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魚死網破大追捕1

2024-06-03 23:06:39 作者: 小橋老樹

  街心花園再響槍聲

  侯大利有挖內鬼的重任,和搭檔一起來到高平順家,重新調查此人的社會關係。

  高平順,這是一個寓意平安的名字。主人的命運與名字恰恰相反,沒有能夠平安地活到老,反而因為殺人死在警方槍下。

  侯大利和王華敲開房門,出示證件。高平順老婆神情冷漠,掃了一眼證件,徑直回到廚房忙碌。臥室門口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少女如發怒的母獅,道:「我爸都被你們打死了,你們還來做什麼?」

  

  王華沒有退縮,道:「跟我們吼叫有什麼本事?讓你爸去殺人的那個人才是罪魁禍首。」

  年輕女子大吼大叫:「我爸沒有殺人,你們冤枉好人。」

  高平順的家庭是江州市最普通的市民家庭,電視、洗衣機、冰箱等電器擺在客廳,樣式都很陳舊。沙發是老舊的暗紅色木沙發,放著幾個墊子。地板則是三百毫米乘以三百毫米的小瓷磚,這是十年前裝修標配,在最近裝修的房屋中基本被淘汰。客廳左上角還有空調,未使用,客廳頗為悶熱。

  侯大利近距離觀察了高平順的家。見到其家人,高平順就不再是材料中的一個名字和圖片,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重案大隊之所以懷疑高平順是受人指使殺人,一是高平順刑滿釋放八年,沒有違法記錄,靠幫別人開計程車賺點辛苦錢;二是高平順女兒腎臟出了問題,近期做了換腎手術,花了一大筆錢。高平順妻子始終不肯說明這筆錢的來源。

  觀察了高家近況,侯大利對二十四萬換腎費用產生了強烈懷疑。除了換腎費用,還有後期費用,雜七雜八的開支很多,高家難以承受。

  「高雅亭手術後的排斥反應大不大?」調查走訪是侯大利的短板。跟在朱林、王華等老同志身後學了一陣子,他熟悉了迂迴作戰的方法,站在廚房門口,問起高家人最關心的問題。

  「她運氣好,排斥反應不嚴重。」高平順妻子略微遲疑,回答了年輕警官的問題。

  「高雅亭運氣也好,恰好有合適的腎源。如果沒有特別嚴重的排斥反應,其實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她需要經常鍛鍊身體,能夠增強身體的抵抗力。」侯大利略微停頓,道,「高平順雖然殺了人,但是對家裡人來說,還是一個好父親。」

  高平順妻子眼淚如瀑布一樣流了下來,哭聲低沉壓抑。

  高雅亭沖了過來,用力推搡侯大利,道:「我們該說的都說了,沒有其他話!你們走啊,走啊!」

  侯大利和王華退出了高家。

  王華汗水如注,順著胖臉往下滴,道:「我說會吃閉門羹,你還不相信。」

  「我的聊天水平還是不行。」侯大利回望高家的窗戶,道,「親眼見一見高平順的家庭,對於摸清他的思想有好處。下一站,找計程車老闆。」

  王華已經給交通局老肖打過電話,約定十點半在交通局會議室調查走訪計程車老闆。

  「我知道高平順是刑滿釋放人員。」計程車老闆四十出頭,留平頭,小鬍子,夾著手包,典型的小老闆形象。

  「你知道他坐過牢,還敢用?」王華最擅長對付這種小老闆,向來直來直去,不繞彎子。

  計程車老闆見慣了世面,語言一套接著一套,全是大道理:「刑滿釋放人員回歸社會,總要生活,我給他一個崗位,社會上就少了一個隱患。其實交通部門應該為此事少收點規費,殘疾人到企業上班,所在企業都會有稅收上的減免,刑釋人員是精神殘疾,也應該實行這個政策。」

  王華道:「別吹牛,說人話。」

  計程車老闆笑了起來,道:「我們是小學同學,知根知底,又一直玩得好。」

  老朴曾經傳授了「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的八字真言,這八字真言在絕大部分偵查員眼裡平淡無奇,侯大利卻將老前輩真言牢記在心裡,凡是案子出現困難之時,便想起這樸實的八字真言。他得知計程車老闆與高平順是小學同學,頓時來了精神,問道:「高平順從監獄出來後,做過什麼工作?」

  計程車老闆掏出了煙,散給兩位公安,道:「高平順是好人,只是脾氣暴,喝了酒控制不住自己。進去那次其實很沒有必要,一起喝酒的朋友,幾句話不對,他用碗砸過去,爆了對方一隻眼。酒醒了,高平順後悔得不行。」

  侯大利道:「高平順進監獄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計程車老闆道:「最初是街道食品廠的電工,後來食品廠破產了,買斷工齡拿了兩萬塊錢,從此過上了快樂的待業青年生活。他本來是電工,有技術,在房地產公司做過,具體哪一家還真不清楚。還做過小生意,每一行都沒有做長久,倒不是手藝和人品問題,就是脾氣急躁,喝了酒以後愛打架。我們這一代人都是這樣,覺得能打架的才是男人。這個觀點害了好多人,這一代自以為最男人的男人大多進了監獄,進了監獄以後,老婆沒了,工作沒了,出來以後發現以前的娘娘腔居然成了各行各業的領導。真是一個大笑話。」

  王華笑道:「你嘴巴就是收音機開關,扭了開關,話就不停。」

  計程車老闆嘿嘿笑道:「平生沒有什麼愛好,就喜歡吹牛。」

  侯大利喜歡愛說話的調查對象,剛才計程車老闆噼里啪啦說了一堆,認真分析,會清理出許多值得深挖的點。有些點是卷宗里沒有的,比如食品廠破產以後那一段經歷,卷宗里只是一句話帶過,而這一段經歷里說不定就藏有重要線索。

  上午,走了兩個地方,眨眼工夫就到了飯點。兩人隨便找了一個火鍋館,有葷有素,擺滿了桌子。

  王華抱怨道:「我要減肥,你淨給我弄好吃的,存心不想讓我減肥。」

  侯大利將鴨腸和毛肚拿到自己身邊,道:「你怕胖,就吃素。」

  王華伸手取過葷菜,道:「這是我喜歡的鴨腸,既來之,則安之。明天再減肥。」

  消滅了三盤鴨腸之後,王華暫時停下筷子,道:「這樣查下去,有用嗎?杜強才是開門的鑰匙,抓到杜強,一切迎刃而解。」

  侯大利自然不會說出「查內鬼」這個特殊原因,道:「抓到了杜強,只能說丁麗案破了,其他案子都沒有絕對證據。查吧,說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吃過飯後,前往停車場時,侯大利在一面GG牆前停了下來:「王大隊,你看這個。」

  王華看完尋人啟事,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她對杜強太有信心了吧,除了163郵箱外,沒有任何提示。」

  侯大利道:「表面上無跡可尋,實際上也有規律。郵箱名肯定與王海濤這個名字有關,多試幾遍,應該能找到。」

  王華道:「你說杜強拿到這張尋人啟事沒有?」

  侯大利道:「如果杜強沒有離開江州,肯定會看到。」

  王華「嘖嘖」兩聲,道:「這些知識分子板眼真多,居然明目張胆與通緝犯進行聯繫。也能理解這種做法,還是那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

  侯大利看到了尋人啟事,杜強也看到了。

  王海洋的策略是正確的,沿著交通站點散發尋人啟事是覆蓋率最全面、最高效的方法。若不是租汽車跟隨一輛公交車,王海洋絕對不會來到巴岳山山腳的小城鎮。到了站點,他就在場頭和場尾各貼了一張尋人啟事,然後又開車追那輛公交車,趕向下一個站點。

  當天傍晚,杜強從山洞出來,遠遠就瞧見了電線桿上的GG。城鎮是衰敗中的靠山小場,GG很少,無孔不入的性病GG都懶得貼在場鎮。杜強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個GG有可能與自己有關。站在電線桿前,他讀完了密密的一段話,目光停留在相片上。相片是一對年輕父母與兒子的合影,母親滿臉幸福地抱著兒子,父親一隻手放在兒子的肥腿上。

  杜強沒有見過自己嬰兒時的相片,可是他能肯定這張相片就是自己,小嬰兒額頭上有小肉痣,與自己小時候的肉痣完全一樣。至於五官,說實話,嬰兒與少年還是有挺大的區別,只能說是似曾相識。他揭下這張尋人啟事,買了點藥品和食品,回到山上。

  當前最麻煩的是街心花園槍擊事件非常突然,導致杜強沒能到另一處藏身地取錢和槍,眼見著錢包越來越空,最多還能堅持一個星期。

  杜強踩著溪水走了一段,再轉入上山小道,路途中順手捉了一條一米多長的菜花蛇。菜花蛇無毒,肥厚,烤來吃是絕對美味。僅僅加了鹽和胡椒粉,烤蛇味道就鮮美無比。

  山林中烤蛇需要手藝,不能引起山火,還要儘量減少煙氣,煙氣多了,引來護林員便是大麻煩。吃罷烤蛇,滅掉余火,杜強開始讀那份尋人啟事。仰頭看電桿上尋人啟事時,他的注意力要分出一部分觀察周圍動態,還要分出一部分看圖,沒有太多感受,此時獨坐在山頂,山下是森林、農田和水塘,心境與在小場鎮裡時大不相同。

  讀完此信,杜強有些發呆。三十六年來,他天然地視楊麗芬為自己的母親。儘管楊麗芬有不少毛病,可是兒不嫌母醜,在東南亞落難之時,他想得最多的還是楊麗芬。此時突然間多出一個親生母親,這個親生母親在三十六年間一直在尋找自己,那封信的一字一句似乎都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努力想打通母與子隔絕多年的血脈聯繫。

  他決定與寫信的母親見一面。

  由於杜家德的原因,杜強對父親產生了牴觸情緒,對親生父親也沒有太多想法。他唯獨想見的就是寫這則尋人啟事的親生母親。要見到母親,打電話肯定不行,用腳趾想也知道警方肯定有監控。他發現親生父母這一家人挺有趣,居然給出了一個163郵箱,讓自己來猜。

  「這也太看得起我了。」

  杜強在山上無所事事,開始猜母親留給自己的謎語。這個謎語看起來範圍大得沒邊,實則範圍有限。母親既然要讓自己猜,絕對把信息留在了尋人啟事裡面。

  陳躍華在江州市區轉了一大圈,實在累得不行,這才慢慢走回江州大飯店。在回飯店的路上,她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閒著,凡是遇到年齡合適的男子,便直直地盯著對方看,被罵了好幾聲神經病。

  電梯到了十五樓,陳躍華飛一般衝進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最新的郵件,遺憾的是還是沒有最期待的郵件。

  父子倆回到飯店。王衛軍勸說了好一陣,陳躍華才願意吃飯。

  吃飯時,陳躍華反覆問一個問題:「海濤能看到尋人啟事嗎?他若是解不開郵箱,那說明不夠聰明。若是不夠聰明,那就會貿然打電話過來。沒有發郵件,又不打電話,多半就是沒有看到尋人啟事,他有可能離開了江州。」

  王衛軍道:「拿到尋人啟事再到解開郵箱,會有一段時間,急不得。」

  見母親如此執拗地給大哥留郵箱,王海洋想起家中因為大哥被拐騙而蒙上的重重陰影,一時之間悲從中來,在無人角落潸然淚下。

  晚上七點,陳躍華再次打開郵箱,猛然間發出一聲壓低嗓音的尖叫。叫了一聲以後,她一隻手捂著嘴巴,一隻手指著郵箱。

  這是落款為王海濤的郵件。

  「我應該猜出來郵箱號了。現在警察到處在找我,很糟糕。晚上十一點,在三院外面的街心花園,葡萄架下面。手頭有點緊,帶點錢,你們來一個人。王海濤。」

  陳躍華喜笑顏開,道:「海濤果然很聰明,猜到了郵箱。」

  「外面全部是警察,你晚上出去,肯定會被盯上。被盯上,見面就糟糕了。」

  王家人不知道王海濤到底犯了什麼案子,可是見警方如臨大敵的模樣,肯定犯了大案。他們討論過多次,如果王海濤所犯罪行不至於被判死刑,那麼最好就是自首,然後在裡面減刑,十幾年也就能出來,從此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如果兒子所犯罪行肯定要被判處死刑,那麼王家人不希望他被警方捉住,哪怕逃得遠遠的,一家人永遠不能見面,但是知道王海濤還活著,一家人也就有了希望和盼頭。

  陳躍華態度堅定,道:「我要見兒子。」

  王海洋擦乾眼淚,又回到父母身邊,道:「二樓廁所有窗,能翻過去。翻過去就是後院,可以從側門出去。如果側門有人,可以翻綠化帶圍牆。媽年齡大了,乾脆我翻圍牆去見哥哥。」

  陳躍華斷然否定,強調道:「我要見兒子。」

  三人研究地圖,確定了街心花園的位置。

  晚上十點,三人一起出門。電梯在二樓停下,陳躍華獨自走出電梯。父子倆來到一樓大廳,同時出門,朝遠離街心花園的方向快步走去,隨即又分成兩路。便衣隨即打電話報告了這個情況,兩輛汽車啟動,跟在父子倆身後。

  陳躍華從二樓女廁所翻出窗,落地時摔了一跤。她爬起來,來到大飯店側門。側門有保安和兩個便衣男子。兩個便衣男子站在同側,面無表情看著大門,偶爾交談幾句。陳躍華躲在樹後觀察。恰好有一輛運貨車進門,貨車停在側門,司機與保安交談,貨車所停位置恰好擋住了便衣的視線。她加快腳步,從貨車旁邊離開。

  晚上十點半,陳躍華順利來到街心花園。

  晚上十一點,兒子還沒有出現,陳躍華感覺心情由山巔落到了谷底。尋兒三十六年,無數次經歷過這種情感體驗,由希望到絕望都成為生活常態。

  晚上十一點十分,灌木叢中走出一個黑影。

  「我是杜強,原名應該叫王海濤。」黑影正是冒著危險潛入的杜強。他見對面人影突然有些搖晃,伸手抓住她。

  陳躍華聽到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粵語,語音語調與小兒子極為相似,剎那間產生了錯覺,仿佛兒子從來沒有丟過,一直在自己身邊長大。

  「我要看看你的臉,看一眼就行。」陳躍華用粵語道。

  杜強拿起火機,打燃。陳躍華看到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退後一步,道:「你不是海濤。」杜強滅掉火機,道:「我犯了案,整過容。以前額頭有個肉痣,有點接近Z字形,現在表面看不出來,摸起來還有痕跡。你摸摸。」

  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若是核對得上,眼前男子就是自己的兒子。陳躍華伸手摸了摸男子額頭,確實有一塊痕跡,甚至能感受到Z字形狀。她緊緊抱住了眼前的陌生男子,聲音哽咽:「兒啊,媽找了你三十六年啊,找得好苦,你知道嗎?」

  她緊緊貼住兒子的臉,努力將兒子所有氣味都吸進鼻子裡。

  杜強滿臉都是親生母親的口水和鼻涕,騰不出手去擦。他原本以為自己心硬如鐵,誰知在親生母親的鼻涕和眼淚下,堅硬如鐵的心軟化了,左手抱住陌生的母親,右手輕拍母親後背。突然間,他脖子上的汗毛豎了起來,長期浪跡江湖形成的第六感在關鍵時刻發出預警。

  杜強抱著母親朝灌木叢撲去,一根棍子帶著風聲,重重地打在灌木叢上。

  陳躍華反應遠不及兒子,還在灌木叢中掙扎之時,杜強已經翻身而起,對著撲到面前的黑影開了一槍,又對著另一條黑影開了第二槍。第三條黑影聽到槍響,嚇得轉身就跑。

  中槍的兩人倒在地上,一個不再動彈,另一個在地上滾動。

  杜強伸手拉起還在灌木叢中掙扎的母親,道:「我走了。警察肯定要追問郵箱,你們沒有辦法拒絕。我的郵箱是杜強拼音加上梅山拼音,也是163郵箱。」

  說完這一句話,杜強離開了街心花園。

  陳躍華剛與兒子見了面,又被迫分手,分手之前,兒子還開槍打了兩個人。這一次短暫相遇之後,什麼時候能夠再與兒子見面,或者說能不能與兒子見面,都是一個未知數。陳躍華從灌木叢中爬起來,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滿腦子都是與兒子相逢的畫面。不斷有警車開過,陳躍華對外界沒有太多反應,兒子的聲音、呼吸、味道和身體觸感完完全全占據了整個心靈。

  槍聲震動了江州市公安局,丁明作為丁工集團的負責人來到了刑警支隊。

  「丁工集團員工一人受重傷,一人死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要說清楚!」宮建民臉色黑沉沉的,沒有給丁明面子。

  丁明很痛心地道:「平時我們教育職工要見義勇為,他們見到通緝犯,就勇敢地衝上去,想扭送到公安機關,都是好樣的。只是,他們沒有想到杜強隨身帶槍。」

  宮建民「哼」了一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們是不是安排人員在找杜強?」

  丁明道:「三人在外面吃飯,無意中看到了杜強。他們看過通緝令上的相片,認出杜強,便跟蹤到街心花園。」

  宮建民道:「為什麼沒有打電話報警?」

  丁明道:「他們三人太自信了,覺得三打一,能夠扭住杜強。」

  宮建民不想繞彎子,道:「丁總想報仇的心思很正常,我完全理解。理解歸理解,希望不要再出現類似的事情。員工也是媽生爹養,赤手空拳,面對窮凶極惡的持槍歹徒沒有勝算。回去以後提醒員工,發現杜強以後,立刻報警。」

  丁明道:「一定提醒員工,看見杜強立刻報警。」

  對於警方來說,調查丁工集團是否組織起來查找杜強並不是太困難,只不過調查出來也沒有意義。宮建民和丁明談話以後,便讓丁明帶走另一個員工。

  林海軍則主要負責調查王衛軍、陳躍華和王海洋。

  在警方的壓力下,陳躍華打開了郵箱,讓民警查看了來往郵件。陳躍華如祥林嫂一樣反覆講:「我們見面也就一兩分鐘時間,是不是王海濤我都不清楚。他找我要錢,很有可能是騙子。」

  當夜,刑警支隊燈火通明,三百多參戰民警設卡堵住了所有出城路口,還有兩百民警拉網式搜查全市娛樂場所、旅店賓館以及出租屋。一夜忙碌,各個小組傳回來的消息令人沮喪:沒有發現杜強的下落。

  上午八點,105專案組朱林和侯大利離開支隊,回到刑警老樓。

  葛向東和樊勇被抽調去參加抓捕杜強的行動,老朴回省廳,刑警老樓空空蕩蕩。旺財見到朱林和侯大利,歡喜得緊,跳過來撲到朱林身上。旺財高高大大,分量十足,撲得朱林退後兩步才站穩。旺財和朱林打鬧一陣,這才與侯大利來了一個熱情擁抱。

  專案組,朱林和樊勇照顧警犬最多,也最受大李和旺財喜愛。旺財與侯大利擁抱以後,把頭靠在朱林腿邊,一臉愜意。

  上樓時,朱林詢問道:「今天有什麼具體安排?」

  「專案組目前未偵破的只剩下楊帆案,楊帆案的重點在於審訊。所以,專案組當前集中精力調查黃衛案幕後指使者,還要挖內鬼。這個內鬼肯定與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有關聯。我準備到食品廠調查走訪,高平順原本是食品廠電工,後來買斷工齡出來,家還在食品廠家屬院,主要關係也集中在這一塊。」侯大利每次提起楊帆案,雖然儘量表現得平靜自然,可是提起「楊帆」這兩個字,心裡就如被針扎了一下。

  朱林道:「老葛和樊勇都不在,我們一起去。」

  侯大利道:「朱支親自去?」

  朱林道:「我現在不是支隊長,就是普通偵查員,憑什麼不能去一線?十分鐘以後,我們出發。到了調查對象家裡,不要稱我為支隊長了,在單位內部還可以說是習慣性稱呼,在外面這樣稱呼就很彆扭。你稱老朴為朴老師,我們搞調查走訪的時候,你也稱我為朱老師。」

  二十來分鐘以後,朱林和侯大利來到食品廠家屬院。當年電工班班長和高平順住在同一幢樓,班長在一單元,高平順住在二單元。門洞牆壁貼滿了開鎖、辦文憑等小GG,猶如給白色牆壁貼了一層牆布。

  電工班班長聽到敲門聲,過來打開房門,道:「哪位是王大隊?」

  侯大利道:「王大隊有事來不了,我和朱老師過來。」

  朱林滿頭白髮,又被稱為「朱老師」,電工班班長料到朱林就是單位老黃牛,臨到退休還得做事。同為老黃牛,他的態度就親切許多,將兩人讓進屋,端茶上煙。

  房屋是老家屬院格局,客廳特別小。朱林端起茶杯,茶杯上印有「為人民服務」幾個字,看著格外親切。

  電工班班長道:「食品廠曾經紅火了二十年,說垮就垮了。我們電工班工人有技術,在外面還找得到工作。那些女工就慘了,有些年輕的還去當過小姐。」

  朱林道:「那時我在派出所幹過,抓到小姐,凡是從廠里出來的,全部從寬處理。誰都不容易,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這種惡性案件,重在教育。」

  幾句話之後,朱林迅速拉近了與電工班班長的關係。凡是遇到調查走訪,侯大利這個神探頓時就由主角變成配角。朱林平時話不多,真要與調查對象拉家常,往往就是幾句話就能讓對方接受,這是侯大利還沒有學會的本事。

  朱林很快就將話題拉到高平順身上。

  電工班班長道:「高平順這人技術好,難免心高氣傲,當年就是電工班的刺兒頭。但是,走到這一步,誰都沒有想到。」

  朱林道:「高平順家庭關係怎麼樣?」

  電工班長道:「高平順老婆不錯,賢惠,持家。如果沒有這個婆娘,家早就垮了。」

  朱林又道:「買斷工齡後,他在哪裡工作?」

  電工班長道:「高平順先是到了一家機械廠,後來喝酒打架,把別人鼻樑和肋骨打斷,被開除了,差點還進了看守所。被開除後,他就到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電工,在房地產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最後闖禍打架。這個人不喝酒的時候,還是挺好的。從監獄出來後,高平順徹底戒了酒,我們都以為他以後不折騰了,誰知搞了個更大的事。」

  朱林詢問了機械廠和房地產公司的名字。

  聽到機械廠和房地產公司的名字,侯大利下意識搖了搖頭。走出電工班班長家,朱林道:「你剛才為什麼搖頭?」侯大利道:「那家機械廠被丁工集團收購了,屬於丁工集團下面的企業。房地產公司是夏曉宇公司的下屬企業,我沒有與他們實際接觸過,但是知道是國龍集團的。」

  朱林決定趁熱打鐵,先到機械廠,下午到房地產公司。

  機械廠廠長親自到大門口等待兩位警官。小會議室,桌上擺滿了瓜果,有一個老工人等在會議室。朱林和侯大利剛坐下,又有一個工人進來。這兩個工人當年和高平順是一個班組的,最了解情況,被廠里用小車接了過來。

  調查走訪用了一個小時,得到的情況與重案大隊的調查差不多,沒有新線索。朱林和侯大利沒有在機械廠吃飯,直接前往房地產公司。

  夏曉宇等在公司辦公室,與朱林握了手,道:「支隊長親自調查,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學習。我們先吃飯,吃完飯,了解情況的老物管吳經理差不多就能趕到。」

  朱林道:「重案大隊來調查時,老物管吳經理沒來?」

  「重案大隊警察沒有特別要求老物管員過來。今天大利打電話,明確是要找最了解情況的人。所以,我讓老鍾把以前的物管吳經理叫過來。」夏曉宇又道,「大利難得來國龍集團的企業。這是國龍的第四級企業,平時我都來得少。」

  夏曉宇是過來陪國龍太子的,並非陪自己這個卸任的支隊長,朱林當了多年領導,最懂人情世故。明白歸明白,卻用不著說破,這樣才皆大歡喜。

  午餐在房地產公司自辦小食堂吃。房地產公司一般沒有多少人,用不著自辦伙食團。這個公司負責人林總是世安廠子弟,有很深的伙食團情結,覺得一個單位沒有一個伙食團簡直不能叫作單位,便租了一個套房作為伙食團。有時興之所至,林總還親自弄菜給大夥吃。

  夏曉宇嘗了地產負責人親自炒的回鍋肉,感嘆道:「老林,你真是被房地產耽誤的大廚師。」老林嘿嘿一笑,道:「做飯只是愛好,房地產才是主業。為了生存,啥愛好都得靠邊。」

  侯大利經常吃江州大飯店特級廚師的菜。特級廚師講究五味調和,菜品精緻,味道鮮美。老林是江湖把式,劍走偏鋒,重油重味,也挺好吃。侯大利採用工廠式吃法,把回鍋肉的肉渣和油湯倒進碗裡,與米飯混在一起,香味十足。這是重體力勞動者的吃法,體力活會消耗油脂,吃了也不會發胖。如今生活好了,這種吃法會讓人發胖,廠里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干。

  吃了重油午餐,四人又到會議室喝普洱茶,用普洱來消脂。侯大利和夏曉宇低聲聊天,朱林靠在椅子上打盹。兩點,老物管吳經理來到會議室,與朱林和侯大利見面。她先是驚呼侯大利和他爸爸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回憶與侯大利媽媽在同一個車間的故事。

  這一次,由侯大利提問。閒聊幾句,侯大利道:「吳阿姨,你和高平順熟悉嗎?」

  吳經理道:「怎麼不熟悉?高平順就是我們物管部電工,客觀地說,他的技術挺好,就是始終有國有企業老作風,拖拖拉拉,有時還和住戶吵架。我批評過幾次,他慢慢認識到顧客才是上帝,態度總算比以前好了一些。」

  侯大利道:「高平順平時喜歡和什麼人來往?」

  吳經理道:「我們這種國有企業出來的人,圈子都很窄,主要是和以前單位同事在一起玩。高平順來往最多的還是老食品廠的人,他還利用老食品廠的關係,到其他公司打零工。我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影響單位的事,讓他賺點外快。」

  侯大利隨口問了一句:「其他公司?具體是哪一家?」

  吳經理道:「是一家裝修公司,名字記不住,只曉得裡面有不少警察家屬,專門給全市警察做裝修。」

  朱林聽到此語,眉毛揚了揚。

  高平順的人生履歷

  調查結束,夏曉宇送侯大利和朱林上車,這才離開。

  車上,朱林問道:「你怎麼看?」

  這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侯大利聽得出言外之意,道:「高平順拐來拐去,終於和警察聯繫在一起了。下一步就去查金色裝修公司。」

  朱林道:「不用查,我家就是金色公司裝修的,性價比很高,真材實料,價格公道。具體負責人是李暉,李暉丈夫是犧牲的刑警。老闆是秦力,曾經的刑警。」

  聽到「秦力」這個名字,侯大利幾秒沒有說話。

  105專案組侯大利和朱林肩負查找「是否有內鬼」的職責,秦力已經多次出現在侯大利觀察名單之中。之所以將秦力列入觀察對象,有以下幾個原因:秦力是秦濤的哥哥,原重案大隊刑警,部分符合作為「內鬼」的條件;秦濤和杜強喝過血酒,杜強是丁麗案的犯罪嫌疑人;黃大磊在臨死前見過秦濤。

  在黃大磊遭槍擊一案中,秦力和秦濤都沒有作案時間。在唐山林案中,秦濤沒有作案時間;秦力作息時間與平常稍有不同,卻也有合理解釋。重案大隊二組動用了技偵手段調查秦力,也沒有發現明顯問題。侯大利逐步將秦力排除在犯罪嫌疑人之外,但是,他始終沒有忘記唐山林左手臂的奇怪傷痕以及秦力持雙刀的相片。如今,通過高平順這條線,秦力和黃衛案終於出現了交集。當然,也僅僅是出現了交集。

  按照市局定下的原則,凡是朱林和侯大利發現任何一處有可能與「內鬼」有關聯的線索,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因此,越野車直接開到刑警新樓。

  宮建民在政委洪金明辦公室,等待專案組,等到朱林和侯大利進門,道:「大利,把門關了。說說,什麼情況?」

  四人在會客沙發前圍坐在一起,朱林道:「還是大利來談。」

  朱林是真心看重侯大利,想趁著自己還沒有退休,多給侯大利鍛鍊機會,凡是能讓侯大利出面的事都讓侯大利出面,自己則躲在幕後。

  侯大利簡單匯報了專案組近兩天的調查走訪情況,又道:「高平順曾經是金色裝修公司電工,不是正式員工,接些零活兒,刑滿釋放以後,偶爾也會從金色裝修接點事情來做。黃衛案發生前一年,他離開了江州。」

  秦力是離職十來年的前警察,而不是在編警察,如果秦力是系列案件的幕後黑手,支隊壓力將會明顯減輕。

  洪金明理了理腦中信息,噓了一口氣,道:「我了解秦力。若是為了兄弟秦濤的安全,他真可能殺人。有句俗話,長兄如父,恩重如山,秦力當得起這句話。他不僅把弟弟養大,還一手規劃了弟弟的前程,把弟弟從社會混混培養成了銀行骨幹。」

  朱林道:「金明談到了要害,為了讓弟弟不受傷害,秦力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有一件事情,金明知道,建民和大利不一定清楚。黃衛和秦力都曾經追求過陳萍,黃衛家庭條件較好,秦力有一個弟弟,家庭困難得多,最後陳萍選擇了黃衛。黃衛和秦力關係還是不錯的,沒有為了女人翻臉。」

  「如果有這層關係,陳萍突然到省委去上訪,背後指使者也就很明顯了。」侯大利想起另一件事,道,「我和王大隊曾經調查過黃衛的日記本,懷疑丟失了一本。只是,黃大隊到底有幾本日記,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宮建民道:「專案組對陳萍上訪的推測從邏輯上說得通,只是陳萍出車禍,成了植物人,如今沒有任何證據證實這個推測。黃衛最新的日記本是哪一本,是不是丟了一本,現在還真說不清楚。重案大隊調查過和黃衛一起出差的同事,兩個同事沒有黃衛記日記的印象。千里押解期間,黃衛多次陪吳開軍喝酒,每次都把吳開軍喝醉。吳開軍喝酒厲害,黃衛肯定喝不過。黃衛做了假,自己喝的是水摻酒,大半是水,小部分是酒,吳開軍喝的是真酒。黃衛回家後,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從吳開軍嘴裡套出很多重要事情,在電話里不能談這些事,約定見面談。黃衛搞過預審,問人很有一套,加上吳開軍喝了酒以後是大嘴巴,我估計黃衛弄到了不少重磅材料。我們一直懷疑有幕後指使者。幕後指使者要消除隱患的話,最簡單的方法是殺掉吳開軍;可是吳開軍關在看守所里,沒有辦法下手,所以指使者才殺害了黃衛,拿走了日記本。殺害黃衛以後,吳開軍還是有可能頂不住審訊,交代出某些幕後指使者想隱藏的事,所以這個指使者又做掉了唐山林。這樣一來,吳開軍就可以把事情朝唐山林身上推,從而頂住審訊,只要頂住了審訊,吳開軍在押解途中酒醉後泄露出來的事情就不至於暴露。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幕後指使者殺黃衛是為了取走重磅材料,殺唐山林是為了讓吳開軍在看守所頂住審訊。後來發展也確實如此,吳開軍認了幾項小罪,很快就從看守所出來了。目前能確定吳開軍和黃大磊是杜強所殺,可是杜強又不應該是幕後指使者,這裡面還有未解開的謎團。你從政法大學畢業不久,與地方沒有牽連,不可能成為幕後指使者,這也是排除你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偵辦黃衛案時,侯大利最初牽涉其中,所以缺席案情分析會,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多的細節。他慢慢醒悟,當初能順利從案中脫困,自己很注意保留證據是一個重要原因,另外的原因多半在此處。

  宮建民又道:「高平順若是被抓住,事情就好辦了,可惜被那個路過的傻女人一嗓子壞了大事,讓線索斷掉。當務之急還得全力抓捕杜強。杜強這些年經歷詭異,他所用戶口是真實的,嶺南確實有張林林這個人。張林林和父母這些年一直在東南亞,杜強應該在東南亞認識了張家,然後冒用了張林林的名字。」

  侯大利道:「杜強如果因為某事執意報仇,那多半會在風頭過了以後前往秦陽。」

  宮建民道:「抓捕杜強的事由重案大隊負責,他們很有經驗,抓捕方案經過局黨委批准,秦陽正是其中一個重要方向。你們目前還是盯緊黃衛案和唐山林案,繼續查內鬼,內鬼和幕後指使人一定有關聯,或者就是一個人。今天得到的線索很重要,需要向關局專門匯報,爭取對秦力使用更強的技術手段。我再說一遍,查內鬼之事只能局限在我們四人,嚴格保密。」

  朱林一直若有所思。上了越野車以後,他靠在皮椅上,道:「你岳父當年是秦力和黃衛的組長,或許知道些什麼,你可以和他談一談。」

  侯大利道:「我和王大隊在監獄去找過他。他推得很乾淨,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朱林道:「你這人有時候聰明得很,有時又笨得可以。你和王華公事公辦,他自然也是公事公辦,私底下問一問,這樣才能心底有數。你帶幾張黃衛案現場的相片回去,有意無意讓老田看見。」

  「為什麼?」

  「到時候老田會告訴你的。」朱林是老刑警,與田躍進曾經是同事,知道很多往事。他很少在侯大利面前提及往事,今天講了這個方法,也沒有說明原因。

  侯大利約好田甜,到田躍進家裡吃晚飯。

  田甜為獨自生活的父親又請了一個阿姨,五十來歲,廚藝不錯。新來的阿姨見到田家女兒和女婿回來,趕緊出門,去買新鮮菜。

  三人坐在客廳聊了一會兒天,侯大利拿出卷宗,打開,卷宗里裝著現場勘查記錄和黃衛屍體相片。

  田甜驚訝地道:「你把現場相片拿回來做什麼?」

  「黃衛案一直沒有真正結案。高平順被擊斃前,其女兒換腎花了一大筆錢。高平順經濟收入一般,在沒有賣房的情況之下,誰出的這筆錢很關鍵,高平順老婆堅決不肯說出此人是誰。經過重案大隊調查,高平順和黃衛沒有交集,所以,重案大隊認為此案背後還有人。」侯大利解釋得很詳細,講完之後又拿過卷宗看了幾眼。

  田躍進坐在單人皮沙發上,望了幾眼卷宗,臉上沒有表情。

  阿姨買了菜回來,還提了一桶油。侯大利便去幫忙提油,又招呼田甜一起到車尾廂拿酒。其他人走後,只剩下田躍進獨自坐在客廳。在女兒和女婿面前,他強忍著看卷宗的衝動,等到客廳沒有其他人,趕緊起身,拿起卷宗。

  黃衛犧牲之時,田躍進還在監獄。出獄後,他在同事聚餐中才得知黃衛犧牲,也才知道唐山林、吳開軍、黃大磊相繼被殺。今天女婿將卷宗帶了回來,又明確提起此案還有背後指使人,他雖然不知道案件全貌,可是隱隱有些疑慮。

  拿起卷宗,看到黃衛犧牲時的相片,田躍進猶如被重型卡車撞了一下,頭腦嗡地響成一片。過了一會兒,他頭腦中的響聲才慢慢消失,重新再看黃衛犧牲時的相片。

  侯大利和田甜回到客廳時,田躍進已經不在客廳,卷宗相片散落在桌上。

  阿姨手腳麻利,魚香味很快飄了出來。

  田躍進終於重新走進客廳,雙眼紅紅的,指著侯大利道:「你到書房來,我有事問你。」

  關了書房門,田躍進道:「今天是不是有意將卷宗帶回來讓我看?誰的主意,朱林嗎?你別否認,肯定是他的主意。你們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我。」

  「黃大隊押解犯罪嫌疑人千里歸來,隨即遇害,兇手高平順很難獲得黃大隊回家的準確時間。我們要查幕後指使者,不能讓指使殺人者逍遙法外。」

  「你們懷疑誰?這些年,除了業務上的往事,我基本上與以前的老朋友沒有聯繫。」

  「田叔,當年你為什麼辭職?」

  田躍進原本站在書桌前,說了幾句,便坐在椅子前,獨自抽菸,接連抽了兩支,這才開口說話:「我辭職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與田甜媽媽有關係。當年江州黑社會挺猖狂,我是二組組長,秦力、黃衛以及另一個調到外地的偵查員是組員。我們和當年姓胡的社會大哥較上了勁,甘甜原本對我早出晚歸甚至是十天半月不回家很有意見,有一次上班,她被人用槍頂在頭上,嚇壞了,強烈要求我辭職不當警察。我沒有同意,鬧了幾次,傷了感情,就分居了。她後來就有了外遇,對方是她以前的追求者。這是俗套的故事,卻是真實發生在我們家的故事。她離婚時,已經懷了小孩,不知道是誰的。我很不想談往事,這事連田甜都不是太清楚。離婚後,我情緒不穩定,沒有原來的工作勁頭,這是辭職的原因之一。我最初很恨甘甜,經歷的事情越多,對她的恨意越淡。」

  他陷入回憶中,接近一分鐘都沒有再說話。

  「第二個原因與秦力有關係。秦力當初是全隊有名的拼命三郎,凡是危險的行動,他總是自告奮勇衝到前面,立過一次一等功、一次二等功,這都是拿命拼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弱點,我的弱點是妻子,秦力的弱點是弟弟。他是長兄如父,一個少年人養活了自己和弟弟,自己還考上了警察學院,非常了不起。秦力在一次行動中幫我擋了槍,若不是他撲上來,我的命早就交待了。在我們與黑社會較勁的時候,秦力回家的時候少,就在這個時期,秦力的弟弟秦濤跟梅山社會青年混在一起,裡面就有黃大磊、吳開軍和杜強。秦濤是六指,左手大拇指頂端還長有一段手指,非常特殊。我和秦濤多次見面,對他手指的特徵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們小組去查驗一個入室搶劫現場,男主人反抗,被捅了幾刀,受了重傷,女主人則被強姦。查現場時,我從客廳到臥室,看到秦力對著椅背人造革上的血手印發愣。我那時年輕,眼睛好得很,清楚看到椅背上血手印是六個手指。秦力沒有注意到我在門口,抓起一條毛巾,擦掉了血手印。他擦完以後,才發現我在門口。我們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我轉身離開,他繼續查看現場。雷神帶著技術員來了以後,沒有找到更關鍵的線索。」

  侯大利把水杯遞給岳父。葛向東和樊勇到秦家吃過飯,與秦濤有密切接觸,他們沒有談過秦濤手上有六指的問題,那麼秦濤就有可能是通過手術去掉了第六指。

  田躍進喝了口水,繼續道:「此案以後,秦力辭職,他弟弟秦濤到城裡讀復讀班,然後考入銀行中專。我後來經常想到那天椅子上的血手印,覺得自己徇私枉法,不配當警察,對不起頭頂國徽。辭職以後,我參加司考,當了律師,後來做了律所合伙人,比起當警察要富裕很多。但是,那件事情就是心中一根刺,始終讓我心懷內疚,不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在律所打了不少擦邊球,我從來不內疚,唯獨那個血手印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但是,當時我能怎樣?秦力是我的好兄弟,沒有他給我擋子彈,我早就犧牲了。我個性軟弱,無法做到把事情講出去,辭職是我贖罪的唯一方法。」

  「受重傷的男主人後來怎麼樣?」

  「救活了,腿部殘疾。因為人沒有死,沒有納入105專案組偵辦範圍。」

  「哪一年的事情?」

  「1994年年初,傷者是酒店老闆,當年江州城有名的萬元戶。」

  「這件事,我要匯報。」

  「我不會承認今天說過的話。唯一用處是給你們提供偵查方向。」田躍進抽了第三支煙,「朱林眼光很毒,把我看得很透。我看到黃衛相片以後,那件事情再不說出來,那就真對不起黃衛。我還有一個疑問,就算此事與秦力有關,他怎麼能夠獲得如此準確的信息?」

  「秦力與陳萍熟悉,可以通過閒聊方式,從側面探知黃衛的行蹤。」

  「這也是一種方式。如今陳萍出了車禍,無法驗證。陳萍真是意外出車禍嗎?」

  「車禍查得很清楚,與其他案子沒有關係。」

  「如果是秦力殺了唐山林,還是同一個問題,他怎麼知道唐山林的行蹤?」

  「我不知道。」

  兩人在書房細聊,晚餐時才到客廳。

  得知秦力辭職的真實原因後,很多事情就能串在一起:秦濤、杜強、黃大磊和吳開軍肯定做過不少類似的搶劫案子,這也是黃大磊第一桶金的來源,有了這筆錢,他才能開石場。後來起內訌,多半是分贓不均。如今杜強復仇,殺掉了吳開軍和黃大磊,秦力是出於保護弟弟的目的,在街心花園襲擊了杜強。雖然中間還有很多環節暫時無法解釋,整個線索大體應該如此。

  如果秦力是幕後指使者,如何能夠獲得黃衛行蹤?從岳父家裡回來後,侯大利整個晚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半夜,迷迷糊糊之中,侯大利偶然間想起林海軍曾經調侃過的一句話:「這是侯家產業,有沒有竊聽器,大利師弟應該很清楚吧。」

  想到這句話,侯大利猛地坐了起來。

  田甜被驚醒,道:「你做什麼?」

  侯大利道:「如果黃衛家有竊聽器,那麼黃衛的行蹤就有可能暴露。」

  田甜調出專案組後,主要精力就轉移了,跟不上侯大利思路,道:「生活不是間諜小說,誰會在黃衛家裡安竊聽器?想多了,睡吧。」

  這個念頭產生之後便如動力強勁的機器,在侯大利大腦中不停轉動:秦力掌握了一家裝修公司,裝修公司有不少警嫂,接了不少民警的家裝工程。高平順是電工。秦力在黃衛家安裝竊聽器沒有技術難度。

  早晨起床,侯大利給黃小軍打去電話:「你家是什麼時候裝修的,哪一家裝修公司?」黃小軍已經提前返校,剛剛從操場回來,汗水淋漓,回想一會兒,道:「裝修時間大約在我讀初二下學期,具體裝修公司確實記不清楚了。裝修公司李阿姨的丈夫以前也是刑警,後來犧牲了。」

  得到確切消息,侯大利顧不得吃早飯,匆匆忙忙出門。

  田甜叮囑道:「後天是算過八字的好日子,再忙都得請假。」

  侯大利又轉身回屋,給田甜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道:「當然,後天是我們領證的大日子,任何事情都要靠邊站。」

  刑警老樓,聽侯大利簡略講了田躍進辭職的原因,朱林罵了一句:「他媽的!田躍進啊田躍進,真是小聰明大糊塗。若是當年他向組織反映了這件事情,丁麗就不會遇害,秦力本人肯定會受處理,也不至於走得這麼遠。」最後一句話,實則已經透露出朱林的真實想法。

  四人會議仍然在政委洪金明辦公室召開。這一次有了突破性進展,劉戰剛聞訊也趕到了洪金明辦公室,經過商議,決定使用反竊聽設備檢查黃衛的家。

  上午十點,反竊聽設備送到刑警支隊,宮建民、洪金明、朱林和侯大利進入黃衛家。侯大利手持反竊聽電子狗,從臥室開始檢查,幾分鐘後,設備傳來嗞嗞聲響,第二諧波開始跳動。臥室牆壁掛有一個實木畫框,畫框上部有一個小燈,通過隱蔽插頭供電。畫框後面有三根木質橫樑,木質橫樑表面沒有問題。

  侯大利用螺絲刀將木質橫樑撬下來,這才發現了問題所在:第二根木質橫樑中部被挖空,放置了一個小型竊聽設備。小型設備的電線與實木畫框上的電線相接,可以持續供電。

  黃小軍已經從山南政法大學回到家中。當第二諧波開始跳動之時,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侯大利道:「不要衝動啊。」黃小軍緊握拳頭:「大利哥,我不會衝動。找到竊聽設備,距離抓到真兇就不遠了。這點時間,我等得起。」侯大利道:「如果不出意外,是兇手裝了這個竊聽器。兇手已經被擊斃,這條線不好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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