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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利用足跡鎖定犯罪嫌疑人1

2024-06-03 23:06:59 作者: 小橋老樹

  口供中的疑點

  下午三點三十分,滕鵬飛和侯大利來到看守所。侯大利在看守所大廳辦手續,滕鵬飛則到所長室抽菸,喝茶。訊問時,滕鵬飛基本一言不發,確實只帶了耳朵。

  李友青雙手雙腿被固定在椅子上,身上穿著印有「江州看守所」字樣的青色外套,頭髮剪短成寸頭,臉色晦暗,眼神無光,如案板上待宰的魚。他今年剛滿二十歲,正是人生最美的年華,捅人後失去了自由,精神迅速垮掉,猶如飽經滄桑的中年人。

  侯大利聲音平和,不急不緩,按照第一次訊問的步驟,從是否收到《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是否清楚知道自己的各種權利與義務、是否有故意殺人行為,再到有權委託律師作為辯護人或申請法律援助、基本情況、是否是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到家庭成員、犯罪前科,詳詳細細地問了個清楚明白。

  侯大利還沒有進行實質性詢問,卻有一股成熟預審員才有的沉穩勁,這讓滕鵬飛暗自稱讚。滕鵬飛不知侯大利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靜聽下文。簽字筆在他右手指尖快速轉動,靈活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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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因犯什麼事情在什麼地方被抓獲?」

  「我因涉嫌殺人,在長貴縣羅馬皇宮小區3幢18樓1號被抓。」

  ……

  「你把殺人的詳細經過講清楚。以前講過的要講;以前沒有講過,現在想起的,也要講。講得越清楚越詳細,對你越有利。」

  「我女朋友肖霄家裡經濟比較困難,公司破產以後,她爸爸負債纍纍,每天喝酒,基本上算是廢了。肖霄媽媽以前是家庭婦女,如今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高,一家人過得挺苦。肖霄到了江州技術學院後,我就開始追求她,在兩個月前開始談戀愛,關係挺好。肖霄為了賺錢,在隆興夜總會當了服務員,那裡工資比較高,有時還有小費。我不想讓她去夜總會上班,裡面亂七八糟的。有一天晚上,肖霄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她找到我,哭腫了眼,說是被吳煜欺負了。吳煜爸爸是大老闆、黑社會老大,手下很多人,我雖然想報仇,但是沒有辦法。肖霄後來跟我說,她吃了一種叫『任我行』的迷藥,被吳煜拍了裸照。吳煜每次都騙她,說是最後陪一次就把裸照還她,結果每次去又被拍,越拍越多。肖霄曾經想過死,只是想到家裡還有爸爸媽媽,所以沒有自殺。前幾天,肖霄再次讓吳煜歸還裸照。吳煜給肖霄打電話,說晚上到學校門口接她,到桃樹林裡再打一次野戰,就還相片。」

  講到這裡時,李友青萎靡的神情發生了些許變化,臉現憤怒:「我殺的是人渣,是為民除害,你們去搜吳煜的家,肯定能找到我女朋友被下藥的相片,還有迷藥。」

  在吳煜家中確實搜出了肖霄的視頻和裸照,不堪入目。除了肖霄的裸照,在他家裡還有其他女孩子類似的相片,也就是說,吳煜年紀輕輕就傷害了好幾個女孩子。

  侯大利腦中浮現出視頻中的女孩子,生出一股惡氣。田甜被抽調到打拐辦後,回家後經常聊到婦女兒童受到傷害後的慘狀,因此,他對傷害婦女兒童的惡人深惡痛絕。

  侯大利壓住怒氣,道:「刀是從哪裡來的?」

  李友青道:「我從家裡帶的。」

  侯大利道:「是什麼刀?」

  李友青道:「是一把匕首。」

  侯大利問:「你為什麼要帶匕首?」

  李友青見眼前的警察態度冷淡,有些沮喪,道:「吳煜是大個子,身高體壯,我擔心打不過他,便準備了一把刀防身。當時我和肖霄商量,要讓吳煜在桃樹下做那事,肖霄到時肯定會反抗,我悄悄錄下來,做成證據,然後威脅吳煜,如果不給裸照就告他強姦。吳開軍剛死,吳煜肯定怕我這一招。我真不是想殺人,就是防身。」

  隨著李友青的敘述,不斷有細節補充進入侯大利腦海,影像細節清晰,色彩逼真,拼湊出了完整的事件過程。

  「你講一講殺人的具體過程,越詳細越好。你捅了幾刀?捅到什麼部位?吳煜受傷後是什麼狀態?」

  李友青為了自救,已經顧不得女友的臉面,談了細節:「吳煜跟著肖霄來到以前打過野戰的地方,強迫肖霄做愛。我躲在旁邊錄像,原本計劃等吳煜上了肖霄以後再衝出去。可是我看到他把肖霄壓在草地上,特別是肖霄叫我的名字時,我就忍不住了,衝過去把他從肖霄身上拉開。我說我是肖霄男朋友,讓他還裸照,否則告他強姦。吳煜完全不講理,根本不理睬我的威脅,還罵我是瘋子,動手打我。我和他從桃樹林一直扭打到公路邊。吳煜比我壯,還練過散打,把我按在公路上,我就用刀捅了他。」

  侯大利道:「吳煜喝酒沒有?」

  李友青道:「喝了酒,滿嘴酒氣。他先動手打人,抬手就給了我一記耳光。」

  「你捅了幾刀?捅在他身上什麼位置?」

  「他卡住我脖子,我出不了氣,感覺要被卡死了,就用刀捅了他,捅了兩三下。」

  「捅了一下、兩下、三下,還是四下、五下?仔細回想,想好了再回答。」

  李友青仔細回想了當時的情景,道:「他卡住我脖子,把我壓在地上,我掙脫以後,就摸出刀,捅了他,兩下還是三下,我記不清楚了。」

  侯大利問:「捅在什麼部位?」

  「我從地上爬起來,用刀捅了他。我記得是捅在肚子上。吳煜挨刀以後,還踢了我,然後捂著肚子,蹲在公路邊。我嚇壞了,就帶著肖霄跑了。」

  侯大利走到李友青面前,給了他一支簽字筆,道:「你當時是如何握刀的?」

  李友青握住簽字筆,小幅度比畫,道:「就這樣往上捅。」

  侯大利取回簽字筆,道:「吳煜捂著肚子後,你繼續捅了幾刀?」

  「我拿刀捅了人,很害怕,當時只想跑,沒有再捅。」

  侯大利又問:「你的刀在哪裡?」

  「隨手把刀扔進了樹林。」

  「你捅了吳煜,有沒有打電話報警?打120沒有?」

  李友青道:「沒有,我帶著肖霄跑了。」

  侯大利道:「肖霄知道你帶刀了嗎?你打架的時候,肖霄在做什麼?」

  李友青搖頭,道:「肖霄只知道我拍照,不知道我帶刀。我們打架的時候,她在一邊哭。後來她還勸我打120,我沒有同意。」

  「你離開的時候,拿走吳煜的手機、手錶和錢包沒有?」

  「捅了人,我當時只想趕緊離開那個鬼地方,沒有拿手機、錢包和其他東西。」

  侯大利突然又問:「你是不是用力卡住過吳煜的脖子?」

  李友青有些茫然,道:「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沒有,我打不過吳煜,他又高又壯,我迫不得已才拿刀子捅了他。」

  侯大利慢條斯理地問過一遍,並在訊問的時候與以前的訊問記錄一一對照。李友青在離開提訊室時,強調道:「警官,肖霄真不知道我帶了刀。我帶刀不是想殺人,只是想防身,是正當防衛。」

  在等待肖霄進入提訊室的時候,滕鵬飛扔了一支煙給侯大利,道:「有什麼新發現?」

  侯大利沒有正面回答,道:「問過肖霄以後,我再判斷,現在不好說。」

  滕鵬飛道:「賣什麼關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侯大利靠在椅子上,淡淡道:「觀點還不成熟,說出來有可能影響你的判斷。」

  滕鵬飛是一個急脾氣,遇到一個不怵自己的慢性子,惡狠狠點了一支煙,獨自抽起來。

  被扔了兩次的兇器

  很快,肖霄被帶進提訊室。

  肖霄是個挺漂亮的年輕女子,穿著青灰色看守所服裝,頭髮齊耳,臉色蒼白,楚楚可憐。來到提訊室,她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眼淚一顆顆往下落。

  侯大利看了肖霄一眼,低頭翻看卷宗。他表面上冷冰冰的,內心卻著實可憐眼前的女生。肖霄個子嬌小,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這樣一個青春少女經歷了父親破產、被吳煜姦污、男友殺人等一系列糟心事,這些事情會成為毒藥,慢慢腐蝕這個女孩子的內心,毀掉她的前途。當然,她的前途此刻已經有一半被毀掉了。

  肖霄敘述打架過程時,身體發著抖。

  「吳煜曾經強迫我在桃樹林裡做那事。那天,吳煜又要野戰。李友青有一個主意,做那事之前,他躲在旁邊錄像,我會大聲說不願意。拿到這段錄像,我們就可以告吳煜強姦。我們也不是真的要告吳煜強姦,就是想通過這個方法拿回以前拍的相片和視頻。到了桃樹林,吳煜喝了酒,酒氣很重,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大聲喊『不要』。在他脫我衣服的時候,李友青沖了過來。李友青和吳煜從桃樹林開始扭打,一路打到公路邊。吳煜個子大,李友青打不過,被打倒在地上。李友青就拿出刀子,捅了吳煜。我在事前真不知道李友青帶了刀子,我們真沒有商量過殺人,我說的是真話。我還沒有滿二十歲,就被吳煜強姦了很多次,被拍了裸照,我只是想要拿回那些視頻和相片。如果那些視頻流出去,我還怎麼活啊!」

  「吳煜喝了酒,喝得很多嗎?到喝醉的程度沒有?你別急,慢慢說。」

  「說話、走路都還正常,就是滿身酒味。」

  「李友青和吳煜打架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嚇傻了,在旁邊站著。我膽子小,沒敢去拉。」

  「李友青用刀捅了吳煜的什麼部位?」

  「當時吳煜把李友青按在公路上,李友青取出刀,捅了吳煜。」

  「你看得清楚李友青當時的動作嗎?」

  「公路路燈很亮,我看得見。吳煜站了起來,捂著肚子,還踢了李友青。李友青過來拉著我就跑。」

  「李友青捅了幾下?」

  「三下。」

  「三下?你記清楚了嗎?」

  「我隔得最近,看得很清楚,捅了三下。」

  「李友青卡了吳煜脖子嗎?」

  「李友青一直在挨打,還摔在地上,沒有卡吳煜的脖子。」

  「李友青是如何握刀的?」

  「我記不起來了。」

  「李友青的刀子扔在了哪裡?」

  「我叫李友青跑,他就把刀子扔進了樹林。」

  「吳煜帶手機沒有?」

  「帶了,他給我打過電話。」

  「你們跑的時候,取走吳煜的手機和其他東西沒有?」

  「沒有。我們慌慌張張的,只想要離開,顧不得拿東西。」

  「你為什麼給李友青高壓電擊槍?」

  「我和李友青真沒有商量過殺人,這是真的。我平時用電擊槍來防身。我怕吳煜在桃樹林欺負李友青,就把電擊槍給了李友青。」

  「李友青使用電擊槍沒有?」

  「沒有。」

  ……

  提訊完畢,侯大利伸了伸懶腰,道:「在環衛工人發現屍體前,極有可能有人接觸過受害者,此人可能是侵財者,也可能不是。」

  滕鵬飛道:「你今天訊問的重點在於李友青捅人的方式、捅了幾刀、捅的部位以及李友青是否卡過吳煜脖子,難道你懷疑第四刀是另一人捅的?是這人拿走了手機、手錶和錢包?」

  侯大利略微沉思後搖了搖頭,道:「拿手機、手錶和錢包的人在早晨出現在現場。我懷疑還有另一個人去過現場,捅了第四刀。」

  正在這時,張國強的電話打了過來。接完電話,滕鵬飛斜眼看著侯大利,道:「你的意思是,李友青捅人之後,又有兩人來到現場,一人捅了第四刀,另一人取走了錢包、手機和手錶?」

  侯大利點了點頭,道:「這是猜想,還得找證據。」

  滕鵬飛道:「在混亂中,李友青不一定記得捅到什麼部位,也不一定能記清到底捅了幾刀。肖霄這種年輕小女孩心懷恐懼,也不會有精力去數到底捅了幾刀。口供重要,現場勘查和屍檢報告更為重要,你要說服我,必須得找出更為有力的證據。」

  侯大利道:「第四刀是不是另一個人捅的,還得找過硬的證據。但是,沒有找到手機、手錶和錢包,案子有漏洞。」

  滕鵬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剛才張國強打來電話,手錶、手機和錢包找到了。在環衛工人發現屍體之前,有個傢伙發現了屍體。這人是兩勞釋放人員,用衣服包住手,取下手錶,又拿走了錢包和手機,沒有留下指紋,也沒有取走車鑰匙。他是半吊子水,沒能夠沉住氣,到手錶維修店兜售那塊名牌手錶。派出所民警給這家店打過招呼,店家記住了手錶的牌子和特徵,看到這塊手錶便報了警。重案一組辦了這麼多案件,你以為老偵查員是吃素的,我們布下重兵在銷售渠道,一舉抓獲順手牽羊者。哈哈哈,這就是經驗,在複雜的現場中發現真相。」

  他長舒了一口氣,意氣風發地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這個案子算是破了,你能發現漏洞,順利過關。好好干,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偵查員。我這個觀點沒有變。」

  侯大利不喜歡滕鵬飛拍自己的肩膀,往後縮了縮,臉上沒有笑容,很認真地說:「未必能結案,在李友青和盜表者之間,或許還有一個人出現過。」

  滕鵬飛對這個愣頭青也有些無語,道:「既然有疑點,那就繼續往下查,這也是內審的職責。」

  提審結束不久,李法醫和丁勇前往殯儀館,做局部解剖。滕鵬飛和侯大利在一旁觀看了解剖。解剖結果顯示:吳煜頸部皮下和肌肉、甲狀腺及其周圍組織出血。

  侯大利道:「解剖結果和李友青、肖霄的供述基本一致,李友青是被按倒在公路上,爬起來捅了對方。李友青一直沒有形成對抗優勢,而且,李、肖都沒有單手卡住吳煜脖子的供述。在這種情況下,單手虎口扼痕就不好理解。我覺得第四刀另有其人,建議復勘現場,尋找新證據。」

  局部解剖完成後,又看了偵查實驗視頻,滕鵬飛沒有否定侯大利的觀點,道:「勘查現場覆審是常事,我沒有意見。」

  滕鵬飛從省公安廳專案組回到江州之後就聽聞重案大隊出了一位硬?全隊的「神探」,當初還不以為意,如今有了工作上的接觸後,發現這位「神探」果然名不虛傳。而且從「神探」接受內審到現在,表現出了極佳的業務水平,所以,他開始認真思考侯大利提出的「猜想」。

  侯大利道:「幸好滕大隊一直讓人保存現場,而且幸運的是,雖然長青一直在下大雨,江州城區卻滴雨未落,否則無法復勘現場。」

  「別拍馬屁。」滕鵬飛抓起電話,又道,「張國強,你按程序準備勝利橋下的現場復勘工作。注意兩點,一是讓老譚準備提取足跡;二是別忘記找見證人。」

  張國強有些緊張,問道:「麻子,『神探』看出啥問題了?」

  「別囉唆,趕緊去辦。」滕鵬飛掛斷電話,望了侯大利一眼,道,「我們先到現場,等他們來。」

  三輛車先後來到勝利橋下,滕鵬飛站在公路和小道的交叉口處,抬頭望向江州技術學院,沉默不語。侯大利站在路邊,觀察桃樹林。李法醫和丁勇來到發現屍體的水溝邊,低聲討論。二十來分鐘後,張國強、老譚、小林和小楊等人來到現場,派出所民警通知了兩名當地社區幹部作為見證人。

  老譚道:「滕麻子,這次復勘的主要任務是什麼?」

  滕鵬飛指了指侯大利,道:「聽他指揮。」

  老譚「哦」了一聲,也不多問,徑直去找侯大利。

  滕鵬飛對站在身邊的張國強道:「如果你堅持復勘,最後什麼都沒有查到,會不會有壓力?」

  張國強道:「沒有把握,我不會向領導提出這種要求,否則耗費了這麼多人力、物力,如果一無所獲,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但是,侯大利不會有這種壓力。在偵辦丁麗案時,他給市局打了提取生物檢材的報告,結果全局動員了兩百多名民警,還動用了省廳和秦陽、湖州、陽州的DNA實驗室,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沒有任何收穫。事後,我們都在談這事,侯大利膽子真肥,也真敢擔責任。與那件事情相比,搞這種規模的復勘就是小菜一碟。」

  滕鵬飛暗罵了一句:「他媽的,我真有可能陰溝里翻了船。」

  侯大利與老譚諸人關係很不錯,詳細講了自己的想法以後,道:「如果真有兩個兇手,那麼在第一次找到兇器的地點附近,應該還有一處痕跡,在這處痕跡附近很可能有兇手的腳印。也就是說,第一次找到兇器的地點,實際上是第四刀兇手丟棄兇器的地點。」

  小林接受任務,拿著上一次的勘查記錄,小心翼翼地走下公路。

  張國強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真如侯大利的判斷,吳煜案就會出現大轉折,自己也就犯了大錯。

  小林來到發現兇器的地方,蹲下來,仔細觀察附近地面。桃樹林裡雜草不算太多,幾乎沒有行人,又由於過了收穫季,果園管理者沒有清理雜草,現場保存得比較完好。他很快就在距離第一次發現兇器的地方往西約三米處,發現了另一處血跡。此處血跡被雜草遮住,如果不是特意尋找,很難發現。雜草下,有變成褐色的血跡,地上有被刀子插過的痕跡。

  小林直起腰,轉身前先觀察了地面,確定沒有腳印,這才轉身,對公路上的諸人道:「『神探』真是牛!」

  滕鵬飛大聲道:「到底啥情況?別磨蹭!」

  小林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道:「發現了第二處刀痕,刀痕周邊有血跡。」

  老譚是省內有名的足跡專家,對足跡非常敏感,得知在三米外的泥土中真有一處插痕,插痕處還有血跡,大聲道:「我們上次沒有動過這邊,多半有足跡,你別亂動,把刀痕周邊的足跡找出來。」

  小林猶如考古人員,從刀痕處開始往公路方向尋找。其餘諸人站在公路邊上,如站在河邊船上的魚鷹,緊盯水面,尋找河中一閃即逝的小魚。七八分鐘後,小林道:「找到一枚,腳跟朝公路,腳尖朝刀痕。」

  「肯定還有,仔細點,這應該是一腳長一腳短的步法。」現場勘查內容十分廣泛,包括指紋、足跡、血跡、彈痕、爆炸物等繁雜內容。勘查技術員都是雜家,並非門門都精通,能夠精通一類都算了不起。老譚精於足跡,是有絕招之人。

  小林道:「又找到一枚,這兒還有一枚。譚主任,確實是一腳長一腳短。」

  老譚對身邊諸人解釋道:「此人小心翼翼接近現場,目的是尋找兇器。這種腳印經常出現在現場附近的樹下、房前屋後、牆角和窗下,特點是高抬腳、輕落腳。」

  經過搜索,小林找到了六枚從公路到刀痕方向的足跡,其中有四枚完整足跡,可以提取;有兩枚同方向足跡踩在草上,無法提取。另外,還有一排沿著公路方向的足跡,此行足跡距離插痕的垂直距離只有三十厘米。

  小林將腳印標出來後,開始拍照。老譚這才下了公路,來到足跡前,拿出捲尺和放大鏡,研究足跡細節。另一個痕跡技術員小楊準備建模,提取腳印和新發現的刀痕。

  老譚蹲在與公路平行的一排足跡旁,道:「足跡底面均勻,踏跡輕,步長短,步角小,這是女人的腳印。步寬較寬,應該是生過娃兒的女人,身高在156~160厘米,前掌部深,有負重,重物在臀部以上。結合桃樹林情況,應該是背了背篼的婦女。」

  他把注意力放在從公路到插痕方向的三枚足跡上。

  在小楊提取腳模時,老譚對滕鵬飛和侯大利道:「四枚完整足跡很有價值,另外兩枚有參考價值。男性,一米八左右,體形魁梧,接近一百六十斤。一腳輕一腳重,一腳直一腳斜,一腳長一腳短,也就是通俗說的躡手躡腳,此人應該是過來取刀。」

  滕鵬飛道:「兇器上有幾個人的指紋?」

  老譚道:「那把刀上只有李友青的指紋。兇手很狡猾,戴了手套。」

  至此,滕鵬飛承認侯大利是對的,兇手極有可能另有其人。他被抽調到省廳,辦的多是大案,與公安部刑偵局也多有接觸,部里、廳里對他都頗有好評,若不是與總隊一位領導有過一次激烈爭吵,肯定會留在省廳刑偵總隊。回到市局,他遇到了一樁看起來並不複雜的殺人案,有些大意了,若不是侯大利參加內審並瞧出破綻,差點就在陰溝里翻了船。

  滕鵬飛驚出一身冷汗,給宮建民打通電話,如實報告了吳煜案遇到的變故。

  宮建民在電話里略有沉默,道:「重案一組推行案件內審制度,起到了極好的效果,你好好總結一下,在全支隊推廣。案件如今取得了關鍵性突破,滕麻子不要鬆勁,要緊盯不放,儘快破案。」

  打完電話,滕鵬飛自嘲道:「支隊長就是支隊長,看問題角度很辯證。」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將吳煜案卷宗交還給探長張國強,又去306辦公室拿了單肩包,與杜峰打了招呼,便回了刑警老樓。

  侯大利剛出門,杜峰探組立刻議論起來。他們都熟知吳煜案的案情,完全沒有想到侯大利居然把如此完整的證據鏈活生生撕出一個漏洞。他們在感嘆張國強探組如今遭受壓力的同時,也對侯大利頗為佩服。

  侯大利升官了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樓資料室,習慣性打開投影儀。

  院內響起了汽車的聲音,不一會兒,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侯大利,我還到306去找你。怎麼又回專案組?」進來的是陳浩蕩。陳浩蕩警服筆挺,警容嚴整,氣宇軒昂。

  「根據市局文件精神,專案組未撤銷,我就和原單位脫離關係,政治處應該知道吧?」侯大利起身,給老同學倒茶,道,「怎麼有空到這裡?」

  陳浩蕩道:「我接到任務,弄一篇文章,剛剛跑了重案一組。他們聊起你,說你很傳奇。」

  侯大利道:「狗屁傳奇。」

  陳浩蕩道:「你不好奇我要寫什麼文章?」

  侯大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專門到刑警老樓,我不問,你也會說。」

  「我寫的題目是《夯實規範執法根基,打贏命案攻堅戰》,系統分析近兩年破獲的案件,包括長青滅門案以及六個命案積案,你看看。」陳浩蕩從隨身攜帶的手包里取過列印稿。

  侯大利拿過來看了一眼。

  「……為全面整改民警在執法過程中容易出現的問題,江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領導班子提出了以規範代替習慣的理念,研究建立了涉案財物保管制度、刑事案件報批制度、刑事案件辦案質量及執法情況分析制度、執法突出問題整改情況考評標準等十餘項制度規範……」

  快速瀏覽之後,侯大利將列印稿放到桌上,道:「這不是政治處的職責吧,應該是宣傳處的事。」

  「宣傳江州市公安局,這是每個幹警的職責,何況幹部選拔任用正是政治處的職責,你沒有注意到其中的奧妙嗎?」陳浩蕩見同學看完稿子面無表情,道,「破案時你還真是天才,怎麼從案子中走出來就成了笨蛋,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沒有。」侯大利還真有些茫然。

  「你啊你,有本錢任性。宮支即將成為黨委委員、副局長,正式成為局領導,已經公示。」陳浩蕩用無可奈何的語氣道,「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破案重要,宣傳輿論也很重要,當年朱支就是不擅長宣傳,成天泡在案子上,所以沒能更進一步。我過來給你提個醒,在支隊工作,還得有政治敏銳性,別和滕鵬飛一個釘子一個眼。聽林海軍說,滕鵬飛就是在案情分析會上和某個領導針鋒相對,才沒有留在省廳。贏了道理,輸了感情,沒有必要。」

  侯大利情商並不低,只不過注意力並未過多放在支隊以及市局人事變動上,這當然也和他的家世有關。陳浩蕩沒有家族背景支撐,必須靠自己才能夠成為家族英雄。侯大利見慣了太多社會陰暗面,一點兒都不鄙視陳浩蕩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人事上面,因為這是他的舞台,也是其安身立命之所在。

  陳浩蕩走到屋外看了一眼,又道:「我再跟你說一件事,你要絕對保密。打拐專案組犧牲了兩名民警,這事對劉局影響很大,他極有可能退居二線。」

  「我反覆研究過鐵坪鎮之戰,田甜和唐有德犧牲確實是意外,與指揮員關係不大。」凡是涉及田甜的字眼,侯大利說起來都挺艱難,他想裝得舉重若輕,語音卻不自覺低沉下去。

  陳浩蕩道:「畢竟犧牲了兩名民警,總得有人承擔責任。朱支和劉局是師徒關係,你是105專案組副組長,這些都是有關聯的,或者說你們就是一派的。所以,這一段時間你多在重案一組,對你有好處。」

  「我不管這些事。刑警的責任就是破案,破案是我的中心工作。」侯大利說的是真心話。田甜犧牲後,他徹夜難眠,也無法住在高森別墅,只有白天連軸轉地高強度工作,夜晚才能在江州大酒店入睡。

  「你知道這些信息,總比一點兒不知情要好。」

  大學時代,陳浩蕩和侯大利關係一般,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在江州工作以後,陳浩蕩和侯大利同時進入刑警支隊,兩人選擇不同,走的路不一樣,接觸時間也不算多,關係反而變得友好起來。

  陳浩蕩剛剛離開刑警老樓,侯大利接到通知:晚上七點,在刑警支隊小會議室,召開吳煜案案情分析會,請105專案組常務副組長和副組長參加。

  六點四十分,侯大利和朱林一起來到小會議室。

  六點五十分,分管副局長劉戰剛和支隊長宮建民、政委洪金明一起來到小會議室。劉戰剛和朱林打過招呼以後,坐到大圓桌的正中位置,宮建民和洪金明坐在劉戰剛兩側。

  宮建民即將成為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任職公示貼在指揮中心一樓。但是,「即將成為」和「已經成為」還是有區別的,按照規矩,案情分析會還得請分管刑偵副局長劉戰剛參加。劉戰剛分管刑偵多年,與多數參會刑警都很熟悉。在開會前,他與大家隨便聊了起來。

  「老周,王永強那個兔崽子還不交代?」劉戰剛看了侯大利一眼,點了老預審員周向陽的名字。

  周向陽道:「我的三板斧砍完了,王永強還是不承認殺了楊帆。」

  劉戰剛笑道:「周三板都沒有絕招了,看來有點麻煩。你的老師駱主任什麼時候能來?」

  周向陽道:「駱主任手頭有個急案,辦完就來。現在最麻煩的就是沒有一點直接證據,所有的證據都是間接證據,找不到著力點。」

  劉戰剛道:「王永強其他幾件案子證據確鑿,不能因為楊帆案一直拖著。駱主任到來後,早點了結此事,讓王永強受到應有的懲罰。他多活一天,都是對受害者的不公。」

  1997年之前,偵查和預審是公安局內部的兩個部門,周向陽是預審部門的高手。1997年經過刑偵改革,偵審合一,預審員被分配到刑警支隊各大隊。由於刑警支隊的審訊不同於法庭的審判,仍然帶有偵查性質,在實踐中,市刑警支隊逐漸將預審員集中到三大隊,凡是大案、要案、難案,還是要組織老預審部門的高手來審訊。楊帆案是當前江州唯一沒有偵破的命案積案,如果能突破王永強,江州市局就可以驕傲地宣布全市沒有命案積案,或者加個限定詞,沒有二十年之內的命案積案。

  侯大利得知劉戰剛極有可能退居二線,此刻聽到他與諸位民警打招呼,聽出了一些告別的意味,又聽到他提起楊帆案,內心堵得慌。他眼觀鼻,鼻觀心,儘量不讓內心情感反映在臉上。

  劉戰剛將目光轉向滕鵬飛,道:「滕麻子,被吳煜案咬手了吧?這兩年到省廳辦了不少大案子,回市局就要把學到的本事都用出來。」

  滕鵬飛笑道:「不是咬手,準確來說,在全體偵查員努力之下,抽絲剝繭,籠罩在吳煜案中的迷霧一點一點被撥開了。」

  劉戰剛笑道:「滕麻子到省廳兩年,有進步,辯證法比以前強很多。」

  七點,會議開始。會議由支隊長宮建民主持。

  首先,探長張國強談吳煜案的總體偵辦情況,包括抓獲從吳煜屍體上取走手機、手錶和錢包的過路人。

  張國強原本以為吳煜案能夠順利偵查終結,前些天聽說要由侯大利內審,當時心裡就咯噔咯噔狂跳了好幾下。移交卷宗後,他多次給自己打氣:「案件辦得這麼紮實,證據鏈完美,就算李昌鈺來也挑不出毛病。」誰知,侯大利居然真的在雞蛋里挑出了骨頭。因此,他匯報此案時有些垂頭喪氣,感覺灰頭土臉。

  隨後,丁勇匯報屍體檢測的情況。

  丁勇原本以為吳煜案是極為簡單的案子,誰知不斷起波瀾。他暗自打起了回到縣刑警大隊的退堂鼓,起身來到投影儀幕布前,清了清嗓子,道:「第一,致命傷是左胸這一刀,此刀捅穿了吳煜的左肺動脈,吳煜很快就死亡了。腹部三刀不是致命傷,如果沒有左胸這一刀,吳煜在腹部中了三刀以後還有打電話報警和打120的時間和體力。第二,毒物實驗顯示,死者沒有中毒現象。」

  他取了一柄與單刃刀很接近的水果刀,道:「我們做了第二次解剖,是局部解剖,解剖結果顯示,頸部皮下和肌肉、甲狀腺及其周圍組織有出血。第一次解剖時忽略了此處,這是我的失誤。結合脖子上的扼痕,我們研究了刀痕,發現了一些奇怪現象,所以做了偵查實驗。」

  投影儀播放了偵查實驗的視頻。

  會場非常安靜,大家都抬頭望著投影儀幕布上經過放大的四條傷痕,經過分析,胸口那一條刀痕確實顯得很特殊。

  丁勇講完,由勘查人員小林講現場勘查情況。

  小林簡要敘述了第一次現場勘查情況,道:「兇器是單刃刀,刀上只有李友青的指紋,刀上的血是吳煜的,刀的形狀與屍體上的四條刀傷能夠吻合。」

  投影幕布上出現了第一次發現單刃刀的高清相片。

  小林著重講第二次現場勘查,道:「單刃刀和公路之間沒有腳印,單刃刀南側有一排腳印,與公路平行。沿著這排腳印走三米,再朝南走三十多厘米,就是第二次現場勘查中發現血跡和插痕的地方。血跡也是吳煜的,插痕也與單刃刀符合。在公路和插痕之間有兩個人的腳印,一是與公路平行的這一排腳印,另外還提取到屬於另一個人的四枚完整的腳印。」

  投影幕布上出現了第二次發現血跡和插痕的高清相片。

  老譚補充了一句,道:「從腳印判斷,此人身高一米八左右,體重約一百六十斤,身高體壯。此人年齡在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之間,走路的姿勢可以用躡手躡腳來概括,這正是小心接近刀痕的姿態。李友青不會拋了兇器又撿回來再拋一次,而且腳印與李友青明顯不符。結合刀傷的情況,我們判斷有另一個人撿起李友青丟棄的單刃刀,給了吳煜致命一擊。」

  除了劉戰剛、宮建民、陳陽和滕鵬飛等刑偵系統領導知道案件發生的變化,參會的其他偵查員越聽越是驚訝,原本以為是線索簡單的殺人案,誰知還有一個見錢眼開的人拿走了手機和錢包,差點把案子引入歧途。而此刻,突然間發現了捅第四刀的人。參會人員的眼光有意無意都望向「神探」侯大利。

  宮建民問道:「侯大利負責內審,從哪個細節發現了第二個捅刀人的蛛絲馬跡?」

  侯大利道:「李友青和肖霄在供述中不約而同地使用了三刀這個表述,都沒有出現第四刀的字眼,而吳煜身上明明有四刀。既然他們承認殺人,此處應該不會撒謊。一字之差,出現了一個疑點。我最初並沒有想到存在另外之人,只是想要消除這個疑點。查看了屍體,重新提訊了李友青和肖霄,再做偵查實驗,我才意識到有可能存在另一個,補了第四刀。」

  宮建民道:「就這麼簡單?」

  侯大利道:「沒錯,我只是想消除疑點。而且,滕大隊讓我內審之時,特別強調要站在檢察官、法官和律師的角度來挑毛病。」

  宮建民笑道:「我在這裡要表揚兩個同志,第一個是滕鵬飛,表揚他並不是因為抓到了捅人的李友青和同案肖霄,憑一組的能力,抓到李友青和肖霄是應該的。我表揚他是因為嚴格執行了內審制度,若不是重案一組有內審制度,案中疑點就無法被發現,我們在座諸人極有可能就要聯手做一件冤案。我們以前總覺得製造冤案的同志很傻,其實不是他們傻,而是陷入迷霧中,沒有來得及識破。有了內審制度,不一定能完全杜絕冤案,但是至少多了一把鎖。下一步,刑警支隊要以規範代替習慣,繼續推動建立涉案財物保管制度、刑事案件報批制度、刑事案件辦案質量執法情況分析制度、執法突出問題整改情況考評標準等制度規範。通過全面建章立制,有效規範執法行為。」

  他稍有停頓,喝了口水,又道:「第二個要表揚的是侯大利,他是第一次搞內審,沒有馬虎大意,而是用嚴謹細緻的態度來對待內審工作,這是落實制度的優秀案例。下面,請滕鵬飛講一講下一步的偵查工作。」

  儘管受到了支隊長充分肯定,滕鵬飛臉上還是火辣辣的。這是他回到江州辦的第一件案子,誰知居然真在陰溝里翻了船。他直截了當地道:「現在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有第二個人刺了第四刀,只能算是推測,一切要以案偵最後結果為主。下一步的案偵工作就要以第四處刀痕為重點,從頭到尾再清理一遍。第一,重新調查吳煜遇害當晚與誰在一起喝酒,喝完酒之後,誰開車前往技術學院。是他自己開車,還是另有其人?這個很關鍵,必須查清楚。同時,請第五大隊協助查找視頻,調查吳煜當晚行蹤。第二,請技偵支隊協助,重新調查吳煜當晚的電話情況,以及社交帳號的活動情況。」

  滕鵬飛又補充了一條:「此人能在吳煜頸部形成如此明顯的單手扼痕,力量不小,要特別注意調查吳煜身邊的壯漢,講得更直接一些,這是熟人作案,要麼有仇,要麼圖財。」

  侯大利聽到滕鵬飛的布置,暗自點頭。第四刀非常詭異,刺出第四刀者沒有侵財,直刺要害,是奔著奪命去的。要刺出第四刀有幾個條件:一是兇手要掌握吳煜的行蹤,完整看到李友青和吳煜的扭打過程,包括李友青扔刀的過程;二是要有刺殺吳煜的動機;三是此人具有一定的反偵查經驗,懂得不留指紋,又將兇器扔回桃樹林,但是反偵查經驗又不算太豐富,留下了明顯的漏洞。要符合這幾點,最有可能的就是吳煜身邊人作案。

  宮建民想起從吳煜家裡搜查出來的相片,哼了一聲:「吳煜是自作孽,活該。」他又對副局長劉戰剛道:「劉局,你有什麼指示?」

  「大家分析得很透徹,滕大隊布置得很具體,我沒有多的話了,抓緊落實,早日破案。」如今宮建民正在任職公示,即將成為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劉戰剛按照原則依然出席了案情分析會,便是沒有如往常那樣提出自己的要求。

  會議結束,副支隊長、重案大隊長陳陽特意叫上滕鵬飛,道:「你回來這麼久,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單獨喝一杯。今天時間還合適,到小酒館喝一杯怎麼樣?」

  滕鵬飛道:「一組還要討論案子。」

  陳陽道:「張國強是老偵查員,知道該做什麼。」

  滕鵬飛知道陳陽肯定有話要說,不再推辭,到小會議室交代了幾句,便與陳陽一起出了門。

  從省廳回來,滕鵬飛立刻「搶」了一起命案到一組,吳煜案最初以為順利結束,即將移送檢察院,如今被侯大利審出一個大破綻,還得繼續深挖捅第四刀的人。

  「麻子,你心急了,這個案子弄得你很難受吧?」陳陽舉起酒杯,與滕鵬飛碰了碰。

  滕鵬飛仰頭喝了一大口,道:「我從省廳回來,杜峰、國強和老克都找我訴苦,說一組是後娘養的,別人吃肉,一組淨喝湯了。所以,吳煜案必須得由一組來辦,這個沒話說。再閒幾年,一組精英都被養成了豬。吳煜案表面不複雜,證據鏈非常完整,我還真以為辦完了。」

  陳陽笑得很歡暢,道:「侯大利最初在刑警支隊有一個綽號叫變態,後來演變成了『神探』。雖然是調侃,可也並非全部是調侃。在朱建偉、黃大磊和吳開軍這些案子中,劉局最後發言時總喜歡問105專案組有什麼意見,每當劉局這樣發問,主辦偵查員渾身肌肉繃緊,汗毛全要豎起來。侯大利嘴毒,開會發言從不給人留面子,黃衛在辦朱建偉案時就被侯大利找出破綻,暴露了疲勞審問等問題,這才被調出支隊。你讓侯大利搞內部審核,我聽到以後差點笑噴。」

  滕鵬飛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道:「一組搞內部審核就是防止辦錯案,在內部發現總比讓檢察院糾正更好,防止偏差,也保護了辦案人員。至於吳煜案,幸好侯大利這小子還有幾分能耐,否則李友青就麻煩了,他到目前為止還以為自己真的殺了人。」

  陳陽作為副支隊長,考慮問題更加全面和平衡,提醒道:「現在不能說得太絕對,李友青殺人的證據鏈還是存在的。在沒有抓到真兇之前,沒有人敢百分之一百否定第四刀是李友青所為。」

  滕鵬飛道:「我知道這一點,所以必須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推,否則檢察院那一關不好過。」

  陳陽叮囑道:「前一段時間,江州的命案積案被一掃而光,成績非常突出,相關案例被省廳和部里刑偵局放進簡報,媒體也是反覆宣傳,很出風頭。支隊長成為局領導,刑警支隊能有更多話語權,對弟兄們的發展都有好處。宮支到了更進一步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出大錯。」

  朱林擔任刑警支隊長多年,深得同志們信任。但是,這些年從刑警支隊走出去擔任科所隊長的相對較少,部分大隊一級領導對此隱有怨言。這些怨言只能意會,大家都不願意點破。這兩年,江州刑警幾乎偵破所有命案積案,宮建民作為刑警支隊長在全省刑警系統都有了名氣,提拔使用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

  滕鵬飛粗中有細,明白裡面的彎彎繞繞,道:「啥都不說,拼死拼活也得把吳煜案整明白。」碰了一杯酒,他又道,「105專案組是為了偵辦命案積案,如今江州沒有命案積案,丁麗案也破了,專案組還有沒有存續的必要?」

  陳陽道:「宮支和我聊過一次,他沒有把話挑明,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專案組沒有必要繼續保持了。朱支馬上退休,退休前就是刑警支隊的刑偵專家,類似顧問,不負責具體指揮。葛向東這個老油條搖身一變成為香餑餑,省廳想調他過去專門搞畫像,如果不調省廳,就調到技術室,和DNA工作室一樣,專門成立一個刑偵畫像工作室。特警支隊看上了樊勇,等他出院,就到特警支隊報到。省廳老朴多次提出調侯大利到省廳,只不過楊帆案始終懸而未決,田甜又剛剛犧牲,他不肯走。」

  滕鵬飛道:「這小子是塊干刑偵的料,在一組干幾年,就完全成熟了。」

  陳陽道:「你考慮得不夠深遠。宮支等任職公示結束以後就是市局黨委委員、副局長,成為市領導後,事情會更多。林海軍是省廳的人,遲早要走,我估計他會負責支隊案偵工作,不再兼任重案大隊隊長的職位。你要負責重案大隊工作,不僅僅是一組,二組、三組都要管。一組是刑警支隊的尖刀,得挑選一個高手任組長。」

  滕鵬飛眉毛挑了挑,道:「什麼意思?莫非讓侯大利來當一組組長?他才工作兩年,杜峰、國強和老克都是經驗豐富又屢次立功的老探長,他來當一組組長,老探長們不會服氣。」

  陳陽道:「我、黃衛以及秦力同一年出來,你比我們晚了七八年吧?你剛出道的時候,比侯大利現在還要出風頭。當初讓你擔任一組組長的時候,也有人不服,說你資歷不夠。朱支力排眾議,說刑警支隊是江州市公安局的拳頭,重案大隊是支隊的拳頭,一組又是重案大隊的拳頭,這個拳頭的指揮員不能論資排輩,誰行誰上。你直說,侯大利能力夠不夠?」

  滕鵬飛摸了摸脖子,道:「我居然活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那我實話實說,侯大利參加工作以來就是在專案組,專案組說到底是配合偵查,他本人沒有完整偵辦案件的經歷。陽哥今天叫我來喝酒,就是為了談這事?」

  陳陽道:「我先吹吹風,你要有心理準備。如果關局同意這個安排,你要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不能造成嚴重的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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