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侯大利刑偵筆記大全集(全9冊)> 侯大利刑偵筆記.7:併案偵破 第一章 河面漂浮的屍塊

侯大利刑偵筆記.7:併案偵破 第一章 河面漂浮的屍塊

2024-06-03 23:09:34 作者: 小橋老樹

  2010年7月15日,山南省,江州市,西城區。

  早上七點,一名河道清潔工站在小船上打撈河面上漂浮的垃圾。江州河流出江州城區以後,水質明顯變差,河水渾濁,不時冒出的水泡在水面上悄無聲息地炸開。

  河道拐彎處,水流緩慢,沉積了不少垃圾。這是清理工作的重點區域,每天要花費不少時間。清潔工放下木槳,喝了口熱茶,準備弄完這處河灣以後就回家吃早飯。他撈起一個黑色塑膠袋,用力扔到垃圾艙里。黑色塑膠袋原本被繩子捆著,被扔到垃圾艙時,繩子鬆開了,露出裡面的灰白色物品。

  清潔工用長柄網捅了捅灰白色物品,發現是一個帶著頭髮的頭顱。

  「媽呀!」清潔工嚇得扔掉長柄網,拿起木槳,拼命划水。清理小船來到岸邊後,清潔工跳下船,跑上河岸。

  西城派出所民警和西城刑偵大隊偵查員陸續趕到現場。

  

  西城派出所副所長陳浩蕩壓制噁心想吐的感覺,走到一邊,給大學同學侯大利打電話說道:「西城區河道里撈出一個人頭,還剩有頭髮,皮膚、肌肉和腦組織都被煮熟了。」

  「發現地點屬於西城還是長貴縣?」重案一組組長侯大利如觸了電一般,從椅子上彈起來。

  陳浩蕩瞧了一眼地界,道:「在西城轄區,不遠就是長貴縣。這個清潔工手太快,再漂幾百米就到長貴縣了,倒霉。這個案子沒頭沒尾,毫無線索,西城刑偵破案夠嗆,估計最後還得重案大隊出馬。」

  「你別小瞧西城刑偵,他們經手的案子比我們多,經驗豐富。只不過碎屍案屬惡性案件,按管轄規則應該由市刑警支隊負責偵辦。」侯大利是江州市刑警支隊重案大隊一組組長,經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或者疑難案件。這起碎屍案雖然聽起來惡劣,但他並沒有太過在意。

  陳浩蕩看到西城刑警大隊梁剛大隊長正在向自己招手,便道:「不多說了,梁大隊找我。這個案子肯定要交給你們。到時我跟在神探後面,學點絕招兒。」

  屍塊是碎屍案件現場勘查的核心。發現第一塊屍塊以後,長貴刑警大隊偵查員和西城派出所辦案執法隊偵查員排成一條線,在河道沿線搜索屍體的其他部分。

  西城分局按照規定向市公安局報告這起碎屍案。

  早上八點左右,刑警支隊長陳陽、重案一組組長侯大利、重案三組組長李明、勘查室小林主任、法醫室李建偉主任和新法醫張小舒等人來到現場。

  梁剛簡略地向陳陽報告發現頭顱的經過。這起碎屍案距離許海碎屍案案發時間不到半年,陳陽在聽匯報之時,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站在河邊的侯大利。

  侯大利、李明、李建偉和張小舒站在頭顱前,觀察頭顱外表。頭顱皮膚和肌肉明顯變形,五官扭曲,格外猙獰。兩隻眼睛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成了一團灰色亂絮。

  殺人、碎屍、水煮,這得有多深的仇恨才下得去手?即使見識過邱宏兵殺人案,張小舒仍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侯大利的目光掃過河面,又回到頭顱上,沉默不語。

  遠處的偵查員喊了一聲:「發現一個黑色袋子。」

  技術人員立刻趕了過去。首先上前的是勘查室的小林和小楊。殺人碎屍犯罪過程比較複雜,兇手在不經意間往往會留下諸如血跡、毛髮、人體組織、衣物碎片、碎屍工具的痕跡以及被害人的隨身物品。這些物品是偵辦案件的重要線索。小楊拍完照以後,小林檢查黑色袋子外層,然後打開。

  黑袋子裡是一堆連著骨頭的灰白色肉塊。

  小林勘查完畢以後,對站在身邊的侯大利道:「部分屍塊被煮過,然後被兇手裝進袋子,丟棄於河中。沒有找到死者的衣服等物品,什麼線索都沒有。」

  侯大利道:「我給老葛打電話,還得由他來做顱骨復原。」

  勘查人員完成工作以後,法醫上前。張小舒蹲在地上翻看肉塊,道:「裡面亂七八糟的,有肋骨,還有腿骨,都是沿著骨骼關節面斷離,我覺得兇手有醫學背景或者有屠宰背景。」

  李建偉指點道:「你這個說法看似正確,實際上也不一定。山南省發生過一起類似案件,被碎屍者均是在髖、膝、肩等大關節處被完整切斷,最初判斷兇手就是醫生或者屠夫。破案後才發現犯罪嫌疑人沒有解剖學知識和屠宰技術,是從錄像中學的作案方法。我們要考慮兇手從事其他行業的可能性,不能先入為主。」

  侯大利給省公安廳葛向東打完電話後,道:「屍塊是從上游衝下來的,停在這處回水沱,從現有痕跡無法判斷死者身份。如果死者有案底,那就在庫中留有樣本;如果沒有案底,無法通過DNA查人,就由老葛做顱骨復原。我已經和他聯繫,他滿口答應了。」

  「他如今越來越厲害,真沒有想到,葛朗台搖身一變成了葛教授。一切皆有可能,這還真不是一句假話。」

  李建偉再次對手部進行消毒。他在查看頭顱之後,已經對手部進行了消毒。雖然在這以後沒有再接觸屍塊,他仍然反覆用酒精消毒。很多職業都有職業病,這就是李建偉的職業病。

  眾民警沿著河邊走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十點鐘,又找到兩個黑袋子。四個黑袋子裡的屍塊只有三十四斤,明顯還有其他屍塊沒有被找到。

  沿河群眾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陳陽、梁剛、侯大利、李建偉、陳浩蕩等人站在河邊。大隊長梁剛拿了包煙,撕開包裝,散了一圈,道:「自從馬溪河水引進江州城以後,水量變大,流速明顯加快,屍塊應該來自東城,或者更遠的地方。」

  「繼續找屍塊,這是最重要的。」陳陽站在河邊,用力地抽著煙。

  侯大利走到陳陽身邊,道:「支隊長,重案一組手頭沒有案子,這個案子就交給我們吧。」

  陳陽瞧了瞧年輕偵查員鬢間的白髮,道:「每次出了大案,你都主動請纓,這很好。」

  侯大利聽出話外之意,問道:「這個案子不準備交給一組?」

  陳陽道:「再說吧。我回去了,向宮局匯報。」

  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分管副局長宮建民聽完案情匯報後,道:「黃大森爆炸案後,不能再搞人海戰術,大家都非常疲憊。以後就以二組為主,繼續追捕。滕麻子和三組撤回來,讓三組上碎屍案。」

  陳陽道:「三組上碎屍案,報復殺人案就得擱下來了。」

  宮建民道:「三組參加追捕黃大森案後,報復殺人案事實上就放下了。重案一組、二組和三組是一個整體,但是相互間還是應該有競爭,不能吃大鍋飯。互相不服輸,這是好事,是有自尊心的體現。侯大利帶領重案一組屢破疑難案件,相比而言,三組這段時期最為艱難。李明作為一名老偵查員,自尊心很受傷。這一起碎屍案就交給李明,如果能夠成功偵辦碎屍案,三組就能夠走出在報復殺人案中留下的陰影。」

  陳陽略為猶豫,道:「這起碎屍案線索少,難度相當大。如果三組在此案中又馬失前蹄,士氣就真完了。」

  宮建民皺了皺眉毛,道:「你對一組更有信心?」

  陳陽認真想了想,道:「或許是吧,當然也不全是。侯大利參加工作以來一直很順利,還沒有遭受過重大挫折,積累起了足夠強大的信心。由侯大利率隊偵辦碎屍案,破案固然是好事,如果沒能破案,士氣也不會受到太大打擊。」

  宮建民道:「重案大隊三個組不是溫室里的花朵,不需要我們保護。每個偵查員都有沒破掉的案子,如果因為沒有偵破案子就失去了信心,那就太過脆弱了,還真不值得留在刑警支隊。」

  陳陽道:「那我找李明談話,碎屍案交給三組後,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務必拿下。」

  宮建民之後轉移了話題,沒有再談案子,道:「我接到老朴的電話,省公安廳正式組建了山南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由劉總隊擔任專案組組長,專案組下設七個小組,其中侯大利是內定的第二小組組長。七個組長有五個來自總隊,兩個是從市局調的。」

  陳陽吃驚地道:「侯大利要調走?沒有聽到風聲啊!」

  宮建民道:「醞釀了大半年,廳里才正式批准。」

  陳陽道:「我原本想要推薦侯大利擔任重案大隊的副大隊長,沒想到省廳下手又准又狠。進省廳意味著又上了一個新台階,雖然我捨不得侯大利,但還是支持他。他工作很主動,在河邊看到屍塊,就主動去測江州河流速。」

  此時,在江州河馬背山隧道口,侯大利、老克探組和兩位水利局的工程師站在河邊。水利局一位胖胖的工程師道:「江州河的流速有兩個明顯分段,上游流速慢,過了馬背山,受馬溪河影響,流速明顯增快。每個季節的流速不同,夏天流速高,冬天流速低。而且夏天水量大,漂浮物不會擱淺,順水會漂得更遠。」

  侯大利道:「現在的流速是多少?」

  胖胖的工程師道:「那還得實測。在這種河流上實測流速最簡便的方法是使用浮標,在河岸選擇兩點,將浮標放入河面,測出浮標從甲點漂到乙點所需的時間,再量出甲、乙兩點的距離,便可求得流速。」

  裝屍塊的黑袋子從上游漂下來,找出流速,大體上就可以推斷出拋屍的時間和地點。在水利局工程師的幫助下,他們測得馬背山隧道以下的水流速度為每秒2.1米,馬背山隧道以上的水流速度為每秒1.2米。

  從馬背山隧道到發現黑袋子的地方共有8.2千米,江州河流速為每秒2.1米,從馬背山隧道流到黑袋子發現地的時間約為一個小時。沿著馬背山隧道往上遊走,到達城郊約有3千米,這一段流速為每秒1.2米,從城東邊緣流到馬背山隧道約需四十分鐘。

  也就是說,如果從城東邊緣地帶將黑袋子拋入河中,大約需要一百分鐘就能到達黑袋子的發現地。發現黑袋子的時間是早上七點,這也意味著需要在早上五點多在城東邊緣扔下袋子。

  拋屍地點不同,拋屍時間便不同。越往東,需要花的時間越長,拋屍的時間越早;越往西,需要花的時間越短,拋屍的時間則越晚。

  江州的夏季,天亮得比較早。凌晨五點鐘天已亮,在這個時間點拋屍容易被人發現。

  綜合分析以上條件,侯大利得出一個判斷:拋屍地點極有可能在更上游,不在江州城區範圍,甚至有可能在長青縣境內。

  馬小兵道:「大利,如果陳支有意讓我們經辦這起案子,早就給我們交代任務了。現在還沒有讓我們接手,多半就是要交給李明。我們測流速這事就是兩口子認親——多此一舉。」

  「我看過江州河裡的屍塊,不來測流速,心裡堵得慌。」

  這時,電話響起。侯大利接完電話後,對江克揚道:「我還以為是支隊長交任務的電話,結果不是。朴老師過來了,在刑警老樓,有事要和我談。你招呼水利局兩位工程師吃個便飯。」

  江克揚道:「沒有抓到報復殺人案的兇手,李明原本壓力就大。你又連破大案,他的壓力更大。李明想要用這起碎屍案來證明自己。」

  侯大利道:「我糾正你一個說法,是一組連破大案,不是我個人。說實在話,破案有時靠狗屎運,我們的運氣比較好。」

  江克揚道:「狗屎運不是誰都能碰到的。今天到達現場的有西城派出所、西城刑偵大隊和我們,唯有我們來測流速。我們測了流速,沿著江州河跑了一遍,就有可能碰到狗屎運。在辦公室空談,永遠碰不到。」

  侯大利笑道:「你這是自吹自擂啊!」

  江克揚道:「事實就是如此。」

  侯大利開車回到刑警老樓。老樓院子裡停著來自省城陽州的車,四樓資料室傳來「嘩嘩」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侯大利腦中浮現出省公安廳老朴腳穿紅色運動鞋、手搖摺扇的畫面。

  老朴、朱林、老薑局長和王華圍坐在一起,手指夾著煙,你一言我一語地談得很熱鬧。儘管開著門,室內仍然煙霧繚繞,侯大利進門時只覺得被尼古丁迎面襲擊。老朴果然是那副拉風的打扮,腳穿紅色運動鞋,手拿摺扇。他用扇子指了指空位,示意侯大利坐下。

  侯大利向大家打過招呼,抽了椅子,坐在王華身邊。

  王華初進105專案組之時,大腹便便,彎腰困難,低頭看不見腳背。他在朱林的監督和激勵下,堅持鍛鍊,如今腹部徹底癟了下去,整個人縮小一圈,恢復了中年人的正常體態,精氣神也比胖時大大改善。他低聲對侯大利道:「我們正在談楊帆案的新情況。」

  老朴揮動摺扇,道:「楊帆案最初毫無線索,如今追到了化名吳新生的楊永福,工作卓有成效。省廳的命案積案專項行動醞釀多時,很多經驗來自江州105專案組。我同意老朱的判斷,楊永福確實具有重大嫌疑。」

  朱林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熱水,細嚼了口中的兩粒枸杞,才慢條斯理地道:「到目前為止,楊永福身上疑點重重,但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夠證明化名吳新生的楊永福與這些事情有關,這是此案的最大難點。吳新生在湖州更換戶口,其戶口從表面上看完全合法。我們把情況通報給湖州市公安局以後,他們相當重視此事,對明楊縣高馬鎮戶口管理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徹查,結果查出63個非法辦理的戶口。戶口造假有多種辦法,有的是利用虛假材料瞞天過海,有的是利用民警馬虎矇混過關,有的是內部人員裡應外合,有的是直接指使下屬,有的是利用系統漏洞亂中取利。給楊永福辦戶口的民警利用擔任派出所戶籍民警的職務之便,先後與他人勾結,假借為大中專院校畢業生落戶等名義,憑空將人口信息錄入電腦,先後為63個人辦理了在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空掛落戶的虛假戶籍,楊永福就是其中之一。當年辦戶口的派出所民警、副所長和所長都退休了,如今已被刑拘,估計都得吃牢飯。可惜了,原本退休了,卻不能安度晚年。」

  老薑局長素來眼睛裡不揉沙子,義憤填膺地道:「這是自找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這些人啊,太貪心,目無法紀。」

  朱林又喝了一口枸杞水,道:「湖州警方調查楊永福之時,楊永福直言不諱地承認弄了假戶口之事。據他說,高馬鎮派出所辦虛假戶口之事在當地是半公開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父親死了以後,楊永福很長時間不能走出父親跳樓的陰影,化名為吳新生,就是想要重新振作起來。楊永福還承認做過鼻子手術,很坦蕩。除了辦假戶口之事,我們還真不能把楊永福怎麼樣。楊永福是朱琪的情人,與黃大森爆炸案、邱宏兵碎屍案都有瓜葛,還與肖霄有來往,是很複雜的人。大利,你拿白板過來,把楊永福的基本情況羅列出來。」

  侯大利拖過白板,依著時間線索,寫下楊永福的主要經歷。

  一、1999年9月24日,楊國雄跳樓自殺。

  二、2000年9月7日,楊國雄的妻子吳佳寧因病離世。

  三、2002年4月(具體日期不可考),楊永福離開江州學院附中,來到秦陽五中。

  四、2003年11月12日,楊永福從陽州電子科技大學輟學,時年18歲。

  五、2005年7月,楊永福在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更名。

  六、2008年,楊永福以吳新生的名字出現在朱琪身邊。

  寫完楊永福的主要經歷後,侯大利放下簽字筆,道:「從楊國雄自殺到楊永福輟學,這一段經歷是連續的,有旁證。從陽州電子科技大學輟學以後,到出現在朱琪身邊,這一段經歷沒有旁證,我們無法掌握其行蹤。楊永福在此期間更名為吳新生,鼻子也做了整形手術。」

  老朴若有所思地望著白板,輕輕揮動摺扇。

  朱林拿起投影儀遙控器,道:「我們這一段時間調查了楊永福近親的情況,在楊國雄企業工作的直系親屬值得我們格外關注。楊永福的舅舅吳佳勇,曾經是楊國雄企業的辦公室主任,是楊國雄親戚中職務最高的人。他處在核心位置,直接為楊國雄服務。楊國雄跳樓自殺以後,吳佳勇離開江州,回到湖州。目前,他在湖州有一個小煤礦,還有一個服裝廠,經濟條件還算不錯。」

  投影儀上出現了與吳佳勇有關的視頻。吳佳勇開著一輛皮卡,停車後,一瘸一拐地走進服裝廠。

  老朴問道:「暫停,吳佳勇的腿是怎麼瘸的?」

  朱林道:「據說是因為車禍。」

  老朴看著明揚服裝廠的招牌,道:「吳佳勇搞了小煤礦,又弄服裝廠,這兩個企業完全不搭界,有點怪。」

  朱林道:「據我們了解,服裝廠的女工很多都是小煤礦工人的老婆。除了吳佳勇以外,楊國雄的弟弟楊國志和妹妹楊國蓮也曾在楊國雄的企業里工作過。楊國志文化程度不高,在企業保安部工作,楊國蓮則在後勤部門工作。」

  王華道:「我跟隨明楊縣的偵查員走訪過吳佳勇、楊國志和楊國蓮,這三人提起楊永福失蹤的事,還悲傷得很,這分明是在我們面前裝傻,說明他們不老實。」

  聊了一會兒案子,老朴嘩地打開摺扇,又「啪」的一聲合攏,道:「你們繼續談案子。大利,你和我去二樓辦公室,我們聊點事。」

  從老薑局長、朱林和王華臉上的神情,侯大利知道肯定有特別的事情發生。老朴沒有主動說,他也沒有問,陪著老朴前往二樓辦公室。

  侯大利熟悉朱林的辦公室,從柜子里取出白色瓷杯,泡上毛峰。

  「真香,好茶。」老朴品了口茶水,道,「今天找你是公事。省公安廳成立了偵辦命案積案專案組,把偵辦命案積案的行動取名為『秋風行動』,這個名字你覺得怎麼樣?很有影視劇的現場感吧?專案組下設了七個小組,從全省抽調人員進入專案組。你被調到專案組,負責第二組的工作。」

  侯大利眉頭緊了緊,道:「聽朴老師用詞,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情?」

  老朴道:「確實如此,省廳文件已經簽發了。」

  「我必須離開?」在江州除了楊帆案以外,還有白玉梅案,侯大利心有牽掛,面露難色。

  老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今天特意過來一趟。大利,你小子的眼光要放長遠一些,省廳是大平台,那裡更適合你。」

  侯大利直言道:「楊帆案未破,如今又有張小舒媽媽的案子。我答應過張小舒,於公於私都不想離開江州。」

  老朴隨手揮動摺扇,道:「我參加了命案積案專案組的方案制訂,提了些合理化建議。專案二組負責江州、湖州和秦陽,也就是山南西南角這一大塊地方,楊帆案和白玉梅案仍然在你負責的範圍內,只不過你肩上的職責更重了。」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專案二組負責江州、湖州和秦陽的命案積案?」

  「省廳讓專案二組負責這三個地區是有依據的。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巴岳山貫穿江、湖、秦三個地區,山水相連。從歷史上來看,這三個地區曾經分分合合,人員來往頻繁,犯罪分子習慣於在三個地區間流竄和隱藏。從你經辦的案件來看,邱宏兵就往來於湖州和江州之間,秦力的弟弟則是從江州來到秦陽,黃大森肯定沒有離開這三個地區,楊帆案和白玉梅案的兇手也必然在這三地。你到專案二組,不僅不會影響偵辦這兩起案件,反而更有利於調動各地資源破案。」

  老朴一直關注侯大利,對其偵辦的案件了如指掌,精準地打到侯大利的「薄弱處」。侯大利不再猶豫,道:「既然已經下文,那我只能服從。」

  老朴笑道:「根據省廳要求,你將正式調動到省刑偵總隊,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只能是借調。你有一個小福利,每個小組七個人,組長可以推薦兩名組員。另外四個人得考慮從湖州和秦陽調人。」

  侯大利略微思考一會兒,道:「葛向東、重案一組的江克揚、視頻大隊的周濤、特警支隊的樊勇。」

  老朴笑了起來,道:「你是想複製105專案組啊!葛向東不行,他的位置很重要,服務全省,工作繁忙,肯定不能到專案二組。江克揚是從車站派出所出來的『神眼』,能力不錯。為什麼要調周濤和樊勇?」

  侯大利道:「周濤是技術型人才,在視頻偵查上很有天賦,在許海碎屍案和邱宏兵案中發揮過重要作用。」

  老朴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樊勇在特警支隊吧,他能起什麼作用?」

  侯大利道:「專案二組在辦理命案積案時也有可能遇到突發事件。樊勇武力強悍,在緝毒隊和特警隊工作過,專案組需要一個精通戰術的人。」

  「既然你提出這三人,我可以向劉總隊匯報。」大體談妥以後,老朴站起身,嘩地搖起了摺扇,道,「我們上樓,繼續談案子。」

  下午剛上班,老朴到市公安局指揮中心與關鵬局長見面。

  侯大利回到刑警隊新樓,特意為江克揚泡了一杯好茶。

  毛峰在水中沉沉浮浮,迅速染綠了整個水杯。江克揚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葉,道:「大利平時都沒有主動給我泡過茶,無事獻殷勤,肯定有啥事。」

  侯大利沒有兜圈子,道:「省公安廳成立了命案積案專案組,我將調到省刑偵總隊,被任命為二組組長。二組主要負責江州、湖州和秦陽三市的命案積案。二組加上我一共有七個人,我是正式調動,其他組員是借調。我準備推薦你、周濤和老樊進專案組。去還是不去,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江克揚端著茶杯,想了一會兒,道:「命案積案不是那麼好破的,去了省廳的專案組就得打持久戰,我必須徵求老婆的意見。」

  江克揚立刻請假回家。半小時後,張紅急急忙忙地推門而入,道:「有什麼了不得的緊急事,把我從辦公室叫回來。」

  江克揚道:「我有可能要借調到省廳專案組。」

  得知事情原委,張紅不假思索地道:「侯大利耿直,幫我們解決了娃兒讀書的大問題,我們得還這個情。他推薦你到專案組,這是看得起你,還猶豫什麼?我堅決地支持你到省廳專案組。」

  江克揚道:「娃兒才讀初一,我到了省廳專案組,恐怕顧不了家。」

  張紅笑道:「說起來好像現在你就管了很多家裡的事似的。你知道娃兒在幾班?是三班,還是四班?」

  江克揚道:「三班吧。」

  張紅道:「你啊你,對家裡的事情真不上心。侯大利面子大,夏曉宇親自為兒子說話,兒子進了火箭班,一班。我跟你說過這事,你怎麼忘記了?」

  江克揚前些時間陷入邱宏兵案,還真不知道兒子在幾班,尷尬之後,有意轉移話題,道:「如果侯大利調走,我應該能成為重案一組組長,再往前進一步,就是重案大隊副大隊長。在省廳搞幾年回來,位置被占滿了,就和滕鵬飛一樣。」

  張紅道:「你傻啊,侯大利是什麼樣的人,跟著他,你絕對吃不了虧。你這人平時還挺爺們兒的,遇到這種大事還沒有我們女人家想得通透。」

  江克揚道:「同意我去?」

  張紅道:「同意。只有一個要求,外面的『野花』不能碰,有時間就回家。」

  「我們是去辦大案,忙得死去活來,天天泡在案子上,哪裡有時間見『野花』。」妻子如此支持自己的工作,江克揚很感動,上前抱緊妻子。張紅沒有掙脫丈夫的熊抱,推了幾下,也就由著他了。

  此刻,刑警隊新樓,樊勇走進侯大利辦公室,開玩笑道:「什麼事情,心急火燎的,非得讓我到你辦公室?我可是副大隊長,你這個組長級別不夠,不能讓我過來匯報工作。」

  唐河之戰,樊勇右臉中了一槍。過了一年多,他臉上的傷疤顏色變淡,雖然遠觀不明顯,近看仍然十分清晰。這一條傷疤讓原本就男子漢氣十足的樊勇顯得有幾分兇悍。侯大利打量樊勇臉上的傷疤,稍有些猶豫。

  樊勇摸了摸臉上的傷疤,道:「組長,我臉上是蜈蚣印,不是鮮花,沒什麼好看的。」

  「不要叫我組長,叫大利。」為了適應張小舒稱呼自己「大利」,侯大利便不讓其他人稱呼自己「組長」。所有人都稱呼「大利」,張小舒的「大利」便不顯得突兀。

  「你這一年多可是出了風頭,神探之名如今如雷貫耳。西城又出了一起碎屍案,是一組接,還是三組接?李明在前一個案子上翻了船,至今抓不到兇手,非常鬱悶。李明和特警大頭王是警校同班同學,這一段時間李明找大頭王喝悶酒的次數明顯增加。」樊勇坐在辦公桌對面,沒等侯大利說話,便如機關槍一般說了一通。

  「今天找你是另外的事情。」侯大利沒有繞彎子,道明請樊勇過來的意圖。

  樊勇愣了愣,道:「是這個事情啊,讓我想一想。」沉默數秒之後,他拍了拍桌子,哈哈笑了兩聲,道:「大利你看得起我,那我就到省廳走一遭。憑我的本事,如果不是有這個機會,估計一輩子都到不了省廳。哪怕是臨時抽調,我也是在省廳工作過,值得吹一輩子的牛。」

  侯大利道:「如今你是特警支隊的副大隊長,如果到了省公安廳,也許會影響你今後的職務晉升。」

  樊勇笑道:「能在省廳把工作做好,誰還稀罕一個副大隊長。」

  侯大利道:「是否需要徵求家裡人的意見?」

  樊勇爽快地道:「光棍一條,來去自由,不需要徵求其他人的意見。」

  樊勇不需要徵求其他人的意見,而周濤和江克揚的情況類似,得顧及家裡人的想法,很難自己做主。他立刻回到刑警老樓,和女朋友朱朱面聊。

  朱朱道:「你傻啊,跟著侯大哥,有吃又有喝。」

  周濤道:「你說得未免太直接了。」

  朱朱道:「那我說點實在的,侯大哥是神探,就算沒有國龍集團的背景,憑他的本事,以後也絕對是掌管一方的大員。侯大哥現在是普通偵查員,你憑本事跟著他,這是燒冷灶,雙贏的事情。」

  周濤摟著女友,道:「我抽調去辦案,回家的時間就不多了。」

  朱朱靠在他胸前,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說點實在話,女人多數是現實的,男人在外面強,女人就會安心搞好家庭。如果男人窩囊,天天守著女人,女人也會有外心,看不起男人。我希望我的男人還是強一些,這樣我就可以專心地貌美如花。」

  朱朱同意以後,周濤興奮地下樓,準備向朱林說說這事。

  朱林坐在桌前奮筆疾書,聽到腳步聲,沒有抬頭,道:「周濤,有什麼喜事?」

  周濤驚訝地道:「朱支怎麼知道我有喜事?」

  朱林放下筆,道:「你平時經常熬夜,腳步聲音拖拖拉拉,今天腳步輕快,節奏分明,肯定是有好事了。」

  「朱支真厲害。」周濤在視頻偵查技術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其他刑偵技術上就很普通,甚至能力比普通偵查員還要稍遜一籌。他是發自內心地認為朱林這些老偵查員個個如武林高手一般身懷絕技。

  朱林道:「這有什麼厲害?唯耳熟矣。」

  周濤見到桌上厚厚的稿子,道:「朱支在寫什麼?」

  「在刑警支隊二十多年,經歷了太多案子,趁著頭腦還清醒,我想把這些案子全部記下來。我的文字水平有限,寫得乾巴巴的,但是可以作為資料來用。」朱林用手摸了摸稿子,道,「你的喜事是要抽調到省廳吧?大利還是很有眼光的,你和樊傻兒都在105專案組工作過,到省里肯定也能出成績。你不要用這麼誇張的眼光瞧我,我不是算命的,老朴到辦公室來過,大利還給我打過電話,我早就知道了省廳的意圖。正式消息出來以後,我為你們餞行,好好吃一頓。」

  正式消息很快就對外公布了。7月18日,省公安廳函件來到江州,借調江克揚、樊勇和周濤到省刑偵總隊命案積案專案組。侯大利是正式調動,另有公文。

  函件到來的當天,朱林、老薑局長、王華、易思華、江克揚、周濤、樊勇、張小舒、朱朱、張紅等人約定在常來餐廳吃晚餐,為侯大利、江克揚、周濤和樊勇餞行。

  下午五點,張小舒提前回到刑警老樓。她想起遇害的母親,想起寄人籬下的少女時代,想起喜歡的人即將離開自己,情緒如過山車一般往下跌落。她回到宿舍,關上門,躺在床上,淚水一滴滴滑落到枕頭上,在枕巾上畫了一幅「山水畫」。

  其他人聚在二樓辦公室,歡笑聲、說話聲透過窗戶飄入張小舒的房間。她用枕頭捂住耳朵,不想聽到樓下的歡聲笑語。可枕頭隔不住聲音,笑聲不斷地敲打她的耳膜。她乾脆起床,戴上耳機,拿起小提琴,假裝拉琴,讓旋律在心中迴響。

  下午六點半,張小舒洗臉,補了淡妝,到樓下與大家聚在一起。

  常來餐廳的老闆常總得知侯大利要調走,親自安排了一桌子好菜,還特意贈送了他們江州高粱酒和幾箱啤酒。江州高粱酒是用本地糯高粱烤制而成,雖然名氣不大,但是口感絕佳,特別是近期開了一缸封存十五年的山洞藏酒,更是引得江州人民競折腰。

  王華主動充當席長,開了酒,為席間男人們滿上。

  「我今天喝白酒。」張小舒舉起酒杯,放在王華的酒瓶前。

  王華道:「這是高度白酒,53度的,能喝嗎?」

  江克揚道:「張小天喝酒挺厲害的,不知道張小舒酒量怎麼樣?」

  「平時不怎么喝。」張小舒說了一句含糊的話,沒有提及酒量,只是說平時不怎么喝酒。

  白酒和啤酒都倒在同樣的杯子裡,也就是江州俗稱的啤酒杯子。一杯有二兩五,碰杯後,喝啤酒的要把啤酒喝完,喝白酒的自己控制量。一般是要求在三瓶啤酒之後,這一杯白酒要喝完。

  張小舒碰杯以後,喝了一大口,直接喝掉了半杯。由於喝得太急,她咳嗽了兩聲。

  朱林人老成「精」,將張小舒的情緒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勸道:「算了,小舒別喝白酒了,來點啤酒。」

  張小舒故作瀟灑,道:「我要喝白酒,平時難得喝到這麼好的洞藏酒。大利,我敬你一杯。」

  「少喝點。」侯大利對張小舒的心態同樣心知肚明,知道她為什麼要堅持喝白酒,忍不住勸了一句。

  張小舒把剩下的半杯白酒倒進喉嚨,拿過放在桌上的高粱酒,又倒了一杯,道:「江哥,我敬你。」

  江克揚還真不知道張小舒的酒量,見其情緒不對,勸道:「別喝這麼猛,你隨意一點就好。」

  張小舒喝了一小口白酒,又向樊勇敬酒。

  酒局圍繞四位即將前往省廳專案組的偵查員進行了下去,敬了四輪酒以後,不知誰開了個頭,大家談論起發生在西城的碎屍案。吃飯時討論案子在偵查員之間是極為普通的事,朱朱卻無法忍受,她道:「我嚴重抗議,有女孩子在此,你們能不能討論點別的話題。這裡有紅燒肉,有紅燒排骨,你們再講那些事的細節,誰還能吃得下?」

  張紅笑道:「我最初也受不了,第一次請老伍、老袁和馬兒在家裡吃飯,他們喝酒時也談案子,還談起殺人案的屍檢報告。當時我真到衛生間吐了,噁心得不行。」

  易思華道:「以後還得立個規矩,有家屬在場的時候,嚴禁談殺人案,更別提什麼碎屍案。西城這一起碎屍案,屍塊被煮得半熟,頭髮沒了,談起來真噁心。也奇怪啊,只煮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沒有煮。」

  江克揚認真地道:「這意味著兇手的時間挺緊,否則可以全煮一遍。」

  朱朱望了一眼紅燒排骨,捂著嘴巴朝衛生間跑去。

  張小舒是法醫,心理承受能力很強,而且一門心思想著即將離開的侯大利,夾起一塊排骨,猛嚼了起來。

  聽著張小舒嚼骨頭的聲音,張紅徹底服氣了,道:「你們這些人的神經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晚飯過後,朱林、江克揚夫婦、樊勇等人離開。易思華原本住在宿舍,因為家裡有事,沒有住在刑警老樓。在朱林示意下,略帶酒意的周濤拉住侯大利,道:「你如今是省廳的人,得深入基層,了解基層幹警的喜怒哀樂。你今天不能走,得住在老樓。調走以後,你很難住在老樓了。」

  侯大利喝了酒,不能開車,也就留了下來。

  張小舒前後喝了兩杯白酒,雖然頭腦異常清醒,情緒卻在酒精的作用下不斷往下滑落。她沒有和大家聊天,獨自回到四樓寢室。在寢室里坐了一會兒,她聽到資料室傳來侯大利、周濤的說話聲,賭氣地關緊房門。可聲音仍然透過縫隙傳過來,讓她難以平靜。

  張小舒乾脆換了一身運動服,到樓下健身房健身。讀醫學院時,她並不注重健身,成為法醫後見到社會上有如此多的陰暗面,老樓又有條件,便開始健身了。

  拳頭打沙袋的「砰砰」聲,在夜裡格外響亮。

  周濤喝了口濃茶,道:「我沒醉,就算喝醉了,也是酒醉心明白。張小舒喜歡你,整個105專案組都知道,你不要在別人面前擺一副臭臉。張小舒是個挺不錯的姑娘,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侯大利苦笑道:「田甜犧牲不久,我沒有這方面的心思。」

  周濤打了個酒嗝,道:「本來是由你來偵辦白玉梅案,你就這樣拍屁股走了,張小舒肯定會傷心。你還是下去找她聊一聊。朱朱還在等我,我要回房間了。」

  如果僅僅談感情,侯大利會迴避此事。周濤提及白玉梅案,侯大利則必須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樓下的「砰砰」聲持續不斷,聽起來力量十足。侯大利在資料室坐了一會兒,點燃一支煙,抽了兩口,來到樓下。他站在健身房門口,道:「喝了酒,不適宜鍛鍊。」

  聽到侯大利的聲音,張小舒猶如孩子見到家人,更覺委屈,淚花在眼裡打轉。她用力踢了沙袋數下,才停下來,道:「你說過要抓住殺害我母親的兇手。」

  「你母親的案子肯定會交給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還是由我們偵辦。」健身房靠近房門處有一張桌子,桌上有菸灰缸,侯大利個人衛生習慣極好,從來不亂丟菸頭,將半截香菸摁滅在菸灰缸里。

  張小舒低聲道:「我也想進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

  侯大利道:「實話實說,你的資歷太淺。」

  「你的工齡也不長,周濤在視頻大隊時間也很短。」張小舒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順便也將眼角將要掉落的淚水擦乾淨。

  侯大利道:「更關鍵的是還有迴避制度,你母親的案子肯定會到省廳。」

  張小舒見侯大利一本正經的模樣,恨不得在他耳邊大聲說:「我喜歡你,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情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禮節性的語言:「謝謝,我希望你能儘快抓到真兇。」

  張小舒徑直上樓,關上房門,愁腸百轉,心裡想道:「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思,純粹是在裝傻。既然我喜歡侯大利,那就勇敢地說出來,就算被拒絕也無所謂。」

  侯大利同樣心情複雜,站在健身房門口又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兩口,將煙摁滅在菸灰缸內。他乾脆進了健身房,也開始鍛鍊。

  過了一會兒,周濤出現在健身房門口,伸頭朝里看了看,驚訝地道:「怎麼是你?」

  「張小舒上去了。」侯大利一邊說一邊繼續鍛鍊。

  「干我們這一行,經常熬夜看視頻,朱朱不准我抽菸,太難熬了。我現在抽支煙就和做賊差不多。」周濤朝樓梯看了看,確定朱朱沒有跟過來,便趕緊吸了兩口煙,隨手將菸灰彈到地上。

  周濤吸了兩支煙,這才上樓。上樓以後,他趕緊到衛生間刷牙,洗掉煙味後才上床。上床後,兩人經過一番愛撫,都有了激情。

  「寶貝兒,我不想戴套。」

  「別,我怕懷孕。我們都沒有做好準備,你肯定到樓下抽菸了,否則不會上來就刷牙。你們這種臭男人,若不是想那個,絕對不會主動洗澡,也不會主動刷牙。」

  激情之後,周濤和朱朱相擁而眠,睡得死沉死沉的。

  這一夜,張小舒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到很晚才真正入睡。侯大利習慣晚睡,就打開電腦,重新翻閱張志立對妻子白玉梅的回憶記錄。

  我妻子白玉梅為人處世很好,不會輕易得罪人。她與人發生矛盾,都是自己退讓。我當時在軍民機械廠搞技術,妻子在廠里財務室。她業務能力強,給好幾家公司做帳。後來企業效益不好,我出來自己搞了一個加工廠,她就到秦永國的礦山企業做財務……女兒小舒從小就喜歡音樂和舞蹈,和她媽媽一樣,小時候經常上舞台表演,參加過江州市的很多比賽……

  張志立從軍民機械廠離開的時間和侯國龍辭職的時間很接近,而且兩人離職後的第一個職業都是辦加工廠。兩個人最大的不同是結局,張志立的加工廠因為白玉梅的失蹤而夭折,張志立本人因此一蹶不振。侯國龍則成為山南省有名的企業家。命運之神有一隻怪手,稍稍動一動手腕,或者動一動手指,就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讀張志立的回憶記錄,侯大利腦中總會浮現出張小舒小小的身影,這個小小的身影也曾經在舞台上閃耀過,與楊帆的經歷有幾分相似。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動,從柜子里取出楊帆的相冊。這是楊勇夫妻翻拍的女兒相冊,有生活照,也有舞台照。翻開相冊,往日的情景又在他腦海中滿血復活,痛惜、悔恨、無奈、遺憾等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的苦澀之感迎面而來。經歷過無數傷痛,侯大利已經格外堅韌,外表看起來仍然平靜,只將痛苦深埋於心。

  翻到影集的第七頁時,侯大利停了下來。第七頁有一張頒獎照,十幾個參加表演並獲獎的小朋友站成一排,一起舉著獎狀。楊帆在舞台上必然位於中心。她穿著演出服,小明星范兒十足。在楊帆左側的第四人就是張小舒。以前看這張照片時,侯大利的目光總是聚焦於最中心的楊帆,壓根兒沒有注意有一個少女是張小舒。今天細讀張志立的筆錄,忽然產生了靈感,居然還真在照片中找到了與楊帆同框的張小舒。

  看到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照片時,侯大利猶如站在一場持久不能結束的夢中。

  清晨六點,侯大利照例早起。他走出房門時,把雜物扔進過道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水果皮等雜物,還有口子打了結的塑膠袋,幾隻蒼蠅在空中盤旋。侯大利取出垃圾桶里的垃圾袋,來到底樓,將垃圾袋扔進院裡的大垃圾桶,又到健身房鍛鍊。

  四樓住宿區走道上放了一個垃圾桶,侯大利、易思華、周濤都習慣將零星的垃圾扔到此垃圾桶內。誰有空誰就來倒垃圾。總的來說,侯大利倒垃圾最勤快,其次是易思華,周濤相對懶一些,很少倒垃圾。

  7月19日早晨七點,一名清潔工來到刑警老樓打掃衛生,清理了院裡垃圾桶的垃圾。

  七點半,張小舒來到健身房。

  侯大利主動打招呼,道:「酒量不錯啊,昨天喝了兩杯,量不少哦。」

  張小舒的情緒已經從最低谷慢慢爬了起來,想起昨夜的失態,有幾分羞澀,道:「沒喝多少,只有一杯。後面那一杯,大部分都灑了。你以後能不能教我擒拿術,老克說你的擒拿術一流。」

  侯大利有意讓兩人間的氣氛輕鬆一些,道:「老克不是這樣說的,他嘲笑我的擒拿術是耍流氓,專挑別人薄弱的地方用勁,還習慣偷偷摸摸。我們是警察,不是江湖好漢,我們追求的是制伏敵人,而不是優雅地講武德。」

  張小舒道:「我同意你的說法,特別是我們女生,體力不足時,更要用反關節技巧。」

  「那我教你第一招,抓住對方的手指,反關節扭動。動作簡單,關鍵是下手要果斷,用力要猛。在你死我活的戰鬥時,要有把對方關節扭斷的狠勁。」侯大利在教授格鬥術上,向來不遺餘力,從來沒有藏私的行為和想法。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在實戰中體現得格外明顯。

  侯大利伸手去卡張小舒的脖子。張小舒假裝害怕,退後的過程中猛地抓住侯大利的手指。在雙方運動的過程中,這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並不簡單,張小舒在練習中反覆體會退後的幅度以及出手的角度和速度。

  練習結束的時候,侯大利感到幾根手指都被扭疼了。

  上午十點,陳菲菲接到電話,這才從床上爬起來。她剛剛走到街上,一輛灰色麵包車突然開到她的身邊。車門打開,跳下三個人。三個人皆戴著帽子和大墨鏡,下車後一言不發,圍住陳菲菲。他們配合默契,一人給陳菲菲戴上頭套,一人抱腳,另一人抱腰,迅速把陳菲菲弄進車裡。從麵包車開到陳菲菲面前,到陳菲菲被弄進車裡,前後不過半分鐘,三個人行動得神不知鬼不覺,異常迅速。

  陳菲菲在車上拼命掙扎,聽到車內有人說:「侯組長,陳菲菲真他媽賤。」另一個人道:「你不說話會死啊!」

  隨後,陳菲菲的鼻子被捏住,被迫大口呼吸。在其呼吸時,一股水灌進嘴裡,陳菲菲開始劇烈咳嗽。很快,她就失去知覺。

  等到醒來時,陳菲菲頭痛欲裂,發現身邊全是蘆葦。她覺得胸口疼痛,撐起頭看,只見自己全身赤裸,乳房上有七八個被燙後留下的傷口,上面傳來一陣陣劇痛。陳菲菲大哭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劇痛,另一方面是覺得漂亮的乳房被燙傷後肯定會留下難看的傷疤。她翻身欲站起,感到下身疼痛難忍。她低頭看了看下身,不禁大聲慘叫。

  陳浩蕩聽到電話鈴響,下意識地想:「老天爺,碎屍案剛發生,別又來案子,真讓人受不了。」

  「我在河邊鍛鍊,靠近第三橋的前面,有一個姑娘在河邊蘆葦叢里呼救。姑娘沒有穿衣服,我丟了一件外套給她。」一個在河邊鍛鍊的老年人打電話給派出所報警。他是治安積極分子,留有西城派出所的電話,沒有打110,而是直接給所里打了電話。

  陳浩蕩道:「麻煩你守著那個姑娘,不要動。我馬上過來,救護車也跟著過來。」

  第三橋距離派出所有近十分鐘的車程,陳浩蕩帶著辦案執法隊的民警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陳菲菲穿著老大爺的外套,躲在蘆葦里不敢出來。此處偏僻,行人不多,老大爺提著一把健身用的寶劍守在姑娘身邊。

  陳菲菲穿上警察遞來的風衣,哭得稀里嘩啦。

  陳浩蕩安慰她道:「你別哭了,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別亂動,現場說不定留有那些壞人的痕跡。你被侵犯了沒有?」

  陳菲菲哭訴道:「那些龜兒子太壞,我肯定被侵犯了,下面被弄傷了。」

  陳浩蕩溫言道:「等會兒送你到醫院,千萬不要衝洗,否則就沒有辦法提取證據了。等提取證據以後,醫院才能給你治療,這很重要,希望你能配合。」

  陳菲菲道:「我曉得了。警官,抓到壞人要給他們判死刑。」

  民警開始設立警戒線,陳浩蕩蹲在陳菲菲身邊,詢問具體情況。

  救護車到達的時候,西城刑偵大隊的人也來到現場,隨即開始勘查現場。法醫張小舒得到通知後,來到西城人民醫院,準備在受害者陰道內外提取精液。

  「你得罪誰了?下手這麼狠。」張小舒看到陳菲菲下身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姑娘下身有三處燙傷,還有幾條交錯的劃傷。

  陳菲菲哭哭啼啼地道:「我沒有得罪誰,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這些人太壞了。」

  張小舒提取證據後,安慰道:「現在刑偵技術很發達,只要提取到精液,壞人就一定跑不掉。你被人捂了鼻子灌了水,水裡肯定有藥,等會兒我們同事過來抽血,你要配合。」

  7月19日下班之時,侯大利在內網上看到案情通報,知道西城河邊發生了一起強姦案。內網描述非常簡單,沒有更多細節,若不是看到陳菲菲的名字,他也許很快會翻看另一個案子。他想起了前一次陳菲菲被許海侵犯之事,感嘆了一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夜路走多了,總要撞到鬼。」

  周濤正好在侯大利辦公室,湊在電腦前看了看,驚訝地道:「陳菲菲,好熟悉的名字。對了,這就是那位在公園後門被強姦的女孩。」

  侯大利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陳菲菲遊走在黑暗之中,遲早出事。」

  「我以後和朱朱有了娃兒,肯定要嚴格教育,絕對不能和那些爛人有任何交集。大利,我先走了,晚上我要請朱朱吃大餐,還準備看《唐山大地震》,聽說很多人在電影院哭得稀里嘩啦的。」抽調到省公安廳,對於周濤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上午回了父母家一趟,中午特意理了頭髮,晚上準備與朱朱去吃飯、看電影。

  侯大利道:「我明天去陽州開命案積案攻堅行動部署大會,你們三個人晚一天過來。這幾天是空閒期,你好好休息,享受難得的休閒時間。等到了專案二組,肯定沒有什麼空閒時間。」

  侯大利作為命案積案專案組二組組長,要在7月20日參加大會,其他的抽調人員則在7月21日才到省刑偵總隊報到。

  7月20日上午十點,山南省公安機關召開了「秋風-2010」命案積案攻堅行動部署大會,對全省命案積案發起強力攻堅。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孫衛國高度重視「秋風-2010」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出席會議,並做了重要講話。副省長、公安廳黨委書記兼廳長趙毅然擔任攻堅行動總指揮,部署當前工作。

  會議結束之後,江州市公安局局長關鵬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來到隔壁休息室,與侯大利見面。

  關鵬緊握著侯大利的手,道:「從今天起,大利就是省廳的人了,歡迎到江州指導工作。」

  在江州工作的這一段時間雖然短暫,侯大利卻接受了重重考驗,在壓力之下迅速成為優秀的基層指揮員。他對關鵬的印象非常好,真誠地道:「關局長,按照江州的俗話來說,豆芽長成天高,也是一盤小菜,更何況我還沒有長高。」

  關鵬道:「這次把江克揚、周濤和樊勇交給你,希望你能夠把這三人都帶出來,成為江州刑警的中堅力量。」

  侯大利道:「他們三人都很優秀,肯定會成為江州刑警的優秀代表。」

  關鵬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這才鬆開,道:「動員大會雖然是今天召開,但是相關準備工作提前半年就開始了,你一直在案子上,不太清楚前期的準備工作。今年初,省廳組織各地公安機關對歷年命案積案進行全面摸排清理,逐案核找卷宗材料和物證資料,完善卷宗檔案信息和逃犯信息,並將信息錄入刑專系統命案積案模塊,這算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落實兩級責任制,各地公安機關守土有責,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盡最大可能將命案積案消化在當地。在這個基礎上,把特別難的案子上報省廳。江州準備上報楊帆案和白玉梅案,並上報了爆炸案中黃大森和報復殺人案里王慶財的信息用於追逃。費廳給各地公安局有專門交代,要求各地配合專案組開展工作。刑警老樓條件不錯,還是105專案組的駐地,以後專案二組到江州也以刑警老樓為基地。我讓人把五樓和六樓收拾出來,在五樓的樓梯口增加一道鐵門,這兩層都歸專案二組使用。」

  侯大利挺了挺胸膛,道:「關局放心,專案二組會全力以赴辦案。」

  「這些年,江州不少企業家的家人都出過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這值得我們關注。你到了省廳以後,希望能從更高的視角來關注這個問題。」關鵬語調平靜,說出來的話卻很沉重。

  簡短對話之後,關鵬離開會場,返回江州。

  侯大利來到省公安廳警察活動中心。

  警察活動中心設有省公安賓館,以前對外經營。攻堅行動開始以後,省公安賓館暫停營業,作為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駐地。

  賓館共有九層,一樓是餐廳,二樓是大會議室和中會議室,另外設有槍庫和物證室,各有專人負責。三層到九層,分別是專案七組到專案一組。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位於第八層,七名偵查員各有一個房間,供他們休息和辦公,另有一個安裝防盜門的房間存放案件檔案,還有一個裝有投影儀的小會議室。

  組員還沒有到來,整個八層只有侯大利一個人。他轉了一圈後,回到自己房間,打開文件袋。

  開會時,每個參會成員拿到兩個檔案袋,一個檔案袋裡裝有《山南省公安機關2010年開展偵破命案積案專項工作方案》《關於進一步做好命案積案專項工作的通知》和《關於做好命案積案相關信息採集工作的通知》等文件,另一個檔案袋裝有專案組需要偵辦的案件簡介。第二組負責江州、湖州和秦陽三個地區,每個地區按照要求上報了兩個疑難案件,江州上報的是楊帆案和白玉梅案,湖州上報的是連環碎屍案和車庫殺人案,秦陽上報的是一起槍擊案和一起強姦殺人案。

  各地的逃犯信息則由專案七組專門負責。

  侯大利正在翻看案件簡介,手機響了起來。打電話的是支隊長陳陽。他的語氣異常沉重,道:「周濤估計來不了了。他牽涉進西城那起強姦案,具體案情還在偵辦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