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梅山黑社會往事2

2024-06-03 23:06:18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翻看了最後幾本日記,道:「小軍,你爸是不是還有一個2009年的日記本?」

  黃小軍搖頭道:「重案大隊帶走日記本時有清單,還回來的時候,和清單能一一對應。」

  王華聽明白了侯大利的意思,道:「侯組長懷疑有一本日記被兇手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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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小軍趕緊翻看以前的日記本。黃衛並非天天都寫日記,但間隔時間最長也就三四天,2009年第一個日記本已經記滿,很有可能啟用了第二本日記。

  侯大利道:「啟用新日記本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能絕對化。黃大隊這一次是千里押解,不一定有充足時間寫日記。」

  離開黃家,坐上越野車。

  侯大利回想著四個人的相片,問王華:「秦力這個人怎麼樣?」

  「秦力當年在刑警隊有個綽號叫『拼命三郎』,若是他一直在刑警支隊,肯定是刑偵方面的領導了。」王華看了一眼侯大利的手套,又道,「你還真是一個怪人,開車戴什麼手套?多此一舉,大家談起此事都噴飯。我是你的搭檔,有必要說點真實情況。」

  侯大利淡淡地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王華拍了拍額頭,道:「我比你大十來歲吧,我們在一起辦事,怎麼感覺你就是入行多年的老刑警?見多識廣,沉穩細緻,對什麼事情都風輕雲淡。我這個老麻雀變成了菜鳥,毛毛躁躁,粗心大意。這事有點怪啊,莫非是吃人嘴軟?」

  侯大利沒有理睬他的牢騷,注意力完全放在案子上,道:「當年秦力為什麼要離開警隊?田甜爸爸為什麼要退出警隊?」

  王華道:「秦力退出警隊的原因是為了騰出時間照顧弟弟,還得多賺錢,至少擺在明面的原因是如此。秦力當年辭職時,老薑局長還是刑警支隊長。他惜才,在辦公室大罵秦力,罵得秦力當場抹起了眼淚。眼淚歸眼淚,秦力還是堅決辭了職。為了這件事情,老薑局長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見到秦力。這些都是刑警支隊公開的秘密,工作時間長一些的老偵查員都知道。你這人太神了,所以與其他偵查員關係一般,很難聽到這些老龍門陣。」

  侯大利道:「秦濤能夠到秦陽銀行工作,是通過他哥的關係?」

  王華道:「他哥對這個弟弟是盡到了責任,又當爹又當媽。秦濤後來混過社會,是和秦力事情太忙導致鞭長莫及有關係,這應該也是秦力辜負老薑局長堅決辭職的原因。」

  雖然王華刑偵技術確實不怎麼樣,但是資歷老,經的事多,這也是非常寶貴的財富。

  回到刑偵老樓,侯大利獨自坐在三樓資料室整理調查走訪來的零碎情況。農家樂黃老闆、梅山馬公安、黃小軍以及王華各自都回憶了當年的事情,把這些材料組合起來就可以得到一些基本信息:黃大磊最初和吳開軍、杜強和秦濤等青年在梅山場鎮混社會,因為某種原因(年代久遠,暫時沒有能夠摸清楚)辦了一個石場,恰逢陽江高速修建,掘到第一桶金。隨後小團伙散開,黃大磊成為礦老闆,吳開軍開夜總會,杜強很久都沒有露面,秦濤則成為秦陽銀行的普通職員。

  在這裡有三個點非常關鍵:第一,黃大磊是怎樣挖到第一桶金的,這是一個謎團,得解開;第二,四個結拜兄弟是怎麼分開的,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三,據派出所施成反饋,杜強十幾年前就離開了江州,至今在何處,不得而知。

  寫下需要進一步理清楚的三個問題後,侯大利稍稍休息,撥通了田甜電話。自從田甜調到打拐專案組以後,多數時間通話都匆匆忙忙,偶爾通話時還能嗅到田甜順著電話線傳過來的火氣。今天打通電話,田甜的聲音卻很平靜,反倒讓侯大利不太習慣,輕聲道:「你沒遇到什麼事?」田甜愣了愣,輕笑道:「你傻啊,我不發火,你倒不習慣了。」

  兩人在電話里約定晚上見面,決定沿著江州河走一走,再找一家小館子吃飯。侯大利和田甜經常在江州大飯店雅築餐廳吃飯,時間久了,哪怕特級大師的手藝也不覺得驚艷了。兩人找了一家有特色的河邊小餐館,點了河魚。侯大利原本想直面河水,可是坐了一會兒還是開始暈眩,只能與田甜調換位置,背對河水。

  「明天抽時間去看一看老丈人?」

  「誰?」

  「老丈人。」

  田甜臉上罕見地飛起一朵紅暈,道:「為什麼突然想去看我爸?是不是有什麼案子牽連到他?」

  「和聰明人聊天一點意思都沒有,完全沒有懸念。」

  「你想問我爸什麼問題?」

  「他為什麼要辭職?」

  「我其實不太清楚,據說是換個活法。」

  「明天我和王華要去見見你爸,詢問當年隊裡的事,比如黃衛、陳陽、秦力等,沒有太明確的目的,就是查一查黃衛的社會關係。我特別說明一點,這事與你爸沒有關係,是其他人的事情。」

  「沒有必要給我解釋,我如今也是偵查員。」

  河魚里放滿了花椒和辣椒,吃過之後,出了身透汗,兩人沿著河邊走了一圈。來到馬背山隧道,侯大利強忍不適,在河邊講了抓獲代小峰的經過,這是他在刑警支隊嶄露頭角的第一案,時間過去這麼久,依然記得非常清楚。

  兩人平時各忙各的,有時,侯大利閒下來的時候,田甜又在忙,田甜手裡的活忙完,侯大利卻又在連軸轉。今天難得兩人同時有閒暇時間,便投入地享受這傍晚時光。夜晚回到家,兩人如過節般地早早洗澡上床,盡情歡愉。

  上班時間,侯大利和王華準時來到江州監獄,與田躍進見面。以前他陪田甜來到監獄,是探監,這一次來到監獄,是提審。

  田躍進當過刑警和律師,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見到侯大利和王華時神情冷漠,冷漠中透著嚴肅,坐下後沉默不語。

  王華上前散了煙,笑道:「老田,我調到105專案組,是大利的搭檔,好久沒見你了。」

  田躍進瞥了王華一眼,接過煙默默抽起來,抽了幾口,道:「你們想問什麼,直截了當地問。我什麼事情都說了,也不會隱瞞一件兩件。」

  侯大利望著田甜父親,心平氣和地道:「我想問當年秦力辭職的原因?」

  田躍進眼睛眯了眯,道:「秦力辭職,那得問支隊領導或者政治處,我怎麼知道?而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忘記了。」

  侯大利又道:「你當年為什麼要辭職?」

  田躍進自嘲道:「警察危險、辛苦、待遇低,這三條理由夠吧?我當律師一年收入相當於警察二十年收入,真不是誇張,是事實。」

  田躍進將口子封得很死,反而加重了侯大利的懷疑。他今天提審田躍進只是從各個角度搜集情報,按著預先設想的題目詢問一遍以後,便結束了提審。

  秦濤的一家人

  侯大利和王華小組調查走訪黃小軍和田躍進之時,葛向東和樊勇小組先提審了吳開軍,然後前往秦陽與秦濤見面。

  在調查走訪之前,葛向東和樊勇做了諸多準備工作,整理了秦濤的基本資料。

  秦濤:男,江州市江陽區梅山鎮人,出生於1975年。1994年丁麗遇害時,19歲。21歲考入省銀行中專,畢業後分配到秦陽銀行工作至今。於2000年結婚,妻子為秦陽銀行職工,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雙胞胎女兒正在讀小學三年級。

  基本資料上有一條備註,秦濤五歲時,父母出車禍同時遇難,由其兄長秦力撫養長大。

  樊勇駕駛專案組警車,車速極快。葛向東套著安全帶,右手緊握車窗上方的抓手,道:「慢點開,超速了。」樊勇笑道:「這一段沒有測速儀,前面有個下坡,到那裡我減速,然後再到服務區抽支煙、方便,那就絕對沒有問題。」

  警車依然沒有減速,葛向東憤怒地道:「以後我來開車,上高速路就不准你摸方向盤。」

  樊勇不為所動,道:「你在經偵時間多,沒有多少需要飆車的時候。當年我們在禁毒,毒販開車逃跑往往把油門踩到底,我們跟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跑遠。現在我在105專案組也沒有多少飆車的時候,得找時間開開快車,免得該快的時候快不起來。」

  這是一個獨屬於樊勇的理由,葛向東無可奈何,只得承認現實,叮囑道:「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來到秦陽,葛向東搶過方向盤,確保在城區不超速。樊勇故意叫嚷:「太慢了,和烏龜爬差不多。」葛向東被鬧得心煩,怒吼:「閉嘴。」樊勇見葛向東氣急敗壞,笑得很開心。

  來到秦陽以後,葛向東和樊勇找到當地警方,在秦陽警方幫助下,很快就調取到黃大磊遭遇槍擊當天秦陽銀行附近的監控視頻。調取的視頻顯示:秦濤當天上午八點四十七分走進銀行大樓,中午十二點一十五分走出銀行大樓,沒有前往黃大磊所住別墅進行槍擊的時間。出於穩妥起見,兩人拷貝了三個月的視頻資料,帶回江州研判。

  看完視頻之後,基本排除了秦濤本人作案的可能性,葛向東和樊勇的秦陽之行也變得輕鬆愉快。下午,葛向東和樊勇來到銀行大樓廳堂,再次給秦濤打電話。幾分鐘以後,秦濤從電梯裡出來,將兩人帶到二樓會客室。秦濤是典型的銀行從業人員形象,中等個子,白白淨淨,戴無框眼鏡,肚子微微凸起卻不顯累贅,為人彬彬有禮,說話慢條斯理。

  葛向東知道秦濤年輕時曾經在梅山鎮跟隨黃大磊混社會,有過當小混混的經歷,在腦中有預設形象,雖然因為秦濤現在是銀行職員而在腦中對小混混形象進行調整,可是他沒有想到秦濤的相貌、氣質和小混混差了十萬八千里,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葛警官,樊警官,找我有什麼事?」秦濤坐在兩位警察對面,客客氣氣地道。

  「你認識黃大磊嗎?」葛向東曾經在經偵工作過,與經濟界人士接觸得多,這次就由其主談。

  秦濤微微一笑,道:「當然認識,我是梅山鎮的人,和黃大磊是老鄉。當年我哥剛剛從警院畢業,分到刑警支隊,工作熱情高得很,把我扔到二伯家裡。二伯忙生意,管不住我,我就經常到鎮裡錄像室看錄像,和黃哥在那時認識的。後來他開石場,我還經常到石場玩。別看我現在文質彬彬的,以前也在街上打過架。有一次在場鎮打了架,當時的公安馬大爺騎了一個二八圈,追得我屁滾尿流。」

  到來之時,葛向東和樊勇研究了詢問預案,沒有料到,秦濤回答得如此坦誠,微笑著承認和黃大磊很熟悉,還在街上打過架。

  「你和黃大磊曾經是結拜兄弟?」

  「談不上結拜兄弟,當時鄉村流行喝血酒,那時年少輕狂,不懂事,就跟著喝血酒,覺得很酷。」

  「喝血酒的有哪幾位?」

  「嗯,有我、黃哥、吳開軍,還有杜強。」

  「黃大磊、吳開軍都做生意,成了大老闆,後來你為什麼選擇讀書?」

  「這還得怪馬公安,他給我哥打電話,說我在街上鬼混,我哥就發了火,把我從梅山揪到城裡。我進城讀了複習班,然後考上了銀行中專。其實我經常和我哥講這事,黃哥和吳開軍都做了大老闆,當年不讓我讀銀行中專,我有可能也混成大老闆了。現在混成上班族,早九晚五,沒啥意思。」

  「杜強後來到哪裡去了?」

  「我被我哥嚴管,後來就沒有再和黃哥他們在一起玩了,不曉得杜強的去向,只是聽說好多年都沒有回來了。」

  秦濤基本上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講述和葛、樊小組提前搜集的情況完全吻合。聊了四十多分鐘,眼看到了晚飯時間,秦濤看了看表,道:「今天我雙胞胎女兒過生日,我哥也在這邊,兩位警官是家鄉人,晚上一起吃飯。沒有其他客人,全部是家人。」

  「相請不如偶遇,那我們就打擾了。」葛向東特意交代道,「等會兒見到家裡人的時候,就說我們到秦陽辦事,你在街上偶遇我們。」

  秦濤到樓上辦公室,換掉工作服,下樓開車,帶著葛向東和樊勇兩位警官來到家裡。

  秦濤家在銀行小區,離辦公樓也就十來分鐘車程。銀行小區是市內幾大銀行共同打造的小區,住戶多,檔次高,保衛嚴,裡面有幼兒園、超市等基本生活設施,非常方便。除了葛向東和樊勇以外,生日宴會其他參加者皆為家人,包括從江州過來的秦力夫妻。秦力兒子比起黃衛兒子要小几歲,正好讀高一,學業要緊,便沒有到場,只是委託爸媽給兩個妹妹帶了禮物。

  丈夫帶了兩個陌生警官回來,妻子楊穎最初還有幾分不快,後來見到大哥與兩個警官相熟,也就熱情起來。楊穎雖然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看起來仍然很年輕,相貌娟秀。她招呼過客人以後,關了客廳的燈,推了一輛蛋糕車過來。雙層蛋糕上插了蠟燭,兩個打扮漂亮的小女生雙手合十,許下心愿。眾人齊唱生日快樂歌,兩個小女生在歌聲中用力吹熄了生日蠟燭。

  秦力面帶微笑望著燭光中的家人,等到燈光重新亮起,就熱情招呼楊穎父母坐到上桌,又招呼葛向東和樊勇坐在自己身邊。葛向東是天生自來熟,很快就和楊穎父母談笑風生。樊勇與葛向東、侯大利鬥嘴時腦子非常靈光,奇言妙語往往隨口而出,應付這種社交場合的能力就稍差一些,只是和秦力交談,談的都是當年刑警支隊的逸事。

  談起往事,秦力禁不住流露出幾分不舍。

  秦力妻子杜琳快人快語:「兩位警官別多心啊,我是直性子,說點真話。我是真心不想讓老公當警察,特別不想讓他當刑警,也不想讓他當派出所民警,這兩個警種真不是人做的。我老公當刑警也就幾年時間,大傷小傷七處,有兩處特別危險,稍差一點點,老公就要變成相片,掛在牆上。刑警又苦又累,流血流淚,工資又低得可憐。老公辭職以後,經濟條件完全是天上地下。不過,我更佩服仍然在當警察的人。」

  杜琳拿起酒瓶,給葛向東和樊勇倒上酒,道:「我給兩位警官敬酒。如今流行一句話,沒有你們負重前行,哪裡有我們歲月安好?這是流行話,也是大實話。」

  葛向東樂呵呵地喝了這杯酒。樊勇還要開車,就以茶當酒,與杜琳碰杯。

  楊穎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秦力身邊,道:「你們給伯伯倒酒。爺爺和奶奶過世得早,長兄如父,你們的爸爸就是伯伯一手帶大的。可以這樣說,沒有伯伯,就沒有爸爸的今天,也就沒有你們兩個。」

  雙胞胎女兒端著酒,來到秦力面前敬酒。秦濤也跟著過來,站在兩個女兒身後,給大哥敬酒。秦力接連喝了三杯酒,喝酒之時,眼中泛起了淚光。

  酒足飯飽,秦力到樓下送葛向東和樊勇。他多喝了幾杯,說話不免動情,道:「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從警隊離職。離職以後,錢多了,時間多了,但是,脫掉警服後,生活中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有時會感到空落落的,凡是與公安有關的消息,都會特別留心。」

  警車啟動,秦力揚起手不斷揮動。陽光照耀,黑髮中夾雜的根根白髮特別刺眼。

  葛向東和樊勇從秦陽市回來後,105專案組召開例行碰頭會。自從侯大利被任命為副組長以後,朱林、老薑在碰頭會上當起了甩手掌柜,碰頭會由侯大利主持。

  王華首先匯報了調查走訪黃小軍、田躍進得到的基本情況;葛向東匯報調查走訪秦濤和提審吳開軍獲得的情況。

  侯大利在白板上畫上了黃大磊、吳開軍、唐山林、杜強、秦濤、黃衛和秦力的關係圖,道:「黃衛和秦力是搭檔,而秦力通過秦濤與四個喝血酒的結拜兄弟聯繫在一起,黃衛在遇害前又千里押解了吳開軍,如今黃大磊又受到槍擊,諸多事件湊在一起,裡面必然有某種聯繫。至於什麼聯繫,現在還無法破解。我有一個疑問沒有找到答案,當年喝血酒的四兄弟,為什麼後來徹底分手,不再聯繫?秦濤的解釋是被大哥秦力管教,去讀復讀班,考上銀行中專,所以自然脫離。這個理由說得過去,但是讀銀行中專並不影響血兄弟接觸。吳開軍的說法是各做各的生意,沒有聯繫很正常。黃大磊還在重症監護室,沒有辦法詢問。所以,下一步有兩個調查任務,一是杜強去向,二是四個血兄弟不再聯繫的原因。」

  樊勇提出反對意見,道:「重案大隊正在圍繞重點人員採集血液,重點人員包括黃大磊、杜強、秦濤、吳開軍以及當時梅山的社會人。如果DNA比對成功,兇手自然就落網。如果DNA比對不成功,那麼黃大磊、杜強等人就和丁麗案完全無關。我們現在做的調查其實是白費勁。今天我和老樊與秦濤見了面,從時間來說,秦濤不可能作案。」

  侯大利道:「DNA是重要的技術手段,但也不是萬能的。就算DNA比對不成功,我們徹底調查黃大磊等人的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也有助於協助偵辦黃大磊槍擊案和唐山林被殺案,甚至還能查出黃衛案的背後指使者。配偵,也是我們的職責。」

  王華和葛向東沒有提出明確反對意見。

  老薑走到黑板面前,拿起粉筆,道:「小侯很敏銳,懷疑得很有道理。黑板上有七個人的名字,黃大磊中槍進重症監護室,唐山林遇害,吳開軍進看守所,杜強不知所終,黃衛犧牲,秦力從刑警支隊辭職。七個人有六個人不正常,唯有秦濤一個人從目前看起來最正常,調取的監控視頻也排除了其槍擊黃大磊的可能性。如果這幾人中間沒有發生什麼異常事情,那就只能用撞邪來解釋他們的遭遇。丁麗案發生時,這四人也曾經進入我們的視線。可惜啊,當時現場勘查水平不行,工作不紮實,沒有及時發現精斑。老雷說到底也為此而死,想到這一點,我心裡憋得慌。」

  他退休多年,年齡漸長,臉上越來越多老年斑,挺直的背也佝僂了,說到激動處,用粉筆用力戳黑板。

  朱林接過老薑話茬,道:「採集血液的任務基本完成,最遲明天能出結果,到時肯定會通知我和大利開會。DNA比對有成功和不成功的兩種情況,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們最近調研中發現的問題都有助於偵辦黃大磊案和唐山林案。只是,支隊花了很大精力在採集血液上,如果再次比對不成功,個別偵查員說不定有怨言。專案組成員要正確對待,特別是大利,難免會聽到些閒話。」

  侯大利自嘲地笑道:「我已經習慣了。」

  散會以後,老薑來到朱林辦公室,相對而坐,抽菸,喝茶,聊些不算閒話的閒話。

  老薑道:「小侯成熟得很快,氣質沉穩,頗有大將之風。王永強那個狗崽子一肚子壞水,明明是他將楊帆推下水,卻堅決不承認,這分明是給侯大利添堵。丁麗案也是我的心結,退休之時,我想到再也無法親手捉住兇犯,那股難受勁兒可以用死不瞑目來形容。王永強死不認罪,等到吃了子彈,小侯的心結一輩子都解不開了,那種牽腸掛肚的不甘心只怕比我未破案的不甘心還要強烈。」

  朱林道:「不管案子破不破,生活還得繼續。老大弄了條大河野生魚回家,我開瓶老醬酒,我們哥倆喝一杯。以前當支隊長的時候,沒有時間陪你喝酒,現在得提前適應退休生活。」

  老薑道:「聽說關局想聘請一批刑偵戰線退休的骨幹作為刑偵顧問,你肯定是最合適的刑偵顧問。」

  朱林起身關了開水器,道:「我們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現在年輕人成長得很快,等我到了當顧問的年齡,侯大利這批年輕人真的不需要我們再來當顧問了。老人家有句話說得好,時代是我們的,也是他們的,但是終究是他們的。」

  朱林和老薑一路感慨人生,到了家門口,推門而入,屋內已經滿是魚香。

  朱凱穿著圍裙,笑哈哈道:「姜伯伯,好久沒見你了,身體還好?」老薑上前拍了下朱凱肩膀,道:「好個狗屁,前段時間天天跑醫院。你小子還是那麼壯,比妹妹身體好。」朱凱道:「身體好沒用,關鍵是腦袋要靈,所以妹妹有好工作,我就當討口子,混口飯吃。」

  熱騰騰的香魚擺上桌,老薑也不客氣,直接連魚肉帶魚湯舀了一碗,喝了幾口,道:「小凱這手藝,不當廚師還真是可惜了。」

  朱林對兒子道:「把老醬酒拿來,陪你姜伯伯喝一口。」

  朱凱道了一聲「好嘞」,樂呵呵地從柜子里取了老醬酒,又倒到分酒器里,介紹道:「這個老醬酒和清香型、濃香型不一樣,和紅酒差不多,得提前醒酒。特別是從小車後備廂拿出來的醬酒,在後備廂不停搖來搖去,味道都變了,若是不醒酒,會變得很沖,掛杯也不行,就和潑婦差不多。醒酒的過程,酒精分子與水分子、酯類、酚類再次聚合反應,游離的小分子重新聚合成大分子,口感和風味重新變得幽雅細膩,醒酒就是一個潑婦變成貴婦的過程。」

  朱林打斷道:「別吹噓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朱凱道:「我以前賣過酒,這是正經生意經。」

  老薑笑哈哈地道:「老朱啊,你得轉變思想。等到你退休以後,你才會走出刑警的圈子,走出刑警圈子天地寬,這才會發現並非只有破案才是正經事,搞生產是正經事,當老師也是正經事,做生意同樣也是正經事。來,喝起。」

  大半瓶酒下肚,老薑道:「老朱啊,你幸福啊,一兒一女,女兒搞刑偵,兒子做生意。恐怕在你心目中搞刑偵的女兒更有出息吧,但是,你想想,誰經常回來看你們?誰給你們買酒?誰給你們弄魚?都是小凱吧。你恐怕難得見到小旋一次。我算是看明白了,從孫子輩起,儘量不當警察。我們兩代人都為警察這個職業貢獻了一輩子,也算是為社會做貢獻,應該享福了。」

  朱凱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給父親和老薑又倒滿了酒,道:「爸,有一件事情還請你幫忙。」

  老薑眯眼而笑,道:「給老爸說話還這麼多彎子拐子,有話直說。」

  朱凱很為難地道:「姜伯伯不是外人,我就說了。最近生意艱難,競爭特別激烈,我幾台床子都空閒了。國龍集團下屬有機械廠,我聯繫幾次,都沒有攬到活。侯大利是爸的手下,能不能讓他打個招呼?」

  朱林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我工作一輩子,從來沒有因為私事開後門,開不了這個口。」

  朱凱見父親拒絕得十分乾脆,既委屈又惱火,道:「我沒有讀到大學,原因是讀書的時候,你成天不落屋,根本沒有管過我。」

  朱林氣哼哼道:「我也沒管你妹妹,她為什麼能考到警察學院?你不要老是找客觀原因,得從主觀上找原因。」

  老薑在桌子下面用力踢了朱凱一腳,又給他擠眉弄眼,道:「喝酒,喝酒,這些事情別在飯桌上說。」

  餐後,老薑打起酒嗝,道:「喝得二麻麻的,小凱,你送我,免得摔陰溝里。」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小區,老薑似乎瞬間清醒了,道:「小凱,你是不是故意趁著姜伯伯在場時才說這事,想讓我給侯大利遞話?」

  朱凱嘿嘿笑道:「原本今天也要給我爸說這事,姜伯伯來了,我就改變了策略。我爸這人講原則一輩子,我和我媽都叫他朱原則,為別人的事情能向組織和同事開口,為自家的事情根本開不了口。我和我媽認命了,只不過侯大利這條線太好了,不用就是傻瓜。對於侯大利來說,也就是打個電話的事情,又不違反原則,我爸現在還把支隊長的架子繃起來。」

  老薑摸出電話,撥通了侯大利電話。打完電話,老薑嘿嘿笑了幾聲,道:「你明天在下班時間直接給小侯打電話,他帶你去和夏曉宇吃飯。」

  夏曉宇對於老薑和朱林來說就是一個普通商人,可是對於朱凱這種有幾台數碼工具機的小老闆來說,就是了不得的財神。朱凱得知要和夏曉宇吃飯,抓著老薑的胳膊使勁搖。

  「你輕點,老胳膊老腿,要被搖斷了。」老薑一邊吼著,一邊開心地笑。

  有可能存在內鬼

  高森別墅臥室。

  手機被扔到一邊,在床上蹦躂兩下,卻沒有歸於平靜,隨著床墊不斷上下起伏。過了良久,床墊起伏停止,手機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田甜抓了一條毛巾,到衛生間洗浴。晶瑩的汗珠沿後背滑下,絲毫沒有受到阻力,三四十粒滴落在地面。侯大利目光被滴落的汗珠所吸引,翻身下床,取過放大鏡,蹲在地面細看。

  田甜沒有進入圓色浴盆,來到淋浴室,扭動開關,仰頭迎接從天而降的溫水。她沖了一會兒,睜開眼,看見男友的奇怪動作,道:「在看什麼?過來一塊洗。」

  侯大利將放大鏡放回原位,來到淋浴室,與田甜一起站在蓮蓬頭下面,道:「今天床上運動太激烈,你出了不少汗水,有好多汗珠滴落下來。我剛才用放大鏡觀察了,汗珠滴落在地面後呈圓形或者橢圓形,還有毛刺。通過毛刺,我觀察到了你行進的方向。」

  田甜擠了一些泡沫胡亂抹在侯大利頭上,道:「完了,完了,你提審了老丈人,現在又研究滴落的汗水,走火入魔了。」

  侯大利擠了些泡沫,塗在田甜頭髮和身體上。

  「滑,真滑。」

  「流氓。」

  「我是說泡沫真滑。」

  「討厭。」

  兩人在蓮蓬頭下面打鬧一陣。侯大利笑道:「你爸比你想像的還要理智,他應該有話沒有講透。」田甜道:「你當前應該研究我爸的案子,而不是追查我爸的歷史。改天我們到監獄去一趟,緩和關係,我爸出來以後,你們還得抬頭不見低頭見。」

  兩人在床上和浴室里度過了美好又激情的時光,徹底放鬆下來,身體愉悅,心情舒暢。洗浴之後,他們又端著清茶來到窗邊,也不開燈,在月光下閒聊。

  「我當年只是裝得冷冰冰的,對誰都愛搭不理。你是真正的奇葩,本身是重案大隊的一員,卻被絕大多數重案大隊偵查員和其他大隊偵查員視為異類。」月光下,田甜紅潤的皮膚如玉一般光滑,細膩柔和。

  侯大利伸手輕輕撫摸女友臉頰,道:「就是因為我奇葩,你才願意跟著我,我才有機會成為拱白菜的那頭幸福豬。」

  「臭美吧。」田甜用臉頰靠了靠男友手掌,道,「明天DNA比對就要出來,若是沒有比對成功,這一次你就非常尷尬了。根據你的報告,全局組織了兩百名幹警去採血,後來又到梅山搞了一次。幹警不僅工作量大,還要面臨被抽血人的怨氣,比對不成功,這些怨氣都會指向你,你要有思想準備。」

  侯大利道:「按照朱支的說法,查否也是進步。」

  「話雖然如此說,你還是會受到壓力。」田甜靠在躺椅上,抬頭可以看到滿天繁星,繁星在夜空中閃爍,將黑夜襯托得更加深邃。

  第二天上班不久,朱林和侯大利接到案情分析會通知。重案大隊目前有唐山林案和黃大磊槍擊案要偵辦,案情分析會相應多一些,朱林和侯大利接到通知,立刻趕往重案大隊。

  田甜的預言不幸言中:DNA比對沒有成功。

  當老譚宣布DNA比對結果時,參加會議的重案大隊偵查員都將耳朵豎得直直的,讓每個字音都能順利敲打耳膜。聽到沒有比對成功時,偵查員們下意識鬆了口氣,侯大利這個神探馬失前蹄,屬於重案大隊偵查員們喜聞樂見的事情。儘管侯大利本人已經是重案大隊的一員,但是他從來沒有在重案大隊工作,參會人員習慣性將其列入專案組。

  參會人員都是經驗豐富的偵查員,下意識的喜悅很快消失,他們明白DNA比對不成功意味著破獲丁麗案的時間又得往後延期,延遲到何時就不得而知,甚至是無限期延期。職業榮譽感讓所有人的心情沉重起來。

  侯大利表面上神情如常,內心裡還是很有些失望和沮喪。

  宮建民提高聲音,道:「大家打起精神來,不要如霜打過的茄子,這條線索查否,我們繼續查找下一條,沒有什麼大不了。苗偉,黃大磊由重症監護轉到了普通病房,有什麼新情況?」

  苗偉目前主辦黃大磊案,他雙眼布滿血絲,打了個長哈欠,道:「在石秋陽案中,石秋陽潛回到醫院行兇,李超犧牲,這給了我們深刻教訓。我們不能在一條溝里摔兩次,所以相當重視黃大磊在醫院期間的安全,三組刑警輪換,確保黃大磊在醫院期間二十四小時有人。黃大磊醒來後,我們讓他辨認兇手相片。他強調不認識兇手,對兇手沒有任何印象。黃大磊還自稱沒有惡性競爭對手,換句話說,他有競爭對手,但是矛盾還沒有積累到要動槍的地步。司機也一直說沒有見過開槍者。我們也考慮從司機角度來找兇手,經調查以後,兇手不是衝著司機來的。一是司機是新近從部隊轉業的,離開地方十幾年了,沒有什麼仇怨;二是兇手只打了司機一槍,卻打了黃大磊三槍。打司機,只是讓司機失去追擊能力,打黃大磊,是要置之於死地。」

  苗偉稍有停頓,舉起礦泉水喝了一口,道:「黃大磊不一定說實話,大家看一看投影。」

  投影儀換了幾個畫面,最後定格在黃大磊的手提包上。黃大磊平時總是提著一個手提包,從來不讓其他人代勞,此形象還被塑造成公司的形象,公司為此還提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苗偉手持紅外線指示筆,指著黃大磊手提包,道:「兇手向黃大磊開了三槍,一槍打在腹部,兩槍打在了手提包上。據第一個到現場的保安回憶,手提包是放在黃大磊的頭胸部的,也就是說,黃大磊是有意識用手提包遮擋頭和胸部。後來我們檢查,手提包經過特製,中間有防彈層,能夠阻擋子彈。我們可以這樣推測,兇手顯然不知道手提包的功能,以為子彈能夠穿過手提包,肯定擊中了胸部或者頭部,黃大磊必死無疑,所以才迅速離開。我提出一個問題,黃大磊為什麼要製造這個手提包?是不是防備特定目標?若不是防備特定目標,他特製手提包的原因就是心裡有鬼,這個鬼讓他寢食難安,時刻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現階段還無法準確回答。

  分管副局長劉戰剛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唐山林案和黃大磊槍擊案是否可以串併案偵查?」

  苗偉道:「唐山林案和黃大磊案的兇手有相同特徵,作案手段兇狠,反偵查能力很強,動機都不明確。但是,唐山林案明顯是熟人作案,兇手掌握了唐山林行蹤,用的是鋒利的單刃刀。而黃大磊不認識兇手,可以排除熟人作案,兇手用的是手槍,槍法不錯,絕對不是第一次用槍。綜合起來看,我不傾向於串併案偵查。」

  重案大隊長陳陽卻有不同意見,道:「我傾向於是一個兇手。唐山林案,遮擋監控器的是一把雨傘;黃大磊案,兇手披雨衣,打雨傘。當天沒有雨,雨衣的作用是遮身材,雨傘的作用是遮相貌和身材。兇手是用的同一個思路,支持串併案。」

  參會偵查員議論起來,一些人支持串併案,另一些人否定串併案。

  劉戰剛面色凝重,道:「同志們,大家肩上擔子非常重啊。如果兇手是一個人,那麼這個兇手具有相當強的反偵查能力,能用刀,槍法還好,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比石秋陽還難對付。因為石秋陽殺人是有邏輯的,找到這個邏輯,破案就是必然。而這個兇手動機不明確,破案難度很大。如果兇手是兩個人,那麼在我市就有兩個具有反偵查能力的犯罪嫌疑人,壓力同樣巨大。」

  他說到這裡,眼光從偵查員們臉上滑過去,停在侯大利臉上。

  重案大隊都知道劉戰剛經常會讓「神探」侯大利談一談看法,每次神探發了言以後,必然有繁重任務安排下來,累得大家夠嗆。劉戰剛目光定格在侯大利臉上之後,不少參會偵查員下意識皺起眉頭。

  果然,劉戰剛又開口道:「105專案組這些天都在調查走訪,你們作為配偵單位,有什麼意見?」

  朱林道:「侯大利在管案子,由他來講。」

  侯大利從筆記本上抬起頭,道:「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成熟,等散會以後向領導單獨匯報。」

  此語一出,參會偵查員都瞪大了眼,齊刷刷看向侯大利。在案情分析會上,「不成熟」的想法是可以講的,侯大利不肯當面講出「不成熟」的想法,肯定另有隱情,而不能講的隱情往往和內部人員有關係。

  「侯大利到底還是嫩了點,也年輕氣盛,此刻最佳的回答是沒有線索,而不是下來匯報。下來匯報不能當面說,而是暗自做。」朱林心想著,用犀利的眼光看了侯大利一眼,暗自後悔自己沒有叮囑這個細節。

  侯大利更關注案件本身,雖然注意到大家此時神情各異,卻沒有太在意。

  劉戰剛臉色如常,眼光從朱林臉上滑過,又轉向老譚,詢問技術室是否有新的發現。

  老譚搖了搖頭,道:「暫時沒有新線索,刑偵總隊的槍彈專家來看了,子彈是六四式警用手槍的子彈,正在從手槍這條線追查。」

  案情分析會結束以後,朱林和侯大利留了下來,一起前往市局的劉戰剛辦公室。

  在越野車上,朱林毫不客氣地批評道:「侯大利,你腦袋平時很靈光,今天怎麼亂說話?你這種說法,很容易引起大家猜疑,極不妥當。你直接回答沒有意見,下來單獨找領導匯報,一切OK。」

  「朱支,我沒有考慮太多。」

  朱林毫不客氣,道:「你為什麼不肯在領導面前說出沒有意見?這是虛榮心,大家稱你為神探,你真以為自己就是神探,說不出新意見,有辱神探面子。」

  侯大利在開車,最初對於朱林的批評是不以為意,聽到後面幾句,臉頰開始發燙。雖然他回答領導問話時並沒有刻意想著虛榮心問題,可是究其本質,自己確實產生了虛榮心。自己表面上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事實上還是在意的,只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反映出來。

  「話已經出口,無法更改了。幸好你還動了腦殼,沒有當面說出黃衛、秦力這些事。這是教訓,以後別把自己當成神探,小尾巴夾起來。」

  「嗯,下次我一定注意。」

  「說話做事要考慮全局,有些話不能貿然出口。現在你是基層偵查員,職能有限,但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換位思考,站在指揮員角度,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會想明白很多事情。」

  朱林藉此事對侯大利進行敲打,免得這個極具天賦的年輕人驕傲自滿。在刑偵戰線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他深知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局限的,個人天賦在案偵工作中肯定有突出作用,但是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系統作戰。個人英雄主義是浪漫的,在現代刑偵工作中卻行不通。他之所以不願意為朱凱的事情找侯大利開後門,原因也在於此。若是真讓侯大利開了後門,他面對侯大利時很難做到現在這樣公平公正,沒有私心。

  老薑之所以願意幫助朱凱,則是因為退休多年,對人生有了另一層感悟,對世事看得更通透,再加上幫的是老戰友的兒子,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劉戰剛是分管副局長,辦公室寬大,有一個小型會客室,是特意用來開比較機密的小範圍會議的。諸人坐下後,劉戰剛道:「小侯,有什麼話,在這裡可以直說。」

  「專案組前些天進行了系列調查走訪,有些想法,但是沒有證據支撐,所以沒有在會上說。我可不可以用白板?」

  劉戰剛道:「廢話,當然可以。」

  侯大利多次到劉戰剛辦公室,熟悉其設備,將小白板推了過來,在上面用大號簽字筆寫下了黃大磊、吳開軍、杜強、秦濤、唐山林、秦力、黃衛七個名字,關係如下:黃大磊、吳開軍、杜強和秦濤喝過血酒,秦濤和秦力是親兄弟,吳開軍和唐山林是一個團伙,黃衛和秦力是搭檔,黃衛千里押解過吳開軍。

  當前現狀:黃大磊中槍,吳開軍進看守所,杜強失蹤,秦濤在銀行工作,唐山林遇害,秦力辭職做生意,黃衛犧牲。

  畫出關係圖,寫下諸人現狀,侯大利放下筆,道:「裡面涉及一個犧牲的警察,一個離職警察,所以在會上我沒有談及此事。關係圖和諸人現狀擺在這裡,很蹊蹺。我沒有線索破解為什麼如此蹊蹺,但是,事反常態必有妖。」

  支隊政委洪金明道:「通過DNA比對,已經排除了黃大磊、吳開軍、杜強、秦濤、唐山林在丁麗案中作案的可能性。」

  「這些人或許與丁麗案無關,卻肯定有問題,只是我現在說不出問題在哪裡。但是我覺得有幾處不對勁,黃大隊押解吳開軍回江州,一路上嚴控消息,為什麼剛剛回家就遭遇襲擊?唐山林同樣如此,剛剛潛逃回來,就在家中遇襲。這兩件事情,都與吳開軍有關聯,但是,吳開軍如今在看守所,被嚴加看管,不可能遙控指揮。」

  侯大利說完心中疑慮,放下簽字筆,回到座位上。

  幾人都看著白板,腦袋裡各自的算盤啟動,打得啪啪作響。

  劉戰剛最先說話,道:「老洪,我記得當年你和田躍進、黃衛和秦力都是重案大隊第二組的吧?田躍進和秦力當年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先後辭職?」

  洪金明摸了摸圓腦袋,道:「秦力和田躍進都是二組骨幹,秦力是拼命三郎,田躍進是智多星,後來還當過二組組長。兩個主力前後辭職,搞得我很沒面子。姜局在開會時罵我帶兵能力不行,完全是痛罵,罵得我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好鑽進去。」

  劉戰剛道:「為什麼辭職,你真不知道?」

  「田躍進辭職,他當時說要考律師資格證,然後當律師,後來果然成為江州最有名的律師。秦力則是說經濟困難,家裡還有個弟弟要養。秦力爸媽都在車禍中過世,弟弟其實是他帶大的,長兄如父,我也理解。」洪金明指著白板,道,「秦濤如今在銀行工作,生活還算不錯,秦力功不可沒。」

  劉戰剛道:「你的意思,他們辭職有正常原因,沒有什麼異常?」

  洪金明道:「如果不是侯大利弄了一個關係圖,我壓根兒沒有想到秦力和田躍進辭職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當年公安待遇特別低,社會上又是下海潮,離職並不稀奇。」

  劉戰剛仰頭看著屋頂,看了好幾分鐘,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思路,我們不能忽視。黃衛案算是破了,但是我們只是打死了兇手,幕後指使者一直沒有出來。黃大磊案又涉及被盜竊的六四式手槍,他們之間如果有牽連,那就是驚動省廳甚至公安部的大案啊。」

  在座諸人都明白分管副局長的意思,最怕公安內部有人牽涉其中。當初黃衛犧牲,作為黃衛逝世前最後接觸的人,侯大利有重大作案嫌疑,省廳直接派了三人小組到江州市局,判斷出侯大利沒有作案嫌疑以後,三人小組就撤回了省廳。如果這幾個案子背後真有公安人員參加,性質就變得極其惡劣。

  劉戰剛又凝神想了一會兒,道:「你們幾個在我這裡坐一坐,我到關局辦公室去一趟。」

  半個小時後,劉戰剛回到辦公室,道:「我和關局商量了,105專案組深入挖一挖黃大磊、吳開軍、杜強、秦濤、唐山林、秦力、黃衛之間的關係,現在不預設立場,順著線索往下挖,如果有民警涉及其中,必須拔除膿瘡。田躍進是因為其他案子進監獄,這幾年都在裡面。他除了曾經與秦濤和黃衛是同事之外,沒有其他糾葛,至少表面如此,所以侯大利不必迴避。挖這七人關係的真正原因只能局限於屋內幾人,支隊只能是宮支和洪政委兩個知道,專案組只能是朱支和侯大利知道。朱支為人正派,破了很多大案要案,組織上是絕對相信。侯大利是新民警,與以前的事沒有瓜葛,組織上也相信你。」

  劉戰剛環顧所有人,道:「我強調一遍,今天在這裡談的事情要絕對保密,不能外傳。專案組繼續深挖線索,宮支和洪政委在支持和配合的同時,要目光向內,注意掌握偵查員的動態。但是,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宮支和洪政委這邊不要有明顯行動,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造成不利影響。支隊和專案組有任何發現,必須隨時向市局報告。」

  這是一個特殊任務,朱林和侯大利都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離開劉戰剛辦公室,上了越野車,朱林告誡道:「希望與內部人員沒有任何關係。我幹了三十年刑偵,組織上信得過。你是剛畢業的偵查員,與老偵查員沒有糾葛,又是誰都不理的公子哥脾氣,反而贏得組織信任。我和你都不能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一定要把這事辦好。」

  侯大利苦笑道:「我沒有對誰都不理,只是天天想案子,對其他事情想得不多。朱支,我想調查秦力在唐山林被殺以及黃大磊被槍擊那天的行蹤,先去調取秦力住家附近的監控視頻。」

  朱林道:「為什麼要調查秦力?僅僅因為他是秦濤的哥哥?」

  侯大利談了在黃衛家裡看到的秦力持雙刀的相片以及唐山林左手臂的奇怪刀傷。

  朱林道:「你負責案偵工作,有什麼想法就去辦,查到了有用線索就繼續追,查否了也是進步。調查的時候程序要合法,提前辦好手續,拿給我簽字。」

  回到刑警老樓,侯大利將調取視頻之事交給了葛向東和樊勇。葛、樊離開不久,他接到丁晨光打來的電話。

  丁晨光聲音低沉,道:「從道理上,我應該主動拜訪你。你是小輩,就動個步,到廠里來,我們叔侄聊一聊。」

  侯大利有著楊帆遇害的經歷,對丁晨光充滿了同情,給田甜通話以後,直奔丁工集團。

  阿蠻早就等在大門口,看到侯大利的越野車以後,坐上越野車副駕駛,這才一路順暢經過保衛嚴密的二道大門。

  丁晨光陷在柔軟的皮沙發里,除了眼珠以外,身體其他部位都一動不動。當阿蠻帶著侯大利進屋以後,他張開嘴巴,如乾涸湖底的魚一般用力吸氣。氧氣進入他的身體,慢慢變成了精力。

  「大利,到我這裡來不要有心理負擔,不能說的你可以不說。我想找人聊一聊,你是很好的聊天對象。平時喝茶還是咖啡?茶和咖啡,我都有頂級的。」丁晨光站了起來,最初身形佝僂,慢慢變得挺拔起來。

  侯大利跟隨丁晨光走到窗前,道:「重案大隊大規模採集了血樣,遺憾的是沒有比對成功。我們找到了兇手的DNA,他遲早會落網,我對這一點很有信心。」

  丁晨光將手放在侯大利肩上,道:「從本質上來說,能不能破案,對於丁麗本人來說都沒有意義,她短暫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以一種非常慘烈的方式。破案,更多的是我的執念,如果不能破案,縱然賺再多的錢,對我來說也沒有意義。女兒離開了,我腦中常常湧出『無常』這兩個字,覺得人生很空虛,失去了意義。這和失去女兒的痛苦又不一樣,前者是用一把大鋸切割身體,一刀兩斷,痛苦是痛苦,但來得乾脆;後者是病毒感染了每個細胞,每個細胞都破裂,在慢慢死去,這是更加無法解脫的悲哀。這兩種感受交替出現,我能撐到現在全靠丁工集團。為了對抗『痛苦』和『無常』,我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創造了丁工集團的輝煌。我還有過好幾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給我生了兒子和女兒。但是,想起丁麗生命結束時的狀況,我總有一種無常感,感覺一切都沒有意義,包括痛苦也沒有意義。每次走到陽台,望著樓下,我總是會想,跳下去就可以解脫這一切。人生不過是一場電影,電影開演時,非常華麗,非常熱鬧;電影結束,一切都消失,之前的畫面只是幻影和錯覺。」

  侯大利完全能理解丁晨光的心理狀態,更準確地說,他曾經也有過類似的心理狀態。當楊帆逝去時,他的人生就被隔成了兩段,這兩段有聯繫,人生方向卻徹底改變了。

  「丁伯伯,你放心,我們都在全力以赴。有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當年技術室的主任雷幫國,得知我們發現了衣服上的精斑以後,情緒變化很大,偷偷哭過,晚上喝了酒,結果腦出血,過世了。」

  「我知道這事。唉,這人很可恨,非常可恨,恨不得讓他判刑。後來聽說他出事,我又原諒了他。他用生命來彌補了失誤,還有什麼不能原諒?」丁晨光拍著窗台,道,「什麼是最珍貴的?肯定是生命。有生命,才有一切,沒有生命,什麼都是空談。大利,你說會不會真是流竄作案?」

  在偵辦丁麗案時,有偵查員提出這有可能是一起「流竄作案」,從1994年到目前,這種想法一直沒有完全消失。在老譚宣布DNA比對失敗之後,侯大利也在短時間想起了以前的爭論,道:「如果沒有找到兇手的DNA,那麼此案還真沒有辦法偵破,除非兇手因為其他案子被抓,然後主動交代。現在有了兇手的DNA,極有可能在資料庫里比對成功,我們現在最需要耐心。」

  「那是大海撈針。」丁晨光低下頭,聲音低沉。

  侯大利道:「我一直不傾向於流竄作案的說法。案發是1994年,那時刑偵技術手段比現在落後得多,甚至出現了代差。相應地,那時的犯罪分子的意識和手段都要差些,流竄作案往往是團伙作案,又因為是流竄,所以現場往往都會留下些痕跡。此案的犯罪現場非常乾淨,沒有留下有用的指紋、足跡,也沒有毛髮和菸頭,兇手翻動抽屜時戴了手套,足跡顯示鞋底綁了一塊從輪胎上剖下來的橡膠,這說明兇手有很強的反偵查經驗。我否定是流竄作案。」

  丁晨光雙手抓住頭髮,道:「我實在想不出誰會這樣狠毒。大利,你們採集DNA,會不會出現遺漏?或者說兇手故意拿了其他人的血液,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侯大利搖了搖頭,道:「採集過程有嚴格程序,不可能有人冒充。」

  晚餐安排在辦公室,丁晨光和侯大利相對而坐。吃飯時,丁晨光沒有談案子,話題轉向宗教問題,探討佛教的生死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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