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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來自拋屍現場的腳印1

2024-06-03 23:05:47 作者: 小橋老樹

  工地上的腳印

  在江州忙了好幾天,侯大利這才回到省廳培訓班繼續學習。4月25日,培訓班結業。若不是老朴出面協調,培訓班領導肯定不會讓侯大利結業。侯大利科班出身,水平在培訓學員中算得上頂尖,就是曠課太多。培訓班老師原本想將代小峰案例放在教學中,考慮到侯大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於是在本期培訓班將案例取消,準備在下一期培訓班時,由侯大利親自來談代小峰案的勘查經驗。

  培訓班結業典禮時,侯大利接到田甜電話。

  田甜道:「葛朗台這次是真的用盡全力,找來技偵專家弄圖像,也沒成功。有兩個原因,一是探頭隔得遠,清晰度不夠;二是犯罪嫌疑人戴著帽子,路燈光線被遮住形成陰影。」

  侯大利道:「你們忙得團團轉,我在省廳跟閒人一樣,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你下一句話是什麼,地球離開了誰一樣轉,我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覺得有勁使不上,憋得慌。你什麼時候出發?我媽等著和你一起吃飯。我要參加結業晚餐,不能請假。」

  田甜道:「你不回去,我一個人到國龍賓館很尷尬。」

  侯大利道:「已經跟我媽說了,她等你過來開飯。你也別怕我媽,多接觸幾次,我媽什麼副總裁等職務都是外加的,她本人就是世安廠女工的底色,喜好和以前工廠同事沒有區別,只不過錢多一些,選擇面要大一些。」

  田甜道:「好嘛,我先去,你得趕緊來呀。我不是怕,是覺得沒話說,有點尷尬。」

  田甜在下午六點四十分開車到了陽州國龍賓館,總經理李丹知道田甜要過來,特意在大堂等候。當田甜出現在大門口之時,李丹便陪著田甜來到屬於侯家私人的樓層。侯國龍平時很少在此樓層出現,今天也在,心情還不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李永梅和寧凌聊天。寧凌有在國營工廠生活的經歷,說起小時候趣事引得李永梅深有同感,連侯國龍都將注意力從報紙上轉移,時不時插一句。

  寧凌讀小學的時候,恰好就是國龍集團初創時期,侯國龍和李永梅夫妻剛剛離開世安廠,對寧凌生活的國營工廠環境熟悉到骨子裡,所以聽其聊一群小孩的事情有特別感觸。侯國龍看著寧凌總覺得有些恍惚,仿佛是鄰家小女楊帆長大的模樣。他暗自將田甜和寧凌做對比:寧凌出身名校,父親病逝,母親出自國營企業,目前經營一家餐館,家境小康;田甜父親是江州名人,背景複雜,在監獄服刑,且田甜本人是法醫,這是一個令人無法產生美好聯想的職業。對比起來看,寧凌更適合做侯家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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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國龍經過二十多年風風雨雨,將人心看得很透。寧凌這個女孩花盡心思討好李永梅,就是想從國龍集團中獲得利益。他不反感這種行為,在他的思維中,生意都是需要交換的,寧凌想要利益,那就是一個正常人。

  侯國龍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服務人員挺有眼色,趕緊打開電視,《新聞聯播》的聲音在房間響起。

  房門打開,李丹帶著田甜進了門。田甜進門以後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寧凌身上,她總有種怪異感覺。因為案偵工作需要,田甜看過楊帆各個時期的相片,對楊帆印象頗深。寧凌穿著打扮都與楊帆有幾分神似,與李永梅關係還很親密,至少比起田甜要親密得多。田甜儘管外表保持一貫的冷靜,可是女人都有領地意識,寧凌出現在此明顯侵犯了其領地,不由得生出了戒備之心。

  有了戒備之心,在國龍賓館的時間便不好打發。面對侯大利的父母,田甜又不能以冷面相對,在吃飯之時一直盼望著侯大利推門而入,解除尷尬。越是盼望侯大利早日到來,侯大利越不出現。飯後,侯國龍離開,在李永梅強烈要求下,四個女人打起麻將。終於,到了晚上十點,侯大利才出現在酒店。

  田甜長舒了一口氣,藉口上廁所,將麻將交給了侯大利。

  寧凌桌前堆了不少籌碼,見到侯大利上桌,誇張地拍了下額頭,道:「大利哥是打麻將一哥,我前半場是白忙了。」李丹道:「你至少還贏這麼多,我可是雪上加霜。」

  打麻將對於侯大利來說確實是拿手得不能再拿手的遊戲,桌面上打出來的牌如有生命一般,紛紛跳進了侯大利腦中,每個人打出什麼牌,要什麼牌,全部都清清楚楚浮現在腦中。田甜站在侯大利身後觀戰,很快就覺得寧凌所言不虛。

  兩圈之後,李永梅發話了,道:「大利下來,讓田甜來打。你這人也沒眼力,和一群女人打牌,也不讓著點。」

  侯大利聞言站起身,扶著田甜肩膀,讓其坐下來。他站在田甜身後,正好面對寧凌。寧凌打牌時偶爾抬頭笑一笑,眉眼靈動,頗有韻味。侯大利與寧凌對了兩次眼以後,便轉身離開了田甜,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打完麻將已經是凌晨一點,侯大利和田甜回到常住的客房。田甜道:「我發現一個問題,寧凌和楊帆長得很像,五官有點像,穿著打扮的風格也接近。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情,莫非是你特意找來的。」

  侯大利道:「她是夏哥的助手,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田甜又道:「寧凌和李丹都跟阿姨很熟悉,她們三人有說有笑,我就是一個局外人,很尷尬。以後你沒有回來的時候,我儘量不來。」

  侯大利過來抱住田甜,道:「做刑警一年,我就看到了別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慘事。你參加工作時間更長,看到的陰暗面更多。我們兩人是特殊崗位,心理比一般人要緊張,都應該放鬆一些,讓自己融入日常生活中。」

  田甜靠在侯大利肩頭,道:「你說得也對,也不對。直說吧,我感覺寧凌是想辦法刻意來到你們家,就是衝著你來的。」

  侯家是山南頂級富豪,被人算計是很正常之事。侯大利習慣了富二代身份,比起田甜更從容,道:「衝著我來的人不少,關鍵是我的選擇,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怎麼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太誇張了。明天我要回江州,李武林組織了一個活動,到他的農業園吃飯。」

  兩人說了一些閒話,洗漱之後,進了臥室。雖然只是隔了幾天,兩人思念得緊,如藤纏樹一般,一夜纏綿。高潮之後,兩人平靜下來,躺在床上繼續說些閒話,閒話說了一會兒,不知不覺談到了案子。

  「李曉英、杜文麗都有在夜店工作的經歷。兇手就是針對類似群體,而且是直接將人帶離現場。這兩個案子和麻醉搶劫案有根本不同,兇手氣質不同:杜文麗案兇手變態,還很兇殘;麻醉搶劫案的犯罪嫌疑人貪婪,很猥瑣。」田甜本是法醫,到一線工作以後,很喜歡進行心理分析。

  「章紅案、杜文麗案兇手胸中有大惡,李曉英案也是如此。」侯大利忍著沒有說出「楊帆」兩個字。

  「這個兇手是變態,杜文麗失蹤是10月,拋屍時間大約在11月中旬,這一個多月時間她到哪裡去了?李曉英失蹤了一個月,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知現在是死是活。」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目光卻穿透了酒店的窗,向夜空飄去,巡視黑暗之城。在他腦中形成了一幅影像:在一個封閉空間裡,一個漂亮女子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一條黑影出現在女子面前,如野獸一樣走了過去。

  他翻身坐起,道:「失蹤女子沒有死亡,被囚禁在曾經囚禁杜文麗的地方。」

  田甜伸手拍了拍侯大利的背,道:「你沒有任何證據。」

  「我是憑直覺,而且這種直覺非常強烈。杜文麗父母收到明信片時,杜文麗已經死亡,也就是說兇手是在杜文麗死亡之後才寄去明信片。李曉英家裡沒有收到明信片,說明李曉英還活著。」

  案偵工作中,刑警直覺非常重要。直覺是在無意識狀態中,以過去經驗和知識為基礎,不經過推理和分析,直接出現在腦中的靈感和頓悟。直覺不能作為證據,卻可以幫助刑警從一團亂麻中找到逼近真相的方向。侯大利雖然不是老刑警,可是長期沉浸在案件中,經歷了代小峰案和石秋陽案的磨礪,已經具備了老刑警才有的犀利目光和靈光閃現的直覺。

  田甜也坐在床上,與侯大利並排而坐。月光從窗口照了進來,將田甜的肌膚染成玉色。她拉起薄毛巾蓋住身體,道:「囚禁再殺人,我同意兇手心理有問題的推斷。如果殺害杜文麗和讓李曉英失蹤的犯罪嫌疑人是一個人,那麼此人便是連環殺手,從犯罪心理學來看,很多連環殺手的動機是建立在諸如控制和支配之上,此人多半是通過對受害者生死的掌控來獲得滿足,可能有性的成分,也可能沒有,但是主要動機就是對無助的受害者的極度權力和控制。從國內外的案例來看,有的連環殺手還主動與媒體或者警方聯繫,通過媒體關注來獲得心理滿足。」

  「我同意你的看法,分析得很好。」

  「我是法醫,當年選修了犯罪心理學,有點理論知識,在實踐上基本沒用。其實我們都是純粹猜測,完全沒有得到證據支撐。」

  「這個連環殺手與楊帆案有沒有關聯?」

  「我得說實話,楊帆案更接近激情殺人,而杜文麗案則是變態的預謀殺人。」

  石秋陽案件偵破以後,看到了偵破楊帆案件的曙光,誰知僅僅是曙光而己,侯大利一直沒有能夠進一步深入,不免有些喪氣。田甜知道侯大利的心思,鼓勵道:「楊帆已經走了近八年,大家還在追兇,說明沒有忘記她。你也不要灰心,說不定某一天突然就有了突破性進展,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侯大利想起楊帆案,心情又持續低落。4月26日,他回到江州,來到金傳統別墅,與諸人聚在一起。

  金傳統臉色蒼白,身體似乎比讀高中時還要消瘦,坐在搖椅上,抬頭看天。陽光從樹葉縫隙落下,有幾塊斑點恰好落在他的臉上。他看見侯大利進來,拍了拍張曉的屁股,示意侯大利坐過來。

  張曉昨夜又拿來一服中藥,幫助金傳統外用和內服。折騰了一個晚上,金傳統的身體仍然沒有從當年綁架案的噩夢中醒來,軟綿綿的,不能用力。她有點憐惜這個英俊又有錢還有格調的富二代,暗自嘆息一聲,端來咖啡,放在躺椅旁邊。

  侯大利道:「今天到哪裡去?」

  金傳統道:「李武林有一個農莊,一直叫我們過去玩。今天我們換個口味,到鄉下玩。」

  刑警支隊目前在偵辦杜文麗案和系列麻醉搶劫案,105專案組雖然不是主力,卻承擔配偵之職,此刻侯大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辦公室研究案件。只是,李武林在杜文麗案中具有嫌疑,甚至有可能與楊帆案有牽連,有必要保持接觸。

  坐了一會兒,不斷有小車開到金家門口,楊紅、李武林、陳芬、王胖子陸續從車上出來。同學們到齊,圍坐在一圈,互相開起玩笑,氣氛便熱鬧起來。金傳統從躺椅中起來,抽個機會在陳芬屁股上拍了一掌,陳芬不依,為求公平,堅持要打金傳統屁股。兩人在院子裡打鬧一會兒,金傳統蒼白的臉上這才有了血色。

  金傳統丟了一支煙給李武林,道:「武林,你想做夏曉宇工程的消防器材,別讓我傳話,自己跟大利說。大家都是同學,別不好意思。」

  對於李武林來說,如果能接下夏曉宇新建大樓的消防工程,那絕對能大賺一筆。因為有大利益,他便開始患得患失,不敢輕易向侯大利開口。侯大利自從大學畢業以後,眼神深處總是冷冰冰的,似乎能把人穿透,這讓李武林悄悄拉開了與侯大利的距離。

  雖然大家表面上還是維持同學關係,似乎還是能隨便開玩笑的同學關係,金傳統當面把話挑破,倒讓李武林有些許尷尬。他對侯大利道:「夏總平時不苟言笑,我還沒有接觸過。」

  上一次玩過「真心話大冒險」以後,侯大利才和同學們慢慢拉近了關係,道:「你做消防器材,質量怎麼樣?」

  李武林道:「我畢業以後就在做消防器材,資質、技術在江州至少合格。」

  金傳統道:「師範后街項目,是我交給李武林的,做得不錯。」

  污水井女屍案在江州市公安局是大案要案,可是這種事情對於江州普通市民來說不過是一陣風,吹過了就散了。侯大利聽聞李武林在做師範后街消防項目便留了心眼,問道:「師範后街項目還沒有完工,你們提前介入了嗎?」

  李武林道:「合同簽下了,我和公司的工程師一直在跟蹤工程進度,這樣可以優化施工方案。」

  侯大利道:「正在現場施工的房子,你們可以提前進去?」

  李武林道:「只要簽了合同,我們就會全程跟進,自然是要進工地的。」

  「抽時間我約夏哥,大家一起見面。」侯大利在問話時意識到自己在杜文麗案上出現了一個思維誤區。圍牆缺口太過明顯,當時只是考慮到兇手是從圍牆缺口處進入拋屍現場後再離開,實際上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就是兇手可以從工地進入師範后街圍牆處,再乘車離開。

  金傳統插話道:「大利,你就給個痛快話,到底能不能成?你又不是二道販子,打一個電話搞定的事,用得著介紹李武林給夏曉宇認識嗎?」

  侯大利道:「我還真不知道夏哥目前手裡有什麼項目,這一塊的事情我向來不管。」

  金傳統道:「明明家裡有一座金山,你偏偏在這裡當神探,兄弟表示佩服。」

  楊紅從房間出來,道:「走吧,早點去爬山,晚了天氣就熱了。」

  小車出城,行了半個多小時,來到巴岳山的一處支脈。此處風景甚佳,山邊有一條小河,河邊全是竹林,河水清澈,水中魚蝦穿行嬉戲。與小河平行的是鐵軌,偶爾有綠皮火車在青山綠水中呼嘯而過。最初火車出現與鄉間景色並不相符,如今幾十年過去,綠皮火車已經融入這片土地,成為鄉間一景。

  李武林的鄉下農莊位於山腳之下,背靠巴岳山支脈不算太高的山峰,面前有流水繞過,景色優美。商務車進入院子,有工人搬了桌椅在院內,桌上擺了兩個大盤,裝著桃子和李子。桃子有脆桃和蜜桃兩個品種;李子則是大紅李子,遠看如蘋果一般大小。一般情況下,這種大紅李子口味不如本地江安李。在李武林推薦下,侯大利吃了一顆大李子,甜中略帶酸,果味十足,和本地江安李各有特色。

  楊紅對山莊很好奇,看到院外就是河水,指著漁竿道:「這裡能釣魚?」

  李武林道:「這個地方經常餵窩子,昨天就撒了料,下面有魚。」

  一個工人道:「中午吃的魚就是從河裡釣的,絕對是野生魚。」

  楊紅抬頭看山坡,道:「也不一定是野生魚,每年漲大水,會從水庫和稻田裡跑不少魚到河裡。原本是餵的飼料魚或稻田魚,只不過進入河裡,變成了野生魚。」

  「河水清,不管是哪個地方來的魚,在水裡生活一段時間,肉質都會變好。」工人又道,「昨天李總帶我提前到山莊,特意餵了窩子,今天肯定好釣。」

  在院子外面則是果園,有桃樹、李樹和梨樹。楊紅問道:「這房子應該是修的管理房,平時你住在城裡,誰來管理這些果樹?」

  李武林道:「我晚上還是經常回這裡,圖清靜,早上起來在河邊散步是最舒服的事情,開車回城也近。我主要想住在山下河邊,果園是附帶著搞的,平時有幾家人幫我管理。」

  李武林的院子雖然在果園裡,但是院子和果園實質上是分隔開的,小車可以直接開進院子,不必經過果園。村民到果園勞動,也不用經過院子。這個院子便成為李武林的世外桃源。

  在楊紅帶領下,王胖子和張曉也過來釣魚。不一會兒,王胖子釣起一斤左右的白鰱魚,引來一陣大呼小叫。很快,張曉也釣起一條小魚,巴掌那麼長。金傳統和陳芬也被吸引到了河邊,紛紛架起漁竿,加入垂釣者行列,只剩下侯大利和李武林在院中喝茶。

  楊紅放下漁竿,坐在侯大利身邊,道:「怎麼不去釣魚?」

  自從楊帆出事以後,侯大利對水面產生了恐懼感,特別是對於流動水面更有生理性反應,如果站在河邊直面河水,很快就會頭暈目眩甚至嘔吐。他沒有明確回答這個問題,只道:「不太喜歡釣魚。」

  楊紅拿了一個桃子,遞到侯大利手邊,道:「現在社會競爭太激烈,不管哪一行都很難。」

  侯大利咬了一口桃子,桃汁四溢,桃香撲鼻。

  楊紅又拿了一個桃子,自己慢慢吃。她曾經是楊帆在高中階段的朋友,相貌也很出色,在年級里只是遜於楊帆而己。正因為對自己相貌有信心,她對自己另一半要求很高,挑來挑去,皆沒有滿意的對象。侯大利大學畢業到刑警支隊工作,她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住,除了侯大利的痴情以外,還有他的富裕家庭和英俊外貌。

  令楊紅最苦惱的事是侯大利對自己的熱情沒有任何回應。她準備繼續努力,建立與侯大利的親密關係,即使沒有能夠成為戀人,退而求其次,男人一般對女性追求者還是很有好感的,這將對自己的商業發展大有促進。

  中午,李武林帶著同學們沿著小道上了山。山上有許多巨石,巨石奇形怪狀,有的兩塊巨石重疊在一起,有的巨石位於懸崖邊上,有的巨石形成磨盤。李武林帶著同學們爬上一塊巨石,巨石表面平坦,可以安桌椅。工人將桌椅和大盆鮮魚搬到巨石上,讓眾同學在山頂吃飯。

  山頂相對高度只有一百多米,卻可以俯視下方。一列火車開過來,發出轟隆隆響聲,擾亂遠處炊煙。山風吹來,小河鮮魚香味撲鼻,這令所有同學都覺得心曠神怡。侯大利表面上和大家一樣談笑風生,內心深處則一直在想著李武林能夠進入師範工地之事,在腦中出現了一段舊電影般的影像:小車進入工地,黑暗中,李武林從車後廂搬出杜文麗的屍體,打開了污水井蓋,將屍體放了下去;在關閉井蓋時,秋風吹來,樹葉落進井裡,掉在杜文麗胸口;李武林做賊心虛,沒有注意到此細節,匆匆離去。

  吃過飯,諸人在巨石上打麻將。金傳統喝了半杯醬香酒,臉上略有血色,道:「打麻將就不用侯大利來陪同了,你算得太精,誰都打不過你。」

  侯大利與李武林交談時獲得一個突破性進展,還真沒有心思把整個白天耗在此處,留幾個同學在巨石上迎風打麻將,獨自下山。侯大利下山走了一百來米,楊紅從後面追了過來,道:「別走這麼快,這山上還有一個特殊地方,你陪我去看一看。」

  侯大利道:「什麼特殊之地?」

  「這個山是石頭山,山中間有土匪洞,很有特色。」楊紅一路小跑跟了下來,肌膚白裡透紅,道,「我一直想來看土匪洞,一個人又有點害怕,你能不能陪我去?從這條小道上去就有土匪洞,我知道怎麼走,就是沒走過。」

  楊帆日記中曾經多次出現楊紅,愛屋及烏,侯大利對楊紅總體來說很友好,聽到她提出這個要求,內心稍有猶豫,還是答應了。

  楊紅帶路走了另一條小道,小道最初是石板道,後來就是土路,樹林漸漸多了起來,走了一陣子,土路淹沒在草叢裡。侯大利有點疑惑,道:「你確定有土匪洞?」楊紅擦著額頭汗水,道:「應該沒錯。」侯大利道:「草深,有蛇。」楊紅道:「我穿裙子都不怕蛇,你怕什麼?」

  侯大利折了一根棍子,在前面帶路。楊紅嗔道:「別走這麼快,要有紳士風度,拉我一把,這兒有點陡。」過了草叢,侯大利趕緊鬆開楊紅的手,拿出礦泉水喝起來。

  土匪洞是戰亂年間老百姓避亂之地,在山峰的密林處,從巨石中鑿出來的山洞。站在山洞處,可以俯視數十米高的陡崖,還能望見另一個山峰的巨石。楊紅身上薄衫被汗水濕透,內衣痕跡無所遁形。她指著山下星星點點的農莊道:「我老家就在附近,所以從小就知道土匪洞。」

  侯大利道:「小時候來過?」

  楊紅點頭道:「小時候經常來。」

  侯大利站在洞口,視線沒有遮擋,看得很遠。他正準備離開,感到一具柔軟的身體抱住了自己。

  楊紅把臉貼在侯大利後背,喃喃道:「大利,你別動,聽我說幾句。」

  侯大利的手已經放在楊紅的手背上,正想將其移開,聞言暫時停止動作。

  「我愛你很久了。我沒有說假話,當時我和楊帆關係最好,知道她和你的秘密。楊帆落水後,我們班上很多同學都在沿岸尋找,你那時弄了一條船,沿河尋找。你當時站在船頭,在洶湧的河水中前行。當時我就哭了,如果有一個男人能為了我這樣做,就算死了也甘心。後來,你考上山南政法,再後來,你當了刑警,我之所以沒有談戀愛,主要原因就是心裡有一個站在船頭的男人。」

  楊紅說的是真心話。當初看到大風大雨中站在船頭的侯大利時,紈絝子弟的形象頓時煙消雲散,變成了一個蓋世英雄。這個英雄形象如此鮮明,至今仍然在頭腦中沒有失色。從另一個角度,楊紅是初進商場的生意人,侯大利是國龍集團太子,這個身份再加上英雄光環,讓楊紅決定大膽表白,就算被拒絕,有了這層特殊關係也很划算。

  侯大利確實沒有想到楊紅會說出這一番話來,這番話又將其帶入當年在波浪中前行的苦難日子裡。他沒有轉過身,也沒有急著脫離楊紅的擁抱,道:「謝謝你還記得那一天。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走吧,我們離開這裡。」

  楊紅鬆開手。當侯大利轉過身來之時,她踮起腳,迅速親吻了侯大利臉頰,道:「我會永遠愛你的。」

  離開之後,侯大利開車提前離去。楊紅心情很不錯,在山頂巨石上休息了一會兒,哼唱老歌《網中人》:「回望我一生,歷遍幾番責備和恨怨,無懼世間萬重浪,獨怕今生陷網中,誰料到今朝,為了知心我自投入網??」

  楊紅站在巨石上,遠望公路,只見越野車正在公路上行駛,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侯大利開車回到師範后街,田甜已經在街邊咖啡館喝了半杯咖啡。

  「我們有個思維誤區,總以為兇手是從圍牆缺口進出,還有一種可能,拋屍人開車進入工地,然後拋屍於污水井。」等到坐定,侯大利開始討論案情。

  田甜習慣了男友的說話方式和內容,甚至覺得男友如果見面說點軟綿綿的情話是很奇怪的事,道:「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就算是這樣,對我們來說也沒有用,工地錄像也只保存三個月,半年前錄像沒有保存。」

  工地是特殊之地,半年時間已經是滄海桑田的變化。侯大利和田甜亮出身份,進入工地,面對一幢幢漸漸拔地而起的高樓,對視一眼,相顧搖頭。侯大利不甘心,沿著工地朝師範圍牆走去。在行走過程中,他打開了佩戴在頭部的高清錄像機。

  此高清錄像機不是警用裝備,是寧凌代表國龍集團贊助的設備。侯大利在勘查現場時用上此高清錄像機,可以提供另一個角度的視頻資料,專門用來研究現場。

  回到刑警老樓,侯大利調出上一次在師範後圍牆附近無意中得到的視頻資料。

  在視頻里,李武林走路略微搖晃,似乎喝了點酒;出現在鏡頭前時是從師範美食街朝中山大道方向行走,也可以認為是從圍牆缺口出來,然後再朝中山大道走。

  侯大利反覆重播,一遍遍研究。

  田甜堅持其觀點,道:「如果兇手開汽車進師範工地,更有可能是開汽車離開,而不是從圍牆缺口走出來。而且,當時能進入工地的人遠遠不止李武林,所以李武林能夠進入工地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侯大利無法否認田甜的看法,頹然關掉投影儀。

  吃過晚飯,抽空看了一場電影,兩人回到高森別墅。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在腦中將工地的影像片段回放一遍,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4月27日,上班以後,侯大利和田甜照例先到資料室看章紅資料,準備下午再到章紅家去。章紅家就在江州市區,距離江州師範學院只有兩公里不到,前往調查很方便。

  投影儀上顯示出章紅卷宗資料、生活照和說明:章紅,20歲,江州師範學院中文系學生,被扼頸窒息死亡。經屍檢,死者體內有大劑量安眠藥。」

  打開投影儀不久,葛向東和樊勇一起上樓,來到資料室。

  葛向東和樊勇以前曾經調查過章紅案,對章紅案並不陌生,看到幕布上的相片便隨口議論起來。

  「章紅和杜文麗都很漂亮,身材好,個子高挑。」樊勇拿起桌上資料,翻了翻,又道,「章紅是師範學院藝術團的,能歌善舞,看來兇手就是專門找漂亮女人下手,目標明確呀。章紅體內檢測出安眠藥成分,現在江州出現了系列麻醉搶劫案,兩者之間肯定有聯繫。」

  葛向東當即反駁道:「樊傻兒,你錯了,章紅案和系列麻醉搶劫案完全不一樣,肯定不是一個案子。」

  樊勇道:「就算章紅案和系列麻醉搶劫案不一樣,那和杜文麗案總很相似吧。」

  葛向東搖頭道:「我沒有看出相似點在哪裡,難道相似點是青春漂亮?杜文麗案和章紅案肯定不同,杜文麗是先失蹤,一個月之後才被拋屍到污水井;章紅案是先被人下安眠藥,性侵後再被扼死。從作案手法上來說,沒有相同點。」

  葛向東和樊勇一直是搭檔,經常在一起爭論,誰都不服誰,都認為對方是槓精。

  葛向東說完,樊勇立刻反駁,道:「杜文麗失蹤時也有可能是被人麻醉,或是吃安眠藥。如今沒有證據,誰說得清楚?」

  葛向東道:「沒有證據,你就不能臆斷。」

  樊勇道:「不是臆斷,這是案情分析。朱支說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田甜終於不耐煩了,道:「你們別做槓精,槓來槓去,把我的腦袋都弄暈了。你們好久沒有一起出現在專案組,今天怎麼聯袂出席?」

  葛向東道:「前陣子我和樊傻兒被抽到黃衛專案組。黃衛案破了,我們自然就要回歸105專案組。以前是我和樊傻兒主要負責丁麗案、章紅案和趙冰如案,大利和你主要負責蔣昌盛、王濤案。你們不僅把蔣案和王案一起破了,還順帶破了趙冰如案,我和樊傻兒面上無光。」

  朱林站在屋外聽了幾分鐘,這時接話道:「面上無光就得想辦法把臉面爭回來,我剛才被關局叫到辦公室,關局又在詢問丁麗案。我們破了石秋陽系列殺人案,丁晨光心裡更著急。他只要遇到市委趙書記,就要談女兒的事,關局壓力大得很。葛朗台和樊傻兒繼續深挖丁麗案,侯大利和田甜盯緊章紅案,兩個小組每周通報一次進展,讓大家心裡有數。」

  楊帆案幾乎沒有任何線索,105專案組很有默契沒有將楊帆案納入偵辦重點。侯大利對此也無異議,因為從普通偵查員角度來看,此案事隔八年,毫無線索,沒法兒辦。

  丁麗案的偵查方向仍然集中於上世紀90年代企業惡性競爭,前期摸到一些線索,但是沒有關鍵突破。

  朱林對章紅案的看法居然與樊勇出奇一致,道:「樊傻兒是在和葛朗台抬槓,估計抬槓時也沒有太過腦子,純粹是直覺。其實直覺很重要,我們在偵辦看上去沒什麼因果關係的疑難案子時,往往要用到直覺。人類原始社會時期,還沒有推理和歸納能力,只能依靠感官和非語言的直覺分辨危險。這個本能是和意識推理並行的一種能力,通俗地講,偵查員要把敏銳直覺和縝密邏輯結合起來,才能破大案。丁麗案線索不多,樊傻兒要好好發揮你的直覺。」

  朱林正式又鄭重的評價反而讓樊勇很不好意思,他剛才確實是在抬槓,有意挑葛向東破綻。

  侯大利聽到這一席話,在頭腦中上演章紅案、杜文麗案的「影視片段」。他此時採用全能視角,俯視腦中人物。進入腦中情節之後,他脫離現實世界,直到田甜推了肩膀,才從自我世界中跳出來,道:「朱支、老葛、老樊走了?」

  「他們去丁晨光公司了。」

  「老樊說得很有道理。杜文麗、章紅有很多共同點,漂亮,身材好,兇手就是盯著類似的人。」侯大利目光驟然收緊,剛才提到的「漂亮、身材好」的條件,楊帆完全符合這個條件,從漂亮程度上還超過了杜文麗和章紅。

  田甜點頭道:「從犯罪心理學上講,這就是合意性,被害人符合作案人的某項偏好。剛才你說的特徵太籠統,我個人覺得這兩個受害人除了漂亮和身材好以外,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杜文麗和章紅都在舞台上表演,章紅是話劇團演員,杜文麗是兼職模特,兇手應該喜歡看現場演出,然後盯上受害者。」

  「楊帆跳舞,上舞台;失蹤的李曉英是駐唱歌手,也上舞台。這就是相似點。」侯大利握緊拳頭,敲了一下桌面。

  偵破工作是在黑暗中利用現有條件摸索前進,現有條件越是充足,越能夠儘快走出黑暗。有時光明就在前方,只是被幕簾擋住,前行者無法見到光明。今天專案組較為輕鬆的討論,無意中拉開了幕簾一角,透出些許光亮。這些許光亮就是楊帆、章紅、杜文麗和新失蹤的李曉英都有舞台表演經歷,如果這幾個案子真是一個兇手所為,那麼兇手很大程度上就是當年江州一中的學生。

  在四個案子是一個兇手所為的前提下,可以做以下推論——

  第一步:李武林、陳雷、王永強、蔣小勇和王忠誠,曾經追求過楊帆,都有嫌疑。

  第二步:蔣小勇大學畢業以後就在外地工作,王忠誠近一年不在江州,他們兩人與杜文麗和李曉英應該沒有關係,基本上可以排除。

  第三步:原本具有很大嫌疑的陳雷由於被燒傷,基本上排除杜文麗案和李曉英案的嫌疑。

  第四步:嫌疑最大的就是王永強和李武林,而李武林恰恰在杜文麗遇害那幾天都在師範圍牆小道露過面。

  四步推論擺出來,田甜也和侯大利一樣陷入沉默。她想了一會兒,提出另一個問題:「三張明信片寄到杜文麗家,通過郵戳反查,李武林當天都在江州有通話記錄。」

  侯大利道:「這也是我沒有想通的問題。」

  章紅卷宗重複播放兩遍以後,侯大利隨手播放勘查污水井現場的視頻。這段視頻播放過很多遍,侯大利對視頻爛熟於胸,所以,他一邊想心事,一邊隨意看著幕布。突然,他暫停投影儀,拿起放大鏡,來到幕布前。投影儀顯示出約兩米寬的水泥路,水泥路上積滿灰塵,幾乎看不出水泥原來顏色。

  侯大利拿起放大鏡在幕布前觀察了一會兒,道:「你來看,這兒是不是有腳印?」

  在灰塵下,確實有四個腳印,腳尖是從師範工地朝向圍牆,只有一個看得見前半腳掌,後面幾個腳印都只能看到大體輪廓。水泥地沒有完全凝結,有人經過,所以留下了腳印。這是常見現象,並非個例。

  田甜放下卷宗,道:「這個腳印能證明什麼?」

  侯大利用放大鏡對準最清晰的腳印,道:「這是左腳留下的印子,左腳鞋印步角向外,幅度還不小,而且側外壓要明顯一些。」

  田甜道:「這能說明什麼?」

  侯大利道:「我在省廳培訓,剛剛學習了足跡特徵,從這個腳印來看,大概率是右側有負重。把其他幾個腳印的灰塵掃開,應該就能看得清楚。」

  事不宜遲,侯大利和田甜一路疾走,來到樓下,啟動越野車。這輛E級越野車是侯大利的代步車,外形方方正正,底盤高,車身巨大,車頭大燈氣勢十足,加速到100公里6.1秒。越野車帶起一路灰塵,直奔師範工地。

  在車上,侯大利給金傳統打去電話,讓其給師範后街建築承包商打電話,必須全力配合調查。金家是開發商,開發商和建築商是合作關係,只是開發商處於上游位置,占有更多資源,往往能制約建築商。金傳統是金家太子,打電話很管用,等到侯大利和田甜來到師範后街工地辦公室時,管施工的副總楊濤已經等在辦公室。

  楊濤三十剛出頭,模樣周正,臉色微黑,很有工地人氣質。他的眼光從警官證上一掃而過,熱情地握著侯大利的手,道:「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是國龍老總,白手起家,二十年時間做到全省第一,人傑呀。國龍集團有自己的品牌,國龍摩托在東南亞鼎鼎大名,聽說國龍老總還準備造車,這給我們江州企業家增光添彩。今年山南省十大經濟人物,應該頒給國龍老總,國龍老總前兩屆一直在推託,弄得很多企業界的候選人都不好意思登榜。」

  在侯大利心目中,父親侯國龍是成功企業家,但是在他心目中與「人傑」掛不上鉤。他與楊濤略作寒暄,帶著田甜直奔那條水泥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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