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閨蜜蒙潔的講述
2024-06-03 23:09:19
作者: 小橋老樹
張冬梅以前不過是一個抽象的名字,隨著調查深入,其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如拼圖一般一塊又一塊聚合起來。此刻只有一些大致圖塊,距離完整拼圖尚遠。
梁永輝在國外,還沒有回國。侯大利和江克揚決定先與張冬梅的閨蜜蒙潔見面。
蒙潔是山南日報社的攝影記者,與張冬梅是大學同學。她接到江州警方電話後,把見面地點定在報社附近的一家茶室。這是蒙潔經常喝茶的地方,安靜,幽雅。往常一樣的新茶,現在喝到嘴裡淡而無味,蒙潔煩躁不安,在茶室里走來走去。
十幾分鐘後,服務員推開房門,兩名男子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氣質獨特的年輕男子,高大挺拔,鬢間霜白,舉止幹練,氣質沉穩。
蒙潔眼光停在年輕男子臉上數秒,問道:「請問你們是江州公安局哪個單位的?在電話里沒有聽清楚。」她接過年輕男子遞過來的警察證,驚訝地道:「刑警支隊的?找我什麼事?」作為經驗豐富的記者,知道「刑警支隊」意味著什麼,心中的不安更為強烈。
侯大利道:「我們想要了解與張冬梅有關的事情。」
蒙潔問道:「你們是刑警,突然找我詢問張冬梅的情況,肯定有原因,我能知道嗎?」
侯大利道:「顧全清有一個月沒有出現,其父顧樟林報了案。如今張冬梅的父母和她的丈夫邱宏兵都聯繫不上她。我們在湖州一處水庫發現了顧全清的車輛,在副駕駛位置上遺留了一隻高跟鞋。這是高跟鞋的照片,你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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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罷照片,蒙潔的臉頓時變得煞白,道:「難怪最近我總是心神不安,眼皮總是亂跳。這是冬梅的鞋,我們一起買的。相同款式,我買了一雙,她買了一雙。」
「一般來說,女同志買衣服都避免撞車,你們怎麼買一樣的鞋子?」
「那是對一般人來說,我和冬梅是最好的閨蜜,經常買一樣的衣服。你們確定冬梅出事了嗎?」
「現在不能肯定出事了,只是她的父母和丈夫都與她聯繫不上。我們過來主要想了解張冬梅的生活細節,包括感情生活以及財產情況,越詳細越好。」
「好,你們想問什麼,我都會詳細講。」
「最近,你和張冬梅有過聯繫嗎?」
「這段時間單位事情多,沒有與張冬梅見過面。」
「電話、QQ或者其他方式有聯繫嗎?」
「7月1日,我恰好空下來,給她打過電話,手機關機。QQ上也是灰色,我給她留了言,一直沒有回。」
蒙潔面部表情還是挺鎮靜,可是倒茶之時,手一直在發抖。她雙手緊握,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和冬梅是山南大學新聞系的同學,同班同寢室,從大學到現在,一直走得很近,是能說真心話的閨蜜。我如今在報社做攝影記者。她在報社實習後,進入家族企業,最初在總部,應該是做人事方面的工作。她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能忍受辦公室工作,很快就從公司出來,四處旅行,拍了很多精彩的照片。她還能畫畫,四處寫生。她的照片水準很高,《中國國家地理》經常採用她的照片,畫畫水平也高,不比專業畫家差。」
…………
「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太多,你們讓我談她的情況,我不知道從什麼時間點談起。」
「那就從最新的事往前推,比如,她和顧全清的關係,你清楚嗎?」
「我知道。她是在2010年年初認識顧全清的,應該是元旦過後幾天。她有痛經的毛病,每次經期都痛苦不堪。顧全清的康復中心推出了針灸緩解痛經業務,冬梅最初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扎了針灸,誰知效果出奇地好,大大緩解了病情。很多人認為痛經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痛起來是真要命。冬梅成為康復中心的常客,除了治痛經以外,也做一些腰部的康復治療。後來,冬梅就和顧全清好上了。」
「邱宏兵知道冬梅和顧全清好上了嗎?」
「知道。冬梅已經不太在意邱宏兵的感受了,想要和他離婚。邱宏兵之所以能成為二建老闆,大家都知道是靠著張家。邱宏兵不願意失去現在的一切,不願意離婚。冬梅畢竟和邱宏兵也曾經真正好過,約定互不干涉私生活,給邱宏兵一年時間,然後離婚。」
「邱宏兵和張冬梅的感情是什麼時候破裂的?」
「實事求是地講,邱宏兵長得帥,在唱歌方面也有才華。他的才華不能當飯吃,兩人結婚後,邱宏兵進入了大樹集團,成為一個普通商人。冬梅從小生活條件優越,沒有吃過苦,喜歡看三毛、瓊瑤之類的小說,對生活充滿了幻想。她後來覺得邱宏兵身上充滿了銅臭,在爸爸媽媽面前沒有骨氣,不是男人,便對其很失望。邱宏兵的主要精力在經營企業上,陪伴冬梅的時間越來越少,冬梅對婚姻非常失望。有一次,冬梅過生日,邱宏兵去參加投標,沒有回家給她過生日。冬梅很生氣,就獨自出去旅行。在旅行的過程中遇到了一個陽州男人,酒醉之後,兩人好上了。這就是他們婚姻破裂的起點。」
「這個男人是誰?」
「這個男人叫錢晉,當時在酒吧唱歌。這人後來想要糾纏冬梅,冬梅挺後悔,覺得不該有外遇。那個時候,她雖然對邱宏兵不滿,卻還沒有到形同陌路的程度。」
「邱宏兵知道此事嗎?」
「邱宏兵應該知道,錢晉糾纏過冬梅。冬梅不想和錢晉來往,因為錢晉是渣男,還要吸粉。後來此事不了了之。讓冬梅生氣的是邱宏兵對此事的態度,他不僅沒有責怪冬梅,還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甚至變著法子討好冬梅。此事後,兩人的感情其實存在裂痕。冬梅特別敏感,已經明白自己嚮往的真摯愛情不復存在。後來,冬梅遇到了梁永輝。你們應該知道梁永輝吧?」
「我們聽張佳洪談起過梁永輝,不知道錢晉。」
「知道錢晉的很少,我算是唯一的知情者。梁永輝和錢晉的情況不同,冬梅和錢晉沒有感情,就是心情糟糕又喝醉酒後的糊塗行為。她和梁永輝好過一段。梁永輝曾經到江州找過邱宏兵,要求邱宏兵和張冬梅離婚。」
「這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2009年秋天的事情。邱宏兵斷然拒絕了梁永輝的要求。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責怪冬梅。冬梅曾經直接問過邱宏兵,是男人就要發火,為什麼他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邱宏兵當時很認真地說,他愛冬梅,不管冬梅做過什麼,他對冬梅的愛都不會變。我為什麼對這事記得很清楚,是因為冬梅聽了這話,跑到陽州來找我喝酒,說她被感動了,開始檢討自己,承認自己過於任性。後來邱宏兵也來找過我,談起當年他進入二建的情況。」
「你和邱宏兵很熟悉?」
「接觸得挺多。」
「你對他的總體印象是什麼?」
「我對邱宏兵的總體印象其實還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邱宏兵騎著一輛大摩托車,轟隆隆來到我和冬梅面前,取下頭盔的那一剎那,我禁不住贊了一聲帥哥。帥氣且瀟灑,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晚上我們去唱歌,他的聲音很好,唱得非常專業,為人又很溫柔,當時冬梅看邱宏兵的眼神全是小星星。冬梅當時特別愛邱宏兵,認為他們的愛情特別美好,與眾不同,可以媲美瓊瑤愛情故事中的愛情。她談戀愛,我經常給他們當電燈泡。」
「邱宏兵和張冬梅的感情在什麼時候出了問題?」
「具體來說是梁永輝到江州找邱宏兵談判之後,邱宏兵找到我,長談過一次。邱宏兵談起進入二建的原因,確實是為了錢,他以前是歌手,日子逍遙自在,卻不用負什麼責任,沒有存下錢。成婚後,他必須考慮家庭收入的問題,如果花冬梅的錢,那就是吃軟飯。他進入家族企業,雖然走捷徑,也是靠勞動吃飯,不丟人。我能理解邱宏兵,他當時家裡遇到些困難,急需錢。他爸爸騎摩托車撞了人,要賠一大筆錢,母親又需要做手術。後來靠著冬梅出的這筆錢,解決了他的家庭問題。這事給邱宏兵很大的刺激,促使其改變。也許是因為這些事情,邱宏兵對冬梅一直很容忍。」
「張冬梅和梁永輝是什麼時間分手的?」
「梁永輝到江州找邱宏兵談判之後,冬梅決定和梁永輝分手。分手之後,冬梅曾經試圖和邱宏兵和好如初,她試過一陣後,多次感慨破鏡難圓,每次看到邱宏兵表演夫妻恩愛,都會覺得尷尬。有一次,張冬梅突然跑到陽州,說是看到了邱宏兵的另一面,被嚇著了,說是不敢和邱宏兵單獨生活在一起。她說有一天晚上睡著了,半夜醒來,睜開眼睛,無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沒有關的化妝盒,盒裡有一面鏡子,鏡子裡恰好有邱宏兵。邱宏兵在鏡子裡的表情非常奇怪,沒有平時的溫柔和笑臉,而是有一種特別的猙獰感,目露凶光,對,當時冬梅就是說的目露凶光。當時,邱宏兵應該是坐在床邊,什麼事都沒有做,就是用那種嚇人的表情坐在冬梅身邊。冬梅被丈夫的表情嚇慘了,一動不動,整夜都沒有睡覺。第二天,邱宏兵又變成了溫柔體貼的丈夫。冬梅很長一段時間都怕回家,也不願意回父母家,就住在我這邊。兩三個月後,她才敢回家。回家不久,她就和顧全清好了。按照冬梅的說法,顧全清是她這輩子遇到過的真正體貼的男人。她已經下定決心和邱宏兵離婚,然後與顧全清結婚。我感覺這一次她是玩真的,冬梅從來沒有說過要和梁永輝結婚,從來沒有說過。」
「冬梅和邱宏兵商量過離婚的事情,邱宏兵已經答應,準備一年後和平分手。冬梅提起這事時,覺得對不起邱宏兵。邱宏兵後來雖然充滿銅臭味,一個有趣的靈魂潰敗了,但是,他也有不得已的地方,從另一個角度說算是對家庭負責任的男人。剛才那幾句是冬梅的原話,基本上是原話吧。」
「冬梅曾經看到過丈夫目露凶光,就只有那麼一次嗎?」
「她後來又說,也不一定是目露凶光,還有可能是痛苦。她是通過化妝鏡看到丈夫的神情,化妝鏡挺小,燈光又不行。」
「還有一件很特別的事情。在今年3月,具體哪一天不清楚,冬梅從金色天街出來,她和朋友喝了幾杯酒,不準備開車,站在路邊等顧全清。有一輛麵包車突然停在她的面前,跳下來幾個人,據冬梅說,這幾個人戴著帽子和墨鏡,看不清楚面容。他們跳下來就要拉冬梅到車上。幸好顧全清及時開車過來,撞了麵包車,這幾個人才放了冬梅,跳上車,跑了。」
「顧全清沒有追趕?」侯大利聽到「麵包車」三個字,每根毛孔都收縮了,精神頓時高度集中。
「他當時只顧去看冬梅,等到冬梅坐上車時,那輛麵包車已經看不見了。」
「從麵包車上跳下來幾個人?」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快,她沒有看得很清楚,感覺有三四個吧。」
「麵包車是哪裡的牌照?」
「麵包車就是江州的麵包車,車牌沒有看清楚。那天冬梅有些害怕,直接來到陽州,就在我家睡的。顧全清在客廳里特意分析過麵包車,確實沒有什麼明顯特徵。」
「張冬梅沒有報警?」
「沒有受到實際傷害,時間又短,便沒有報警。顧全清認為是梁永輝乾的,梁永輝一直糾纏冬梅,還去砸過康復中心。」
「梁永輝為什麼砸康復中心?」
「梁永輝把顧全清當成了情敵,沒有把邱宏兵當成情敵,所以去砸康復中心。麵包車事件,我個人認為邱宏兵也可能做這件事情,梁永輝只是話劇演員,不是江州人,在社會上沒有什麼勢力,很難想像他會使用這種手段。邱宏兵是本地人,做這件事情是天時地利人和。而且,我不認為邱宏兵就是小白兔,況且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就是這次事件後,邱宏兵和冬梅之間的矛盾就公開化了,冬梅發現邱宏兵表情嚇人就在這段時間。」
「這張照片是我、冬梅還有顧全清一起出去玩的照片,就是陽州的碧峰。冬梅和顧全清要去看碧峰的日出,我在睡懶覺。」
蒙潔非常理性,為了找到失蹤的張冬梅,毫不掩飾地將自己認為比較重要的情況都詳細講了出來。
在茶室談完,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蒙潔的房間。蒙潔所住的區域是省城陽州的富人區,距離侯家的住房也不遠。來到三十四樓的房間,蒙潔拉開了鞋櫃門。鞋櫃裡足有五排各類高跟鞋,排列得整整齊齊。江克揚面對整櫃的高跟鞋,「神眼」變得遲鈍,一時之間找不出與越野車副駕駛位上相似的紅色高跟鞋。
侯大利在讀大學時曾經參加過山南電視台主辦的《超級找碴王》節目。這個節目中有一項特殊比賽:從四萬五千塊魔方色塊中找出一塊被調整過的魔方色塊。他憑著出色到變態的空間能力成為山南電視台當期貨真價實的超級找碴王。幾年時間過去,他的空間能力依然出色,迅速從眾多高跟鞋中瞧見了那雙紅色高跟鞋。
蒙潔熟悉每一雙鞋,幾乎沒有尋找,準確取出一雙高跟鞋,道:「就是這雙,我和冬梅一起買的,是去年初秋的時候,冬梅和梁永輝分手,心情鬱悶,我們買了很多東西,這雙鞋就是其中之一。」
侯大利道:「我們能把這雙鞋帶回去嗎?」
蒙潔找了一個袋子,裝上紅色高跟鞋,遞給侯大利,鄭重地道:「如果冬梅出事了,希望你們能抓到兇手,讓兇手吃槍子。能不能給我一張名片?」
侯大利有最簡版名片,名字加電話加單位,再沒有任何修飾。蒙潔拿到名片後,鄭重地放在自己皮包里。在離開時,侯大利再次打量蒙潔的住房。住房客廳非常寬闊,在客廳正中的牆壁上掛了不少攝影作品,有三幅作品是蒙潔和張冬梅的大幅合影。
兩個江州刑警離開後,蒙潔又取出那張名片,然後給江州日報社的一名攝影記者打去電話,道:「你知不知道一名叫侯大利的刑警,氣質很特別。啊,他是侯國龍的兒子,還是神探啊。我聽說過,只是沒有想到。」她快步走到窗邊,伸頭向下望去。過了一會兒,一輛越野車從車庫開出,離開了小區。
聞名江州的年輕神探偵辦此案,蒙潔心裡很清楚張冬梅多半出事了。她回到客廳,不敢直視照片上張冬梅燦爛的笑容,撲到臥室床上,如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枕頭下,開始號啕大哭。
「馬兒,你去查一查顧全清越野車的車頭是否有維修過的痕跡,今年3月,他的車撞過另一輛車。」打完電話,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江克揚取過筆記本,迅速瀏覽了一遍,道,「從蒙潔的敘述中,邱宏兵和梁永輝都有作案嫌疑。梁永輝欺人太甚,到江州居然是去糾纏顧全清,簡直視邱宏兵這個正牌丈夫於無物。」
「那輛江州牌白色麵包車出現了兩次:一次是想要綁張冬梅,另一次想要綁張英。從這點來看,不應該是梁永輝,梁永輝和張英沒有關係,而邱宏兵和這兩個女人都有關係。」侯大利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打開音樂。吉他曲如水一般在車內流淌,形成了越野車內獨有的氛圍。
江克揚笑了起來,道:「前幾個案子我們都有不一致的地方,每次都是我錯,這次,我和你終於有了共識。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那兇手肯定跑不了,就是邱宏兵。梁永輝還有兩天回國,到時再聽一聽他的說法。」
侯大利道:「越野車何時進入水庫,這是關鍵點。時間點不太對啊,5月24日起,張冬梅在微博、QQ上全面消失,顧全清也徹底沒有了消息。為什麼張冬梅又在6月17日給她母親打了電話,從5月24日到6月17日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江克揚道:「張冬梅母親接到女兒電話是6月17日,說明越野車落入水庫就是6月17日到7月6日之間,從車輛出現的鏽跡以及血液腐敗判斷,應該就是6月中下旬出事,也就是6月17—25日是最有可能的。」
侯大利道:「我不太贊同越野車是在6月中下旬入水的。以張冬梅的性格,在社交媒體上全面消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江克揚嘆了一聲,道:「我們總會有不一致的地方,希望這次是我對。」
回到江州刑警新樓,侯大利第一時間來到視頻偵查大隊。視頻偵查大隊效率極高,已經把能夠找到的與邱宏兵有關係的視頻提取出來。
大隊長姜華走過辦公室時,見到侯大利正在和周濤聊天,便走了進來,道:「大利來得正好,有件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侯大利將硬碟收到包里,來到大隊長姜華辦公室。
姜華泡了茶水,客客氣氣地道:「視頻大隊是新單位,運行模式還在探索之中。這段時間我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黃大森案上,其他兄弟單位的案子介入得就少一些。為了這事,不少兄弟單位都有怨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只有五名民警、二十七名隊員,要承擔視頻巡邏、案件偵破、打擊街面盜搶違法犯罪行為等任務,就是三頭六臂都忙不過來。大家長期面對電腦,每個隊員的眼睛都會出現不適應的狀況,海露成為必備品。」
重案一組在辦案中頗為依賴視頻偵查,侯大利極為了解視頻大隊的現狀,感慨道:「條條蛇都咬人,每一行都不容易。」
「如果所有單位都和大利一樣內行,那我們的工作就好開展了。」姜華拿出一份《視頻偵防工作指導規範(徵求意見稿)》,道,「這是我們正在做的規範,涉及不同部門,上報前要徵求各兄弟單位的意見。事前預防、事中發現、事後打擊,這是視頻偵查大隊工作中的三個重要節點。具體來說,大隊始終堅持案發現場必到、受害人必訪、視頻監控必調的原則。首先是與110指揮中心調度聯動,視偵民警同步監聽110報警系統,接警同時即鎖定現場周圍情況展開視頻偵查。其次是與一線辦案單位研判聯動,實現信息共享。最後是與街面巡邏警力聯動,及時提供案發現場情況及實時監控巡邏情況,發現嫌疑人可適時檢查、盤查、查處。」
侯大利道:「內容很豐富,我能不能拿回去認真研究?」
姜華道:「這份就是送給你的。你本身就是視頻專家,你的意見很重要。我們視頻偵查大隊準備分成五組,每名民警分包一組,落實一崗雙責,實行24小時值班制度,遇有重大案情及時匯報併到達現場開展工作。重案大隊就由第一組負責聯繫,第一組組長是周濤。周濤是科班出身,天生就是搞視頻偵查的料。」
周濤被調到視頻大隊後,仍然在105專案組掛著名,姜華將視頻大隊第一組交給周濤,意味著周濤在105專案組的工作時間將越來越少,不過這對重案一組卻有利。
侯大利抱了抱拳,道:「周濤聯繫重案大隊,熱烈歡迎。」
聊了一會兒視頻大隊的工作情況,侯大利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調出新拷貝的視頻,集中精力研究邱宏兵的行蹤。
一個關鍵時間點是5月23日,這天后,顧全清和張冬梅便不見蹤影。
另一個重要時間點是6月17日。在這一天,張冬梅分別給邱宏兵和許秀蓮打去電話,邱宏兵未接到電話,許秀蓮則與女兒通過話。除了電話記錄,還得到邱宏兵和許秀蓮證實。
視頻中,5月23日,邱宏兵上午在江州二建,下午在江州市人民政府開會。江州二建有5月23日的會議記錄,市人民政府出了會議紀要。下午會議結束後,邱宏兵、楊為民等人到金色天街吃飯,中途,肖霄加入飯局。晚飯後,邱宏兵和肖霄乘坐商務車,來到羅馬小區。
5月24日上午,商務車來到羅馬小區,邱宏兵單獨駕車而去。這兩天時間,邱宏兵自己駕駛的奔馳車沒有出現。
從視頻以及其他旁證來看,邱宏兵和張冬梅在5月23日各自生活,互相不打擾。
侯大利打開了另一個重要時間點的視頻。
視頻中,6月17日,邱宏兵的行程與5月23日基本一致,上班,下班,到金色天街吃飯,再到羅馬小區留宿。第二天上午,商務車來到羅馬小區,邱宏兵乘車離開。
侯大利關掉電腦,下樓,來到法醫室。由于田甜的原因,每次走進法醫室總會讓他堵得慌,沒有特殊事,他不會輕易到法醫室。
法醫室是一個大辦公區,張小舒在外面的辦公區工作,李建偉在大辦公區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
張小舒坐在辦公桌前翻書,見到侯大利,道:「大利,有事嗎?」
其他人稱呼「大利」,侯大利就能接受,唯獨「大利」這兩個字由張小舒叫出來,讓他彆扭。他停下腳步,道:「我找李主任。」
走進法醫室主任李建偉辦公室時,侯大利朝門外看了一眼。張小舒回到座位上,仍然在看那本厚書。
李建偉道:「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侯大利道:「狗咬烏龜,找不到地方下口。如果是兇案,難點在於找不到屍體,無法確定兇案發生時間和案發現場。湖州方面暫時沒有找到顧全清越野車的行蹤,顧全清和張冬梅的身份證、銀行卡也沒有在湖州使用過,落水時間不好確定。李主任這邊能不能從技術上想想辦法,確定越野車的落水時間?」
李建偉道:「為了確定越野車的落水時間,老譚組織幾個技術室開了會,重點就是研究如何準確推測出陳舊血跡的時間,這項工作交由我們法醫室解決。另一個就是研究泡在水裡的越野車,從鏽跡以及水草來判斷落水時間,這個交給勘查室。張小舒,你進來一下。」
張小舒抱著那本厚書走了進來,道:「我正在查資料,還沒有查到更好的方法。」
李建偉道:「你的師兄師姐有沒有回話?」
張小舒道:「有一個師姐給我回了話,說是她的丈夫在嶺西理工大學工作,受嶺西省公安廳委託,正在進行用光譜分析技術來確定陳舊血跡形成時間的課題研究。師姐正在詢問其丈夫,我在等她更詳細的回覆。」
命案現場中最常見的痕跡物證就是血跡。血跡作為訴訟證據具有客觀、穩定的特點,通過判斷血跡形成時間可以推斷案發時間,而死亡時間與案發時間密切相關。這對縮小偵查領域、確定犯罪嫌疑人有無作案時間、重建案件現場等都有重要意義。而陳舊血跡形成時間分析是一個難題,尋常手段解決不了,必須藉助特殊手段和方法。
QQ上,一個動畫頭像閃動起來:「我問過我先生,他們的課題已經成功,可以幫助你們分析。等會兒他直接和你溝通。」
張小舒迅速答話:「好,非常感謝師姐。」
師姐的QQ回應道:「你是張小舒嗎?我是你師姐的老公。當年我和你師姐談戀愛的時候,在導師家裡見過你,估計你沒有印象了。」
張小舒道:「有印象,師兄的廚藝很棒。」
師姐的QQ回道:「現在天天吃食堂,廚藝嚴重倒退。言歸正傳,目前判斷血跡形成時間的方法不多,根據氯離子擴散程度等幾種方法的誤差比較大。後來發現通過檢測和分析血液的散射光譜、吸收光譜和發射光譜,能獲得一些反映血液狀態和內部物質構成情況的信息。我接受嶺西省公安廳的課題後,使用光譜分析技術,對玻璃、白色書寫紙、塑料膜三種介質上不同陳舊度血跡的吸光度進行分析,探討其與死亡時間的關係。研究發現,三種介質上的血跡隨時間推移,吸光度都呈上升趨勢,與死亡時間密切,呈正相關。這是由於死後呼吸及血液循環停止而導致細胞能量代謝異常、膜結構異常、酶與蛋白質異常,加上細菌污染、血液滲透壓和pH值變化、白細胞及補體成分的作用而導致溶血,致使血紅蛋白從細胞內釋入血漿引起吸光度增加。」
張小舒道:「師兄,通過吸光度的增加能確定死亡時間嗎?」
師姐的QQ回道:「道理想透了就簡單,沒有想透就難上加難。你把材料送過來吧。」
看到這裡,李建偉頓時興奮起來,道:「趕緊給你師兄說,我們馬上帶血跡過來。」
對話結束後,李建偉豎起大拇指,道:「小舒,值得表揚啊。如果把血跡形成時間分析出來,我們要讓重案一組請我們吃大餐。」
侯大利同樣興奮,道:「那就一言為定,如果成功,吃大餐。」
離開法醫室,侯大利來到位於停車場的檢測室。這是勘查室專門用於檢測大件物品的實驗室,為了方便裝卸,檢測室設在停車場的角落裡。顧全清的越野車停在場內,小林、江克揚和一個矮胖中年人蹲在車旁,拿著扳手敲敲打打。
「啥情況?」侯大利也蹲在小林和江克揚身邊。
江克揚道:「我琢磨著看能不能從越野車中推斷落水時間,和小林想到了一塊。」
小林道:「老馬在看生鏽的地方。老馬是藍天修理廠的頭把手,我請他來把把關。」
藍天修理廠是市公安局車輛定點維修單位,老馬與警察各單位都挺熟悉,又是自來熟的性格,跟侯大利打了招呼,介紹道:「這車的底盤做過防鏽處理,生鏽不明顯。拉開車門膠條,能清楚地看到焊接帶有鏽跡,這個位置由於長期包裹在內部,如果不沾水很難生鏽。車門排水孔有泥沙。」打開車輛中控台骨架的蓋板,「你看這兒,金屬件也生鏽了。這輛車肯定是水泡車。這麼高級一台車,被水泡了,暴殄天物啊。林警官,以你的水平,不會認不出水泡車吧?」
小林道:「我知道是水泡車,我想知道這輛車在水裡泡了多久。」
「這個很難判斷,我也沒搞過。」老馬在中控台、座椅等地方拆了些外裝,趴到車底下觀察,從車底出來後,手裡拿著一種淺綠色的小水藻,道,「呵呵,找到這玩意,我估計得有一個多月。這是我們老家常見的綠水藻,在我的印象中,能在車底盤出現這種小水藻,時間不會太短。」
今天是7月7日,一個多月之前,大約就在5月下旬,這和5月24日這個時間點非常接近。侯大利和江克揚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你確定是一個多月?」
老馬道:「基本能確定,這種綠水藻特別靈。你們如果不信,可以在發現這輛車的水庫中丟進一個鐵箱子,到時就能驗證。」
侯大利拿出小本子,記下這個情況,又問道:「我聽到一個情況,這輛車在今年3月撞過一次。」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侯大利站在車頭前完全沒有看出什麼地方補過,老馬轉了一圈,道:「這車確實撞過,這邊膠條有飛漆,右側的油漆顏色不均勻。」他又打開發動機蓋,道:「機蓋的邊緣膠條不平整,偏軟,這車確實撞過。可惜啊,這麼好的新車,居然就撞了。真他媽的暴殄天物啊。」
看到一輛好車又被水泡又碰撞,老馬是發自內心地生氣。
離開停車場,江克揚有些不服地道:「車輛是在5月下旬沉入水中,張冬梅在6月17日又打過電話,那就意味著越野車進入水庫的時間與顧全清和張冬梅遇害時間不一致。難道我的判斷又有問題?」
侯大利道:「血跡形成時間很關鍵,希望張小舒到嶺西理工能帶回來好消息。」
江克揚得知法醫室帶著血跡前往嶺西理工,雙手合掌,道:「希望能拿到準確的鑑定結論。這個案子懸在半空,我們有勁使不上。」
回到辦公室,侯大利繼續整理資料,將所有與顧全清和張冬梅有關的重要事件按時間線索進行了排列:
3月7日,麵包車上跳下幾個人,意圖抓張冬梅,被顧全清及時解救;
5月24日,顧全清和張冬梅同時失去電話聯繫,張冬梅所有社交媒體軟體停止更新;
5月26日晚,邱宏兵與朋友們在一起喝酒,又到金色酒吧;
5月27日上午,老工人文化宮南門,麵包車上跳下四個人,將張英和她兒子抓上車猥褻;
6月17日,許秀蓮接到女兒張冬梅的電話;
7月6日,在湖州三社水庫發現了顧全清的越野車。
從顧全清的越野車上出現綠水藻來看,越野車沉入水庫時間在一個多月前,這和5月24日這個時間點吻合。但是,6月17日,許秀蓮接到女兒的電話,這與前面的時間點存在巨大的矛盾。
麵包車出現了兩次,每一次出現都有「江州牌照,三或四個人,戴帽子和墨鏡,襲擊對象是站在公路邊的女子」等相同點,第一次或許與梁永輝有關聯,第二次則完全與梁永輝沒有任何關聯,所以,侯大利基本上把梁永輝從犯罪嫌疑人名單中剔除,最大的嫌疑人是邱宏兵。邱宏兵具有第一次的動機,雖然第二次的動機很弱,但是在現場出現了楊為民的電話、鐵皮櫃中有張英照片和高度接近邱宏兵聲音的電話聲,讓邱宏兵無法完全擺脫嫌疑。
侯大利開車從車庫來到街道上時,天黑透,路燈亮起,夜市開張。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覺得無處可去,無事可做。他開車來到世安橋,在橋邊待了一會兒,又來到高森別墅前。侯大利在高森別墅里度過這些年來最美好的歲月,幸福生活因為一場抓捕行動戛然而止,到今天他仍然經常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夢境。幻想從夢中醒來後,田甜就會出現在餐廳,準備了簡單又極具煙火氣的早餐。白天忙案子,深夜則可以思考案件,傍晚後的兩三個小時讓侯大利變得憂傷和迷茫。黑暗真正來臨後,他才會從軟弱中走出,恢復成睿智理性的神探。
晚上9點,侯大利的手機響了起來。
張小舒興奮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過來,道:「師兄用光譜分析血跡的形成時間,結果出來了,血跡約形成於四十天前,也就是在5月下旬,20—25日這個區間。師兄說當前技術只能精確到此。」
侯大利長舒了一口氣,道:「這就意味著5月23日那個時間點最有價值,這是顧全清和張冬梅的遇害時間。只是,無法解釋許秀蓮在6月17日接到的電話。」
他在這個瞬間又想起了楊為民父親接到的電話,5月27日上午9點,楊為民父親接到了楊為民打來的電話。通話記錄中有這個電話存在。但是,楊為民至今都不承認打過這個電話,更不承認猥褻了張英。6月17日的電話和5月27日的電話極為相似,都存在自相矛盾的情況。
話筒里傳來李建偉的笑聲:「大利,這次小舒立了功,基本上確定了遇害時間,重案一組要請客啊,一定得請大餐。」
與侯大利通話之後,張小舒發自內心地高興,道:「幸不辱命,總算確定了血跡形成時間。我最初考法醫的時候還認為法醫工作簡單,現在看來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
李建偉笑呵呵地道:「這幾年新技術層出不窮,不學習,知識老化得很快,我還真想去回爐。」
「明天我想到陽州去一趟,我大伯過生日。」大伯過生日,這不是請假理由,只是張小舒比較特殊,小時候在姑姑和大伯家裡都住過,大伯過生日對於張小舒來說是大事。
李建偉知道張小舒的家庭狀況,爽快地道:「這段時間辛苦了,你去吧。回來後,我們要宰大利一頓,說好了,吃大餐。」
回到闊別三個多月的伯父的家,張小舒停下腳步。「對,就是闊別。」當她湧起「闊別」的想法之後,覺得到江州工作僅僅三個月,用這個詞不恰當。但是,她實實在在湧起「闊別」之感,這種感覺還非常強烈。
大伯頭髮花白,提著菜籃子從小區外回來,見到侄女站在中庭,道:「小舒,站在這裡幹嗎?伯媽還在等你回來。」
「我姐回來沒有?」張小舒趕緊接過大伯的菜籃子。菜籃子很沉,裡面有一隻煺了毛的雞、一條大草魚,還有蘑菇等小菜。這些菜都是張小舒喜歡吃的。大伯家平時吃不了這麼多菜,是特意為了招待侄女準備的。
大伯道:「她有接待,得吃了飯才回來。中午吃魚,晚上吃雞,好好給你補一補。」
張小舒笑道:「大伯,我都參加工作了,單位伙食很不錯。」
大伯雙手撐著腰,道:「你別騙我了。公安局這種大單位,伙食馬馬虎虎。那種大鍋菜,與你伯媽的手藝比起來,差得太遠。」
「我住在刑警老樓,小食堂伙食非常好。」張小舒如今已經搬到了江州刑警老樓,午飯在單位食堂,早餐和晚餐在常來餐廳解決。偵辦了丁麗案後,105專案組成為晨光集團的貴客。常來餐廳為專案組提供的工作餐皆由大廚精心烹製,每一道家常菜都非常地道,色香味俱佳。張小舒搬到老樓沒多久,腰圍悄然增加。
上了樓,伯媽過來擁抱張小舒,心疼地道:「小舒長瘦了,臉也曬黑了,今天中午要多吃點。」
「長瘦、曬黑」明顯不符合事實,純粹是伯媽的感情投影引起的偏差。張小舒點頭道:「今天中午我要吃兩碗飯。」
上了樓,伯媽到廚房忙碌,大伯和張小舒在客廳聊天。
「你姑姑家現在是什麼情況?」
「欣桐恢復得還行,白天能夠獨自出門,晚上出門必須有人陪同。」
「這怎麼能行?欣桐馬上要出去讀大學,爸爸媽媽不能一直陪在身邊。還得抓緊治療,否則會嚴重影響生活。欣桐爺爺的病情怎麼樣?」
「爺爺的病情不太好,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有時候,大家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爺爺能夠多活一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另一方面,看著爺爺痛苦,大家又於心不忍。」
伯媽在廚房忙碌,不時到客廳罵上許海幾句。
中午吃的是紅燒草魚,草魚裹了些澱粉,又過了油鍋,外焦里嫩,鮮美無比。飯後,張小舒洗了碗,在客房睡午覺。客房是名義上的客房,實際上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張小舒在使用。衣櫃裡掛有張小舒讀大學時的衣服。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習慣性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媽媽。自從媽媽失蹤後,她的幸福生活如瓷器一般被砸得粉碎。父親長期外出尋找母親,她要麼住在姑姑家,要麼住在大伯家。不幸中的萬幸是姑姑和大伯都是真心歡迎她,讓她少了寄人籬下之感。但是,張小舒還是能體會到客人與主人的區別,這種區別很微妙,外人或許不會注意,當事人往往會敏感地覺察。
張小舒從睡夢中醒來時,屋裡又充滿雞湯的香味,還傳來堂姐張小天的說話聲音。她沒有立刻起床,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這才起床,來到客廳。
張小天看到睡眼矇矓的妹妹,道:「當法醫的感覺怎麼樣?」
張小舒道:「還行吧,能夠對付。」
張小天笑道:「很謙虛啊,李建偉到總隊把你誇成了一朵花。說什麼江州刑警支隊有一個小神探,以後還要出一個小神醫。」
張小舒臉上浮出兩朵紅暈,道:「大利是真神探,我這個小神醫是假冒偽劣。」
張小天聽到「大利」兩個字,心中一動,道:「你別謙虛,楊主任也誇你是好苗子。他老人家目光如炬,能說你是好苗子,那就是充分肯定。今天晚上開瓶酒,我們姐妹整點。」
大伯道:「小天是酒鬼,別把你妹弄成酒鬼。」
張小天打了個哈哈,道:「這是家族遺傳,解酒功能強大。小舒一直沒有沾酒,今天我試一試她的酒量,看是否繼承了我們張家的喝酒本事。土雞湯、辣椒小炒肉、鹵翅膀、花生米,幾樣家常小菜配上一瓶陽州特曲,快活似神仙。」
張小舒的爸爸戒酒多年,張小舒在父親影響下,很少喝酒,今天在堂姐慫恿下,第一次正式喝起白酒。張小天舉杯和妹妹碰了一下,道:「希望我家的小舒能成為真正的女神醫,乾杯。」
大伯聞到酒味,回想起以前喝酒的美好時光,酒蟲順著喉嚨往上爬。他戒酒倒不是肝臟的問題,而是血壓高,被剝奪了喝酒的自由。
張小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高度陽州特曲,一股辛辣順著口腔進入腸胃,熱辣辣的。
「怎麼樣?」
「還行吧,沒有特別好喝,也不難喝。」
「那說明你遺傳張家的解酒功能,今天我們姐妹好好喝一個。」
不知不覺中,一瓶酒已下肚。張小天神采奕奕,雙眼清澈。張小舒是第一次喝這麼多白酒,微醺。
等到爸爸媽媽離開後,張小天意味深長地道:「你姐看上了一個男人。」
張小舒道:「姐看上了誰,那個男人肯定很優秀。」
張小天道:「當然優秀,是江州刑警支隊的小神探。」
張小舒完全沒有料到姐姐說出了這句話,臉上肌肉一下僵住,結結巴巴地道:「你喜歡大利?」
張小天帶著些意味深長的笑容,道:「大利為了替女友報仇,改變了人生方向,這種深情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他長得帥,能力強,品德好,我當然喜歡他。」
「那就要祝賀姐姐。」張小舒表情不由自己控制,想要表現得高興,實則充滿了沮喪。從小到大,她時常寄居於姑姑和大伯家裡,從來不是家裡的真正中心,姐姐小天和妹妹欣桐才是家裡真正的中心。她努力保持微笑,有一個心思倔強地從內心升起:「愛情是自私的,難道我就這樣輕易放棄,不敢為了自己的愛去堂堂正正地爭取?」另一個心思又浮現出來:「小天是我姐,我姐喜歡的人,難道我要去搶嗎?」
正在患得患失之時,張小天鄭重地道:「妹,我發現你似乎也喜歡大利,不會和我爭吧?」
張小舒眼淚都差點出來了,擠出笑,道:「姐,那祝你們幸福。」
張小天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道:「祝福個屁,我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啊。我已經看出來了,你是真看上了小神探,剛才笑得比哭還難看。你別否認,你姐是做什麼的,瞞不過我,我家小公主看上了侯大利。」
在前幾秒,張小舒覺得人生陷入了低谷,姐姐最後幾句話,神清氣爽,萬里晴空飄起朵朵白雲。她猶自嘴硬,道:「誰看上了他啊,整天都繃著臉,面部神經麻痹症?」
張小天道:「在姐面前說實話。」
張小舒羞紅了臉,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他出現,就想偷偷看他。」
張小天道:「我也想體會這種感覺,可惜還沒有讓我想要偷偷看的人。」
既然被姐姐說破了心事,張小舒也就不必藏著掖著,道:「我當法醫是受到大利的影響,他能為了女友當刑警,我媽失蹤這麼些年,我也要為我媽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當法醫是尋找母親最好的崗位,至少比當醫生要方便許多。到了法醫室後,我和侯大利接觸很多,不知不覺被他吸引了。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有共同的悲傷經歷吧,每次看到他緊鎖的眉頭、鬢間的白髮,我就很心疼,禁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張小天給妹妹倒了一杯酒,道:「這就是愛情,發生在不知不覺之間。」
張小舒苦惱地道:「我這只是單相思,大利對我很警惕,在有意疏遠我,是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張小天笑呵呵地道:「這其實不是壞事,至少說明大利看得起你,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如果對你完全無感,那就不會刻意疏遠,而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會變得熱情。我在這方面就有深刻體會,遇到不少優秀的男人,我暗自喜歡,可是他們一點都不防範我,都當我是哥們兒。他們當我是哥們兒,弄得我只好把他們當哥們兒,這才是最悲傷的事情。」
張小舒忐忑不安地問道:「大利對我真有感覺?」
「拒你於千里之外,就意味著把你當成了值得防範的女人。大利家庭環境那麼好,卻一直在走霉運,初戀情人遇害,未婚妻又犧牲,他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不願意輕易接受新的感情。但是,他終究是男人,男人天生會喜歡女人,這是自然法則。你要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大膽去愛,肯定會打開他封閉的內心。當他真正敞開心扉的時候,你就會品嘗到最甜美的愛情。」
張小天隨即自嘲地道:「我說別人一套又一套的,目光奇准,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塗,把很多優秀的男人都處成了哥們兒,看著他們談戀愛到結婚生娃。我一如既往地還是他們的好哥們兒,成為刑偵系統有名的女漢子。這個定位很糟糕啊。你要吸取我的教訓,千萬不要成為女漢子。成了女漢子,身邊一群哥們兒,後患無窮啊。」
張小舒道:「姐,我能打開大利封閉的心扉嗎?也許他對我完全沒有感覺。」
張小天道:「那我找機會去試探大利,聽一聽他對你的看法。」
張小舒急忙道:「暫時不用,大利很敏感的。如果把話說透了,反而沒有迴旋餘地。」
張小天笑道:「那就潤物細無聲,用你的溫柔打動他,讓他愛上你。有一點我要告誡你,你千萬不要顯露你的酒量。如果因為喝酒豪爽,讓大利把你當成了哥們兒,那就真糟糕了。這是我的切膚之痛,切記切記。」
兩姐妹喝了不少,卻都沒有醉意,張小舒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真遺傳了張家特殊的解酒能力,酒量也不錯。當天夜裡,張小舒在睡夢中還在喝酒,只不過喝酒對象變成了侯大利。兩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後她醉了,緊緊靠在侯大利懷中,道:「還喝一杯。」侯大利道:「我有些醉了。」張小舒道:「我陪你喝,一起醉。大利,你愛我嗎?」侯大利喝了這杯酒,道:「我愛你。」
早上醒來,想起昨夜夢中場景,張小舒面紅耳赤。
喝小米稀飯的時候,張小天媽媽在旁邊發牢騷:「小舒,你千萬別跟你姐姐學,兩個女孩子喝這麼多酒,算什麼事。昨天喝了酒,小天開車沒有問題吧?」
張小天準備開車送妹妹回江州,到了江州還有兩件事情:一是與欣桐見面,幫其做心理輔導;二是再去回訪王永強,探究其心理變化。她聽到媽媽例行囉唆,裝傻道:「我昨天喝酒了嗎?應該沒有吧。」她故意朝媽媽哈了口氣,讓媽媽聞酒氣。
張小天媽媽一臉嫌棄地道:「你爸爸當年和我談戀愛的時候隱藏得好,如果知道他是酒鬼,我才不會嫁給他。」
張小舒低頭喝稀飯,對母女倆的日常生活充滿了羨慕。在大伯和姑姑家裡,兩家的大人對失去母親的張小舒都很關照,從來沒有罵過,更沒有動過手。張小天小時候調皮,每年都要被揍幾回,每次姐姐挨揍時,她總是充滿羨慕,幻想自己闖了禍,母親氣急敗壞揍人。
從小到大基本上沒有被母親揍過,對於張小舒來說是一件極其遺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