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魚死網破大追捕2
2024-06-03 23:06:45
作者: 小橋老樹
一行人又來到了唐山林家裡,在唐山林臥室里查到了一模一樣的竊聽器。金色裝修的李暉記得很清楚,唐山林家確實是由本公司裝修,介紹人正是秦力。
由於電工高平順被警方擊斃,暫時無法得知到底是誰安裝的竊聽器,還得進一步調查裝修公司才能弄清楚。從竊聽器可以推斷出泄露消息者並非警方內鬼,而是有人通過違法手段獲取了警方內部信息。至此,由專案組朱林和侯大利執行的「挖內鬼」行動階段性結束。「挖內鬼」這種事情極為敏感,如此階段性結束最好不過。
劉戰剛看著竊聽器,連說了幾句「可惡」,道:「黃衛案是由重案大隊三組偵辦,讓他們接手,徹底查一查近些年有高平順參加的涉及公安幹警的裝修,包括辦公室。」
秦力極有可能是兇手,在劉戰剛心中,「挖內鬼」行動階段性結束的輕鬆感慢慢被憤怒所代替。秦力曾經是一個戰壕的戰友,雖然離職有十來年時間,平時基本沒有接觸,畢竟曾在一個戰壕摸爬滾打,想到他是兇手的可能性最大,劉戰剛不由得痛徹心扉。作為分管副局長,劉戰剛修煉得頗有城府,用平靜神態掩飾內心的憤怒。
三組的李明看到拆解下來的監控器,驚得嘴巴都合不攏,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道:「105專案組真是了得,我算是服氣了,是真佩服,不是假服。」
完成了「挖內鬼」的階段性行動,侯大利心情輕鬆下來,打算給楊帆說一說和田甜領結婚證的事情。
車到江州陵園,屬於楊帆的氣息撲面而來。
侯大利到陵園商店買了三份鮮花、香燭和紙錢,沿著石梯逐級向上。楊帆墓碑上的瓷質相片和多年前一樣,沒有改變。侯大利蹲下來,用手套輕輕拭去相片上的浮塵。
「楊帆,我要結婚了。」
燭和香燃起後,裊裊輕煙升起,空中飄起墓地特有的氣息。侯大利低聲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和其他女人交往就是對你的背叛,所以,以前的紈絝子弟幾乎沒有女人。但是,我是需要女人的。田甜不錯,我愛上了她。」
在楊帆墓前站了半個小時,侯大利提鮮花、香燭和紙錢前往師父李超的墓前。給師父上完香,侯大利前往黃衛墓,看到了站在黃衛墓前的秦力。
秦力目前是黃衛案和唐山林案的重要嫌疑人,由於高平順死亡,線索就此中斷,很難建立完整的證據鏈條。任何案件從立案到起訴、判決都伴隨著案卷的形成、移交、封存過程,全部偵查活動都應該在偵查案卷中得到反映。秦力身上疑點重重,各條線索都匯集在他的身上,但是直到目前都很難形成正式的案卷材料,這意味著案件難度很大。案偵工作中存在偶然性,高平順之死就是如此,若是當時能順利抓捕,很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
秦力主動打招呼:「給黃衛上墳?」
侯大利道:「嗯,給師父李超上了墳,到黃大隊這邊來燒一炷香。」
秦力道:「我和黃衛、陳陽以前是一個隊的,老田是我們的組長。十幾年時間,老的老,死的死,老田居然還進了監獄。你和黃衛應該沒有什麼交情吧?」
「我是刑警,給前輩上香是應該的。」侯大利來到黃衛墓前,從袋子裡拿出鮮花、香燭和紙錢。
「江州陵園躺了二十六位前輩,有幾位老前輩基本上沒有香火,家裡人沒有再來,單位也沒有再來,徹底被遺忘。這也是大部分墓主人的命運,沒有誰能逃得掉。」秦力頭髮稀疏,額頭上皺紋如刀刻一般,面相比剛從監獄出來的田躍進還顯老。
侯大利不願與秦力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點燃香燭後,徑直離去。他從墓碑前小道走到石梯,才拿起手機,撥打了楊勇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秦玉。
「大利,有事嗎?」
侯大利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準備結婚了,對象是刑警隊的同事。」
電話對面有十幾秒的沉默,隨即傳來楊勇的聲音,道:「大利,祝你幸福。」秦玉隱隱約約的哭聲通過無線電波傳了過來,如重錘一樣打在侯大利的耳膜上。
秦力望著侯大利的背影,神情落寞。他開了一瓶茅台,走到陵園老區,找到逝去的戰友和前輩,一一敬酒。
敬酒完畢,秦力緩步走下石梯,開車,準備到秦陽。
小車剛離開墓地,秦力接到了李暉電話,面對李暉憤怒的指責,淡淡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從來不管公司的具體業務,你是知道的。我是介紹了唐山林給你認識,可是,我也沒管具體的事啊。」
李暉怒道:「高平順是你介紹來的。」
秦力道:「我只是負責介紹,用不用是你的事。再說,這事真是高平順乾的嗎?你別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警方要處理公司,得講證據。」
李暉哭了起來,道:「那誰安的竊聽器啊?」
秦力道:「你問我,我問誰?」
掛斷電話以後,秦力臉上失去了血色,停下車,站在車外抽了一支煙。他原本以為高平順被警方打死以後,再也沒有破綻,沒有料到警方居然能夠追到裝修公司。所幸高平順死了,要不然,自己這次極有可能會栽進去。
正在尋找自己還有可能存在的破綻時,秦力接到了重案大隊李明的電話。
有了心理準備,秦力面對李明時便極為坦然。一個小時以後,在詢問筆錄上簽字後,秦力離開了刑警支隊。
朱林和宮建民等人站在窗邊,看著秦力離開。
「我希望這一次是支隊弄錯了,秦力不是殺害黃衛的幕後指使人。」朱林腦中浮現起秦力當年冒著生命危險撲住一個即將引爆炸藥的兇手的畫面,又想起黃衛遇害的慘景,心如刀絞。
宮建民腮幫子繃得很緊,道:「秦力曾經是很優秀的刑警,能力很強,這意味著他的反偵查能力也很強。現在明明具有重大嫌疑,卻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對他採取措施;就算採取強制措施,二十四小時後還必須得放人。唉,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朱林用力拍了下桌台,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派人盯死他,技偵一刻不能鬆懈。」
晚上七點,秦濤回家。
「弟妹和侄女們暫時不會回來嗎?」秦力此刻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變得特別平靜。
秦濤長期坐辦公室,身體微胖,長有雙下巴。他神情沮喪,道:「老婆和女兒們都不願意走,我又不能完全說實情。我在老婆面前的形象一直很好,現在全完了。」
秦力道:「有因必有果,前些年做下的事,現在還債。」
為了保護弟弟,秦力提前數年便開始布局,一是預防黃大磊和吳開軍出問題,牽出弟弟;二是預防杜強回國,大開殺戒。這些年一直相當平穩,沒出任何問題,他的警惕性慢慢開始降低,以為平靜幸福的生活到來了。誰知,吳開軍玩過了火,成為江州有名的黑惡分子,重大把柄被黃衛拿住。秦力想起弟弟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畫面,心裡就像有一把錐子在鑽,痛不欲生。再三猶豫,他終於硬下心腸,下了辣手,利用高平順殺掉了昔日的同事黃衛,又尋機親手殺死潛逃回來的唐山林。辦了這兩件事情,他保住了吳開軍,也保證了弟弟的幸福生活。經此一事,秦力痛下決心,準備殺掉黃大磊和吳開軍,以免後患。他還沒有來得及動手,黃大磊便被槍擊,最令秦力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瘋子杜強回來了。
秦濤完全不知道哥哥為自己做過什麼事,眼圈突然間紅了起來,情緒失控:「我就和雞籠里的雞一樣,隨時準備挨一刀,與其這樣,還不如向警方坦白。我手裡沒有人命,最多就是參加搶劫。」
秦力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秦濤煩躁地大聲吼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秦力耐心勸道:「你只看到了我們的困難,沒有看到杜強的困難。杜強如今被通緝,還帶著傷,警方布下了天羅地網,以現在警方的能力,他絕對逃不出去。」
秦濤雙手抓緊頭髮,道:「如果杜強被抓了,反咬我一口,我就麻煩了。」
秦力給弟弟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杜強犯的是死罪,被抓到就要吃槍子,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束手就擒,多半會拼死反抗。黃大磊和吳開軍死了,杜強若是被打死,則萬事大吉,你就永遠安全了。這種概率還會很大,值得賭一把。」
秦濤靠在沙發上,道:「這種等著被宰的感覺很不好。」
秦力道:「在家裡很安全,重案大隊偵查員肯定蹲在附近,以你為誘餌,等著杜強落網。杜強不傻,不會撞進網中。」
秦濤心神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秦力仍然沒有開燈,整個客廳隱入黑暗之中。他在弟弟面前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穩住了弟弟,獨自陷入黑暗之後,情緒變得極壞,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道:「我真他媽的蠢,心存僥倖,沒有對黃大磊和吳開軍下手。我真他媽蠢,杜強回來,為了追求最佳效果,想一勞永逸解決問題,企圖等著杜強打死黃大磊和吳開軍以後再對杜強下手。當初早一點下手,杜強絕對跑不了;當初若是用手槍,杜強也跑不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我。」
秦力取出手槍,將槍口放進嘴裡。只要輕扣扳機,一切都結束了,世上再無煩惱。
誘杜強入瓮
清晨,陽光穿破雲層,天邊出現五彩雲朵。
侯大利站在陽台上打哈欠,道:「今天我爸媽要過來,和你爸媽見面。」
「如果我爸和我媽不離婚就好了,雙方家長這樣見面,我總覺得彆扭。」田甜仍然留著短頭髮,與之前不同之處在於燙了小卷。她化了淡妝,穿上平常不穿的淡紫色長裙和高跟鞋。
「彆扭也得雙方家長見面,這是山南習俗。」侯大利上前抱住未婚妻,道,「領了證,我們早點生個娃。」
田甜憧憬著婚後生活,道:「生了娃,我恐怕得申請調到辦公室工作,或者就在法醫室。專案組太忙,真沒有辦法照顧小孩。」
九點,李永梅電話打了過來,道:「我們到了江州大飯店。十點鐘,我們和田家正式會面吧。」
醜媳婦怕見公婆,從古到今皆如此。田甜這種見慣了血淋淋場面的法醫,即將以準兒媳身份見公婆,仍然出現了小女兒態,羞澀,怯生生的。兩人在江州大飯店頂樓見過侯國龍和李永梅,田甜留在頂樓陪未來公婆聊天,侯大利到大堂去等田躍進和甘甜。
十點,兩家人正式坐在一起。
侯國龍遞了一支煙給田躍進,道:「老田,我們認識有二十多年了吧?當年楊國雄跳樓死了,你到我辦公室,差點給我上手銬。沒有想到,我們居然成了親家。」
李永梅打斷,道:「國龍,今天這個日子,就別說陳年舊事了。」
田躍進自嘲地笑道:「後來查清楚,那真是一起自殺案,只不過楊國雄留的遺書太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了。」
侯國龍道:「這是陳年舊事,可是畢竟是事。今天講出來,以後就可以當成笑話了。」
「躍進那一段時間走火入魔了,誰都敢惹,害得我被黑社會威脅,槍頂在頭上,朝不保夕,提心弔膽,日子沒法過。」甘甜經過精心打扮,時尚又年輕,和田甜在一起更如一對姐妹花。她在侯國龍面前有些拘束,委婉地解釋當年離婚的原因。
李永梅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期,江州社會治安最亂,街上時常有小流氓提刀砍人,時不時還能聽到槍聲,也就是這幾年才明顯好起來。丁麗出事後,我和國龍都被嚇慘了,所以才到陽州發展。」
幾個長輩回憶起往事,很是唏噓。談完往事,話題轉到了婚事,雙方家長同意在明天領結婚證。李永梅提出在省城重新買一幢別墅作為新房。侯大利怕麻煩,道:「我和田甜都在江州,沒有必要到省城重新買別墅。」李永梅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侯大利一臉糗樣地溜到隔壁房間抽菸。
田甜跟了過來,笑道:「我能猜到你小時候的模樣,經常調皮,然後被你媽扭耳朵。」
侯大利道:「你也應該差不多。」
田甜臉色黯淡,道:「我也想被媽媽隨意訓斥,這是福氣。可惜,那時爸爸和媽媽離了婚,媽媽每次來看我,別說訓斥,甚至還要討好我。」
雙方父母見面之後,田躍進和甘甜離開。
田甜接到單位電話,急匆匆去了打拐專案組。
侯國龍坐在江州大飯店頂層,與夏曉宇談了一件急事,然後給兒子打電話,道:「我的事情辦完了,你過來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放下電話,侯國龍走到窗邊,俯瞰日新月異的城市,心中突然湧起萬千感慨。1992年,他還是世安廠供銷科副科長,後來辭職從商,創辦了國龍廠。二十年不到,他成為山南省著名企業家,國龍集團成為全省的金字招牌。現在最讓他煩惱的就是這個犟拐拐兒子,明明家裡有座金山,卻偏偏要做最危險的事情。更讓人煩惱的是兒媳婦也是一線偵查員,這對家庭極為不利。他知道木已成舟,所以沒有反對兒子和田甜的婚事。但是,他對田甜的職業並不滿意。
侯大利來到江州大飯店時,侯國龍與夏曉宇正站在窗邊閒聊。見到侯大利進屋,夏曉宇起身,道:「老大,我先回去。你們爺兒倆慢慢聊,結婚總是好事。」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和爸爸好好聊一聊。」
寬大的房間內沒有外人,侯國龍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消失了,道:「領了證,準不準備辦酒?」
侯大利道:「我不想辦。」
侯國龍覺得自己太嚴肅,擠了點笑容,又問:「那個兇手最後交代沒有?」
侯大利搖了搖頭,道:「王永強承認了好幾起殺人案,唯獨不承認殺害了楊帆,我們沒有足夠證據,這事有點麻煩。」
侯國龍道:「這樣啊,那楊帆案算不算破了?」
侯大利儘量平靜地道:「理論上沒有破。但是,我認為就是王永強,不可能再有其他兇手了。」
侯國龍看了看表,道:「我等會兒召集江州分公司高管開會,趁現在有點時間,你帶我去江州陵園看一看楊帆。她以前一直叫我乾爸,我早就應該去看她。另外,你安排個時間,帶田甜回家。在江州不辦酒,我還得把親戚朋友請到陽州喝頓喜酒。」
這是兩個讓侯大利感到意外的要求。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頂樓房間大門。侯大利跟在父親身後,發現一向健壯的父親居然微微有些佝僂,身形不再挺拔,略顯臃腫。看到父親的背影,他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
屋外,秘書迎過來,侯國龍擺了擺手,道:「今天你們都別跟著,我和大利一起出去。」
越野車來到城郊,從主公路進入盤山道,幾分鐘後,停在了江州陵園停車場。
由於楊帆安葬於此,侯大利每次來到江州陵園,都會感受到空氣中濃濃的離愁別緒。離愁別緒並非簡單的暫時分離,而是永遠的陰陽相隔。無論活著的人是幸福還是痛苦,是高興還是悲傷,逝去的人再也不能感受。
侯國龍沿著石梯往上走了幾步,便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停在墓碑前,對兒子道:「這是老廠長,你還記得嗎?當年在世安廠,就是老廠長力排眾議,提拔我當供銷科副科長。我在1992年辭職的時候,他還到家裡來過一趟,非常生氣,把我罵了一頓。生氣歸生氣,老廠長還是肯幫忙,給我介紹了許多關係,創業初期,這些關係起了大作用。你等我一下,我要下山去給老廠長買點香燭。不用你去買,我自己去買,心才誠。」
侯國龍走下石梯,給老廠長買了些香燭和紙錢。上山之時,侯大利稍稍落後一步,再次觀察父親的後背。父親在車間勞動過,曾經相當強壯,如今肌肉縮減,肥肉增加,後背開始佝僂。一個人不管多麼強悍,仍然敵不過時間,在時間面前,所謂強悍不過就是一個笑話。
侯國龍在老廠長墓碑前點了燭,雙手舉香,念念有詞。
一直以來,侯大利總覺得父親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很難真正親近。今天父親站在老廠長墳前,似乎又成為世安廠供銷科副科長。
給老廠長上香以後,侯國龍沒有立刻跟隨侯大利前往楊帆墓。他沿墓間小道行走在一座座墳前,不時停下來給兒子講墓里人是誰。
「這是江州市『革委會』的主任,當年造反派的頭頭,風雲人物。我記得在一次世安廠集會時,他站在主席台上抬手高呼,一呼百應,把一位站在台上接受批鬥的南下幹部當場打折了腰。他死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手裡沾了血債,自作孽,不可活。」
……
「這就是那位被打折腰的南下幹部,後來做了江州市委書記。」
……
一路走來,侯國龍居然看到了十幾位熟人的墓碑,大發感慨:「人這一輩子就是幾十年,比火箭還要快,時間一到,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統統得到這裡來躺著。我看了一下,最好的墓地也就二十萬,也就比一般墓地多了一小塊草地。」
當父親作為成功企業家睥睨四方時,侯大利有意無意總在對抗父親。當父親主動要來看楊帆墓時,侯大利內心深處便柔軟起來。他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聽父親講述墓中人的故事。若是以前,他會不耐煩,當了近兩年刑警,見到許多人間慘事,他對人性和社會的理解遠遠超過生活在陽光下的同齡人。墓中人的故事是個人的故事,許多個人故事湊在一起,便是一個時代的故事。
即將接近楊帆墓時,侯大利有意帶著父親轉了一個小彎,來到李超墓前。
「這是我的師父,李超,綽號李大嘴。我實習期間就是跟著他,後來他犧牲了。」
侯大利從口袋中取了三炷香和一對燭,給師父敬上,又道:「師父,李琴學習不錯,我會一直照看她,讀個好大學沒有問題,不用操心生活費。」
侯國龍取了三支煙,點燃,插在李超墓前。
兩人走走停停,終於接近楊帆墓。侯大利沉默起來,腳步放慢。侯國龍感受到兒子的情緒變化,想起楊帆小時候的可愛模樣,難得地傷感起來。
侯國龍將鮮花擺在楊帆墓前,和侯大利之前帶來的鮮花依偎在一起,親自點燃香燭。隔著緩緩上升的煙氣,墓碑上的瓷質相片年輕得讓人心痛,漂亮得讓人心酸。
「小帆,伯伯一直沒有來看你,對不起了。好好在那邊生活,不要多想這邊。這邊生活現在很不錯,比前些年好多了。」
說到這裡,侯國龍火氣突然上來了,道:「兇手已經被大利抓住了,肯定要吃槍子。等會兒我們多燒點紙錢,你有了錢就找幾個幫忙的。兇手去你那邊以後,也不要原諒他,找人把他的魂魄全部打散。」
父親的話很淳樸,一點也不符合國龍集團大老闆的身份,侯大利想笑,更想哭。
離開陵園,坐上越野車,侯國龍道:「父業子承,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觀點。實話實說,我不是一個有現代思想的人,很難接受把大好江山交給其他人。這或許有點保守,與時代潮流不一樣,但是,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我不給你提回來的具體時間。管理大企業非常複雜,至少不比刑偵技術來得簡單,趁著年輕,你可以從最基礎的學起。若是年齡大了,學起來困難,也很難深入一線。」
侯大利含糊地答應了一聲,話鋒一轉,講出了積鬱在心頭的話:「爸,你做什麼事情我管不了,不要傷害我媽。」
侯國龍道:「你媽見過大風浪,不是世安廠的女工了。她想得很明白,比你想得明白。」
回到江州城,父子分手,侯國龍回江州大飯店開會,侯大利直接回到高森別墅。他在房間給田甜打了電話,田甜手機關機。
此時,打拐專案組民警和長青縣刑警大隊民警出現在鐵坪鎮。
鐵坪鎮和梅山鎮都在巴岳山山區,鐵坪鎮在山北,南面則是梅山鎮。這一次解救行動是高度保密行動,除了鐵坪鎮派出所以外,沒有讓當地村社參加,也沒有沿盤山公路上山。一輛中巴車和兩輛越野車停在山底隱蔽處,在鐵坪鎮派出所民警的帶領下,三十多名民警沿著崎嶇小道往山上爬。這是林場護林員行走的路線,坡度很陡,平時沒有行人。
帶隊領導是市局副局長劉戰剛。他年齡最大,平時爬山沒有問題,如今穿著防彈衣,又是沿著山路往上爬,體力消耗比平時大得多,邊走邊喘氣。
田甜走在隊伍中間,由於經常運動,體力不錯,只是背心有些輕微出汗。
這是打拐專案組的一次大行動,目前確定有三名婦女和四名兒童被藏在巴岳山深處的一處窩點。這些婦女和兒童並非本地人,全是鄰省或者鄰市的人,在巴岳山區的窩點集中,隨時可能被轉移。專案組得到情報以後,決定趕在犯罪團伙轉移之前,將這夥人一網打盡,解救被拐騙的婦女兒童。
這個犯罪團伙有兩名婦女和三名男性,有火藥槍等武器,因此,解救組全副武裝。每個隊員都穿有防彈衣,配有八二式微沖和八五式輕沖。防彈鋼盔數量不夠,主要分配給突擊隊員。田甜和顧華配備了六四式手槍,作為防身之用。
專案組一行人到達了山腰一處稍稍平坦的緩坡,這裡距離一幢民房只有兩百多米,可以清楚觀察到院內情況。窩點有一道高大圍牆,院內房屋有三扇門,堂屋是正門,有一扇廚房門、一扇豬圈門,在左邊房屋和廚房門之間還有一扇後門。這和被解救婦女提供的情況完全一致。
隊員們停了下來,做好突擊準備。
劉戰剛把二大隊幾個領導和長青縣刑警大隊的封大隊叫到身邊,問道:「他們只有一支槍,能不能確定?」
二大隊大隊長葉大鵬道:「我們找到了被這個團伙賣掉的兩名婦女,她們都曾經在這裡住過。其中有一人看見過一柄槍,她說不清楚是什麼槍,但從其描述來看是改裝過的獵槍。」
顧華道:「這種短柄獵槍威力很大,我建議調武警過來。」
長青縣刑警大隊的封大隊道:「這條山溝是有名的窮山溝,前年的解救行動被村民圍攻,是出動防暴支隊才解的圍,傷了七八個警察。事不宜遲,必須速戰速決,否則不好脫身。」
葉大鵬道:「我們有三十多把長短槍,對付一把槍,有絕對優勢。」
劉戰剛下定了決心,拿出一幅平面圖,道:「除了正門以外,左邊房屋和廚房門之間有一扇後門,可以逃跑,要派人堵住後門。丁浩,你是突擊隊長,裡面有婦女和兒童,速度要快,用催淚彈時要準備濕毛巾。」
丁浩道:「院外有隻狗,我們帶了有麻藥的肉團,先由一個民警悄悄摸過去,把那條狗麻倒,然後我們就衝進去。」
劉戰剛交待得非常細緻,道:「同志們平時很少實戰,對武器不熟,為了防止意外,摸近小院前,突擊組上槍關保險,後面的同志上槍不上膛。」
交待了細節,鐵坪鎮民警裝扮成林場工人,腰掛柴刀,右手持棍,左手捏著帶麻藥的肉團,朝窩點走去。接近小院的時候,院外土黃狗沖了出來,趴低身體,喉嚨發出吼叫聲。民警用最快速度拋出肉團,土黃狗的叫聲瞬間消失,猛撲過去,咬住肉團,夾緊尾巴,跑到了角落裡。
狗叫了兩聲,院內人也沒有太在意。若是有人要進院,那狗叫聲就不一樣。
一個漢子正把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壓在床上,瘋狂抽動。年輕女子是大二學生,被騙到大山溝後,被三個臭哄哄的中年人輪番蹂躪,身體和心靈遭受重創,變得麻木,一動不動,呆呆望著黑黝黝的天花板。
院外響起狗叫聲,漢子停下動作,凝神細聽,眼光看向桌邊的短柄獵槍。院外狗只叫了兩三聲,便停了下來。漢子罵了一句髒話,猛地用力,身下女子眼角有一滴淚水,慢慢滑了下來。
院外,打拐專案組民警輕手輕腳地向小院靠攏。
副大隊長丁浩帶著十名年輕精幹的民警從正門強攻,六人從堂屋攻入,兩人攻廚房門,兩人攻豬圈門。
顧華帶著增援民警組成第二組,跟在丁浩的突擊隊之後,搜索被困的婦女和兒童。
長青縣的封大隊帶領另一組民警堵住後門,防止人販子和被拐騙婦女和兒童從豬圈後門衝出來。
副局長劉戰剛、大隊長葉大鵬和另一名民警留在院外,居中指揮。
田甜和一名年齡超過五十歲的男民警則守在外圍,負責阻擋有可能過來看熱鬧的村民。
隨著劉戰剛一聲令下,丁浩帶著突擊組朝院子衝去。到達院外,兩個強壯民警站在牆外,雙手緊扣,托著另一名瘦小民警的腳,用力往上送。瘦小民警相當靈活,借力攀上圍牆。
院門打開以後,突擊組按照事先計劃分成三組,分別從廚房、堂屋和豬圈攻入。主力是攻入堂屋的那一組民警,共有六人。進入堂屋後,再分成兩組,一組攻入左邊房屋,另一組攻入右邊房屋。
三位民警沖向左邊房屋,迎面走來一個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撲到在地。
這個男子身後還有一人,一邊狂喊,一邊去拿放在牆角的短柄獵槍。他即將摸到獵槍時,被撲倒在地,幾隻手牢牢按住了他。民警繼續搜索,發現另一間小屋中有兩個婦女和四個兒童。由於打拐組行動迅速,人販子根本沒有來得及開後門,全部被按倒在地,人質全部安全。
另一組民警則沖向右邊房屋。從窗戶數量來看,右邊應該有三間房,但是沒有外門,只能從堂屋進出。民警衝進了第一間房,無人。第一間房和第二間房之間有一道木門,木門緊閉,推不開。一名強壯的民警手持撞門器,用力撞在插銷位置,「咣」的一聲響,木門應聲而開。
一名年輕女子光著身體,蜷縮在床角,驚恐地望著衝進屋裡的人。
「我們是警察。」
「你是一個人?」
年輕女子用雙手遮住胸部,眼神驚恐,沒有答話。顧華進屋,扯過被子,遮住年輕女子,道:「還有沒有人?」
年輕女子這才回過神來,指著另一道木門,道:「那邊,有槍。「
顧華又問:「裡面幾個人?」
年輕女子道:「一個。」說完這句話,她蒙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民警子彈上膛,對準房門。等到撞門器撞開房門以後,站在房門旁邊的民警迅速將一顆催淚彈扔進屋內,大喊:「繳械投降,抵抗沒有出路!」
第二顆催淚彈扔進去以後,裡面仍然沒有反應,幾個民警這才沖了進去。屋內沒人,有一扇小窗打開。民警不敢從小窗翻過去,怕被伏擊,退出房門,繞過小院追擊。到了屋後,找到小窗,卻沒有發現逃跑之人。
最外圍,田甜和老民警都望著大院方向。田甜握著手槍,子彈上膛,嚴陣以待。老民警神情輕鬆,道:「我們二三十把槍,對方只有一把,實力懸殊太大。我和你是老弱婦孺,領導照顧我們,讓我們守在最外邊,這是絕對安全的地方。你關掉保險,等會兒走火才麻煩。」
田甜沒有關保險,道:「小心一點好,萬一歹徒在外面有接應,我們得防一手。」
話音未落,只聽到身邊傳來響動,一個提著獵槍的男子從草叢裡鑽了出來,正好面對老民警。老民警大驚,正在掏槍,男子手中的獵槍響了起來。
田甜反應迅速,對準突然冒出來的男子扣動了板機,兩發子彈正中男子前胸。
六四式手槍具有快速反應能力,上彈匣速度很快,便於持續射擊。其最大的缺點是威力不夠,實戰中多次出現歹徒中了數槍還能反抗的案例。這次遭遇戰中,六四式手槍威力不足的缺點顯露無疑。男子前胸中了兩槍後沒有倒地,端起獵槍朝田甜開槍。歹徒開槍的同時,田甜打出第三槍,這一槍打穿了歹徒的右眼,穿過大腦。
聽到後背傳來的數聲槍響,居中指揮的劉戰剛大驚,道:「跟我上。」葉大鵬和另一名民警抽出手槍,朝後背方向沖了過去。
來到槍戰處,劉戰剛腦袋「嗡」的響了一聲。
地上躺著三人,老唐和田甜軀幹中彈,血肉模糊。另一個男人胸部中彈,右眼被打爛。
105專案組正在開會,朱林和侯大利手機幾乎同時響起。
「田甜受傷,我們在鐵坪鎮。」電話里傳來丁浩的聲音。
侯大利聽說田甜受傷,猶如被子彈擊中,跳了起來,道:「怎麼回事?傷得嚴不嚴重?」
丁浩咬牙切齒,道:「打拐專案組端了一個窩點,解救出四個婦女和三個兒童……」
侯大利打斷道:「田甜傷得重不重?」
丁浩道:「田甜本來在最外圍,有一個人販子從地道逃跑,鑽出來正好在田甜和老唐身邊。老唐犧牲了。田甜打死了那個人販子,胸口也被人販子開槍打中。市人民醫院的急救車正在朝鐵坪鎮趕過來。」
朱林接到的是劉戰剛的電話。劉戰剛在電話里說了實話:「老唐犧牲了,田甜胸部被獵槍打中,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來。田甜很勇敢,開了三槍,三槍都打在歹徒要害處。你要有心理準備,做好侯大利的思想工作。」
侯大利放下電話,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失措。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多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現,身體周圍似乎出現一層透明的屏障,外界信息被徹底隔擋,無法到達身體,只有一顆心在忽快忽慢地跳動,體溫一會兒冰冷一會兒滾燙。
朱林道:「王華,開車,我們到鐵坪。」
這句話如一把錐子,把透明屏障刺了一個孔,聲音、熱量、顏色等「呼呼」地從小孔鑽進屏障,發出尖銳風聲。
侯大利毫無預兆地朝外跑。
朱林早有準備,雙手抱住侯大利的腰,道:「你不能開車,讓王華開車。你是刑警,要冷靜。」
侯大利沒有預料中狂暴,被朱林抱住之後,便停了下來,仰頭看天,努力不讓淚珠滾落:「走吧,師父,我不會失態。」
王華接過鑰匙,匆匆下樓,啟動越野車。
侯大利說完「走吧,師父,我不會失態」這句話以後,便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兩眼一直望著窗外。朱林不放心,仍然緊緊挽住侯大利胳膊。
越野車在前往鐵坪鎮的路途中遇到了救護車,侯大利看了一眼救護車,依舊默不作聲。一輛小車從後面趕了過來,速度極快,超過越野車,又超過救護車,如脫疆野馬,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王華猜到這是田躍進開的車,便用力踩了油門。越野車超過了救護車,追趕前面的煙塵。
侯大利又回到了籠罩著透明屏障的狀態,透明屏障成為他大腦的外化體,與田甜在一起的細節如此生動又清晰地出現在透明屏障中,如同360度無死角的環幕影片。楊帆之死在其內心深處留下了永遠難以磨滅的傷痕,奈何命運再一次作弄他,又在原有的傷痕旁邊再次用電鑽鑽出另一處傷痕。
車至鐵坪鎮衛生院,市人民醫院的救護車還沒有到達。病房裡,田躍進跪在病床前,雙手握住了女兒的手。衛生院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維繫田甜生命。侯大利衝進屋,又強行讓自己慢了下來,輕手輕腳走到床的另一邊,跪在床前,握住了田甜的另一隻手。
田甜面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仍然處於昏迷狀態。
救護車到來,田甜被轉到救護車上,隨車的醫生道:「病人家屬到了沒有?最好跟在車上,病人隨時有生命危險。」
侯大利跨上救護車時,腿沒勁,摔倒在地,小腿磕在救護車上,掉了一大塊皮。他爬起來,雙手並用,這才跨上救護車。
從鐵坪鎮到江州城區的這一段路平時也就四十多分鐘,對於侯大利和田躍進來說,漫長得超過了二萬五千里。田甜一直沒有甦醒,雙眼緊閉,眼珠偶爾能夠轉動一下。侯大利感覺田甜手指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趕緊湊過去,低聲呼喚道:「田甜,田甜。」
田甜嘴唇微微張了張,似乎想要說話,卻又沒有發出聲音。
來到人民醫院,田甜被送進了手術室。江州市公安局局長關鵬、政委楊英、副局長宮建民都來到手術室門前,和劉戰剛、侯大利等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漫長的手術。
甘甜得到消息,一路狂奔,來到醫院,對眾人道:「田甜怎麼了?」
田躍進抱著腦袋,不說話。甘甜撕扯田躍進的衣服,道:「你為什麼讓田甜當警察?為什麼啊!田甜若是出了事,我怎麼活啊……」
甘甜的聲音在侯大利身體裡來回穿梭,將內部器官衝擊得稀巴爛。他感覺身體和外界又多了一層深深的隔膜,從外面看,他還是完整的,從內部看,靈和肉都四分五裂。
侯國龍和李永梅聞訊趕了過來,守在門外。甘甜抱住李永梅,猶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放聲痛哭。
侯大利面色灰白,盯著手術室,一動不動。
半小時過去,手術室大門打開一條縫,一個護士出來。侯國龍問道:「醫生,手術做完了嗎?」
「還在搶救。」護士簡短地說了一句,急急忙忙離開。
「搶救」這兩個字,如炙熱的子彈,精準地擊中侯大利胸口。他下意識地扶著牆,胸口發悶,重重喘氣。
田躍進從監獄出來,舔乾淨傷口之後,已經重新找到了往日當大律師的感覺。女兒中槍,他所有外在的偽裝全部被風吹散,雙手抱頭,埋在腿間,露出後腦的白髮。
過了許久,一個中年醫生出來。
侯國龍又問道:「醫生……」
那個中年醫生面無表情,道:「手術還在進行。」
中年醫生和護士一樣,來來回回,走得很快。腳步聲很輕微,卻如重鼓一樣敲在侯大利耳中。他此刻茫然無措,猶如在火車站走失的兩歲幼兒,充滿對這混亂世界的深深恐懼和茫然。
終於,中年醫生再次走出了急救室的門,搖了搖頭。
田躍進癱坐在地上,悲痛欲絕,道:「小甜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她想說,就是沒有說出來啊。」
李永梅是當媽的人,能夠理解到田躍進和甘甜的心情,淚如雨下。雖然她一直不太滿意田甜的職業,可是田甜畢竟是未過門的媳婦,為人處世挺好,想此田甜如此年輕就香消玉殞,悲從心來,淚流滿面。
與楊帆遇害時相比,侯大利的情感變得內斂克制,沒有在諸人面前表現得過於悲傷,甚至沒有過多流淚。只是,他失去了笑容,話很少。
田甜和唐有德兩位烈士的追悼會由市局政治處負責。
陳浩蕩想要安慰老同學,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被解救的婦女兒童的家人都趕來參加,給烈士敬獻了花圈,局長關鵬親自致了悼詞。在關鵬致悼詞的時候,人群中哭聲一片,很多面對危險都沒有退縮的警察都掉下了眼淚。
侯大利著裝整齊,神情肅穆,列隊在刑警之中。
李永梅一直在觀察兒子,等到關鵬致悼詞結束以後,低聲對丈夫道:「兒子兩鬢的頭髮全白了。楊帆遇害時,他兩邊的頭髮還是半白,現在全白了。我兒真是太可憐了。」侯國龍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一聲。李永梅又道:「我們還是要勸他改行,當刑警太危險,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侯國龍搖頭,道:「這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千萬別勸。」
法醫解剖室設在殯儀館,侯大利以前常來。他以前都是作為偵查員來法醫室,並非到殯儀館,今天作為家屬進入殯儀館,頓時感受到此地蘊含的特殊悲傷。由於是火化兩名烈士,殯儀館安排了特殊通道。田躍進和甘甜不敢面對女兒火化後的遺骨,由侯大利完成這些工作。
侯大利特意帶了一個大號骨灰盒。田甜的骨灰出來以後,工作人員準備用木質錘子將頭蓋骨等大骨頭碾碎。侯大利攔住工作人員,不准他們敲打田甜的骨頭碎片。
安葬以後,朱林開車離開江州陵園,送侯大利回高森別墅。
「大利,我留下來陪你。」
「謝謝師父,我沒有那麼脆弱。」
別墅里留有太多田甜的痕跡,每一處細小痕跡都是一把鋒利的刀,將侯大利刺得遍體鱗傷。獨自一人之時,侯大利這才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坐在客廳地板上,淚水第一次噴涌而出,如決堤之水,源源不斷往下流。
他如一隻垂死的老狗,在無人之處低聲嗚咽。
上班時間,朱林、王華正在院內談事,意外地看到侯大利出現在刑警老樓。從田甜英勇犧牲到如今不過幾天時間,侯大利兩鬢全白,而其他頭髮烏黑透亮,顯得頗為怪異。
朱林平靜地抬手看了表,道:「大利,王華,九點半開會。」
健身房的「咚咚」聲停了下來,樊勇和葛向東走了出來,兩人站在健身房門口,望著侯大利沒有說話。
朱林道:「大利,你到我辦公室來。」
來到二樓辦公室,朱林道:「你沒事吧?」
侯大利道:「選擇當刑警就得接受命運的選擇。田甜犧牲了,我哭哭啼啼沒有什麼用,多抓幾個壞人,才對得起田甜的犧牲。」
朱林想起了當年楊帆遇害時的場景,十年時間,當年的紈絝子弟真正成熟起來,沒有被痛苦擊垮,反而勇敢地面對慘澹的人生。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這我就放心了,化悲痛為力量,這是老話,也是實話。」
專案組正在開會,朱林手機響了起來。電話里傳來劉戰剛的聲音:「專案組趕緊到刑警老樓,我們到巴岳山大興村。一組巡山護林員發現有人在山裡居住,這人和通緝令相片上的人長相很接近。」
警情如火,105專案組全體前往巴岳山。
臨時指揮部設在巴岳山腳的大興村辦公室,105專案組到達時,村辦公室前已經有十幾輛警車,其中有特警和武警的數輛中巴車。
朱林到指揮部開會以後,對專案組其他人介紹情況:「護林員有三人,發現在廢棄的看守房裡有一個陌生男子,便上前問話。陌生男子準備離開,護林員想阻攔,對方就把手槍拿出來了。護林員帶著棍子和柴刀,又是三人,陌生男子也沒有對抗,直接離開了。護林員看了通緝令,指認就是杜強。」
「難怪在城裡沒有找到他,居然躲在大山中。要判斷是不是杜強,還得到他的窩點尋找生物檢材。」侯大利將悲痛深埋於心,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案件上。這個時候,他的痛苦似乎減弱了。
朱林道:「這個是常識,技術室肯定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