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帆案的新線索2
2024-06-03 23:05:37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警惕起來,道:「給你一次警告,別再玩上次那種把戲。而且真心話大冒險,不能問案子的事情;若要問,我肯定說正要偵辦,細節無可奉告。」
金傳統笑道:「你這人現在一點都不瀟灑。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你別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我。我們都算是富二代,你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非得當警察?」
「你若是遇到我這樣的事,也瀟灑不起來。」高中階段,金傳統算是侯大利唯一的朋友,侯大利就隱晦提及當年楊帆之事。
金傳統聽懂其中之意,道:「人生不過就是一場遊戲,遇到的難事就是打怪升級的怪物。你別斜眼看我,我這是經過人生磨難才開始大徹大悟。」
「吹吧,說說看,你經歷過什麼樣的人生磨難?」
金傳統回憶往事,笑容不知不覺消失,道:「我為什麼堅決回國,原因很簡單,我在留學的時候被綁架過一次。真正的親身經歷,絕不亂說。那是出國第二年,地皮剛剛踩熱,手裡又有錢,買了輛蘭博基尼,約了一個二代華裔,很漂亮的十八歲女子,結果在車庫被綁了。我是真體會到手槍頂在頭上的感覺,當時嚇得尿褲子。後來當地商會出面,找了中間人,交了贖金。我被關在後車廂兩天,拉屎拉尿都在裡面,若再關一天,我肯定會崩潰。」
「國內沒聽到這事的報導。」
「那時你還在山南政法讀書。若是報導出來,我可能就完了。我在國外遇到綁架案,嚇破了膽,再也不出國了。回國以後,我就和王胖子、李武林、張曉、楊紅混在一起玩,偶爾也和幾個留法同學玩。我已經大徹大悟,要發財就得一起發財,否則誰跟著我們混?江州一中的同學都是聰明人,稍加提攜,他們都會往上爬的。王胖子開了鋁合金門市,李武林做消防器材,張曉家裡搞土方,楊紅承包了一個銷售部。我開發的工程,都給他們留了一條路子。大利,你從來不缺錢,不知柴米貴,與其讓其他人賺錢,不如把機會給同學。」
這是侯大利第一次聽金傳統剖析內心,他從刑警角度詢問了綁架案細節。
在國外被綁架對於金傳統來說是一場噩夢。一方面,他不願意提起;另一方面,他又想找人傾述,侯大利便是極好的傾訴對象。
談完當年經歷,金傳統回到現實之中,道:「污水井的案子我還有新想法。拋屍到工地不是一個好選擇。污水井早則一年,晚則兩年,肯定要被開發的,拋屍在這裡,肯定要被人發現。我覺得是有人想害我們,故意給工地抹黑,最近我已經聽到師範工地風水不好的傳言。師範項目體量大,最怕出現這種爛事,等抓到兇手,我要抽他,居然把屍體扔到我的工地。開發商都講究風水,我原本不信,到國外去了一趟,回國更信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我是真懷疑有人搗鬼。我在這裡把話說清楚,我們是兩兄弟,夏曉宇也有新樓盤,和師範后街品質差不多,他們不能用這些手段哪。」
侯大利道:「為了拉客源,夏哥或許會耍商業手段。殺人是重罪,夏哥沒有這麼傻,否則我爸也不會用他。」
金傳統道:「我爸也是你這個觀點。我爸對你爸還是挺佩服,當時說的是『國龍兄有大智慧,不會用這種低級手段,如果用這種手段,他就做不了這麼大的生意』,這是原話,絕不亂說。」
長期以來,在侯大利心目中,父親就是「早起的鳥兒捉到蟲」的典型,並沒有覺得父親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聽到「國龍兄有大智慧」的說法,他先是驚訝,又有點好笑,又隱隱覺得自己不了解父親。
談話間,楊紅、李武林、王胖子等人陸續進來,見到侯大利都很高興。他們幾人都跟在金傳統身後做生意,短時間都賺了錢,嘗到大甜頭。侯家大腿更粗,若是抱上,發財就易如反掌。
喝酒之時,楊紅坐在侯大利身邊,不時幫侯大利擋酒。侯大利了解楊紅的心思,卻很難理解。他擺明了不接受楊紅的善意,在這個前提下,楊紅若是保持同學關係還能交往,繼續追求則同學交往可能會斷掉。他在喝酒之時完全放開,有說有笑,歡笑之下的注意力則大部分集中在李武林身上,在心中暗記其一言一行。
石秋陽提供線索讓楊帆的落水真相水落石出,這個真相處於保密狀態,只是辦案民警和楊帆直系親屬才知道,沒有對外公布。所以到目前為止,同學們以及世安廠相識的老鄰居們仍然認為楊帆死於意外。
喝了酒,一群同學又在包間喝酒唱歌。這一次純粹是高中同學聚會,不用裝門面,小樂隊沒有到現場。
晚上十一點,同學們果真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遊戲。依著侯大利本性,這種遊戲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李武林在現場,這個遊戲反而變得特別有意義。
服務員將水果、洋酒、茶、咖啡、撲克送至房間。金傳統喝了酒挺興奮,舉起撲克宣布規則,道:「還是老規矩,每人三張牌,以炸金花的方式來比大小,最大的發話,最小的受罰。要麼說真心話,要麼玩大冒險,如果說出來的真心話大家都不相信,那就由我們來定大冒險。同不同意?」
男女都很踴躍。
楊紅低聲在侯大利耳邊道:「金傳統是瘋子,等會兒肯定玩得挺瘋。」說話時,她與侯大利隔得很近,不到一拳距離。
第一輪撲克發完,侯大利拿到一個對子,不大不小。金傳統拿到一個金花,最大。張曉拿了一把散牌,最小。
金傳統哈哈大笑道:「張曉,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我說明一下,牌最大的人可以剝奪最小者的選擇權啊,指定要麼真心話,要麼大冒險。」
「我選擇真心話吧。」張曉在高中階段是非常羞澀的女孩子,三年幾乎沒有和侯大利說過話,如今整個人似乎變了一個樣,喝酒、抽菸,樣樣來得,在酒桌上說起男女關係的葷話題也毫不在意。
金傳統舉著三張牌,道:「你現在穿的是什麼顏色的內褲?」
張曉道:「紅色。」
金傳統笑道:「那得問大家是否相信?」
李武林帶頭起鬨道:「不相信?」其他人也笑著表態不相信。
金傳統繼續追擊:「那就給大家演示一下?」
張曉點燃一小支煙抽了一口,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背朝大家,然後很有韻律地搖擺屁股,慢慢把裙子後面的拉鏈拉開,果然見到一條紅色內褲。
真心話大冒險的魅力在於男女可以遊走在曖昧邊緣,可以問一些平常無法觸及的話題,侯大利正好藉此機會打探李武林內心。他聯絡金傳統時並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環節,這個環節對於他來說是意外之喜。
第四輪時,侯大利牌最小,王胖子的牌最大。王胖子猥瑣地打量諸人,道:「我指定侯大利玩大冒險,與倒數第二小的人深情摟抱,凝視十秒鐘。而且,倒數第二小的人要雙腿夾在侯大利腰上。」
倒數第二小的正是楊紅。楊紅做打人狀,道:「死胖子,這個太難了。」
王胖子道:「遵守遊戲規則,否則就沒法玩了。」
在大家的起鬨下,侯大利和楊紅站起身,面對面而站。楊紅雙手摟住侯大利脖子,道:「你穩住啊。」她用力跳起來,雙腿就夾在侯大利腰上。
「要深情對視啊,加油,1、2、3??10。」
懲罰結束,楊紅放下雙腿,身體貼在侯大利懷裡。
在場全是高中同學,大家情緒調動起來,玩得很嗨。侯大利似乎也融入遊戲之中,不僅主動參加,也給大家出難題。終於,侯大利拿到一把大牌,李武林是一手小牌。侯大利舉起三張牌,道:「李武林,真心話,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誰?」
王胖子興奮地大叫,道:「不准說假話。」
李武林喝了不少酒,神情高度興奮,脫口而出,道:「楊帆。」
現場諸人都處於興奮狀態,「楊帆」兩個字如降溫劑,所有人的動作似乎都停頓片刻。李武林感受到大家的眼光,道:「大利也追求過楊帆,自古紅顏多薄命,這是我終生遺憾。」
侯大利沒有料到李武林會如此坦白,一時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楊紅最了解內情,道:「李武林,你發瘋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武林嘆息連連,道:「這是真心話,可惜楊帆沒有回應過我,這是人生最大遺憾。從高中到大學,沒有誰比楊帆漂亮。」
金傳統拍桌子,道:「這個不好玩,換大冒險。誰是倒數第二小?哇,是張曉。我建議張曉和李武林互換內衣,拍照留念。」
侯大利聽到「楊帆」兩個字時如被點了穴道一樣,渾身僵硬,隨後如突然通電的機器人,高聲附和。
玩到凌晨兩點,大家興盡而歸,只有張曉留在金山別墅。張曉從包里取出一些丸藥,道:「有一個老中醫,治這種病挺有效,我特意去開了一服丸子。」
兩人獨處時,金傳統張狂的笑容消失,如懶蛇一樣躺在沙發上,沮喪道:「沒有用。」
「不管有沒有用,你得想辦法治療。」張曉坐在金傳統身邊,道,「等會兒我幫你揉揉。」
揉了一會兒,金傳統下身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在國外被綁架時,金傳統正和女友做愛,被槍頂頭,驚嚇過度,性功能發生障礙。張曉是金傳統前女友,在金傳統回國不久便知道此事,一直在幫助其治療。這是兩人絕對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
侯大利整個晚上喝了不少酒,直接住江州大飯店。醒來時,他頭疼得緊,吃過早飯,仍然沒有從宿醉中清醒過來。
與江州一中同學在金家玩了一次「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沒有明顯收穫。李武林是楊帆追求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遊戲中提及此事並不能證明什麼。他能明確提及楊帆,反而說明心中沒有太大負擔。但是,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料,或許他心理太強大,就算作了案,提起此事也沒有負擔。
早上八點,侯大利心情陰鬱地回到刑警老樓,又將提審石秋陽的視頻重新看了一遍。
李武林高一時不超過一米七,是竹竿身材,符合兇手形象。只是當時高中同學大部分都是竹竿身材,從石秋陽的描述只能判斷兇手是學生,卻沒有更多特點。
看了一遍審訊石秋陽的視頻,侯大利仍然覺得頭疼,便到四樓寢室睡了一小會兒。聽到樓下有汽車聲音,他從床上爬起來,喝了幾口濃茶,這才下樓來到資料室。
在資料室坐了幾分鐘,田甜走了進來,道:「讓你休息,怎麼又來上班?」
侯大利拍了拍頭,道:「我還忘記這茬兒了,坐幾分鐘就回家睡覺。」他見到田甜總覺得她臉上不對勁,又道:「你臉上怎麼回事?」
田甜摸了摸臉,道:「我臉沒什麼啊。」
侯大利仔細看了看,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總覺得不太真實。」
田甜給了侯大利一個白眼,道:「今天化了淡妝。」
侯大利道:「你以前沒有化妝嗎?我覺得素顏挺好,化了妝反而彆扭。」
田甜臉微紅,瞅見左右無人,低聲道:「滾。回家睡覺去。市局讓你休息幾天到省廳參加培訓,明擺著說你有嫌疑。既然如此,你何必厚著臉皮繼續調查案件,趁著這幾天好好休息。」
侯大利悶悶不樂地關掉投影儀,準備離開刑警老樓,回高森別墅睡覺。田甜跟在身後,道:「讓你休息是件難事。算了,我陪你去走訪模特和歌手。」
侯大利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道:「我們是應該把這條線捋一遍,明明有很多工作要做,卻讓我休息,新接手的探組還得重新熟悉案情,這不是扯淡嗎?」
侯大利拿出整理出來的名單,隨手撥通朱朱的電話。第一次打電話,電話打通,沒人接聽。隔了半個小時,田甜再打電話,朱朱這次接了電話。朱朱聲音挺好聽,問道:「誰打電話?」得知是警察要來了解杜文麗的事情,朱朱有些猶豫,道:「我在上班,能不能改天?你們過來等也行。我在江州大飯店,一樓左側的咖啡廳。」
侯大利和田甜進入江州大飯店,值班經理趕緊上前,道:「大利哥,甜姐,今天還是到雅築?」侯大利指了指咖啡廳,道:「你認識朱朱嗎?」值班經理笑道:「朱朱在咖啡廳彈鋼琴,正在彈。我等會兒把她叫過來。」
咖啡廳傳來鋼琴聲。
侯大利搖頭,道:「不用打斷她,我們到咖啡廳聽音樂。」
咖啡廳環境幽雅,幾個客人隱在各個角落。一個嬌小的女孩坐在鋼琴前專心彈琴,她身穿白衣,與黑色巨大的鋼琴形成鮮明對比。鋼琴旋律輕柔舒緩,如行雲流水般灑向廳內。
值班經理安排了咖啡和小吃便離開,沒有在侯大利和田甜身邊久留。侯大利和田甜相對而坐。
侯大利道:「她彈得怎麼樣?我對鋼琴沒有研究,初一的時候,我媽想讓我學鋼琴,我堅決反抗。」
田甜道:「她彈的都是理察?克萊德曼的曲目,前些年在國內流行。剛才彈的是《阿根廷,別為我流淚》,不算難,彈得還行。」
「你以前學過?」
「我們這個年齡的女生很多都被鋼琴折磨過。我考過級,後來放棄了。」
副總經理顧英來到咖啡廳陪著侯大利和田甜說話。過了一會兒,朱朱離開鋼琴,在服務員帶領下來到侯大利和田甜的座位旁。
顧英知道侯大利有正事,道:「我安排了一個小會議室,你們慢慢聊。」
小會議室有水果,還有清茶。清茶並非凡品,打開茶蓋時全室盈香。朱朱見到老總顧英對兩個警官格外照顧,暗自驚訝。
侯大利問:「你認識杜文麗嗎?」
朱朱很敏感,眼睛慢慢變圓,道:「你問杜文麗是什麼事情?難道師範后街真的是她?」得到肯定答覆以後,她「哇」地哭了出來,哭聲震天,淚水滂沱。這間小會議室甚為隱蔽,顧英又打過招呼,服務人員送過茶水和水果就沒有再過來。侯大利和田甜都沒有勸解,坐在一邊等待朱朱發泄。
田甜等到朱朱稍稍平靜,遞給她一張紙巾。
朱朱臉上妝容完全被破壞,乾脆徹底洗了臉。去掉妝容以後,她臉上露出幾顆青春痘,反而顯露出青春活力。「我和文麗是好朋友,她唱歌也不錯,有一段時間我們都在當駐唱歌手。去年,文麗突然不辭而別,電話不接,QQ不回,當時我還挺生氣,」說到這裡,她又哭,「誰會想到文麗被人害了。」
侯大利道:「既然你們是好朋友,你仔細回想一下,她在去年11月有什麼異常。」
朱朱擦掉眼淚,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搖頭。
田甜道:「她有沒有追求者?」
朱朱道:「文麗長得漂亮,當然有追求者。文麗想留在電視台,又想考研,不想急著談戀愛,所以沒有正式男朋友。」
田甜又道:「杜文麗當模特,還駐唱,經濟條件怎麼樣?」
朱朱繼續搖頭,道:「文麗和我差不多,從學校畢業不久,家裡沒有太多支持,全靠自己存點錢。吃飯夠了,談不上有錢。」
4月9日,一夜纏綿之後,侯大利獨自開車前往省公安廳培訓基地。到省公安廳報到之後,當天無課,侯大利躺在宿舍床上給陳雷打電話。
陳雷與李武林一樣,當年因為沒有作案時間而被查否。但是經歷過代小峰案之後,侯大利對作案時間持保留態度,不太敢完全相信。儘管翻看了黃衛筆記,仍然如此。更何況當年沒有保留下來正式資料,如今無法考證陳雷在楊帆落水當天具體做了什麼。
十來分鐘後,侯大利走進省人民醫院,來到陳雷病床前。石秋陽在落網前兩次襲擊了陳雷,後一次是用火燒,讓陳雷面部受到重創,留下了明顯疤痕。如今陳雷通過植皮手術修復被燒傷的面部。
陳雷已經完成了第三次植皮手術,很快便要出院。他接到侯大利電話後,將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對老七道:「這個工程一定要拿下。你回去以後,給每個投標者打招呼,就說金頂山項目我來做,讓他們給點面子,自己退出。你送點損失費,也不要把事做絕了。」
「若是有人硬來怎麼辦?」綽號老七的白臉漢子道。
陳雷拿起鏡子看了看臉,道:「如果給臉不要臉,那就殺雞給猴看。這麼多兄弟要吃飯,總得有條來錢的道。你們要多學點,有軟有硬,先禮後兵,不要激起公憤。但是該硬的還得硬,否則別人不怕我們。」
老七殺氣騰騰冷笑道:「硬來最簡單,到時寄兩顆子彈,絕對嚇退。」
陳雷搖頭道:「太野蠻了,效果倒是好,容易招惹警察。誰不給面子,就給人寄相片。他老婆的相片,他娃兒的相片,就要那種生活照,絕對嚇死他們。就算報了警也沒有用,生活相片罷了。」
老七歪著脖子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道:「老大就是高,腦袋好使。」
陳雷又道:「如果有夏曉宇公司,暫且避開。夏曉宇背靠國龍集團,根深葉茂,我們不要隨便碰。」
侯大利進門時,老七剛剛離開。
陳雷腰部、臉部都被燃料瓶燒掉,右臉幾乎都是爛傷,左臉卻完好無損,形成了奇怪的對比。如果只看左臉,陳雷文質彬彬。只看右臉,皮膚凹凸不平,呈暗紅色,很恐怖。左臉和右臉同時存在於一張臉上,形成一種奇異兇相。
「是不是很嚇人?」陳雷見到侯大利,扔了一盒煙,「醫生不准我抽菸,你自己抽。」
侯大利觀察陳雷的臉,問:「還要植幾次皮?」
陳雷左臉非常平靜,道:「植幾次算幾次,毀了臉也無所謂,反正不用討好丈母娘。石秋陽什麼時候死?到時我要開酒慶祝。」
「他身上背的案子挺多,現在還在一個一個查,沒有這麼快。」侯大利沒有完全說實話,也沒有說假話。
「今天一個人過來,有私事?」陳雷用右眼打量侯大利。
侯大利道:「我到省廳培訓,順便來看看你。」
陳雷混過社會,經常與警察打交道。侯大利是同學,也是警察,因此,他們兩人之間不再是純粹同學關係。陳雷拉了張椅子坐在侯大利對面,道:「這次出院以後,我準備給李超上香。說實在話,我以前看不慣警察。這一次李超替我挨了鐵錘,我對個別警察的看法有所變化。」
侯大利打開煙,抽出一支,沒有抽,放在鼻尖聞了聞,道:「你當初為什麼和社會上那群偷盜的混在一起?我記得你家也是工廠的,你媽媽還是街道幹部。」
陳雷右臉沒有任何表情,左臉似乎在微笑,道:「我爸在江州化工廠。當年化工廠紅火,市場經濟一來,化工廠立馬沒有效益,只剩下兩個車間在生產。和我一起玩的要麼是化工廠的青工,要麼是化工廠子弟。我不是給自己當年偷盜找理由。我當年成績不錯,肯定比你的成績要好得多,否則不能憑本事考上一中。」
侯大利成長於世安廠。世安廠是三線大廠,級別比起化工廠要高得多。不管是大廠還是小廠,工人子弟的生活環境還是很接近,道:「你的那群朋友如今怎麼樣?」
陳雷道:「當時和我一起的被抓了四個。其他人被嚇著了,大部分上岸。現在大多生活得一般,做點小生意,或者給別人打工。我開了雷人公司,算是裡面混得最好的。回歸到剛才的話題,我進入勞改隊後也自我反省,其實真不用將責任推到化工廠。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沒有什麼好說的,怪不得別人,也怪不得社會。我在這一點上鄙視石秋陽,他這人身手好,可是心胸太狹窄,不是真男人。」
侯大利道:「做生意要做正行,一樣賺很多。不再涉黑涉惡,風險小得多。」
陳雷苦笑道:「這些年我悟出一個道理,每個人過什麼生活都有定數。這一次女朋友被人弄死,我被燒成一個怪物,起因並不是我做了什麼錯事,甚至我當年還算是見義勇為。我出院以後就好好經營雷人公司,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杜文麗案子怎麼樣?有沒有可能破案?杜文麗很上進,算是她們行當中很能潔身自好的。可是怎麼樣?死於非命。禍害活千年,好人命不長,我就老老實實當一個禍害。」
侯大利道:「你的看法太悲觀了。」
陳雷道:「我不是悲觀,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楊帆這麼漂亮的女子就早逝,想起來都覺得惋惜。」
侯大利與陳雷聊了一個多小時,僅僅是閒談,氣氛還算融洽。分手時,陳雷開出一個名單,是他所知道的與杜文麗接觸較多的人。陳雷開這份名單用了心,裡面有朱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侯大利回到車上,抓緊時間拿出筆記本,在「行軌」的表格中填下從談話中淘到的信息。目前來看,這些信息都沒什麼用;準確來說,這些收集到的信息暫時沒有合適的用處。
從省人民醫院出來,不遠就是國龍賓館。侯大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母親打了電話,講了自己到省公安廳培訓之事。
李永梅正在和寧凌一起美容,道:「我知道你來培訓,被人踢過來。既然不信任你,何必賴在公安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別不耐煩嘛,當媽的不會害兒子。晚上到國龍賓館吃飯,陪老媽打小麻將。」
年初負重傷之後,侯大利和父親進行過一次最為坦誠的談話。在這次談話中,父親明確表示要再有一個後代來接手國龍集團。談話之後,侯大利經過思想交鋒,沒有將此事告訴母親。侯大利雖然沒有在國龍集團工作,可是思維方式還是很富二代,若是將父親的想法告訴母親,那國龍集團必將天翻地覆,最後是什麼後果還真是說不清楚。類似做法在他們那個圈子其實挺普遍,父親的操守總體來說也還不錯,他選擇為父親保密。
選擇了為父親保密,意味著將給自己增加分財產的兄弟姐妹。這個想法在侯大利腦中也曾經閃過,只不過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幾個積案上,對國龍集團的財產並不熱衷。念頭一閃而過,他便將爭財產的念頭拋在腦後。
侯大利能將分財產的想法拋在腦後,但是對母親的愧疚就不那麼容易拋在腦後,始終在心裡隱隱存在。所以,他願意陪母親打麻將。
來到國龍賓館,進入侯家人專屬的倒數第二層,坐在寬大落地窗前俯視陽州城,侯大利的思維卻頑強地來到世安橋上。「如果我不陪省城朋友喝酒,陪著楊帆放學回家,楊帆就不會遇害。」這個想法就是隱藏在身體裡的毒蛇,總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用鋒利的牙齒咬住心肝肺,噴進毒液。
他在腦中將石秋陽的講述轉化成視頻,整個情節除了兇手人臉模糊以外,已經非常逼真。他甚至考慮了為什麼自行車丟在世安橋上。最大的可能性是兇手第一次作案,心中驚慌,或者是有其他驚擾,比如聽到汽車的聲音。
最為遺憾的是當時現場勘查沒有針對石橋墩進行詳細檢查,若是石橋墩留有自行車的撞痕,而且能排除是騎車撞上石橋墩,那麼就有極大可能得出楊帆是遇害的結論。若是當年能立案,破案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八年後的今天。
門鈴聲響,打斷了侯大利思緒。
打開門,門外之人讓侯大利愣了愣。寧凌以前燙過小波浪,打扮時髦,今天站在門口的她留著一個馬尾巴,額頭上還有劉海兒。這個打扮不僅沒有給寧凌減分,反而將精緻五官以本來面貌展現出來。
當年夏曉宇尋找寧凌時帶有楊帆相片,頗費了一些周折,最後在一所985學校意外發現寧凌,並且成功將寧凌帶入了國龍集團。寧凌的新打扮讓侯大利都產生了似曾相識之感。
寧凌道:「我和阿姨在美容,阿姨等會兒才做完。我們先吃飯,然後打麻將。」
侯大利道:「除了你和我媽,還有誰?」
寧凌道:「李丹姐。」
侯大利道:「三人女人和一個男人,肯定是我贏。贏你們太簡單,勝之不武,沒意思。」
寧凌抿嘴而笑,道:「剛才阿姨說,我們每人發二十張牌。我們先到餐廳,等會兒樓下把菜送上來。喝點紅酒,少喝點。我酒量一般,有時陪阿姨喝一點。」
兩人並肩朝餐廳走去。寧凌頭髮紮成馬尾辮,馬尾辮甩來甩去。侯大利數次放慢腳步,用眼睛餘光瞧馬尾辮。
「你還在夏哥那裡上班嗎?」
「我還是夏哥的助理,最近一段時間抽調到總部。上班時間我稱呼李總,下班才叫阿姨。」
兩人來到小餐廳,有一句無一句地閒聊。寧凌落落大方,談起大學裡的趣事,逗得一向嚴肅的侯大利都笑了好幾回。
李永梅做完美容,雙臉放光,走到小餐廳門口,望著與兒子有說有笑的寧凌,想起田甜的職業和在監獄服刑的田躍進,暗罵兒子有眼不識金鑲玉。
「媽,你的臉太亮,可以當鏡子了。」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李永梅坐下,接過寧凌遞過來的咖啡,道,「大利,寧凌是我的乾女兒,你以後要叫妹妹。你和你爸成天都不露面,若不是寧凌來陪我,我都要成怨婦了。」
寧凌頗有些羞澀,卻沒有反對這個說法。
侯大利道:「你在集團管財務,很忙吧?」
李永梅道:「忙個狗屁。你媽能吃幾碗乾飯,我自己清楚得很。如今我就是掛名,具體工作都是專業人員在做。財務總監是海歸,那才是真正的電子腦袋。」
寧凌道:「乾媽是謙虛,最核心的事還是你在把關。」
侯大利聽到「乾媽」的稱呼總覺得彆扭。「媽媽」的稱呼長期以來獨屬於自己,今天卻分給了一個莫名闖入的女子,雖然有個「干」字,可是「干」字後面連著一個「媽」,意義不一樣。他和金傳統都是富二代,習慣了被人「算計」。被「算計」是富二代的生活常態,如果不被人「算計」,富二代生活起來也就少了很多味道和波折。金傳統之所以過得有滋有味,正是因為他用商業機會換得了眾星捧月的生活。所以,侯大利能理解母親和寧凌的關係。
晚飯之後,李丹到樓上,四人擺了麻將,鏖戰到凌晨一點。侯大利不太用心,打牌時總是想著案子,基本上平過,不輸不贏。寧凌手氣很好,贏了不少。
回房間時,侯大利和李永梅單獨聊了十來分鐘。
「你和田甜進展如何?」
「正常吧。」
「田甜各方麵條件都好,就是職業讓人受不了。我實在無法理解田甜為什麼要當法醫。寧凌還真不錯,漂亮,聰明,非常懂事。」
「打住,換話題。」
「聽說你惹了大麻煩?既然領導都不信任你,那就真沒有意思。」
「媽,這個話題我也不想聊。」
「這不能聊,那不想說,那我和你能聊什麼?養兒子真沒有意思,什麼話都不給媽媽講。」李永梅氣呼呼地起身,本來想昂首出門,走到門口,又道,「在公安局過得不順心,隨時可以回來,別無謂地賭氣。」
在國龍賓館住了一個晚上,4月10日,侯大利進入省公安廳培訓基地。上課結束,侯大利走出階梯教室大門,見到抽雪茄的老朴。老朴陷入沉思中,對走過身邊的培訓學員視而不見。
「朴老。」侯大利走到老朴身邊,招呼道。
老朴這才回過神來,道:「誰是朴老?我有這麼老嗎?叫我老朴。」
侯大利無論如何不肯稱呼老朴,堅持稱呼朴老師。老朴笑罵侯大利為人拘束,卻也由得他去,道:「找地方吃飯,邊吃邊聊。」
侯大利請老朴上車,直奔國龍賓館。
看到國龍賓館之時,老朴斜著眼反覆打量,道:「五星級的菜太講究格調,反而不如小菜館更注重味道本身。」幾道大廚親自做的菜送上來以後,老朴用餐巾紙擦了油嘴,又道:「我收回剛才說的話,這菜真是絕了。看來我們到酒店吃飯,根本吃不到真正大師傅的菜。」
老朴平時挺注重養生,總是吃七分飽,今天嘗到特級廚師為國龍太子親手做的拿手菜,結果吃了十二分飽,吃完以後又後悔萬分。
「手裡有案子要查,卻被踢到學習班,是不是挺憋氣?」老朴要了一杯濃茶,幫助消化。
侯大利道:「這還得感謝朴老師,若不是省廳刑偵專家組下了明確結論,我還真是有口難辯。」
「我真不是幫你,而是以證據說話。你得知黃衛遇害後做的事情全部正確,給專家組留下充足依據,否則我想幫你也找不到依據。若是你當時沒有保留下證據,說不定刑警支隊的視線真的會停留在你身上,你惹下大麻煩,真兇反而跑掉了。」
老朴話只說了一半,另一半則涉及案件本身,沒有給侯大利明說。他放下茶杯,道:「江州105專案組給了我啟發,這一段時間,我抽空將全省未破的積案羅列出來,厚厚檔案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已經向省廳建議,準備學習江州經驗,專門成立一個偵辦積案的機構,和105專案組類似。我想調你到省廳專案組工作。」
侯大利臉色嚴肅起來,道:「調我到省廳也行,前提是偵破了楊帆案。現在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犯罪嫌疑人的尾巴,加一把勁,或許就能破案。若是調到省廳,陷入其他案子,破案就遙遙無期了。」
老朴道:「楊帆案肯定也要列入全省未破積案之中,你調到省廳一樣可以偵辦楊帆案。省廳的破案資源強於市局,或許更有利於偵辦楊帆案。你是天生做刑警的料,到了更大的平台,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侯大利搖頭,很明確地說:「省廳與市局相比確實是大平台,但是,距離偵辦楊帆案就隔了一層。朴老師,破不了楊帆案,我不願意離開江州。」
老朴道:「你還是堅持認為就是楊帆追求者作的案?或者更準確來說,你的某個同學是兇手?」
「石秋陽提供的線索證實了當初刑警支隊的想法,也印證了我的想法。而且我覺得此人掰開楊帆手指,讓楊帆落水,胸中有大惡。他當時還是學生,這個惡一定會在以後迸發出來,肯定還會行兇。」侯大利儘量用平靜的口吻敘述當時的案發場景,可是當講到兇手掰開楊帆手指時,雙手下意識緊握,臉上肌內變得僵硬。
老朴拿起雪茄,點燃,吸了兩口,又道:「我支持你的判斷,殺害楊帆的兇手胸中有大惡。殺害楊帆的兇手應該是把惡藏在內心,平時甚至會表現出相反的一面,具有迷惑性。你在具體辦案的時候,就要緊緊抓住胸中有大惡的一面。這是一個不能作為證據的典型特徵,對偵破思路有幫助。」
在偵辦石秋陽案時,老朴、朱林和侯大利曾經有過無數次天馬行空的推測,這些推測沒有證據支撐,更多靠刑警經驗和知識綜合起來形成的直覺。事實證明,他們在案情分析會之外對石秋陽案的大膽猜測,基本接近真相。
「楊帆案的惡在於不是激情殺人。楊帆抱住了石柵欄,兇手是掰開了楊帆的手。章紅案的惡在於章紅遇害後,兇手還將章紅的屍體放在了桌上和椅子上,留下了尿漬,兇手變態。杜文麗案的惡之處我還在尋找。」侯大利突然拍打桌子,道,「杜文麗案本來就過了半年,早就錯過了最佳破案期,我又被困在培訓班,想起來很憋氣。每次想到杜文麗父母絕望的神情,我恨不得立刻就揪出兇手。」
老朴正在協助江州公安偵辦黃衛案,案件已經有了眉目,這次回省城正是代表專家組向省廳做匯報。在案子偵破之前,他不能向外透露,特別是侯大利和此案有牽連,更不能在他面前說起此案。老朴為人瀟灑,甚至有些放蕩不羈,可是在辦案上極有分寸,不會犯低級錯誤。
老朴是省廳資深偵查員,能主動到培訓班來看望一個普通學員,這讓侯大利挺感動。他充當駕駛員,開車送老朴來到省公安廳。在車上,老朴講了些曾經轟動全省的大案,其間的曲折、艱辛讓侯大利大為動容,每個案子破案關鍵點的尋找過程更是深深吸引了侯大利。車至地下車庫,侯大利依依不捨,直到將老朴送到電梯口。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回去吧。」
「我還想聽案子。」
「你在這邊有半個月,不急於這一天。」
「周二晚上請朴老師到國龍賓館,吃正宗江州菜。」
「聰明啊,知道我喜歡吃美食。今天把案子講完,下次就沒的吃了。周二吃飯時,你把114案件的破案關鍵點告訴我,算是給你留的作業。」
「我以後就稱呼朴老師。」
「隨便你,不過何必注重這些形式。」
114案件是當年發生在陽州的重案,老朴全程參加,破案過程非常曲折,一波三折,有好幾處出人意料的地方。老朴給侯大利詳細講了基本情況,布置了作業,讓他思考第一個突破點。
在省公安廳側樓電梯旁,侯大利想著114案,看著電梯數字不斷上升。電梯停止,又掉頭向下,侯大利這才轉身離開。走到停車場時,他看到一輛熟悉的警車。警車停在這裡,說明葛向東多半在省廳,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是,我在省廳,在技術五室。你也在省廳?等我啊,最多五分鐘就下來。」葛向東的妻子的家族在江州做生意,如今通過侯大利的關係接了不少邊角余料工程,賺得盆滿缽滿,對侯大利態度非常好。
幾分鐘後,葛向東出現在地下車庫,道:「你怎麼也在省廳?」
「我送朴老師回來。」
葛向東是為了黃衛案子來到省廳。由於黃衛案與侯大利有莫名牽涉,所以黃衛專案組有內部紀律要求,案件進展情況要迴避侯大利。葛向東在進入地下車庫前就在琢磨此事,聽到侯大利問起此事,決定實話實說,道:「我為了黃衛案子來的,有一張視頻相片的五官非常模糊,我找良老師幫助恢復,確保準確。」
侯大利對黃衛案非常敏感,立刻擺手,道:「別跟我說黃衛案,你為難,我也為難。我們今天就不吃飯了,改天喝酒。」
侯大利為了避嫌,不想知道黃衛案件。陳萍和黃小軍卻急切地想知道案件最新進展,數次詢問專案組,得到的答案都是正在偵辦,並沒有具體內容。
不知道案情最新進展,母子倆處於焦慮之中,特別是陳萍,情緒很是暴躁。離開刑警支隊以後,母子倆開始爭吵起來。
黃小軍道:「我只是幫侯大利說話,沒有幫兇手說話。宮叔和朱叔都給我講了詳細情況,從現在所有證據來看,侯大利肯定不是兇手。你到省委上訪前一天,誰來找過你?」
「誰來找我,總之是對我們家好的人。侯大利害得你爸被調到農村,你爸最後見的人是侯大利,最後通話的也是侯大利,死的時候手裡捏著侯大利的手套,這麼多事聚在一起,你敢說兇手不是侯大利?騙鬼。你就是高中生,根本不懂人心險惡。侯大利家裡有錢,做了什麼壞事都能用錢擺平。」陳萍披頭散髮,如眼鏡蛇一般瞪著眼。
黃小軍完全將朱林和宮建民的解釋聽了進去,道:「媽,你死咬著侯大利,反而讓兇手逃脫。我給你做一個具體分析。」
陳萍開始焦躁起來,道:「你能分析什麼鬼?還不是撿著朱林的話來說。」
黃小軍也起了火,道:「媽,你是聽誰說了鬼話?」
陳萍道:「你才聽信別人說的鬼話,幫著外人,不替你爸爸報仇。人說的話不聽,鬼說的話句句都聽進去。」
黃衛死後,陳萍和黃小軍經歷了從人間到地獄的殘酷心理過程,如今還沒有從地獄裡走出來。母子都是為了追到真兇,但是為如何追兇產生了嚴重分歧,最後由爭論具體問題演變成情緒化爭吵。黃小軍吵不過歇斯底里的母親,怒火中燒,直接走下人行道,準備過馬路,走到街道另一側。
陳萍跟在兒子身後,道:「你到哪裡去?回來!」
黃小軍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在腦中燒起,根本不想再聽母親無法理喻的說法。自從父親死後,他開始公開抽菸。以前為了裝酷,和一幫同學躲在一起抽菸,實際上沒有嘗到煙的味道,今天和母親又吵架,特別想抽菸,而且想深吸一口,直接將香菸抽到肺里去滾幾圈。
陳萍追著兒子的身影,跑過馬路,道:「別走,有話說清楚。」
從黑暗處躥過來一輛小車,小車沒有開車燈,速度極快。黃小軍怒火中燒,快步向前,沒有注意到來車。陳萍看到來車即將撞向兒子,猛地向前撲去,推開兒子。
只聽「砰」的一聲響,陳萍身體在空中翻了幾圈,然後摔落在地上。黃小軍從人行道上爬起,茫然地看著馬路。一輛小車停在身前,車燈被撞壞,母親陳萍躺在幾米遠的地方。黃小軍嚎叫一聲,連滾帶爬來到母親面前。剛才還在與他爭吵的母親此刻口鼻流血,躺在地上,身體輕微抽動。
黃小軍全部身心都在母親身上,沒有注意到小車開始啟動。
有圍觀群眾發現小車在啟動,站在小車側面,用力拍打車門。車內坐了兩人,開車的是青年男子,副駕駛坐著一個衣著暴露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是第一次遇到車禍,嚇得花容失色,腦袋完全停止轉動。
青年男子朝右前方看了看,踩油門,準備離開現場。
撞了人,駕駛員不下車,還準備逃離現場,頓時激起眾怒。圍觀群眾就撿起順手之物,砸向小車,有礦泉水,有小板凳,有酒瓶。另有打抱不平的群眾發動汽車,緊跟著小車,不停給警察打電話。
警車聞訊而來,根據見義勇為群眾的引導,在城西堵住小車。肇事青年堅持在車中不出來。警方喊話以後,砸開車窗,這才將渾身酒氣的駕駛員從車內逮了出來。
對於黃小軍來說,是否抓住肇事者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母親能不能救活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父親遇害,母親出車禍,若是母親走了,他從此就是孤兒了。
「小軍,怎麼回事?」黃小軍外公急匆匆走了進來,聲音沙啞,神情慌張。
黃小軍整個人都處於麻木狀態,道:「我媽被車撞了。」
黃小軍外公道:「怎麼會被車撞?嚴重嗎?」
黃小軍雙手抱頭,不願意回想撞車那一幕。當時他怒氣沖沖朝前走,然後被母親推倒,並沒有看見撞車的具體情況。發現母親重傷以後,他思維如被冰封一般,無法有效運轉。剛才坐在手術室門外,他的思維才漸漸解凍,想明白母親是為了救自己而被撞。
刑警支隊同事得到消息,陸續趕到醫院。支隊長宮建民、政委老洪、老支隊長朱林等人守在門外,臉色凝重。
劉戰剛道:「黃衛遇害,陳萍被撞,若是輿論被不正確引導,我們會很麻煩。」
宮建民道:「我問過老陳,他說就是一般車禍。駕駛員喝醉了酒,車上還坐著他的女朋友。駕駛員是富二代,老陶的兒子。」
聽說是陶老闆兒子惹的禍,劉戰剛鬆了一口氣,道:「富二代惹禍,輿論總算不會被引導到陳萍上訪。」
宮建民又道:「我們懷疑有人引誘陳萍上訪,引誘之人與案件肯定有牽連。今天把陳萍請到支隊,我跟陳萍談話,老洪和黃小軍談話。陳萍堅決否認有人指使其上訪。她本人不懂刑偵,卻說了不少術語出來,而且有些事只有內部人才知道。」
劉戰剛道:「上一次長青縣滅門案的抓捕行動相當漂亮,這一次周密布置,要確保把殺害黃衛的兇手抓回來,順藤摸瓜,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幾人正在分析車禍,一個醫生走了進來,臉色沉重,道:「朱支,人總算搶救過來了,只是腦部受了重傷,以後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若是知覺不能恢復,就是植物人。」
朱林道:「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大不大?」
醫生道:「很大。」
支隊政委老洪不停搓手,道:「我們看著黃小軍長大,幾乎一轉眼工夫,這個孩子先是失去了爸爸,現在媽媽又成這樣,這日子怎麼過呀?」
侯大利得到消息是在第二天早晨八點,田甜打了電話過來。
「什麼?不可能吧,是意外還是行兇?」聽到電話內容,侯大利幾乎從床上蹦了起來。
田甜道:「朱支說就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是富二代惹的禍,開車的是陶老闆的兒子。」
對於黃小軍來說,母親出車禍完全擊碎了他的原生家庭。從此以後,他相當於變成孤兒,生活將徹底改變。同樣的一件事情對於侯大利來說是另一個結果,陳萍出車禍,意味著她不會再上訪,黃衛之死帶來的困擾將有所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