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風漾漾若等閒(一)
2024-06-03 12:16:26
作者: 沉璧影
傅聆音推開了黎公館的大門,回眸之間,剛剛好瞧見了在她身後徘徊著的黎淮安。
「哎?」她不由奇異,不知她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後,便立刻提起了警惕,並向後退了一步,「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是來把你的衣服還給你的。」黎淮安滯了一下,也還算是較為坦然地說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
他上前了一步,面容極為誠摯,用雙手將衣裙遞給傅聆音,「既然是我闖下的禍事,那便由我一併來承擔。」
「只是……」說著,他的臉上不由得又泛起了幾分歉疚之意,將目光別了過去,「只是……我竭盡全力將它恢復如初,可它也不再是當初的樣子了,希望你能夠接受。」
「什麼?」傅聆音的眉心蹙了一下,有些不太能夠領會他話中之意。
看著他雙手呈上來的衣裙,也是能夠怔怔然地將其接了過來,帶著滿心的茫然將其展了開來。
這衣裙的上半身已經和從前的模樣一般無二了,所有的墨跡都已經被清理了去,仍舊如同從前一樣純白無瑕,從中看不出一點點印記。
可是這衣裙的下身卻是一個大變,直接拿裙擺的地步被勾勒上了丹青畫的繪圖,定睛一看,竟然是在瑞雪之中,傲然挺立的紅梅。
這繪圖是從前從來都沒有過的,不知是怎地,竟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衣裙上,這不由令她大為驚詫。
她又是詫異又是茫然的看著黎淮安,「這是哪裡來的梅花圖?」
「這……」黎淮安咬了咬下唇,也只能帶著誠意與歉意向她啟齒,「乾洗店的老師傅說這裙擺上暈染的墨汁太深,用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也是能夠留下那一道痕跡。」
「我曾經學過一些丹青繪畫藝術,我嘗試了一下,正好可以借著這墨色繪一幅墨梅圖在這裙擺底部。」
「這樣一來,掩蓋了上面的污漬,也能夠給這件衣裙上增添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沒有換布料,也沒有重新織就,只是給它添了一些東西,勉為其難也能夠算作是完好的了。」
「就是……」他頓了一頓,聲音中含了一絲誠惶誠恐,並撓了撓頭,「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可我已經盡到最大的全力了,我是真的誠心想要彌補的,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因為無知犯下的這個錯誤。」
而傅聆音的目光卻一直落在了那裙擺的墨梅之上,對黎淮安的話並沒有做出一句回應。眼眸之中,似乎凝結著全神貫注,在認真地欣賞著那幅圖。
這用丹清勾勒出的紅梅環繞在一整個裙擺之上,顏色淺淡有致,清麗而又不失韻味。那筆觸細膩柔滑,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刻畫萬分精妙,這手法堪稱巧奪天工。
能夠把丹青做到這般地步,想必這藝術造詣定然不淺,幾秒鐘過後,她才將頭抬了起來,面向黎淮安眼眸之中似乎帶著幾分或淺或濃的興致,「你是說這墨梅圖是你繪製的,你有這樣的手藝?」
「是的,是我繪製的。」黎淮安點點頭,如實承認而道:「在學校學過這一門選修課,學會一些皮毛而已,剛好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可是我這點手法著實拙劣,跟繪畫師是比不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了表姐的眼。」
傅聆音靜靜地望著黎淮安卻沒有說話,好似在觀摩打量著他,她的神色之中並無怨氣與憎惡,與其相反,倒是更多了幾分欣賞與讚嘆之意。
被傅聆音這樣看著,黎淮安的心中一陣發慌,也不知她是認可還是不認可。
「表姐,你幹嘛這麼看著我呀?」他喃喃地開了口:「你接受還是不接受,你就和我說吧。總之事情是由我引起的,大不了我再去想別的辦法。」
傅聆音首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喏喏的深情,不料一向玩世不恭的黎淮安竟然也會有這樣一面,這一刻,她竟不由得笑了出來。
「若是這樣的手法還算拙劣,那恐怕也很難找到手藝精妙之人了。」
「啊?」黎淮安愣了一下,杵在了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這是接受了嗎?
「你畫的很好看。」傅聆音的眸色清淺,再度將目光落在了那紅梅的畫面之上,聲音中透著淡雅與悠遠,「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卻不料你竟然有這樣的手藝在,著實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你的意思是……」黎淮安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眸中升起了一抹希翼之色,「你願意接受為我做出改造的這衣裙了?」
傅聆音抬起了頭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又低下了頭,輕輕地撫著被她搭在手臂上的衣裙,「起初你做那些捉弄人的惡作劇,弄髒了我最重要的這一條衣裙,我確實很生氣。」
「我原先以為你把我的衣裙拿走是想要繼續捉弄我,現在才知道是我誤會了你,你也並不是我所認為的那樣紈絝無理。」
「就算沒有恢復原模原樣,但你至少也是用心在彌補,我又何必再追究下去呢?」
「嗨呀,終於等到你的這一句話了。」黎淮安終於可以重重地鬆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吸了一口氣,有如如釋重負一般,「你可不知道我為了這個花了多少功夫,去了乾洗店不成,又自己用筆墨勾勒了半天,可算是為自己闖的禍買單了。」
「唉!」說說他又帶了幾分懊惱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傅聆音,正了正面色,並鄭重且虔誠地對其而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應該好好的和你道一聲歉的。」
「從前我是因為母親所以對你有些怨氣,一心想著要捉弄你,但我並沒有想到,這件衣服對你來說這麼重要,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來傷害你的。」
「以後啊,我也不會再做任何捉弄你的事情了,你放心。所以表姐,你能不能夠原諒我之前對你做的那些無禮的事情?」
傅聆音側過了臉去,靜靜地看著黎淮安那滿誠意的面容,這一刻,她心中所有的怒意和怨氣都毅然煙消雲散了去。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輕聲而道:「你都已經叫我表姐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夠原諒你的?」
回想起那天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心中也難免有些過意不去,暗暗將頭低了下,低聲而道:「前兩天的事情,我也應該和你說一聲抱歉,那天我沒有聽你的解釋,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打了你,實在……」
「哦,你是說那天呀?」經傅聆音這樣一提,黎淮安才想了起來,然他卻早已將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後,只是雲淡風輕,一般地笑了笑而道:「這回的話咱們兩個,便也算作是扯平了。」
「我上回捉弄了你,你也給了我一巴掌,咱們兩個人誰也不欠誰的了,以後啊,就把從前的那些恩怨都放下了吧。」
「那自然是最好了。」傅聆音也很愉快的點了點頭。
夕陽下,彼此對望的眼眸之中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厭惡與怨氣,取而代之的是平和與寧靜,原來,一笑泯恩仇竟是這般令人舒暢。
借著那還沒有落下山邊的夕陽的餘暉,望著手中一群裙擺上的那一副嬌艷動人的墨梅圖,傅聆音的雙眸之中有一縷微波在緩緩的蕩漾著,一瞬間,好似浮起了一重心事。
她輕輕撫摸著裙擺的紋路,聲音之中透著些深邃之意,「這紅梅圖畫的的確栩栩如生,好似在瑞雪之中傲然挺立,當真是極美。」
她的聲音頓了頓,又緩緩將頭抬起,望向了那有百尺而高的青天,瞳孔之中好似裝下了這人間山河,「如果媽媽在天有靈能夠看的到的話,大概也會歡喜吧。」
黎淮安上前了一步,有些疑惑的看著傅聆音,「你是說,傅夫人她……」
傅聆音將頭轉了過去,望了黎淮安一眼,又低下了頭繼續摩挲著裙邊,對他也沒有加以隱瞞,「這件衣服是我媽媽在我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親手為我做的成年禮,後來家裡出了事情,家裡的所有財產都被收走了。」
「我唯一留在身邊與媽媽相關的物件,也只有她當初送我的這一件衣裙了。而梅花又是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卉,難得你有心又有才藝,能夠把它鐫刻在媽媽為我留下的衣裙上。」
「如果媽媽在天有靈能夠看得到,或許是會欣慰的吧。」
「原來是這個樣子。」黎淮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琢磨了半晌才想出來的梅花繪圖,正好應了她的心事。
難怪她會這般欣然接受,竟然是有這樣一個理在,看來自己選擇梅花還真的是選擇對了。
他靜默了幾秒後,又輕聲開口,「梅花象徵著傲骨風霜,如此看來,傅夫人定然是一個有傲骨的女性。」
「是的,一點也沒有錯。」傅聆音點了點頭,深深說道:「我媽媽確實是一個很有傲骨的女性,她有著新潮的思想,又有著睿智的頭腦,不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上的事情,她都會極為認真細心的去做,也從來不會屈服於權勢與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