭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比起報復殺人案之前至少老了10歲。侯大利經受過在重案一組的鍛鍊,完全能夠理解李明此刻的心境和面臨的壓力,主動打了招呼。

  李明腳步放緩,道:「你還沒走,手續辦了沒有?」

  侯大利道:「為周濤的事情回來的,他原本是要借調到省廳專案二組的。」

  「這事很難,這都是什麼事啊!」李明嘆息一聲,重新加快腳步。

  離開刑警隊新樓,走進牆面斑駁的刑警隊老樓,聽到樓上熟悉的說話聲,侯大利在刑警隊新樓略微「不順氣」的隔膜感便隨之化解。

  「都要刷,不要留死角啊。裡屋的玻璃掉了一塊,別換玻璃了,沒用,還得漏雨,把玻璃整體換掉。」朱林站在五樓,指揮工人維修省專案二組的辦公場所。

  四樓到五樓之間安裝了一道鐵門,隔開省專案二組和市105專案組。這樣既方便專案二組與江州市公安局保持聯繫,又讓專案二組具有獨立性。

  「大利,你過來啦!」朱林給工人散了一圈煙,道,「我們到樓下說。」

  走進朱林辦公室,侯大利蹲在櫃前,拿出茶葉,給自己泡了一杯茶。

  朱林道:「到了省廳,沒有忘本,很好。」

  侯大利道:「師父,我怎麼能忘本?我是為周濤的事情回來的。」

  朱林道:「朱朱聽說這事後,跑到我這裡大哭了一場,也大罵周濤,說周濤是人面獸心,是騙子,是變態。罵完,她就走了,再沒有出現過。對比錢剛的妻子江曉英,現在的小年輕真靠不住,能同甘,不能共苦。不過我也能夠理解,男朋友涉嫌強姦,沒有女人能受得了。」

  侯大利用肯定的語氣道:「周濤不是強姦犯,有人策劃了這起事件,和猥褻案是一伙人,也在邱宏兵案里出現過。」

  朱林道:「三起案件各不相同,如果是一伙人乾的,動機是什麼?」

  「師父,你是局聘專家,參加案情分析會沒有?」侯大利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一條線索將三個案子串在一起。這條線索在空中飄浮著,時斷時續,時隱時現。

  朱林搖頭道:「我和老薑局長都是顧問,顧問就是可顧可問也可不顧不問。周濤的案子與105專案組有關,我和老薑局長都沒有受邀參加此案。」

  錢剛槍擊案是由侯大利負責偵辦的,他有權利調集所有資源辦理此案,最終還原了真相。周濤陷入強姦案,侯大利已經調離江州,不再負責此案,空有一身本領,只能幹著急。他強行按捺住內心的焦急,等待時機。

  下班以後,張小舒回到刑警老樓。自從得知省專案二組在老樓設有駐地,她就一掃前兩日的陰鬱,暗自覺得自己之前過於矯情。

  諸人從常來餐廳要了一盆青花椒酸菜魚,來到一樓新布置的飯廳吃飯。這個飯廳是特意為專案二組布置的,考慮到工作的保密性,等專案二組入駐後,常來餐廳便送飯到一樓飯廳。雖然專案二組還沒有入駐,但是飯廳已經提前啟用。

  在等待餐廳送菜時,侯大利把張小舒叫到資料室,道:「你驗過陳菲菲的傷,直覺是什麼?」

  「犯罪嫌疑人用菸頭燙了陳菲菲的胸部和下身,非常變態。周濤是技術宅男,性情溫和,心地善良,又和朱朱正在熱戀,絕不可能做出這種變態的事。而且,周濤生活單一,如果說這種宅男還控制了一群手下,這也太好萊塢了。」張小舒對周濤印象頗佳,壓根兒不相信他會幹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侯大利道:「精液是不是混合精液?」

  張小舒道:「不是,只有周濤的DNA。」

  侯大利自語道:「三個人把陳菲菲拖上車,在精液和菸頭上僅僅留下了周濤的DNA,其他兩個人過於乾淨,仿佛不存在一樣。」

  張小舒看到侯大利鬢角的白髮,忍不住心酸。她稍稍移開目光,望著窗外,道:「絕對有人栽贓周濤。我記得老克探組在偵辦張英被猥褻一案時,提出過有一個公司A的設想,這個公司A在幕後操縱了猥褻案。周濤強姦案與猥褻案高度相似,麵包車、車上跳下三個人、三個人戴著帽子和墨鏡、動作迅速、還有意說了幾句話,這顯然是同一個思路。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我個人傾向於周濤案和猥褻案是同一伙人做的。」

  張小舒是有著醫學背景的新警察,沒有受過太多刑偵方面的訓練,可是有著非常難得的直覺,第六感非常敏感,往往能直接觸碰到事件真相。侯大利聽得很認真,還拿出小本子記了幾筆。

  在105專案組的持續努力下,原本毫無線索的楊帆案漸漸顯露出模糊不清的輪廓。專案二組即將接手楊帆案,化名為吳新生的楊永福是重點調查對象,而猥褻案、邱宏兵案和陳菲菲強姦案皆和吳新生有或直接或間接的聯繫。此刻,侯大利頭腦中開始出現長線經營的想法。

  樓下傳來常來餐廳常總的聲音。

  常總親自端來了青花椒酸菜魚,還帶來兩瓶好酒,見到侯大利後,快活地道:「這是江州本地的高粱酒,在地下藏了二十年,比你們上一次喝到的年份更長。這瓶是當年大老闆埋在地里的,準備嫁姑娘時再喝。他特意交代,因在國外暫時不能回家,送兩瓶酒,祝賀大利調到省廳。」

  張小舒想起卷宗中青春少女慘烈的死法,能夠真切地觸摸到丁晨光內心深處的那一道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有著類似的深深傷痕,聽到常總的轉述便引起了共鳴。最讓她悲傷的是就算抓到了謀害母親的兇手,這道傷痕依然會存在,陪伴她一生。

  常總扭開酒蓋,酒香爭先恐後地從酒瓶里衝出來,充滿全屋。他又陪著侯大利聊了幾句,這才離開小飯廳。

  樊勇端過酒杯,道:「如果不出周濤這一檔子事,那今天就應該非常快樂。可惜了。」

  朱林道:「樊傻兒,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樊勇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酒,道:「我這種傻子都知道周濤不可能強姦陳菲菲。一大堆聰明人難道還看不明白,這是有人陷害。」

  朱林道:「那你說說,誰會來陷害周濤這種無權無勢的視頻大隊小刑警,圖什麼?」

  樊勇抓了抓頭,道:「我沒有想明白。」

  張小舒冷不丁地道:「我懷疑周濤是被『誤傷』的。」

  朱林道:「周濤是替誰『受傷』?」

  張小舒直接轉向侯大利,道:「周濤住在老樓,極有可能替住在老樓的其他人受過,最大可能就是大利。」

  在場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侯大利。

  「或許是,也有可能不是,還得看案件偵辦情況,以及證據。」侯大利是贊同張小舒的意見的,只是有了對案件進行長線經營的想法後,便將自己的真實想法牢牢鎖在了嘴裡。

  晚飯之後,諸人散去。張小舒來到侯大利身邊,道:「周濤不在,易思華還沒有回來,這幢樓晚上黑黢黢的,我有些怕,你能不能在這邊住一晚?明天,易思華就回來了。」

  張小舒直截了當地提出訴求,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侯大利不忍拒絕,同意留下來。

  張小舒又道:「你去了專案二組,要負責湖州和秦陽,回江州的時間有限。趁你還沒有走,我想學習擒拿術。」

  「先休息一會兒,晚上十點鐘,我們到健身室。」有了田甜犧牲的慘痛教訓,侯大利希望所有警官都成為身手敏捷的「大俠」,張小舒想學習搏鬥技巧,他自然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晚十點,侯大利和張小舒換上運動服,來到底樓的健身室。在進健身室時,侯大利特意檢查了老樓的鐵門。鐵門上了鎖,從外面無法打開。老樓的圍牆高兩米五左右,牆上沒有安裝監控。

  「這是安防弱點,外人進來完全沒有阻礙。作為省專案二組的駐地,得加高圍牆,增加監控。這一點我要向宮局匯報。」

  「大利,以前院裡養著狼狗,為啥現在不養了?」

  「大李活活累死了,旺財為了救人犧牲,警犬中心心疼得很。如今不願把退役的警犬給105專案組,特別防著朱支。」

  前一次,侯大利讓張小舒學習扭對手的指關節,這一次,侯大利準備傳授的是遭後勒頸時的防衛制敵方法。女性體力弱於男性,遭後勒頸時往往無力反抗,會陷入極端危險的境地。

  侯大利講解道:「被男人從後背勒住脖子以後,必須先保持冷靜,然後用自己的雙手扣住勒頸的手臂,迅速向左轉體,穩住重心,這是防止被敵人拖倒,這是守勢。當身體穩定之後,必須主動進攻,女性力量不足,很難與男性歹徒硬抗,只能攻擊敵人的薄弱部位,瞅準時機猛烈擊敵人襠部,一次,二次,三次,下手必須兇狠。這是男人最為脆弱的部位,被擊中後疼痛難忍,也就失去了進攻能力。」

  張小舒道:「這麼簡單?」

  侯大利道:「真正有效的搏鬥術都很簡單。這種招數平時不能用,只要用出來,就要有打殘對手的狠勁。」

  整個老樓里只有一男一女,天熱,衣衫單薄,侯大利有點怕接觸張小舒的身體,用手假裝扼著張小舒的脖子,他的胳膊懸空,沒有扼實。

  張小舒道:「這是救命的招數,你這個大老爺們彆扭捏了。」

  侯大利道:「那我們先練習第一個步驟,雙手扣對方手臂,向左轉體。別用第二式,我可受不了。」

  張小舒背向侯大利站立。侯大利上前,用右胳膊勒住張小舒的頸部。肌膚相接之時,侯大利身體有些異樣。他努力控制呼吸,不讓自己出醜。

  控制重心,這看似是一個簡單動作,但是,面對具有絕對體力優勢的對手時,被控制的女性必須頭腦清楚、異常果斷,這樣才能脫困。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反覆練習,讓肌肉形成記憶,能夠不經思考就憑身體本能完成整個動作。

  練習了四十多分鐘後,侯大利道:「你基本掌握了動作要點,以後反覆練習就行了。我得洗澡,出了一身臭汗。」

  他上了樓,走進男衛生間,打開花灑。他的丹田火焰越燒越猛,必須靠冷水澆滅。

  洗澡之後,侯大利換上乾淨衣服,又喝了點白開水,正準備打開電腦,窗外傳來小提琴悠揚的琴聲。這琴聲如海邊的精靈,有強大的魔力。侯大利離開座位,靠在房門口,欣賞張小舒的獨奏。

  張小舒站在走道中間,淡淡的月光灑在她潔白的手臂上,有一種聖潔之美。她全神貫注地拉琴,馬尾辮有節奏地搖擺。圍牆隔絕了城市的喧囂,小提琴的聲音在夜色中如精靈一樣跳躍,節奏明快,曲調流暢,滿滿的全是異國浪漫風情。

  一曲既罷,老樓寂靜無聲。

  隔了一會兒,旋律再次響起,這次響起的是電影主題曲《我心永恆》。旋律纏綿悱惻,帶著淡淡的憂傷。等到此曲奏罷,又一曲響起。

  第一曲帶著些歡快,第二曲略顯憂傷,第三曲則氣質沉鬱,盪氣迴腸。

  三曲過後,張小舒靜靜地看著侯大利。

  侯大利來到張小舒身邊,道:「你不應該來做法醫,做法醫會見識太多人世間的醜惡。」

  張小舒道:「音樂製造的是幻境,我終究會回到平凡的生活中。我一定要看到殺害我母親的兇手落網,這是我人生中的執念,和你的一樣。」

  每個人都有執念,每個人的執念各有不同,但最後都成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月光之下,張小舒有一種特別之美。她的皮膚白皙,鼻子小巧又挺直,盤起了頭髮,淡雅而大方。田甜的五官更加深邃,立體感強,有一種特別的英氣。張小舒是標準的鵝蛋臉,五官線條柔和,氣質溫婉,是比較標準的東方美女。侯大利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將張小舒和田甜放到一起比較,有一絲危險的氣息,他趕緊移開目光。

  7月21日上午,侯大利從車庫電梯直達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八樓,來到關鵬辦公室。

  關鵬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若有所思地盯著侯大利。

  侯大利坐了下來,道:「關局,我有事向你匯報。」

  關鵬道:「你是為周濤的事?」

  侯大利道:「昨天大會以後,你曾說江州不少企業家的家人都出過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值得我們關注。我這兩天都在琢磨這事,越琢磨越覺得事情比想像中的要複雜。張冬梅之死其實還有疑點,楊帆案至今未破,秦永國的弟弟秦永強死於礦難,白玉梅當時在秦永國的礦上擔任財務,我覺得一定有人專門針對企業家下手。」

  關鵬沉默了一會兒,從抽屜里拿出筆記本,慢慢打開,道:「除了你剛才說的幾個人,還有李興奎的妹妹。她在四年前被人捅了一刀,傷了脊柱,現在還在坐輪椅。」

  侯大利道:「我懷疑這一系列事情都與楊國雄的兒子楊永福有關,包括猥褻案和強姦案,都是楊永福設計的。楊永福在湖州化名為吳新生,湖州因此查處了幾個內外勾結改戶口的派出所民警。我認為楊永福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多事情,其身後應該有一個團伙。我建議長線經營此案,查找楊永福作案的證據,徹底剷除這個毒瘤。」

  關鵬道:「為了配合省廳的『秋風』行動,市局將重案一組馬小兵、袁來安和伍強三名偵查員全部充實到105專案組,由劉戰剛統一領導,朱林和老薑局長配合。這是長線經營的力量,除了參加者以外,要嚴格對外保密。」

  侯大利請示道:「省專案二組要負責偵辦楊帆案,長線經營之事能夠向專案二組成員透露嗎?」

  「等我和楊政委溝通達成共識以後,召集所有參加長線經營的專案組成員開會,簽保密協議。我們會向省公安廳做專報,到時看省廳指示。目前,長線經營的想法除了105專案組以外,只有老朴和你知道,暫時不要向省專案二組其他成員透露。」

  關鵬停頓了一下,又道:「你向老朴推薦了周濤,肯定關心他的事情。周濤這案子和錢剛那案子不一樣,錢剛是在正常執法過程中出的事。周濤則是另一回事,性質完全不一樣。我們不會包庇自己的刑警,也絕對不會冤枉自己的刑警。」

  侯大利由衷地道:「謝謝關局。」

  關鵬揮了揮手道:「本來就是我的事,何來謝字?侯大利,我作為警界前輩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侯大利挺了挺腰,凝神聽講。

  關鵬道:「江州市公安局是一支大隊伍,絕大多數人都忠於職守,遵紀守法,但是不可否認,隊伍中總會存在少數害群之馬。所謂慈不掌兵,對待害群之馬必須有霹靂手段,絕對不能手軟,否則就會是一粒耗子屎壞了一鍋湯。但另一方面,要帶好公安這一支大隊伍,還要站在刑警的角度想問題,為他們解決生活和工作中的難題,創造更好的工作環境。這是我想跟你講的第一件事。你是很有天賦的偵查員,我們江州通常會說老天爺賞飯吃,既然老天爺賞了你這個飯碗,而且這個飯碗又具有打擊犯罪的重大意義。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做出超出常人的成就非常難,你要好好想一想人生的意義和目的,這樣會提高思想境界。這是我想跟你說的第二件事。」

  離開關鵬辦公室後,侯大利、江克揚和樊勇在刑警老樓碰頭,一起前往省城陽州。越野車開上高速公路,侯大利打開音樂,吉他曲《雨滴》的旋律頓時填滿車內的空間。

  江克揚靠在副駕駛室皮椅上,道:「原本應該是我們四個人到省廳,結果周濤出了這破事,我們就這樣甩手走了,我感到心裡不安。」

  樊勇道:「滕大隊回歸了,由他來接手辦理陳菲菲強姦案,也不錯。」

  江克揚道:「我們不能袖手旁觀,總得做點什麼。雖然我們不具體經辦陳菲菲案,但是我們可以迂迴調查,從查找那輛多次出現的麵包車入手,這也和猥褻案有關聯。大利,你怎麼看這事?」

  侯大利沒有透露來自關鵬的更多信息,道:「再等一等,看情況再說。」

  江克揚急道:「那就眼睜睜地看著一起工作的兄弟被關在看守所?」

  樊勇道:「案子不由我們偵辦,現在只能幹瞪眼。亂插手,違反紀律。我選擇相信滕大隊。」

  江克揚想要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車內氣氛沉悶,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如泣如訴的音樂在車內流淌。一小時後,越野車停在省公安賓館。公安賓館所住人員都是命案積案專案組成員。他們來自不同地區不同系統,皆是各地的佼佼者,在賓館相遇時彼此禮貌地點點頭,暗自審視相遇之人,隱有爭強之心。

  八樓小會議室有三男一女,正在和老朴聊天。

  「侯組長,我是第一次上省廳的專案組,手機是不是要上繳?可不可以對外通話?」說話的男同志有一張圓臉,黑黑胖胖,說話和氣,極似工地上技術部的工程師。

  侯大利知道此人來歷,絲毫不敢小覷,客客氣氣地道:「我們是命案積案專案組,不是偵辦那種盤根錯節的敏感大案,用不著上繳手機。文件袋裡有紀律要求,我不多說,大家看了就明白。」

  男同志又道:「我們要在專案組干多久?」

  侯大利道:「具體時間不清楚,得看案件偵辦情況。戴主任,周支隊談起過你,讚不絕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男同志道:「你知道我?」

  侯大利道:「你是湖州市刑警支隊技術大隊副大隊長戴志。朴老師點名要你,周支隊最初不想放,實在推託不掉才放你過來。」

  戴志是全省有名的青年勘查專家。按江州市刑警支隊勘查室小林的話來說:「勘查技術人員是雜家,什麼都得懂,但是要做到對指紋、足跡、血液等技術門門精通則很難。戴志掌握的技術非常雜,眼光獨到,以後絕對是山南省的技術大拿。」

  侯大利極為重視現場勘查,自然歡迎戴志這樣的勘查技術專家。

  另一位小眼睛、短頭髮、高個子的男同志道:「我看了文件袋,專案二組負責六個命案積案,不可能同時動手,侯組長準備從哪個案子開刀。我們七個人可以分成不同小組,實施小組負責制。對了,我是誰,你認得出來嗎?」

  侯大利道:「先回答第二個問題,你是秦東江,來自秦陽市刑偵大隊,是我的同門師兄。我進校的時候,你剛畢業,所以我們沒有見過面。朴老師挖你過來是因為你精於刑事信息分析。程支隊介紹你的時候,說你最喜歡計算,有個綽號叫『軍師』。」

  秦東江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光不錯,但是不完全準確。我這人怕死,為了多活些時間,只能多動腦筋,要動腦筋就得熟悉材料,所以被冠以精於刑事信息分析,準確地說就是貪生怕死的狗頭軍師。在大隊,我們有一個原則,凡是抓捕條件不成熟的,寧願放過,也不願冒險去抓。放過一次,我們再抓就行了,機會還多。只要抓住,不管再凶的人也得認罪伏法。」

  老朴笑了起來,道:「這是實話實說。程支隊對這個狗頭軍師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秦東江出任務靠譜,掌握情況清楚,戰術安排合理,總能順利抓到人,他出任務時毫髮無損的情況占了絕大多數;恨的是秦東江出任務很慢,相同的任務,其他隊三下五除二搞定,他帶隊則遲遲不動手,害得在家等消息的領導提心弔膽。秦東江的動作雖然慢一點,失手的時候卻不多。林海軍負責追逃,原本想要秦東江,後來被我截胡了。」

  聽到秦東江的自我介紹,侯大利倒是肅然起敬,介紹道:「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隊,現在是特警支隊的副大隊長、戰術教官。有你們兩人在此,抓人應該會輕鬆了。」

  樊勇咧著嘴笑,道:「既要算無遺策,也要狹路相逢勇者勝,否則就是單純的包。」

  秦東江道:「當包還有改正的機會,如果安排不得當,置隊員於危險之中,那就是犯罪。」

  樊勇道:「我同意你這個觀點。」

  另一個男同志自我介紹道:「侯組長,我叫張劍波,來自湖州。我是搞法醫的,沒啥特點。」

  法醫不僅要進行傷情鑑定,很多時候還得提取生物檢材,會勘查。在基層分局,法醫在刑事偵查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聽說張劍波是法醫,侯大利臉上露出笑容,道:「希望在一起工作愉快。」

  老朴補充道:「調張劍波,我更是費了老鼻子勁。湖州方面的意思是給了戴、志二人,張劍波就得留下。我跟高局長說,這一次讓張劍波跟著全省精英一起辦大案,進步會很快,這是為了更好地培養接班人。如果不是高局長和我有老交情,面子上磨不開,我硬是挖不過來。」

  這時一位女同志自我介紹道:「我是吳雪,綽號『無血』,很有武俠的感覺吧!我來自省刑偵總隊第六支隊心理測試室,對審測一體化略有心得。當然,比起張小天副主任還差得遠。」

  吳雪原本不在名單之上,周濤出事退出專案組以後,老朴找到張小天,同樣是「強行」把吳雪要了過來。

  命案積案專案組二組共有七人,侯大利和吳雪來自省刑偵總隊,張劍波和戴志來自湖州,秦東江來自秦陽,江克揚和樊勇來自江州。互相做了自我介紹以後,閒聊了一會兒,便到了吃飯時間。

  公安賓館底樓是餐廳,餐廳實行自助,但是每個組都有一個獨立房間,門上釘著第二組的牌子。除了掛牌的房間外,還有一個大餐廳,偵查員也可以到大餐廳吃飯。

  第一天中午吃飯,第二組成員在餐廳餐檯取餐後,集體來到掛牌的房間。

  房間裡掛了一幅書法作品,作品內容是:所有參戰人員,無論什麼情況,一律不准飲酒。

  侯大利湊到近處細看,才發現落款草書是「劉真」。平日裡,劉真總隊長面相嚴肅,有一股凜然之氣,讓人不敢接近。今天掛在第二組房間的書法卻透露出劉真總隊長內秀的氣質和幽默的一面。

  大家是第一次見面,說了些閒話。飯後,所有參戰隊員各自休息,熟悉材料。

  秦東江來到戴志的房間。他們雖然來自不同地區,可是曾經兩度在同一個專案組,互相熟悉。秦東江道:「志兄,今天在餐廳里看了看抽調的偵查員,我們兩人年齡也不算大,還算新星。但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我這個刑偵系學霸被晚了整整四年的師弟領導。」

  戴志微微一笑,道:「你應該分析侯大利的來龍去脈,這是你的拿手好戲。」

  秦東江道:「你知道什麼絕密信息?」

  戴志神神秘秘地道:「天機不可泄漏。」

  「志兄又開始故作神秘。」秦東江拿出手機,撥通了省公安廳林海軍的電話,道,「海軍,問你個事,侯大利是什麼來路?」

  林海軍這次也被抽調到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是第七組組長。他接到電話後,笑道:「你太孤陋寡聞了,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

  秦東江道:「難怪,才參加工作兩年多時間就到省刑總當專案二組組長。」

  林海軍道:「我到江州掛過職,與侯大利有過直接接觸。這人是真有本事,脾氣也不小,不是全靠父親上位。」

  秦東江得知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內心深處的不服之氣消失了一半。當然,還剩下一半仍然不太服氣。

  7月21日下午兩點,陽州公安賓館二樓大會議室召開「秋風-2010」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專案組全體成員大會。

  省刑偵總隊總隊長、命案積案專案組常務副組長劉真做了動員講話,在會上,他強調了三點:第一,要有打贏攻堅戰的信心,要有艱苦作戰的準備,再久也不放棄,再難也要攻堅;第二,各地上報到省廳專案組的案件普遍年份較久,且當時技術條件差,破案難度很大,要堅持以「破命案,除積案,清逃犯」為目標,認真仔細核查每一個細節,不放過一條可疑線索;第三,專案組要專,重新啟動原有線索,特別重視當時提取的物證,同時大力依靠當地公安機關,重視傳統手段和現代科技的結合。

  這三點就是各專案組的工作原則。

  侯大利一邊聽劉真講話,一邊思考如何帶好專案二組這支小隊伍。參加工作以來,他很快就成為105專案組副組長、重案一組組長,在管理小隊伍上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這一次擔任專案二組組長,抽調人員是三個地區刑警隊伍中的尖子,算是前兩次職務的加強版。

  如何帶好這支具有很強專業技能的小隊伍,破獲三個地區最有難度的命案積案,是一個大挑戰。

  下午三點,專案二組在八樓會議室集中,召開第一次工作會議。

  省廳刑偵專家老朴聯繫專案二組和三組,爽快地答應了參加專案二組第一次工作會。老朴雖然在省刑偵總隊沒有擔任實職,可是其水平高、資歷老、人緣好、見識廣,在各地刑偵單位里都很有威信,其拉風的穿著與其他機關同志大相逕庭。他走進會議室,幾名年輕偵查員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老朴笑嘻嘻地搖著摺扇,與每一名偵查員都能聊上幾句。

  侯大利道:「朴老師,專案組的人,你全都認識?」

  朴老師道:「我在全省各地到處跑,去看各地大案。凡有大案,各地都要抽力量組成專案組。在這個過程中,我認識了大家。同志們,我向你們鄭重地介紹侯大利同志,他於2004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學,讀刑偵專業。如今是江州重案大隊一組組長。如果這次不調入省廳,他將擔任重案大隊副大隊長兼一組組長。」

  秦東江於1999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學,比侯大利早參加工作四年,是秦陽重案大隊最年輕的探長,是秦陽刑偵支隊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原本對自己的履歷頗為自傲,聽到侯大利的簡歷之後,既佩服又不服。佩服的原因是侯大利如此年輕能被抽調到專案二組任組長,絕對有兩把刷子。不服的原因是此人背景過於深厚,稍有點本事,便會進入某些人的法眼。他笑呵呵地道:「侯組長是我的同門師弟,厲害,佩服。侯組長有什麼案例,能給我們講一講嗎?」

  老朴道:「大利的案例經常被收入刑偵系的最新案例選,二道拐白骨案,最近剛上。」

  秦東江道:「啊,我讀過這個案子,確實不錯,但也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

  老朴道:「每個案子都有運氣在裡面,如果處處倒霉,那就破不了案。話又說回來,運氣終究來源於正確的方向,這一點很重要。」

  吳雪打量著侯大利鬢間的白髮,道:「小天姐多次用稱讚的語氣提起過組長,說侯組長是神探,能入我們老大的法眼,肯定有真本事。」

  侯大利道:「我們是一個組的戰友,不用稱呼組長,太彆扭。大家直呼其名,或者叫我大利也行。」

  秦東江聊了幾句後,盯著樊勇的臉。

  樊勇最初不想理他,後來被盯得毛了,道:「喂,東江同志,別盯著我的臉,這是槍傷。當時大利率領我們在唐河打伏擊,結果對方狡猾,用炸藥爆了一把,我臉上還中了一槍。如果打正了,我就得睡在江州陵園裡面了。」

  「英雄,佩服!」秦東江這人最講究戰鬥時機,討厭魯莽的指揮員。聽樊勇三言兩語說起唐河之戰,暗自警惕起來,開始擔心侯大利這個小年輕在指揮時輕狂冒進。

  略作寒暄後,會議正式開始。

  侯大利道:「交給專案二組的六個案子,每個案件都不輕鬆。目前,線索最多的是湖州系列殺人案,我建議將此案作為專案二組的攻堅第一案。大家有什麼意見?」

  吳雪道:「我沒有意見。」

  秦東江道:「首戰必勝,這很關鍵,若是第一個案子就破不了,不僅影響士氣,還會耽誤偵辦其他案件。我有個建議,我們七個人可以分成兩個組,各自負責三個案件,同時推進案子。侯大利作為組長,綜合協調。」

  樊勇當即反對道:「我不贊成分散兵力,撒胡椒麵,表面上看起來處處用力,反而難以形成合力。」

  秦東江道:「三個地區,六個案子。如果只盯著一個案子,一旦遲遲未破,那就麻煩了。如果所在地公安局局長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展情況,我們要如何回答?如果所在地的案子壓根兒未動,局長肯定冒火,說不定還會拿出小本本記上一筆。說句實在話,我們和侯大利處境不一樣,侯大利如今是省廳的人,我們都是抽調人員。專案組總有解散的那一天,極有可能存在個別案子沒有破的情況。如果我們的態度不積極,當地的案子沒破,被領導記了一筆,回去的日子不好過。」

  樊勇齜了齜牙,道:「我們七個人,來自四個單位、三個地區。按東江同志的說法,不論先辦誰的案子,另一個地方的同志都會不滿意。這樣就沒法搞,是不是?」

  老朴笑而不語,打開摺扇慢慢地搖,饒有興致地看侯大利的反應。

  秦東江道:「我的意見,從秦陽那起強姦殺人案入手。」

  樊勇道:「江州105專案組一直在追蹤楊帆案,有很好的基礎。大利沒有從江州開始,說明還是考慮了大局。至於被領導記一筆,那只能說明領導沒有水平。」

  侯大利拋出話題後,沒有說話,而是靜聽幾位發言。他發現當過副大隊長的樊勇居然變得伶牙俐齒,與初到105專案組時不太一樣了。

  「大家都有家鄉情結,這個無可非議。爭來爭去沒有意義,我有個建議,大家先熟悉案情,明天投票決定首案。這是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後集中,誰都沒有話說。」樊勇聲音挺大,理直氣壯。

  侯大利作為組長,原本可以堅持自己的意見,做出決定。他沒有反對樊勇的建議,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

  秦東江盯了樊勇一眼,心裡想道:「我還以為樊勇真是樊傻兒,看來這傢伙是張飛,用粗魯掩飾精明。」

  侯大利雖然是省刑總的編制,但是他剛從江州調來。專案組內有三個江州人,投票肯定會占便宜,湖州的張劍波和戴志肯定不會反對,省刑總的吳雪多半也會支持侯大利。秦東江將這一點看得很清楚,採取投票制,聽上去非常合理,但是結果鐵定依照侯大利的想法辦理。而自己如果執意反對,在組內就會成為少數派,於是道:「沒有必要投票,湖州就湖州。」

  散會以後,老朴叫住樊勇,笑道:「我最近聽過你兩次發言,水平進步很快嘛,是當了副大隊長的原因?」

  樊勇指了指臉上的傷疤,道:「如果說有進步,那麼和當副大隊長沒有關係。我有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臉上被打了一槍以後,我躺在床上非常後怕,不是假的,是真的後怕。若是子彈偏一點,我年紀輕輕就交待在唐河了。人的生命太寶貴,也太脆弱了,活在世上就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不是說我貪生怕死,而是要有道家的人生觀,自由自在,瀟瀟灑灑,不讓自己憋屈。從醫院出來以後,我想什麼就說什麼,從不看別人的臉色。我支持大利的提議,原因很簡單,我相信他的判斷能力。」

  老朴豎起大拇指,道:「樊傻兒啊樊傻兒,你越活越通透了,是有大智慧的人。」

  侯大利回到寢室後,泡了一杯茶。茶水剛泡好,老朴推門而入。

  老朴上下左右打量侯大利,道:「為什麼選湖州作為第一案,談談你的真實想法。」

  侯大利道:「我們最先著手的案子應該是破案可能性最大的案子,最先著手不等於緊盯不放,我們介入以後,能夠深入就持續深入,能夠突破最好。一時不能突破我們也不用著急,地方會配合我們,應該有一個第二次收集證據的時間,比如採集指紋、收集DNA證據等。在這個時間段,我們可以轉移到第二個案子上,以此類推。之所以強調攻堅第一案,是強化大家拿下案子的決心。」

  老朴道:「你看中了湖州系列殺人案的哪一個有利條件?」

  侯大利道:「我覺得不止一條。第一,系列殺人案很難收手,我懷疑兇手還做過其他的案件,甚至還有可能是正在偵辦的案件。」

  老朴道:「停一下,你是真懷疑兇手另有案子。」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系統里做比對,暫時沒有結果。第二,湖州系列殺人案的現場一直封閉,留下了很多線索,刑偵大隊原副大隊長盧克英在退居二線後自願守護現場,這點非常值得讚揚。第三,戴志和張劍波都參加過系列殺人案的偵辦,對此案有直接的了解,這一點非常重要。」

  老朴道:「你確定第一案的理由很充分,我沒有意見。二組和三組都是由我組成的團隊,對所有人員都知根知底。二組的人員配得很強。凡強者都有個性,你在團隊中年齡最小,帶好這支隊伍並不容易。今天秦東江和你唱反調,其實是在對你進行火力試探,查看你的水準,進而決定以後對你採取的策略。」

  侯大利道:「我不會迎合隊員,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老朴道:「團結很重要,團結才能形成合力,一個人不能包打天下。我挨個兒給你講一講幾個隊員的故事。」

  侯大利把茶水端到老朴面前,靜聽下文。

  老朴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道:「戴志在專案二組中年齡最長,資歷最深,經歷的案子也最多。2005年發生的一起案子,破獲得非常精彩,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簡單來說,在湖州的一條小河邊浮起一具男屍,男屍高度腐敗,腰上還拴了一塊大石頭。遇到這種案子,一般情況下都是先搞清楚男屍的身份,再查明死亡原因,尋找拋屍地點。戴志帶隊勘查了現場,看著那塊大石頭想了好半天。在案情分析會上,戴志指出這塊大石頭上下兩半存在明顯色差,一半呈深灰色,另一半呈淡黃色。出現這種色差,意味著石頭曾經半截埋在土裡,半截暴露在空氣中。河邊很多農村住房門口有這種石頭,用來圍院子或者圍菜園,所以當務之急是沿河尋找與石頭相符的坑洞。支隊認為戴志的思路合理,便讓諸多偵查員沿河尋找。一小時後,在上游的一處農家找到了與大石頭完全吻合的坑洞。農婦看到第二輛警車上的警察帶來的石頭後就意志崩潰,交代了殺人的事實,至此破案。這個案件從發現屍體到破案只花了兩個小時。」

  講到這裡,老朴用扇子拍了拍桌子,夸道:「這是非常精彩的案例,簡單直接、乾淨利索,已經進入了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當年的案例集。」

  很多案子的真相往往被一層窗戶紙所隔離,戳不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案情便會撲朔迷離,最終導致無法破案。戳破了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大家便會感嘆:原來如此,這麼簡單。

  侯大利是屢見大案的偵查員,明白在眾多線索中找出關鍵線索是很難的事,這說明戴志是真有本事。

  老朴隨即又講起秦東江的故事:「秦東江自認為是保命冠軍,實則是秦陽有名的抓捕能手,被稱為『秦陽第一捕』。他的名言就是『最好的抓捕就是讓犯罪嫌疑人來不及反抗就被戴上手銬』。秦東江和他的小組經常為了尋找合適的抓捕時間蹲守一整天,這樣做是值得的,所以秦陽第一捕所帶的探組戰功累累卻極少受傷。由於要尋找最佳戰機,秦東江在行動前一定要搜集各方面信息,久而久之,養成其擅長信息分析的特點。我記得這樣一個案子,秦東江帶著偵查員抓捕一名逃犯,逃犯正在肉鋪切肉,手握利刃。強攻顯然會遭到抵抗,受傷的可能性極大。秦東江對此逃犯研究很深,知道其前列腺有毛病,一小時之內必然要上廁所,而菜市場只有一個公廁。做出這樣的判斷後,兩名偵查員在菜市場廁所蹲守,一名在附近觀察。半小時後,逃犯進入廁所,隨後被撂倒在衛生間。雖然偵查員被弄了一身尿,但是抓捕異常順利,不費一槍一彈,沒有人受傷。」

  侯大利道:「我、樊勇和秦東江在抓捕上應該能配合得很好。」

  老朴道:「你們是專案二組,主要的職責是找問題,出思路,控制方向,大部分時候還真用不著你們衝鋒陷陣。秦東江能夠採用正確的抓捕方式,這是建立在充分掌握信息的基礎之上,這是他的長處。你要用其所長,為破案服務。」

  「這也是周濤的長處。可惜,他莫名其妙地陷到強姦案里去了。說實話,我很擔心周濤,各方面證據對他都不利。」侯大利猛然間想起了周濤,很是擔憂。

  「我們只是整個辦案大系統里的一小部分,有紀律,講規則,每個人不是無法無天的齊天大聖,更不能逞個人英雄,要相信組織,這是鐵律,不能突破。」

  老朴放下摺扇,喝了一口茶水,道:「另一方面,如果周濤真是被冤枉的,那麼案情肯定另有隱情,只要有隱情,必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這事現在急也急不來。我再給你講張劍波。張劍波遇到過一起棘手案件。一個年輕女子從夜總會五樓跳下,當時是在夜晚,沒有人知道跳樓時的情景。女子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女兒是自殺的這個結論,認為女兒一定是受傷昏迷後被扔下樓,有人謀殺了自家女兒,揚言要到首都和陽州上訪。此案經媒體報導,引來社會廣泛關注,給湖州警方帶來很大壓力。張劍波認為如果該女子是昏迷後被拋落,有兩種可能性,如果以體側先落地,應該造成大面積肋骨骨折,屍檢沒有發現此現象。如果是以頭部著地,頭骨應該變形,屍檢也沒有發現此現象。他頂住壓力,堅持認為該女子是自殺。省廳的楊浩帶隊複查屍檢結果,得出的結論與張劍波一樣,該女子確實是跳樓自殺。後來,在該女子男友的郵箱裡查到一封遺書,詳細寫明了自殺的原因。專案二組中,擁有有法醫背景的組員會有很多好處,這就不必細說了。前一段時間,『錢剛槍擊案』也很精彩,一槍兩孔,這個設想非常精彩。張小舒這個年輕法醫很有潛力,如果不是經驗太少,我真想將她弄到專案組來。」

  回想起「錢剛槍擊案」,侯大利由衷地道:「張小舒沒有經過偵查方面的專業訓練,但是有天生的直覺,經常能說到案件的關鍵點,這一點格外難得。」

  老朴笑道:「這是我第一次聽你誇獎其他人的天賦,張小舒可以列入省刑偵總隊的重點觀察名單。我再講一講吳雪的故事。吳雪是張小天帶出來的,非常優秀。她平時看起來像花瓶,實則眼光毒得很,她有一句口頭禪是『別說謊,你騙不了我』。去年,陽州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警方確定胡某存在重大作案嫌疑。由於證據鏈缺失,為確保萬無一失,請第六支隊心理測試室協助辦案。張小天另有任務,就由吳雪接手此案。在心理測試過程中,犯罪嫌疑人的血壓和皮膚電阻均顯示正常,僅有呼吸略顯異常。吳雪重新梳理案情,查閱過往資料,再次與犯罪嫌疑人見面。見面後,吳雪先和對方談家人的情況,說了很多細節,讓犯罪嫌疑人逐漸放鬆。火候到了以後,吳雪突然問『你把手槍放在哪裡』,就這一句話,犯罪嫌疑人猝不及防,生理曲線瞬間發生變化。有了這個結論,審訊繼續用力,終將犯罪嫌疑人突破。」

  剛剛與秦東江、張劍波、吳雪和戴志等人面對面交流,侯大利有了初步的直觀印象。老朴又講了每名偵查員的特點和故事,讓侯大利對四人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侯大利送老朴離開時,恰好遇到樊勇和秦東江從一樓健身房走了出來。兩人滿頭是汗,秦東江嘴角隱隱有血跡。

  侯大利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道:「老樊,你又逮著秦東江搞對抗了。」

  樊勇咧著嘴笑道:「這可不怪我,秦東江非要和我打一場。我推辭不過,這才陪著他練練手。」

  秦東江興奮地道:「老樊搞過禁毒,又是特警出身,我打不過,他的功夫太好了。」

  樊勇指著侯大利道:「戴上護具對練,大利肯定打不過我。可是真要搏命,大利多半要贏我。他這人非常狡猾,反關節技是其拿手好戲。無論你有多大力量,手指被反關節死死拿住時,也只能順著對方的力道移動。」

  秦東江眼前一亮,道:「有這個絕技,逮人就更有效。我們每次行動都要保持三對一以上的比例,大利拿住對方反關節,我們一擁而上,死死壓住,再強的人也玩兒完。死纏爛打,正是我們的強項。」

  老朴用摺扇拍了拍秦東江的肩膀,道:「好好的警務實戰技能,被你說得這麼掉價。」

  「我們不是比武,是抓人,不管有多麼掉價,只要有效就行。我們三個人又可以組成新的抓捕組。」

  秦東江說到這裡,不由得暗自想起自己剛參加工作時的一次抓捕。當時三名偵查員進入犯罪嫌疑人的房間,由於沒有留人斷後,犯罪嫌疑人的弟弟從後門進入,持菜刀偷襲他們。三名偵查員一名犧牲,一名重傷,秦東江後背留下了一條近三十厘米的傷口。這是一次慘痛到極點的抓捕行動,給初出茅廬的秦東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成為他時常出現的夢魘。但他沒有退縮,擦乾眼淚繼續沖在一線,只是在行動中變得格外重視安全,成為「保命冠軍」。

  老朴道:「我再強調一點,到了省專案二組,抓捕是次要職責,最關鍵的還是重新確定每個案子的偵查方向,這才是你們專案組需要做的事情。今天晚上,你們幾個專心看案子,明天,我繼續來聽二組的會。」

  7月22日上午,專案二組聚於會議室。老朴準時到來,參加二組的工作會。

  侯大利開門見山地道:「昨天大家都很認真地看了材料,今天再議一議把哪一個案子作為攻堅第一案。我建議以湖州系列殺人案為攻堅第一案。如果同意,請舉手。如果舉手沒有過半數,我們再選另一案為攻堅第一案。」

  「我不是二組組員,不參加表決。」老朴知道表決結果肯定是通過侯大利的意見,搖著摺扇,在一邊旁觀。

  秦東江道:「不必舉手表決了,我同意湖州系列殺人案為第一案。」

  其他同志沒有反對侯大利的提議,湖州系列殺人案成為專案二組的攻堅第一案。

  確定了湖州系列殺人案成為專案二組攻堅第一案後,張劍波拿起投影儀的遙控器,開始介紹案情。

  投影儀幕布上出現了湖州系列殺人案的基本情況。

  第一個案件的受害者叫趙代軍,計程車司機,遇害時44歲,2004年7月8日晚上死於家中,腦袋被鐵錘敲碎。

  第二個案件的受害者叫程森,做菸酒生意,2005年2月14日,於小賣部後面的房間裡,因酒精中毒而死,遇害時27歲。

  第三個案件的受害者叫高小鵬,攝影師,2006年8月7日,在影樓內被勒死,遇害時38歲。

  張劍波放下遙控器,介紹道:「我參加了系列殺人案的偵破工作,三起案件的屍檢都是由我做的。先說湖州支隊的調查結果。第一,三起案件的受害人沒有直接聯繫,不是親戚,不是朋友,互相之間沒有聯繫方式。三起案件受害人的死亡方式也各不相同,分別為鐵錘敲頭、酒精中毒、領帶勒死。第二,三名受害者的血液中都有迷藥『任我行』的成分。『任我行』2001年左右出現在山南,有一段時間非常流行,受害者很多。這兩年經過集中打擊,抓了一批人,在湖州基本消失。第三,趙代軍的銀行卡和現金被提走,程森家裡有保險柜,裡面的現金被盜走,高小鵬家裡的現金也被盜走。由於三起案件都出現了迷藥『任我行』,三個受害者都有到娛樂場所的習慣,而且家中現金被盜,所以湖州警方將這些案件做串併案偵查。」

  張劍波介紹完基本情況,所有人都瞧向侯大利。

  侯大利道:「湖州刑警支隊的水平不容置疑,他們破不了的案子絕對不能運用尋常的偵查思維。我們在辦公室研究和分析沒有太大用處,必須重回現場。我們會後就到湖州,橫向到邊,縱向到底,重新把三名受害者的社會關係梳理一遍,這樣才有發言權。」

  侯大利的神探之名已經被專案二組的其他同志知曉。大家都還有些擔心神探年輕氣盛,看不上湖州、秦陽等地的刑警支隊,說出些難聽的話。此刻侯大利高度肯定湖州刑警支隊的水平,態度誠懇,沒有作假,張劍波和戴志都鬆了口氣。

  侯大利隨即又提出是否還有未被發現的可以串併案偵查的案件。

  戴志道:「我勘查過湖州絕大多數殺人案件,可以肯定地說,在湖州沒有可以與系列殺人案進行串併案偵查的案件。」

  秦東江道:「兇手有可能流竄,以前在湖州作案,後來流竄到其他地方。我們應該研究全省的類似案件,包括已經偵破的案件,如果運氣好,兇手或許在其他地方翻了船,在監獄待著。」

  張劍波道:「我們也有過這個想法,但是在省內沒有找到可以串併案的案子。兇手在三個案子中皆採用了迷藥,所以我判斷兇手體力不強,腦子好使,透露出一些女性的特點,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大。湖州支隊也持相同看法,他們傾向於是不良職業的婦女作案。」

  吳雪道:「我同意兇手是女性的判斷,兇手大概率是人格異常者。女性人格異常者的表現往往更加隱蔽,對他人進行攻擊時,往往會採用某種技巧。女性人格異常者犯罪的時間比男性人格異常者要晚,重新犯罪率也要低一些。這些特點都符合本案,兇手是女性的可能性更大。」

  江克揚目前是案情分析會的記錄者,大家發言中的觀點統統由其記錄下來。他沒有發言,專心記錄,同時將自己的分析判斷與各位偵查員的觀點進行對比。從學歷和專業來說,他在專案二組並不占優,所以主動承擔起記錄之責,很謙虛地向各位偵查員學習。

  秦東江道:「如果兇手是女性,動機是什麼,是情殺還是財殺?我認為湖州刑警支隊的看法是正確的。兇手就是從事特殊職業的女性,而且,這三個人都是兇手的顧客。這樣想的情況是在做交易的時候,兇手實施了殺人計劃。比如,趙代軍把兇手約到家裡,兇手讓趙代軍喝了含『任我行』的飲料,結果趙代軍橫死在家中。第二個受害者同樣如此,把兇手帶到了小賣部,結果引狼入室,喝了『任我行』,於是任人宰割。第三個受害者在影樓內被殺死,原因和上面一樣。正是由於兇手是從事特殊職業的女性,所以三個受害人之間沒有聯繫。」

  張劍波苦笑道:「你們都應該看了偵查卷,我們當時的重點目標就是特殊職業者,組織大量警力,將湖州轄區內的『小姐』查了一個底朝天。你們到湖州可以看一看完整的卷宗,堆起來超過兩米。結果,一無所獲。」

  談到這裡,專案二組的偵查員都陷入沉思,只剩下老朴搖扇子的聲音。

  侯大利道:「朴老師,您是什麼意見?」

  老朴笑道:「我沒有意見,就是帶上耳朵聽你們講。命案積案有七個專案組,大家都憋著勁破第一個案。第一個案件必然是影響最大的,希望你們能夠拔得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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