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害丁麗的真兇1

2024-06-03 23:06:28 作者: 小橋老樹

  掉入思維誤區

  侯大利交出指揮權後,和朱林站在另一邊,低聲討論。

  侯大利懊惱地道:「我陷入了思維誤區,由於吳開軍是唐山林案受益者,我下意識就將他放到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很多措施都是從此出發。現在看起來,吳開軍不是獵手,他和黃大磊一樣,都是獵物。」

  朱林道:「獵手是誰?」

  侯大利道:「秦濤沒有作案時間,那麼大概率是杜強。但是,杜強十幾年沒有露面,這是一個極大的難點。」

  杜強在1995年春節前後失蹤,失蹤不等於死亡。黃大磊和吳開軍至少在半年內沒有任何電話聯繫,吳開軍和黃大磊手下的人也否認兩人有來往,這種情況下,兩個人相隔不久都被六四式手槍射擊,一死一傷,失蹤者杜強就凸現出來。

  晚十二點,屍體解剖結束,案情分析會連夜召開。

  首先是最先到達的侯大利匯報到達現場的基本情況。

  其次,技術人員小林匯報現場勘查情況,特別提到吳開軍案的彈殼和黃大磊案的彈殼底部特徵相同,彈殼的拋殼口痕跡相同,是同一把槍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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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法醫李主任匯報了基本情況,吳開軍後腦和後背各中一槍,一槍打穿顱骨,另一槍打中心臟。兩槍都是致命傷。

  三個基本程序走完,分管副局長劉戰剛面色凝重,道:「兩槍都是要害,犯罪嫌疑人心理素質相當好,槍法也好,這是存心要人命啊。江州接連發生兩起槍案,省公安廳接報後相當重視,老朴明天帶隊過來協助我們偵辦此案,其中一個叫林海軍的偵查員掛職擔任重案大隊副大隊長。我們今天先把案子捋一捋,要做到大體上心中有數。我重提一個問題,唐山林案、黃大磊案、吳開軍案,三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重案大隊長陳陽道:「吳開軍之所以只被判了拘役,與唐山林遇害有直接關係。也就是說,吳開軍是唐山林被害的最大受益者。如果吳開軍是殺害唐山林的幕後指使者,那麼誰會殺掉吳開軍?吳開軍死掉,受益者是誰?黃大磊沒死,不是兇手不想讓他死,而是他有防範。從手槍彈殼來看,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符合串併案偵查的條件,是同一個兇手所為。串併案以後,我們就要考慮誰會同時從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中獲益。」

  宮建民道:「陳陽說得有點繞。我就簡單說,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併案偵查,至於唐山林案,還得另做一案。」

  陳陽道:「以前我以作案手法來推定,覺得是一個兇手。到了現在,我的觀點變化了,應該是兩個兇手。」

  劉戰剛道:「唐山林案和後兩案之間真沒有聯繫?在唐山林案和黃大磊案中,都出現了雨傘,這如何解釋?」

  陳陽道:「這正是我所疑惑的。」

  宮建民道:「現在無法解釋。」

  劉戰剛道:「無法解釋的地方,便是我們要著力的地方。暫時拋開唐山林案,你談談對吳開軍案和黃大磊案的想法。」

  「黃大磊和吳開軍是喝過血酒的兄弟,但是近年來兩人幾乎不來往,重案大隊和專案組都發現了這個奇怪現象。如今兩人相繼中槍,我覺得應該從尋仇方向來思考。如果兩人在當前階段沒有共同的仇人,那麼我們的視線就可以往前移,看以前是否有仇人。105專案組做過細緻調查,黃大磊和吳開軍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充滿血腥,算是早期的黑惡勢力。喝血酒的四兄弟之一秦濤後來與黃大磊和吳開軍沒有接觸,有了正式工作,通過調查,排除了其作案可能性。喝血酒的四兄弟之一杜強如今下落不明,比較奇怪的是,這些年沒有發現杜強身份證的任何活動軌跡。也就是說,杜強要麼死亡,要麼匿名;若是匿名,則杜強有重大作案嫌疑。」宮建民稍稍停頓,道,「我們不知道他們內部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不管兇手是誰,要加強對黃大磊的保護,同時對秦濤進行保護性監控,布下一張大網,等待兇手鑽進來。」

  宮建民的分析融合了重案大隊和105專案組兩個單位的調查成果,大家比較認同。

  劉戰剛的眼光從朱林和侯大利身上掃過,略有停頓,又移開了。這一次,他沒有詢問專案組的意見。

  散會後,侯大利回到高森別墅,進屋便聞到誘人的面香,道:「難得啊,我不知道你做麵食的手藝這麼好。」

  田甜難得地提前回家,還特意做了些小面點,得到男友表揚,心花怒放。

  金黃色小麵包放在潔白的瓷盤上,散發出陣陣奶香。侯大利正準備伸手,被田甜用筷子輕輕敲了下手背,道:「洗手去,你從現場回來,居然不洗手。」侯大利無辜地道:「你以前做了解剖,也簡單沖洗就吃東西,現在怎麼變成小清新了?」田甜道:「以前沒有家,現在有了家,不一樣了。」

  侯大利到衛生間洗手,田甜站在門口,道:「我爸減刑了,還有兩個月就可以出來了。你不是說要定結婚日期嗎?等我爸出來以後,我們就去領證。我希望我爸能站在我們面前給我們祝福,而不是在監獄裡給我們祝福。」

  侯大利笑道:「什麼日子結婚,你全權決定。我不急,反正已經享受到了新郎待遇。」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田甜臉現嬌羞,嗔道。

  侯大利忍不住上前抱住未婚妻,惡狠狠地親了幾口,才道:「狗嘴裡如果能夠吐出象牙,那才是怪事。」

  二人調笑幾句,溫情如水,在屋內流淌。侯大利暫時將案件壓在腦海深處,不讓它們冒出來影響溫馨的氣氛。有了溫馨的家,侯大利想起曾經的原生家庭,多愁善感起來。自己的原生家庭是由侯國龍、李永梅和自己構成的,如今自己獨立,毫不回頭地離開父母,做著他們不喜歡的事情。以前在世安廠的日子雖然清貧,卻成為侯大利腦海中最美好的時光。

  他和田甜也將有兒女,建立自己的家庭。原生家庭最多二十年便會破碎,他和田甜的兒女將在打碎一個原生家庭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家庭。這是社會規律,誰都無法改變。

  聽了侯大利關於原生家庭的想法,田甜想起了自己的原生家庭,眼裡不知不覺地蓄滿了淚水。她將頭埋在侯大利胸前,道:「你別說這麼傷感的話題,原本氣氛好好的,要賠我。」侯大利道:「怎麼賠?」田甜聽著侯大利有力的心跳聲,道:「我想要一個孩子。」侯大利將田甜攔腰抱起,道:「走吧,我們去做人類最偉大的事情,為人類繁衍而行動。」

  「明明想做愛,還說得這麼高尚。」田甜笑起來,蓄積在眼角的淚珠卻往下流,又道,「你去拉窗簾。不拉窗簾,總覺得怪怪的。」

  「沒有開燈,外面看不進來。再說,這是別墅區,對面是樹林,晚上沒人。」

  月光如水,偷偷摸摸溜進了窗戶。呻吟聲起,月光被驚嚇,從窗戶倉皇撤退。隨即,月光又好奇地探頭探腦伸進窗,觀看在床上翻滾的一對戀人。

  早上醒來,侯大利回味著幸福生活,想起了母親,打了電話過去。李永梅被驚醒,看到兒子電話,大吃一驚,道:「兒子,出什麼事了?」得知兒子就是打電話過來問候,拍著胸口,又道:「沒有什麼事,這麼早打什麼電話?嚇死老娘了。以後得多打電話回來,免得我接到兒子電話,第一反應就是判斷是不是出事了。」

  聊了幾句,放下電話,侯大利對母親的反應很無語。當田甜過來問起之時,侯大利自嘲地道:「我給老媽打電話,把她嚇著了,還以為出了事。」田甜道:「你也得反省,平時回家的時候太少,時間久了,真會變成外人。」

  此時,電話又響起。老朴在電話中說道:「我今天下午到江州,先和戰剛副局長、老宮見面,商量案子。另外兩個同志住公安賓館,我不睡公安賓館,就住在刑警老樓四樓。在賓館睡不好,只有在自家宿舍才能睡得舒服,這是老毛病了,同志們都理解。晚餐,我們去雅築餐廳,上次品嘗了特級廚師的手藝,回到陽州,心裡還在想。吃過晚餐,我直接回刑警老樓。」

  侯大利挺喜歡省廳這位醉心於刑偵的老朴,來到刑警老樓以後,立刻挽起衣袖,清掃四樓宿舍。

  朱林背著手來到四樓,道:「老朴活得灑脫,不求官,只是醉心於破案,以前有時覺得他是怪人,現在很能理解。另外,老朴是省廳代表、刑偵專家,我們不能因為他灑脫而心生慢怠,你要特別注意這一點。」

  為了深入與老朴交流,打掃完房間以後,侯大利回到三樓資料室,從頭到尾將丁麗案所有資料都在投影儀上看了一遍,隨即又播放了黃大磊、吳開軍、杜強和秦濤的資料。循環播放了兩次,上午就過去了。

  下午時間,專案組開了會,對前期工作進行了小結,布置了下一步工作。

  晚餐時間,老朴準時出現在雅築餐廳,他穿了一件純白色T恤,還有很拉風的紅鞋子,這和當年二中隊中隊長丁浩神似。只不過老朴頭髮花白,又配上純白T恤,更加拉風。他不作寒暄,道:「老規矩,有什麼想法放開了說,包括直覺、聯想,有什麼談什麼。」

  「丁麗遇害,極有可能與黃大磊喝血酒的四兄弟有關,杜強最可疑。但沒有證據,我就是懷疑。」侯大利說出自己一直憋在心裡的判斷,就如盛夏進入空調屋,每個毛孔都舒暢了。

  老朴拿著一把老式摺扇,不停打開又合上,發出嘩嘩的聲音,道:「沒有證據,但是得有理由。」

  侯大利道:「喝過血酒的四兄弟,曾經暴力強占了一個石場,這是黃大磊發跡的根本。暴力強占時,杜強提刀砍人,差點將原來的石場老闆陳彬砍死。到了如今,四個人除了秦濤以外,結局都不太好。黃大磊被槍擊,受重傷;吳開軍被槍擊,死亡;杜強失蹤,失蹤時間是在1995年春節前後,也就是丁麗遇害之後。所以,我認為他們四人與丁麗案有關。」

  老朴強調道:「DNA比對,已經排除了黃大磊他們四兄弟。」

  侯大利道:「這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後來我想通了,雖然DNA比對排除了四人,但是完全可能是其外圍成員留下的,比如吳開軍的手下唐山林之流。」

  老朴很了解案情,道:「當年在梅山活動的社會人都采了血,沒有查到。」

  侯大利道:「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產生了漏網之魚。」

  江州大飯店副總經理顧英進包間詢問了晚餐所需,又親自為老朴和侯大利倒了茶,這才退出房門。老朴眼光瞧著顧英的背影,感嘆道:「如今每一行都不容易。這個副總經理是有心人,上兩次我和你出現在雅築,這個副總經理就準時出現,今天又是如此。」

  侯大利早就習慣這一切,下意識認為這是理所當然,聽到老朴評價才想起每次到此顧英確實會準時出現,幾乎沒有缺席之時。她之所以如此做,說明其用心,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職場艱難。他的思路很快又轉回到案件之上,道:「杜強這條線索若是查否,我真就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了,用句俗語就是狗咬烏龜——無處下口。」

  「你也有無處下口的時候?」

  「朴老師,你笑話我了,我是經常覺得無處下口,想啊想啊,查啊查啊,有時運氣好,就突破了。」

  「運氣自然有,更重要的是占有基礎信息,才能厚積薄發。占有基礎信息,是內因;運氣,則是外因。」

  聊了一陣案子,老朴轉了話題,又道,「這次隨我來的林海軍要留下來,掛職重案大隊副大隊長。」

  侯大利道:「我聽說過他,是我的師兄。我入學的時候,他剛剛畢業,是刑偵系的學生會主席。他掛職是為了督戰吧。」

  老朴道:「林海軍能力強,是省刑偵總隊重點培養對象。這一次派他來掛職,主要是接觸基層,了解基層,也帶有指導、幫助破案的意思。」

  晚七點,老朴搬了椅子坐在電視前,專心看《新聞聯播》。他見侯大利對看新聞興趣不大,道:「你搬張椅子過來,坐在我身邊,一起看新聞。除了辦案以外,生活中還有很多事情,你需要關注。關注這些時事,了解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也能從另一個方面幫助破案。破案除了刑偵專業技術以外,還得懂社會。看《新聞聯播》,一時半會兒覺得沒用,實則告訴你這個社會正在發生什麼,將要發生什麼。」

  侯大利道:「平時很少看,覺得都是套話。」

  老朴指著侯大利,道:「說你聰明,實則是個大糊塗蛋。你認為是套話,那說明你修煉不夠,看不懂新聞中藏著的刀光劍影和雷霆風暴。你想成為神探,必須得深刻了解社會,否則就只能算工匠,不能算是大師。」

  菜餚陸續上桌,一素兩葷一湯,色香味俱全,老朴吃得津津有味,暫時停止討論《新聞聯播》。侯大利吃了幾口,問道:「朴老師,你一直沒有談對案子的看法。你是什麼想法?」

  老朴沒有回答,突然「啊」了一聲,只見純白T恤上落了一滴紅油,格外顯眼。他低頭看著胸前痕跡,道:「完了,這就是貪吃的代價。」他用餐巾紙擦了擦紅油,見無法擦掉,也就不管這團污漬,繼續享受美味。

  《新聞聯播》結束,山南衛視開始播放近期很火的《等待》節目,此節目兩周一期,主要內容是平凡老百姓這一輩子「等待之事」,節目組則儘量幫助其實現願望。

  老朴終於滿足對美味的需求,放下筷子,道:「命案積案並非件件能破,我們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具體到此案,我認為唐案並非孤案,和黃案、吳案密切相關,黃衛案也與這幾個案子脫不了關係,這是我的基本觀點。這是一團亂麻,我們要找到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牛鼻子。」

  「我非常贊同朴老師的想法,其實我也是這種想法,就是找不到證據,沒有發力之處。」

  「找不到證據就得調整思路。殺人兇手是如何掌握黃衛動向的,如何掌握唐山林動向的,這兩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另外,這一次你們採集血樣的量很大,動用了很多民警,能不能保證每份血樣都真實?」

  侯大利考慮過這兩個問題,因而懷疑有內鬼。分管副局長劉戰剛要求順著黃大磊、吳開軍這條線查一查是否存在內鬼,要求暗查之事要絕對保密。在領導沒有發話時,侯大利並沒有對老朴提及此事,只是回答了後一個問題:「全局動用了兩百多位民警採集血樣,有嚴格標準,我們只能相信每份血樣都是真實可信的,不可能重新採集。」

  老朴又道:「杜強是獨生子,他們那個年代獨生子有些罕見,是什麼原因?」

  侯大利有些汗顏,道:「沒有查找這個原因。」

  《等待》節目中正在播放一個母親對抱錯孩子的「等待」。這個母親發現兒子與自己和丈夫的相貌差異很大,悄悄做了親子鑑定,發現不是自己親生,懷疑當初同一個房間的產婦抱錯了孩子,多方尋找,卻一直沒有找到當初同房的產婦。節目最後,欄目組幫助找到了同房產婦,兩個孩子確實是抱錯了。雖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兩家四個家長仍然哭得昏天暗地。

  節目即將播完之時,侯大利想起老朴提出的諸多問題,突然跳將起來,指著電視畫面,道:「我可能犯了一個錯,掉入了習慣思維陷阱。」

  「什麼習慣思維?」

  「朴老師很敏銳,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杜家德這個年齡,農村家庭一般都有三四個小孩子,他們家只有一個,確實很奇怪。由於杜強失蹤多年,沒法提取其血樣,我們是查杜強父母的DNA來與精斑DNA比對是否有親緣關係,結果查否。這個電視節目說明了一件事,杜強的父母不一定就是親生父母,如果不是親生父母,那麼肯定不能比對成功。」

  「你這個腦洞很大啊,但是有道理,值得深挖。」

  產生了這個想法以後,侯大利覺得黑沉沉的烏雲中似乎露出一絲光亮,道:「那我就按照這個毫無根據的思路進行調查。」

  老朴揮了揮手,道:「死馬當成活馬醫,大膽去查,反正沒有任何損失。」

  揮手之後,他低頭看著胸前純白T恤上的紅油,痛惜地道:「這可是今年新款啊,吃一頓飯就廢掉,太可惜。但是,若是你能找到杜強不是杜強父母親生的證據,這件新款毀掉也值得。」

  早晨,朱林剛上班,遇到了在院子裡和旺財玩耍的侯大利和老朴。他聽了侯大利的想法,覺得匪夷所思,道:「大利,這種思路你也想得出來?」

  侯大利用了老朴昨晚說過的話,道:「死馬當成活馬醫,若是被我們蒙對了,以前所有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我這就跑一趟梅山,做詳細調查。」

  老朴笑道:「還是老辦法,從社會關係入手,若真是抱養的小孩,親戚朋友應該知道。」

  朱林很尊重省廳刑偵專家的意見,見老朴也支持這個想法,道:「不用親自去跑一趟,這事讓老馬調查最有效。老馬是以前梅山的公安人員,熟悉當地情況,現在退休了,對公安業務仍然很熱愛。」

  老馬接到朱支隊電話以後,不到半小時就趕了過來。

  老朴在省廳工作,面對省廳領導們都以平常心對之,很少有「屁顛顛」的表現,今天見到老馬如農村老人一樣的相貌和穿著,立刻從座位上起身,主動給老馬散煙。

  老馬接過香菸,放在鼻尖使勁嗅,道:「我當了一輩子公安,這是第一次抽到省廳領導的煙。其實,我是第一次見到省廳領導。」

  老朴勉強能夠聽懂老馬的梅山土話,笑道:「說啥子省廳領導,我就是一個普通偵查員。」

  老馬抽了兩口煙,聽了任務,拍起胸膛來,道:「我這人沒有別的本事,不懂電腦,不會開車,做不來現在的公安業務,但是,論起人熟地熟,現在梅山派出所的大學生就遠遠不如我。這幾十年,我幾乎進過每一幢房子,叫得出大部分人的名字,和我關係好的社員不說有一個營,至少有一個連。」

  交代完任務,侯大利開車送老馬到梅山。到了梅山,老馬步行到場鎮,去找關係戶。侯大利則來到前次去過的黃氏農家樂,找黃老闆要了釣魚竿,專心釣鯽魚。黃老闆湊了過來,神神秘秘地道:「侯老闆,我聽說吳老闆出事了,挨了一槍,腦袋都被打穿了。」

  侯大利眼睛看著浮子,道:「聽說過,全城都傳遍了。」

  黃老闆又道:「我們本家黃老闆也挨了一槍,看來梅山人在走背運,兩個最大的老闆都挨了槍子。」

  黃老闆開的農家樂,是梅山的「龍門客棧」,各種信息都在此交匯,因此有遠比其他人更靈的消息來源。侯大利故意道:「那誰跟梅山老闆有仇啊?」

  黃老闆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公安,怎麼能夠知道誰跟兩個老闆有仇?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以前梅山有過一個開石場的陳老闆,他姐姐嫁到梅山,他就過來開石場。最近他回來過一次,就在我這裡吃的飯。他喝了酒,說起以前被黃大磊強占了石場,到現在還在流淚。」

  侯大利故意裝傻,道:「還有這種事?」

  黃老闆道:「江湖裡,這種事情很常見。陳老闆還說杜強心腸狠辣,要麼是被對手打死,要麼是被自己人弄死,絕對不能善終。」

  上一次侯大利與陳彬見面時,陳彬提供了真實情況。當時交流時,陳彬態度還是挺克制,只是說了事實,沒有發表觀點。回到梅山,陳彬喝酒之後說了酒話,酒話不是事實,卻是他的真實想法。

  黃老闆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侯大利則反覆琢磨陳彬的酒話。

  臨近午餐時,老馬回來,帶回來兩條重要信息。第一,杜家德夫妻多年不孕,杜家德為了讓老婆懷孕,找了不少醫生。後來,杜家德夫妻外出打工,回來時帶了一個嬰兒,說是在粵省大醫院治好了病,才懷上了小孩。第二,杜家德在粵省時,與其姐姐住在一起。

  這條信息完美地印證了侯大利此前關於杜強是不是杜家德親生兒子的猜想。

  越野車回到江州,朱林先與老馬細談,隨後又打電話向劉戰剛談了這條重要線索。劉戰剛正在組織刑警支隊諸位領導談話,放下電話後,一雙眼睛輪流在重案大隊諸人面前掃過。

  宮建民坐在劉戰剛對面,隱約聽到幾句對話,又見到其特殊表情,道:「105專案組又有突破了?」

  劉戰剛不停搖頭,道:「侯大利思維方式有點奇怪,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判斷,得到了老朴支持。今天,梅山鎮以前的公安人員老馬去摸了情況,摸到的情況與侯大利的設想基本吻合。具體情況電話里說不清楚,他們等會兒就到。」

  「侯大利是重案大隊的一員,他做出成績,我臉上也有光。以前隊員們還不服氣,現在大家都認可了他。」陳陽自嘲道,「把侯大利調入重案大隊,這個決策相當英明。」

  十分鐘後,朱林、侯大利和老馬來到劉戰剛辦公室。老馬站在劉戰剛辦公室門口,再次感慨,道:「跟著專案組,我算是開了眼,見到省廳領導,又進了局長辦公室。我當了一輩子公安,還是第一次走進局長辦公室。」

  面對退休的基層老警察,劉戰剛沒有擺副局長的架子,和老朴一樣,主動握手,態度熱情,問了些近況,包括身體情況、工資情況和醫藥報銷情況。

  過了幾分鐘,老朴和省廳另外兩名偵查員林海軍、劉勁也一起來到會場。

  會議開始,侯大利先講了前因後果,然後由老馬介紹杜家父子情況。參會人員很快達成一致意見:這是一條重要線索,立刻派員到粵省找到杜家德姐姐,了解杜家德妻子的生育情況。

  老朴主動道:「我與粵省省廳比較熟悉,刑偵局副局長是我同學,關係不錯,有熟人辦事方便。這次我和侯大利一起過去,用不著太多人,關鍵是設計好問話方案。」

  劉戰剛忙道:「怎麼敢勞動您的大駕?」

  老朴道:「我就是省廳派過來工作的,別跟我客氣,趕緊訂票。」

  劉戰剛知道老朴性格「古怪」,也沒有再多勸,趕緊吩咐支隊辦公室訂票。

  會議在半個小時結束,一個小時後,侯大利和老朴到達機場,三個半小時後,兩個山南警察出現在粵省。一輛警用便車駛入機場,在機場公安引導下,到達了停機場,直接將老朴和侯大利接到一處雅致餐廳。來者是粵省刑偵局副局長,與老朴見面便熱情擁抱,隨後聊起被公安部抽調辦案的難忘歲月。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邊吃邊聊,很快敲定了針對杜家秀的詢問方案。

  粵省警方效率很高,很快就將杜家秀查了一個底朝天。杜家秀開了一個小商店,經常來往於深圳和香港,帶些水貨回來。

  來往於深圳和香港,已經成為杜家秀的生活方式。今天太陽出來得早,照得人火辣辣的,杜家秀剛出關,便被警察帶上車。帶水貨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罪,杜家秀這些年和無數人往返於兩地,也進過派出所,所以並沒有太擔心。她坐在車上,想得最多的是中午沒辦法給老公煮飯,只是手機被暫扣,無法與老公和孩子們聯繫。

  警車轉了幾圈,沒有來到熟悉的派出所,而是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派出所。杜家秀開始有些緊張,後來想起自己不過帶了數量不多的水貨進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進入派出所,杜家秀被安排在辦案區的一間獨立房間,房間有電視。電視約在兩米五高度,不能手動控制。杜家秀被帶到房間以後,有警員打開電視後便離開了。

  杜家秀獨自在房間坐了一個小時,根本沒有任何人進來問話。最初她無心看電視,時間過得久了,注意力漸漸被電視所吸引。電視內容全部來自山南衛視的《等待》節目,是《等待》的節目合集,一共有六個小時。

  節目裡,有一對丟失孩子的父母最終找到了孩子,雙方抱頭痛哭。杜家秀作為當母親的人,感同身受,眼淚唰唰地往下掉。

  節目裡,有一個丟失孩子的父親最終崩潰,自殺,只剩下母親一個人在孤獨地等待丟失的孩子。最終,節目組也沒有能夠為孤獨的母親找到丟失的孩子。

  節目裡,有一對丟失孩子的夫妻離婚,各自組織家庭,當孩子通過節目組出面找到父母以後,父母都不願意來到節目組。

  在此期間,有警察送來簡單餐食,並不詢問,直接關門走人。

  杜家秀不間斷看《等待》節目,哭紅了眼睛。第七個小時,進來兩個警察,一個警察花白頭髮,另一個警察則非常年輕。

  老警察開口,是典型的山南話:「杜家秀,你看了六個多小時的節目,有什麼感想?」

  杜家秀聽到山南口音,愣了愣,道:「什麼節目?我眼睛近視,沒有戴眼鏡。」她說這話時,單肩聳動。

  年輕警察聲音很嚴厲,道:「杜家秀,你不要裝傻,我們有監控,明明看你在哭。」

  杜家秀這才發現在牆角有一個監控器,雙肩不停聳動。

  老警察盯著杜家秀的肩膀看了一會兒,溫和地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想想,如果你的娃兒被人偷了,你這個當媽的會是一個什麼心情?你有兩個女兒,若是女兒丟掉了,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年輕警察繃著臉,斥責道:「你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若不說,那就是共犯。到時你進了監獄,想帶外孫也沒有機會了。」

  在看電視的時候,杜家秀便開始回想當年發生的事情。杜家德夫妻一直沒有生育,杜家德妻子為此背負了極大壓力,在家裡備受歧視。吃藥多年沒有生育,杜家德夫妻來到了粵省,經過檢查,才發現沒有生育能力的是杜家德。杜家德得知自己缺少精子以後,非常鬱悶,甚至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一天晚上,杜家德的妻子抱回了一個小嬰兒。

  杜家秀知道弟妹是在給人當保姆,如今抱了一個小嬰兒回來,自然是從東家家裡偷來的,大驚道:「你到東家當保姆,是留了身份證的,怎麼跑得掉?」杜家德道:「她是複印別人的身份證,有點模糊,東家沒有看出來。」

  當天夜裡,杜家德夫妻就攜帶嬰兒到了火車站,乘坐清晨六點的火車前往山南。

  杜家秀知道這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三十多年過去,她心裡仍然留有陰影。今天連續看《等待》節目,讓深埋在她內心幾十年的陰影再次翻動起來。想起往事,杜家秀低下了頭。

  老警察繼續誘導,道:「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杜強也長大了。你看過剛才的電視節目,如今科技發達了,杜強父母找了過來,進行了DNA比對。你不說,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找到真相。」

  杜家秀有些發蒙,剛剛從電視裡聽到什麼比對成功,具體內容並不太清楚,只是明白通過這事能查清是不是父子關係。

  年輕警察語氣嚴肅,道:「我們現在正在審問,你若是不如實回答,就是包庇罪。根據我國《刑法》第三百一十條,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犯前款罪,事前通謀的,以共同犯罪論處。你明明知道杜家德夫妻偷了別人的孩子,卻不肯告訴警方,這就犯了包庇罪,情節非常嚴重,至少要判十年,你今年六十五歲,關你十年,說不定就死在監獄裡了。」

  老警察和藹地說:「事情已經暴露,紙包不住火,否則我們也不會來找你。現在給你一個自首的機會,你不是主犯,只要自首,我們會根據情節從寬處理,有可能不進監獄。」

  經過六個小時《等待》節目的轟炸,再被兩個山南警察輪番轟炸,杜家秀大腦昏沉沉的,缺失了判斷能力。她哭了一會兒,講述了當年杜家德夫妻拐騙東家嬰兒之事。

  辦案區有監控設備,侯大利身上還帶有高清錄製設備,將杜家秀的講述記錄得清清楚楚。

  杜家秀離開派出所以後,侯大利和老朴擊掌慶賀。

  杜強的身世

  由於杜強與杜家德夫妻沒有血緣關係,前期DNA檢測不能排除杜強殺害丁麗的嫌疑,可以順著這條線索深入地查下去。

  侯大利給宮建民和朱林打去電話,報告了粵省這邊的情況。

  宮建民用拳頭擂了下桌子,給二大隊大隊長葉大鵬打去電話。

  組織、指導全市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打擊工作和解救受害婦女兒童工作是偵查二大隊的職責之一,也是其最重要的職責。杜家德夫妻涉嫌拐騙兒童,二大隊副大隊長丁浩、田甜等偵查員立刻前往梅山鎮派出所,準備控制杜家德夫妻。

  梅山派出所所長施成接到丁浩電話以後,派出一名民警和輔警守在杜家德家附近,防止這一對夫妻逃跑。

  一個小時以後,派出所所長施成、二大隊副大隊長丁浩、偵查員田甜等人開車到村辦公室,沿小道步行前往杜家德的家。

  杜家德並不配合派出所工作,先是一臉茫然,然後猛地推開站在身邊的偵查員,朝廚房方向跑去。丁浩是老偵查員,抓捕經驗豐富,在堂屋各個方向都布置了偵查員。杜家德剛跑到廚房門口,就被按倒在地。

  杜家德在地上拼命掙扎,皮膚上青筋鼓出,大吼大叫,道:「我沒有犯法,憑什麼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楊麗芬撲到偵查員身前,又抓又撓,如母老虎一般。

  丁浩輕蔑地道:「銬起來。」

  杜家德夫妻被銬起來以後,氣焰一下就滅了。

  田甜是法醫出身,與在場的偵查員思維方式略有不同,控制了杜家德以後,對丁浩道:「丁大隊,我想去看一看杜強的房間,說不定能找到毛髮等生物檢材。若是碰巧能找到合適的檢材,丁麗案有可能就破了。」丁浩道:「杜強失蹤十幾年了,還能找到生物檢材?不可能吧。」田甜道:「試一試,萬一運氣來了,我們就撿到寶了。」

  施成所長帶著村委會主任來到杜家德的家裡。杜家德坐在警車上,望著村主任一言不發。杜家德為人固執,得理不讓人,和周邊鄰居關係不好,與村里也有很深矛盾。此時到了關鍵時刻,他也不指望村主任幫他說好話。

  村主任朝警車瞧了一眼,便跟著施成進入房間。

  田甜戴了手套,拿著手電,在杜強床上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毛髮之類的生物檢材。令人遺憾的是在床上沒有任何發現。田甜打量杜強房屋環境,看到角落放著一個農村比較常見的老式木箱。打開木箱,霉味沖鼻而出。木箱裡全是杜強以前穿過的衣服,胡亂堆在箱裡,想必杜強離開之後便沒有清理過。

  田甜取出第四件上衣時,發現上衣肩頭有一條口子,口子邊緣整齊。她做過多年法醫,經常清理死者衣褲,經驗豐富,看到衣服肩頭的口子以後,便慢慢往下清理,果然找到大片暗黑色斑塊。

  清理完所有衣物,共找到兩件帶有暗黑色斑塊的上衣,而且上衣都有邊緣整齊的口子。憑經驗,這些斑塊應該是陳舊血跡。

  田甜將衣服裝入物證袋,三輛警車離開了杜家德的家。杜家德家附近圍了些村民,大家站在一旁議論紛紛,嘻嘻哈哈,增添了不少談資。

  重案大隊長陳陽、二大隊副大隊長丁浩親自審問杜家德。

  杜家德長年勞作,身體壯實,臉上黑黝黝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當陳陽問起杜強的情況之時,他恨恨地道:「1995年春節就沒有回來,不知道死在哪裡了。」

  陳陽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沒有生育能力,杜強是從哪裡來的?」

  杜家德愣了愣,道:「你亂說啥?警察也不能亂說。」這些年,杜家德最怕有人提起此事,有一次楊麗芬無意中提起此事,杜家德當場發作,將一碗飯扣在了楊麗芬頭上。此時到了屋檐下,他只能低頭,沒有破口大罵。

  陳陽道:「雁過留痕,人過留名。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沒有生育能力,你自欺欺人,不敢承認。」

  杜家德漲紅了臉,道:「放屁。」

  陳陽也不生氣,道:「是不是要到粵省去查一查越秀公園附近醫院的記錄?你這人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沒有生育能力,杜強哪裡來的?你不說,有人會說的。」

  聽到越秀公園附近醫院,杜家德明白肯定是姐姐已經承認了。他稍稍沉默,知道抵賴不過去,便痛快地承認了杜強不是親生的,承認之後,還發了一句牢騷:「古話說得好,樹要根深,兒要親生。這個撿來的小孩子一點都不貼心,十來歲就在外面鬼混,成天不落屋。我管他,他還要和我幹仗。走了十幾年,不知是死是活,我就是養了一隻白眼狼。」

  丁浩道:「杜強是誰家嬰兒?」

  杜家德道:「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楊麗芬在勞動力市場被他們家帶走,應該就住在越秀公園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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