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帆案的新線索1
2024-06-03 23:05:33
作者: 小橋老樹
神秘的拜訪者
黃衛曾經擔任過江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大隊長,如今是派出所所長,被殺害之後,全省政法系統震動。江州刑警剛剛在十天之內偵破了長青縣滅門案,公安部發來賀電,省政府發出嘉獎令,誰知表彰會第二天就發生了警察被殺的惡性案件,社會影響極壞。
當夜,省公安廳刑偵專家組一行三人來到江州。
得知黃衛遇害以後,侯大利一直等著被詢問。他清醒地認識到必須有拿得出手的證據,才能讓其他偵查員相信自己。所以,他得知黃衛遇害的第一時間,便開始保留相關證據。
4月4日,兩個陌生中年人出現在侯大利面前。
侯大利知道兩人肯定來自省公安廳,或者是從其他市級公安局抽調的高手,此刻配合得越好,超容易講清楚真相。他冷靜從容地講述了找黃衛借工作筆記本的前因後果。
兩個預審專家對案情了如指掌,開始根據預案有針對性地發問。
「你平時開車戴手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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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戴手套,同事們可以作證。」
「為什麼要戴手套?」
「個人習慣。」
「你離開黃衛家,然後到車庫,沒有發現手套嗎?」
「我發現手套遺留在黃所家裡,之所以沒有上去拿手套,一是考慮到黃所妻子態度不好,回去有可能撞上;二是我當時拿到黃所長的工作筆記,坐在車上集中精力看筆記,看了十來分鐘後,才開車離開。你們調出沿途的監控視頻,應該可以看到我開車時沒有戴手套。」
昨天夜間,專家組調閱了侯大利開車從黃衛所住小區回到刑警老樓的所有監控視頻,從視頻中可以看到侯大利確實沒有戴手套。
「你最後接到黃衛的電話是在什麼時間?」
「我到了車庫,正在看筆記,接到電話,電話剛接通就斷了。我『餵』了兩聲,沒有回答。」侯大利又道,「在車庫翻閱筆記本以後,我開車直接回到刑警老樓。沿途都有監控,很容易就能查清行駛路線和時間。我沒有參與勘查黃所遇害現場,只是聽朱支說起現場情況。黃所長的頸動脈被刺破,刺破頸動脈會引起血液噴射,至少一兩米吧。我從刑警老樓出發到回刑警老樓穿的是同一件衣服,衣服沒有洗,我把衣服裝進物證袋子,隨時可以接受檢查。而且我希望檢查越野車,看裡面有沒有黃所血跡。」
「衣服在哪裡?」
「我聽說黃所遇害時人在辦公室,馬上在朱支和樊勇面前脫下衣服,進行了封存,並交由朱支代為保管,整個過程全程錄像。」
「你為什麼要採取這些措施?」
「自證清白,雖然不需要我自證。我願意接受測謊。」
專家三人組在離開江州之前,與江州市紀委、江州市公安局的領導小範圍交流了意見。三人皆認為侯大利不具備行兇動機,現場勘查結果也排除侯大利作案的可能性。黃衛一直在負責江州打黑工作,專家組傾向於此案為黑社會報復殺人。
省公安廳專家組所得出的結論有刑事科學支撐,沒有出現「警察殺警察」的險局,大大減輕了江州市公安局的壓力。
在交換意見時,省公安廳刑偵專家組表揚了侯大利在黃衛遇害後保留證據的冷靜行為。若非侯大利及時、完整地保留了案發後的相關證據,刑偵專家組不會在短時間如此肯定地得出侯大利不具備作案可能性的結論。
江州市公安局隨即成立專案組,由局長關鵬親自擔任組長,分管副局長劉戰剛和刑警支隊長宮建民任副組長,緊鑼密鼓地開展黃衛案的偵破工作。
由於此案太讓人意外,牽涉到重案大隊大量精力,因此杜文麗案仍然暫時交由105專案組偵辦。
江州市重案大隊偵破了長青縣滅門案,偵查員們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又遇上黃衛案。他們都是有經驗的偵查員,知道在案發初期投入力量越多,破案可能性越高,所以不叫苦不喊累,投入了緊張的案偵工作中。
送走再次來勘查現場的老譚以後,陳萍只覺得心力交瘁。她以前總是嫌丈夫黃衛不回家,回家就躺到床上,懶蟲一條。如今丈夫遇害,她坐在空落落的家裡,忘記了丈夫往日缺點,丈夫離世對家庭造成的破壞卻顯露無遺。
男人是家中頂樑柱,這句話平時也就說說,如今頂樑柱當真垮了,陳萍感覺自己就真是一根浮萍,沒有依靠。
手機響起,來電的是一個陌生電話。陳萍抓起電話,道:「誰?」她滿心希望是公安局領導或者刑警支隊的同志打來電話,帶來破案的好消息。
「五娘,我是滿娃。」電話里傳來老家口音,稱呼很是親熱。
陳萍愣了一會兒神,這才想起滿娃是一個接近十年沒有走動過的親戚。她情緒實在不高,只是「哦」了一聲。
滿娃聲音很大,道:「我有件事要找姑爺幫忙。我舅子的車在江州被扣了,五娘讓姑爺給交警隊打個電話,把車放出來。我把車號發了簡訊過來。」
陳萍最煩親戚們找丈夫辦這些爛事,有時往往罰款一百元的事情,非得讓黃衛處理。黃衛在江州公安系統挺有名氣,各單位都要給面子,往往在政策範圍內走寬限。親戚們開口時理直氣壯,事情辦完了甚至不說一聲謝字。人情是債,是債就得還,要麼是請客吃飯還債,要麼就是在職權範圍內還債。這兩種方式都讓黃衛覺得心中不爽,經常發牢騷。偏偏陳萍老家親戚多,為了這些爛事,夫妻倆慪了不少氣。
此刻滿娃又提出讓丈夫幫忙放車,陳萍悲從心來,道:「你姑爺都走了。」
滿娃向人誇了海口,說是放出小車輕而易舉,頓時急眼,道:「姑爺出差,好久回來嗎?五娘,你讓姑爺打個電話,姑爺面子大,交警肯定要買帳。」
陳萍悲從心來,不想多說,「砰」地掛斷電話。
滿娃又打了兩個電話過來,陳萍不想接。隔了一會兒,滿娃發了一條簡訊:「五娘,一點小忙都不願意幫,還算啥子親戚?」
看到這條簡訊,陳萍痛哭起來。正在哭時,響起敲門聲,門外人道:「嫂子,是我。」聽到來人聲音,陳萍開門,請來人進屋。
來人見陳萍臉上還掛有淚水,嘆息一聲,安慰道:「嫂子,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你把身體弄壞了,小軍怎麼辦?」得知陳萍生氣的原因,來人拿起手機,看了簡訊,火冒三丈地打了個電話,說道:「山B×××××,這個車的車主太不地道,給我往高限罰。」
聽到來人打了這個電話,陳萍又覺得不妥當,道:「他雖然不懂事,畢竟是親戚。」
來人道:「這種遠房親戚,一點不懂事,不要理他。」
陳萍又道:「抓到殺人兇手沒有?」
來人來到門口,拉開房門,朝外看了看,關門後,指了指喉嚨,道:「有些話是魚刺,卡在喉嚨里,不吐不快。」
陳萍急道:「黃衛不明不白就被害了,我們這種關係,你有什麼不能說?」
兩人進了裡屋,交談了一個多小時。等到來人走了以後,陳萍趴在床上又哭了半天。淚水哭干以後,她拿出影集,撫摸丈夫年輕的臉。
4月5日,黃衛遇害的第三天,陳萍帶著申冤材料,直奔陽州,開始上訪。她第一站沒有到省公安廳,而是直接到省委信訪局。來到信訪局接待中心前,她在頭上綁了一條白布,布上寫著「冤」字。隨即又拉開一個橫幅,寫著「警察遇害,天理何在」。
陳萍展開條幅不久,有工作人員過來,收走了橫幅,將其帶入接待中心。
朱林接到主管副局長劉戰剛電話後,嚇了一跳,道:「陳萍到省委上訪?不可能啊。省公安廳調查組已經給出結論,排除了侯大利的作案嫌疑。」
劉戰剛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道:「陳萍提出就是侯大利殺害黃衛。這個指控很嚴重,電話里說不清楚。局裡要召開緊急會,你和老宮都要參加,半個小時後開會。」
放下電話,朱林背著手在屋裡轉圈,反覆分析此事對侯大利以及專案組的影響,消瘦臉頰上全是寒氣。他轉了十來圈後,來到資料室。資料室里只有田甜在看投影儀,侯大利不在房間。
「侯大利在哪裡?」
「師範後圍牆。」
「去做什麼?」
「看現場。」
「你沒去?」
「我們一起去過好幾次,他今天想獨自轉一轉,」田甜見朱林臉色不對,道,「找他有事?」
朱林道:「遇到大麻煩,陳萍到省委上訪,指認侯大利是兇手。」
田甜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道:「省廳調查組已經有了結論哪,排除了侯大利作案嫌疑。這事會有什麼後果?」
朱林工作時間長,見過的事情多,比起田甜更加謹慎,道:「陳萍到省委上訪,這事麻煩,後果難料。你馬上把侯大利叫回辦公樓,給他打預防針,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千萬別衝動,一定要冷靜。」
田甜道:「局裡是什麼態度?」
「暫不清楚。」朱林交代完畢以後,急匆匆到市局開會。
朱林來到市公安局指揮中心的小會議室,推門進入,才發現小會議室坐了滿滿一屋子人,除了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杜軍,市公安局關鵬局長等人,還有市紀委監察、市信訪辦的人。
會議開始以後,首先由105專案組組長朱林報告安排侯大利到黃衛家裡取工作筆記的來龍去脈;之後由市刑警支隊長宮建民介紹黃衛案偵辦情況,著重介紹排除侯大利作案嫌疑的全過程;最後,市信訪辦談了陳萍到省委信訪辦上訪的過程。
三人講完後,杜軍書記道:「我看了陳萍提交的材料,黃衛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侯大利,手裡握著侯大利的手套,這些疑點確實存在,不好解釋。」
劉戰剛道:「省公安廳專家組有明確結論,從刑事科學角度,排除侯大利作案嫌疑。省公安廳派來一個刑偵專家組,幫助我們破案。」
杜軍嚴肅地道:「陳萍上訪,市委非常被動。把侯大利調離刑警崗位,這樣對上對下都有交代,也符合迴避制度。」
朱林如今從刑警支隊長崗位退居二線,無欲則剛,敢說真話,道:「侯大利畢業於山南政法刑偵系,是非常優秀的刑警,在偵破石秋陽案中冒著生命危險替換出人質,把他留在105專案組才能發揮其特長。」
「地球離了誰一樣轉。侯大利剛剛畢業,怎麼就無法代替了?」杜軍口氣嚴厲,道,「除了案件本身,我們還要考慮社會影響。陳萍到省委上訪,江州市局必須有所行動,若是一點行動都沒有,若是陳萍再去上訪,甚至到更高級別的地方上訪,追查下來,大家沒有退路。各位都是一方領導,要有政治敏感性,眼光不能僅僅看到案件本身。」
一直沒有說話的關鵬局長見朱林還要爭辯,給他使了眼色,阻止他再說,道:「恰好省公安廳正要舉辦現場勘查刑事技術培訓班,半個月時間,文件剛到我辦公室。我建議派侯大利參加,暫時離開江州。黃衛在刑警支隊時一直領導打黑工作,千里押解的是本市有名的黑社會分子,這次遇害極有可能是黑惡勢力報復。刑警支隊必須儘快拿下此案,否則無法給江州警察交代,無法給市委市政府交代,無法給江州父老鄉親交代。」
杜軍聽出了弦外之意,道:「你有把握在近期破案?」
關鵬道:「命案發生後的72小時是黃金期,在這段時間裡,現場痕跡物證的利用價值高,相關證人記憶清晰,犯罪嫌疑人還沒有辦法很好地偽裝與逃逸。重案大隊在黃金期里雖然沒有抓到殺人兇手,也找到很多線索,半個月之內必定破案。如果半個月破不了案,事情就麻煩了,一時半會兒就破不了。」
「既然這樣,那就讓侯大利參加培訓。我希望在半個月內能聽到好消息。」杜軍認可了關鵬的建議,緊鎖的眉頭慢慢鬆開,臉色緩和下來,喝了口茶水,道,「侯國龍談起他這個兒子,真是恨鐵不成鋼啊,說起來都要掉眼淚。老朱,侯大利是你手下的兵,到底怎麼樣?」
朱林黑髮盡白,眉毛也變長,頗有些「仙氣」,道:「在偵辦石秋陽案中,侯大利捨身代替人質,非常英勇,我早已經忘記侯大利是侯國龍的兒子。」
杜軍道:「從3月下旬開始,江州就很不平靜。希望抓住殺害黃衛的兇手以後,江州能平靜幾天,否則我都怕接關局的電話了。」
經過研究,會議決定:第一,推薦侯大利參加省公安廳現場勘查刑事技術培訓班,培訓時間是4月10日到4月25日;第二,由市公安局楊英政委牽頭,與陳萍談話,做好安撫工作;第三,由分管副局長劉戰剛牽頭,加強黃衛案專案組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破案。
開完會,朱林開車回刑警老樓。在車上,他臉色冷得如三九寒冬。下車以後,他用力搓揉了面部,讓緊繃的面部緩和下來。大李慢慢走過來,碰了碰朱林大腿。朱林蹲下來,道:「大李呀,做事難哪。」大李聽懂了朱林的話,用力點了點頭。
三樓資料室,侯大利和田甜沒有說話,專心看投影。
投影儀上正是陳雷、小吳和杜文麗在海邊沙灘的合影:三人站在海灘上,笑得很開心;陳雷短髮,穿短褲,光著上身,杜文麗和小吳都穿泳裝;小吳雙手抱著陳雷的一隻胳膊,杜文麗則站在陳雷另一邊,手搭在陳雷肩上。
朱林進屋,道:「有沒有新發現?」
侯大利指著幕布上的圖表,道:「杜文麗的社會關係有兩條線:一條明線,房地產公司和電視台;另一條暗線是模特這條線。我和田甜前幾天集中在調查明線,現在準備調查模特這條暗線。」
朱林道:「田甜、葛朗台和樊傻兒加緊按照這個思路調查。侯大利把手中工作放一放,準備4月10日去參加省公安廳為期半個月的現場勘查刑事技術培訓。這是一次學習的好機會,對以後案偵工作有好處。」
侯大利短暫沉默,道:「我不用交證件吧。」
「不用交證件,只是派你學習。這一段時間,你暫時不用上班。參加工作以來,沒日沒夜地干,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朱林咳嗽一聲,道,「你要理解這個決定,現在各級對上訪都很重視,必須拿出實實在在的措施。如果沒有任何措施,陳萍再去上訪,大家都很麻煩。我們也會給陳萍做思想工作。陳萍向來支持黃衛工作,就是遭遇到這事,思想有些亂。」
侯大利道:「只要不交證件,也就是半個月時間,多學本事也是好事。」
「若不是你和黃衛遇害有點牽扯,我會建議把你納入黃衛案專案組。你的視角很獨特,總能找到被別人忽視的地方。刑警支隊憋著一股勁,要儘快破案,這不僅是職責,還是情感;不僅是情感,還是榮譽感。黃衛曾經是重案大隊長,重案大隊長遇害,這是狠打全體刑警的臉。」
經過石秋陽之役,朱林如今打心眼裡喜歡這個不是財迷也不是官迷的富二代。原本以為還要做思想工作才能消除侯大利的牴觸情緒,沒有料到他面對決定異常心平氣和,朱林暗自給侯大利豎起大拇指。
樓下傳來大李沉悶的叫聲,這個聲音發自喉嚨底部,帶著濃重威脅。朱林極為熟悉這個聲音,趕緊跑到三樓走道,只見一樓院中站著一個消瘦的高個兒男孩,手拿刀,身體緊貼牆壁。大李平時懶洋洋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此刻面對拿刀的少年人,凶相畢露,目光如電,牙齒如刀。
高個兒男孩是第一次遇到凶如猛獸的警犬,強自鎮靜,嘴巴卻不敢出聲。
「是黃衛的兒子,手裡有刀,衝著你來的,你別下來。」朱林三步並作兩步,匆匆下樓,將大李與黃衛兒子隔開。
「黃小軍,幹什麼?」
「朱叔,別攔我,我要找侯大利那個雜種算帳。」
朱林嚴厲地道:「誰給你說的這事?」
黃小軍正在讀高二,長得極似父親,滿臉青春痘,揮動剔骨刀,大聲道:「大家都知道這事。侯大利爸爸有錢,殺人沒事。」
朱林毫不客氣地道:「你爸這麼精明的人,你怎麼這樣糊塗?他看到你這麼愚蠢,在天上會生氣的。」
黃小軍遲疑起來,道:「朱叔,到底怎麼回事?」
朱林道:「你從小就喜歡福爾摩斯,應該有推理能力。你把刀給我,跟我一起到三樓,完整推演一遍整個事件,你自然會做出判斷。在這方面,你爸爸可是行家。」
黃小軍看著大李,不願意交出剔骨刀。
「大李是一隻功勳警犬,我和你爸都將大李當成朋友,」朱林回頭道,「大李,這是黃衛的兒子,沒事。」
大李退了幾步,仍然用警惕的眼光瞧著黃小軍。黃小軍將刀交給朱林,跟著其上樓。他上樓時仍舊不停回頭,直到看不到大李,才鬆了一口氣。
侯大利和田甜一直站在走道上,能聽到朱林和黃小軍對話。田甜道:「黃小軍要上來,你先迴避,免得起矛盾。」侯大利搖頭,道:「我若是躲了,以後就更加說不清楚了。」
黃小軍到了三樓,看見侯大利,頓時又如鬥雞一樣想炸毛。侯大利一點都沒有迴避黃小軍,冷眼望他。黃小軍原本以為侯大利見到自己會因為內疚而退縮,沒有料到這個富二代氣勢很足,根本沒有退讓。他捏緊拳頭,脖子漸漸又梗起來。
「黃小軍,跟我到資料室。侯大利,打開投影儀,你來講案情。」
黃小軍道:「我不想聽兇手講。」
朱林心平氣和地道:「侯大利找你父親,是我安排的,他沒有任何動機害你父親。」
黃小軍斜著眼看侯大利,道:「他和我爸有仇,我爸就是被他害的。」
侯大利一點都沒有照顧黃小軍情緒,道:「按照你的說法,是我害得黃所調到派出所,那應該是他恨我,不是我恨他,這很難成為我殺人的動機。」
黃小軍聽到母親哭訴,一時激憤,這才來到刑警老樓找侯大利麻煩,誰知剛進門,就被一條警犬逼住。他自詡膽大,可是突然之間看到這條碩大警犬,還真是被嚇住了。來到樓上,眼前的「殺人兇手」一點不內疚,反而氣勢逼人,這讓黃小軍漸漸冷靜下來。
侯大利來到幕布前,用眼神逼住黃小軍,道:「有些畫面,你得承受住,你能嗎?」
朱林眼光帶著鼓勵,侯大利態度倨傲,田甜很平靜。黃小軍咬了咬牙,道:「我能承受。」
話雖然如此說,可是當他看到父親躺在血泊中,仍然無法接受,淚水噴涌而出。他努力睜開眼睛,盯緊投影儀。
侯大利站在幕布前,分析道:「致命傷在喉嚨,只用一刀劃破動脈,鮮血至少噴了兩米;從地面的血跡來看,確實如此;屍體沒有移動,這就是第一現場。」
田甜接口道:「我查看過傷口,傷口顯示出匕首在刺入以後有橫切的動作,從這個動作來看,兇手毒辣,手法老練,絕對是老手。」
侯大利指著相片角落,道:「這是手機,從手機在地面的角度來看,應該是突然遇襲以後,手機從手中摔落。而最後一個電話就是打給我的,我當時在停車場。」
??
「這是從停車場出來的相片,注意看我的衣服,沒有血跡??這是回到刑警大樓的視頻截圖,看衣服。」
??
「這是我開的車輛,經檢測,沒有任何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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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家的小區監控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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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將黃小軍當成偵查員,全面、準確、完整地複述了當天的現場情況。
朱林道:「小軍,你聽明白了嗎?省廳和市局非常重視你爸遇害之事,派了三個刑偵專家幫助偵辦此案。他們查過所有線索,排除了侯大利的作案嫌疑。」
「我爸最後見到的人是侯大利,打的最後一個電話是給侯大利的,手裡握著侯大利的手套。要說侯大利與我爸遇害沒有關係,我不相信。」聽完侯大利講述,黃小軍內心開始動搖,下意識地複述母親強調的理由。
朱林若有所思,突然反問道:「你媽是什麼時候有這個觀點的?」
黃小軍道:「最初只顧著傷心,後來才開始慢慢想起這些事情。」
朱林道:「不對,肯定有一個時間點,你媽突然就有了這個觀點。」
黃小軍想了想,道:「上訪前一天吧,我媽給我談到案件的三大疑點。」
朱林坐到黃小軍身邊,道:「江州公安絕對不會放棄追查兇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兇手繩之以法。在追兇過程中,我們要理智、冷靜,不能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黃小軍低頭想了一會兒,來到侯大利身邊,道:「侯大利,請你回答我,你真的不是兇手嗎?」
侯大利鄭重地道:「我不是兇手,絕對不是。」
黃小軍獨自離開了刑警老樓,失魂落魄。朱林站在刑警老樓門口,對侯大利和田甜道:「這事奇怪啊!陳萍最初還能聽得進解釋,怎麼突然間就跑去上訪?有點奇怪。黃小軍這孩子不錯,腦袋清醒,能聽得進意見。」
侯大利望著黃小軍背影,想起當初楊帆落水時自己所受到的打擊,對這個高中生充滿理解和同情。
上樓時,朱林滿腹心思,獨自回樓。
今天是江州監獄的探視日,在田甜收拾東西時,侯大利主動道:「我陪你到監獄。」
「什麼?」
「我去見見你爸。」
田甜臉上慢慢有了笑意,道:「你真願意陪我到監獄?」
「我們是搭檔啊。」
「若是搭檔,那就別去了,這是我的私事。」
「別矯情了,走吧。我去見見刑警老前輩。」
侯大利主動要去見父親,這對田甜來說是一個標誌性事件。若非在單位,她肯定要熱烈擁抱侯大利。
一輛警車開進刑警老樓,下車之人是侯大利的大學同學陳浩蕩。大李面對來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退回到自己領地。來人雖然身上有不熟悉的陌生味道,可是開著警車,這讓大李有些猶豫。它最終還是承認來人是警察,放鬆了警戒。
侯大利見到老同學,調侃道:「政治處的人難得到老樓來一趟,公事還是私事?找我還是找朱支?」
「開車經過老樓,順便看看老同學。」
男友願意陪著自己去監獄,「願意」最重要,比實際行動更重要。田甜朝陳浩蕩點了點頭,輕聲道:「陳浩蕩有事找你,你下次去吧。」
侯大利道:「十分鐘。你到車上等我。」
侯大利和田甜輕聲說話時,陳浩蕩一直用饒有興致的眼光瞧著這一對傳奇男女,等到田甜坐上越野車,才道:「現在終於可以證明,你的性取向沒有問題。你別瞪我,刑偵系第三小組曾經認真討論過你的性取向。」
侯大利摸出一包好煙,丟給陳浩蕩。
「難得有這種高檔煙,暫時不抽,找機會顯擺。」陳浩蕩拿著煙,反覆看了,放進口袋,又語重心長道,「我過來和你聊幾句黃衛的事。陳萍到省委上訪,影響很壞。我想到這事,替你著急,搞不好要壞你的前程。」
侯大利道:「腿長在陳萍身上,她要去做秋菊,我有什麼法子,總不能捆住她的雙腿。我就算去求陳萍也沒用。她如今對我恨之入骨,求她沒有任何作用。」
陳浩蕩用手指著侯大利,道:「雖然省公安廳專家組排除了你的嫌疑,可是這種事總會留下壞印象。更何況如今上訪是大殺器,沒有哪個領導不怕上訪。你這人在破案上有一手,對政治一點不敏感,簡直是個白痴。我們是同學,有些話憋不住,一定要見面給你聊幾句。你若要在警界發展,還真得利用父親的關係,建立一個合適的上升通道。在專案組當刑警,破再多案子,最多誇你一聲神探,可是對以後的發展沒有什麼好處。純粹從業務往上走,這一輩子走到重案隊大隊長就算是了不起了。」
侯大利不以為然地道:「論到當官,就算當了局長又如何?」
陳浩蕩道:「你這人腦袋不開竅,守著大金山討冷飯。我若有你這種家世,絕對不會做小警察。當同學的,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夠意思了,你真的要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侯大利知道陳浩蕩說的是真心話,只不過兩人想法完全不同,雞同鴨講,互相都聽不進去。在自己遇到困難時,陳浩蕩能說出這一番話,也算不錯。
陳浩蕩離開後,侯大利陪著田甜前往江州監獄。
進入監區,在等待田甜父親到來時,侯大利道:「我忽視了一個問題,你爸叫什麼名字,你一直沒有跟我說過。」
田甜道:「很有時代特點的名字,田躍進。」
田躍進以前是白胖律師,進入監獄服刑以後,生活有規律,不再有大魚大肉,身體內的肥肉迅速飛走,變成一個精瘦中年人。田躍進被帶到管教辦公室而不是尋常的接待室,暗覺奇怪。進門後見到一個陌生年輕男子,他停住腳步,眼光一點一點變得鋒利起來。
田甜介紹道:「爸,這是我的同事侯大利。」
田躍進曾經摔斷了腿,走路略有瘸拐,來到沙發前,扶著沙發椅子,道:「你和田甜是同事?」
侯大利道:「田甜是我的女朋友,我在刑警支隊二大隊工作,目前抽調到105專案組。」
「你認為女孩當法醫算不算是好職業?」田躍進原本習慣監獄生活,神情中的鋒利勁兒早就收斂,變得慈眉善目。今天見到陪同女兒一起來的男子,他往日的桀驁之氣頓時又迸發出來。
侯大利沒有迴避眼前中年男人的眼光,不卑不亢道:「我畢業於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做過很多屍體解剖。在我眼中,法醫是刑警中的一員,關鍵在人,而不在於職業。」
「你很面熟啊?爸爸是誰?」田躍進總覺得侯大利有些面熟,一時之間又想不出所以然,更沒有將侯大利和侯國龍聯繫起來。
侯大利笑而不語。
田甜嗔道:「爸,別查戶口了。侯大利明天要到省公安廳參加現場勘查培訓,抽時間和你見面。」
田躍進坐在沙發上,心情頗為複雜。他獨自將女兒拉扯長大,費了很多心血,此時女兒終於帶回了男朋友,雖然這是必然之事,他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他為人可靠嗎?」
「爸,你當著人問,我怎麼回答?」
「實話實說。」
「肯定可靠,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可是法醫,能透過身體看到靈魂。」
「我相信你的眼光。以你的臭脾氣,把人都帶到這裡,我反對有屁用。」田躍進伸手指著侯大利,道,「田甜是我的寶貝女兒,你若是欺負她,老子找你的麻煩。」
田躍進是江州有名的律師,在侯大利以前的想像中,田躍進應該溫文爾雅,今天見面才發現田躍進身上依舊保留著一線刑警的氣質。幾句話下來,侯大利覺得未來老丈人很對自己的胃口。
「爸,把手伸過來,我給你測血糖。」
田甜在刑警支隊總體上是冰美人形象,到了父親面前變得囉唆起來,給父親查了血糖,反覆叮囑父親在監獄生活的注意事項。
會面時間不長,即將結束的時候,田躍進讓女兒先出去,道:「平時田甜過來看我都是在接見室,今天安排在管教辦公室,看來你小子有背景。不管有啥背景,你小子記住,田甜不是罪犯的女兒。在這一點上,你別瞧不起她。」
侯大利眉毛緊了緊,道:「我和田甜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沒有考慮父輩的因素。你是你,田甜是田甜。」
田躍進如暴怒的獅子,瞪大了眼,道:「你小子挺有脾氣,在我面前居然都不肯說點順耳話。」
侯大利坦然道:「好聽的話未必是真話,我剛才說的全部是真心話。」
田躍進斜著眼打量侯大利,道:「回去好好跟朱林學本事,刑警不好當,得有真本事。」
離開監獄,坐上汽車,田甜主動親了侯大利臉頰,道:「我爸最後和你談了什麼?」
侯大利若有所思地道:「田叔在暗示我,他是冤枉的。」
田甜愣了愣,道:「爸在我面前基本不談他自己的案子。」
侯大利道:「能不能弄到田叔卷宗,我想看一看。」
田甜道:「我爸是檢察院反貪局直接辦的案子,卷宗不在局裡。我爸的律師有些資料,可以找過來看一看。」
刑警筆記
侯大利將在4月10日到陽州參加省公安廳組織的勘查培訓班,10日之前不用到單位上班,算是被強制放假。
在這幾天空當,侯大利準備以吃喝玩樂的方式近距離接觸當年楊帆的追求者,重點對象就是李武林、王永強、陳雷、蔣小勇和王忠誠五人。這五人在高中階段都很瘦小。王忠誠和蔣小勇都是在高二高三才開始發育,如春筍一般,兩年時間都長到一米八。但是,他們在高一的時候也與楊帆身高差不多。
黃衛筆記本上記下了侯大利、李武林、陳雷和蔣小勇在楊帆遇害當日的行蹤,並做出分析——
第一人,侯大利。富二代,他與省城陽州來的幾個社會青年喝酒,喝醉。經摸排,有餐廳服務員和社會青年多人證明此事,無作案時間,排除。
第二人,李武林。他與楊帆是一班同學。他家位於中山大道,距離一中步行約七分鐘。據他本人稱,放學就回家,回家後在家裡做家庭作業。其父母都在工廠上班,母親下班時間在晚上八點,其父親在當天要值夜班(下午四點鐘上班,晚上十二點下班)。經摸排,李武林父母皆有工人可以做證。李武林本人回家時有同學同行約三分鐘,然後分開。至此,李武林行蹤皆為自述。
第三人,陳雷。他在五班讀書,下課後在籃球場外抽菸,抽了一支煙後,獨自走出學校。據他自述一直在街上閒逛,有撞球廳老闆證實其在放學後打過撞球,大約是五點到了撞球室。在筆記本上陳雷這一欄的空白處加了一段話:經查,陳雷晚上七點遇到社會青年「鐵腦殼」,晚上與「鐵腦殼」等人一起參加盜竊。
第四人,蔣小勇。他在江州一中三班,下課以後回家,有爺爺奶奶證明。
當時調查分為兩個組,各有目標。黃衛筆記本上沒有王忠誠的具體情況。另外,王永強是在初中時向楊帆表達過愛慕之情,這是從楊帆筆記本反映出來的,由於王永強在高中階段沒有追求過楊帆,刑警支隊沒有調查其當天行蹤。
侯大利對黃衛筆記本中記錄的情況幾乎倒背如流。經過代小峰案以後,他並不能完全相信不在場證明,因為不在場證明可以偽造。遺憾的是楊帆在八年前遇害,經過了漫長的八年,如今已經無法檢驗這些同學當時的不在場證明是否偽造。
在「賦閒」的幾天時間裡,可正面接觸的人很有限:王忠誠近期在京培訓,暫時無法正面接觸;最近才接觸過一次的蔣小勇和王永強,沒有發現兩人有異常;陳雷目前已經到省人民醫院進行燒傷治療,侯大利準備到省城學習階段再次接觸。
排除了四人,這幾天重點接觸目標便定為李武林。
侯大利始終記得老朴說過的「行為軌跡、社會關係」的八字平凡真言,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耐心製作李武林的「行社」檔案,包括家庭住址、出生年月、兄弟姐妹、曾經住過的地方、工作簡歷、戀愛經過、性格特點等,全部記錄在表格里。
做完李武林的「行社」檔案後,侯大利撥通金傳統電話,道:「老金,找幾個同班同學喝一杯,就找同班的,人雜就不好玩。」
李武林、金傳統都是侯大利高中時的同班同學,侯大利特意強調「同班」。金傳統從國外回來後接手家族企業,時間雖然短,做得挺不錯。李武林跟著金傳統做消防器材,走得很近。若是同班同學聚會,李武林應該會來。
「沒有問題,我馬上打電話,」金傳統又道,「你這是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老子受寵若驚,還是到我的地盤來吧,大家都習慣。」
打完電話不久,侯大利驅車來到金山別墅。
金傳統讀書時是個猥瑣的小胖子,到國外混了兩年後,如今變成了風流倜儻的帥小伙子。侯大利在高中時期的朋友不多,金傳統算是其中之一。
兩人見面後,又到亭子裡喝茶聊天。
「哪些同學要來?」侯大利今天最想見的是李武林,若是李武林沒到,則參加聚會就沒有太大意義。
「都是平常玩在一起的,楊紅、李武林、王胖子、鄭嬌嬌、陳芬、張曉,都是我們班的。加上你和我,男女剛平衡。」說到這裡,金傳統臉上出現一絲壞笑,擠了擠眼睛,道,「平時你鼻孔望天,很少參加我們活動,所以那天給你一個驚喜,免得你脫離圈子太久成土帽。今天全是同學,喝酒後就玩真心話大冒險,這個純樸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