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斷信仰

  「你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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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鳶一把抓住了想要襲擊白骨鷲的金鵬。就在兩人相觸的一剎那，一段不屬於天鳶的記憶湧入了她的腦海，就像她之前收伏妖獸時同樣的情況。

  一開始出現在腦海中的是一隻嗷嗷待哺的金色小鳥，然後四季變換歲月更替，金色小鳥在長輩的指導和修行下漸漸修出了六支金色的羽翼。它強大自信，高貴驕傲，妄想以妖獸之身成神。然而這個念想卻成為了它後半生悲劇的開始。

  強大之路的終點就是成神嗎？

  不，那是永遠沒有終點的縹緲雲端。

  他殺子殺妻，每到紅日又犧牲了這麼多信仰者的生命，卻依舊夠不到那個頂端。

  一年一年的過去，思念和痛苦卻越來越強烈，然而後悔沒有任何用處，他只能繼續走下去，這條沒有盡頭的路......

  「不許看！」

  金鵬掙脫開天鳶，用手臂緊緊圈住了自己，仿佛一隻剛剛出生的雛鳥。

  「你......殺死了你的孩子和妻子。」

  「我有錯嗎？我是妖獸，生來就是為了變強！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再生就好了，為什麼就不能犧牲他呢？為什麼要離開我？」

  「為什麼不能犧牲......他嗎？」天鳶作為人本是有立場去反駁的，但是聯想到自己的遭遇，她卻說不出為人父母這四個字。「也許你們都沒有錯，只是因為你是妖獸，她是人，你們所思所想都不一樣。你無法理解她的愛子之心，而她亦無法理解你的取捨之意。我沒有資格去評價你和她，只是本就不是同族，若無法更多的理解對方，在一起終是長久不了吧。」

  「是嗎？是因為這個嗎？若當時......我與她好好說，我們好好商量......」

  天鳶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當時做另外一種選擇會變成什麼樣。只是會比現在更糟嗎？

  「你殺了這麼多信仰你的人，可曾後悔？」

  「呵！」金鵬輕輕念叨著譚琳的名字，看向天鳶道：「大約是有的。起初我也想做個美好的神，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跟隨我。可是你也看到了吧，我的那段記憶。」

  天鳶點了點頭，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她之前一直都以為這些神汲取他人的生命之力完全是為了私慾。當然私慾的確是有，但更多的卻是因為......

  天鳶不禁抬起頭看向了頭頂上的那片天空。

  血紅之日不知不覺間已經淡去了，天空又變得湛藍明亮，仿佛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但殿外的哭聲和祈求聲卻昭示著剛才的慘劇。

  金鵬的確犯下了殺孽，但他已經敗了，只要殺了他，以後這些千鳥郡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在紅日獻上自己的女兒了。

  天鳶又轉過頭看向了被紫都護住的那些女孩兒們。

  她們正喜極而泣並朝她拜了下來。

  新的信仰之力緩緩流淌在她的體內，她卻無法覺得喜悅。

  因為在金鵬的記憶里，她看到了那一幕。

  成神之日，不知幾重天上的意志降臨，竟把金鵬壓得連手指都動彈不了。他趴在地上，只聽到那個聲音說道：「地上界的下等之神，每百年你需上繳你信仰之力的九成，若不尊吾等神旨，即刻灰飛煙滅！」

  所以這麼多年來，下界沒有神可以突破中位神。

  他們不斷的被奪取力量，又不斷的想要反抗。

  然而十分之一的力量根本無法支撐他們去反抗上界的存在。所以他們將主意打到了其他神的身上，為此甚至去圍攻千針樹林，搶奪信仰之力，致使青木神身死道消。

  青木神死了，大部分百姓卻並不願意歸順。

  他們無法，最後竟用了汲取生命力的方法增強力量。

  這便是千針樹林裡那些百姓消失的真相。

  但可笑的是，這麼多條生命疊加的力量被瓜分之後，依舊不過杯水車薪。終究沒有哪位神突破中位神，終究都是徒勞罷了。

  他們被不斷的索取，他們在不停的衰弱，一切仿佛是既定的宿命。

  這樣說來，代國和徐國的那兩位國師慫恿帝王開疆拓土，是不是也是為了這些？

  上界神剝削下界神，下界神便剝削普通人。

  人常被說殘忍，因為他們屠戮動物食用。

  但其實人何嘗又不是其他存在的食用之物呢？

  階級，力量，決定了他的地位。

  可笑天麟為了去代國，不惜殺妹扯謊。那代國又是什麼好地方嗎？不過是另一個囚籠罷了。

  以前總覺得離開了外域便是脫離囚籠，如今看來，身處此地，哪裡不是囚籠？哪裡不是任人宰割？天鳶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了小時候花山迷霧被入侵時的滿目鮮血，還有今次回歸後被花神屠戮的那些子民，他們死後乾癟的軀體甚至時不時的便會出現在午夜夢回。

  「我不想......為人魚肉，我要變強！」天鳶展開手掌看向九獄道：「九獄，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我想變強，我想不被任何人左右生死，我想獲得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啊？」九獄雙眸晶亮的看著天鳶道：「這句話我很喜歡。」

  「所以必須得活下去，必須得變強。為此......」天鳶抬起頭看向了靈體少女。靈體少女會意，以手為劍斬向了金鵬。金鵬雖已有死意，卻仍舊本能的抵抗起來。

  手上聚集的靈力一點點斬向了金鵬的背後，金鵬吃力的伏在地上，然而再不甘願信仰之力也被一點點斬斷了。「你要奪取我的信仰之力，你可知道......若你擁有了它，便也背負起了整個千鳥郡！離下一個百年只剩下六年不到，你能夠保護得了他們嗎？你能夠護得了這千鳥郡嗎？！」

  金鵬此時全身都迸發起了金光，如曜日如白晝，那一瞬間所爆發的力量不愧他金烏神之名。

  天鳶閉了閉雙目，再睜開時已經堅定不移，不可撼動。

  「我以獸神之名向你起誓，必盡我所能護佑我的信仰者，若我違反誓言傷害他們，即刻挫骨揚灰不得好死！」是的，若我有一天也抵不過那誘惑，產生與你相同的念頭，便讓誓言來制約我吧。

  人會變，誓言絕不會變。

  轟隆隆——

  誓言已成，天地間莫名的有一絲束縛纏上了天鳶。天鳶沒有抵抗，欣然讓它進入。

  「你......雖未成神，卻敢立下那種誓言。我不如你。哈哈！哈哈哈！」金鵬朝金色宮殿的廢墟揮了揮手，轉瞬間它便化為了一隻巨大的六翅金鵬鳥。

  他溫柔的撫過金鵬的翅膀，隨後拔下一根翎羽，直直的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早該如此了，早該解脫了......不過在那之前能找到千鳥郡的繼任者......真好。

  譚琳，孩子，我來找你們，你們會不會不想見我呢？

  真想見你們啊......

  金鵬的眸子漸漸暗淡，而那隻立在他身旁的金色鵬鳥卻依舊威武雄壯，金光熠熠。那是一具已經失去靈魂的軀殼，空有其表卻奇蹟般的還有呼吸。

  不過那樣的存在跟一個提線木偶並沒有什麼兩樣。

  天鳶疑惑的看了那句軀體一眼，隨後竟試探著伸出手點向了它的額頭。

  沒有記憶，沒有情感，它就這樣僵硬的飛入了靈獸譜中。

  書頁嘩嘩作響，隨後在第十一頁上迎上了它的名字，不是金鵬，只是六翼金鵬。

  「沒想到沒有魂魄的軀殼也能入靈獸譜，真是奇怪。」九獄將手搭在天鳶的肩上，天鳶歪了歪頭，並沒有作答。也許並不是沒有靈魂，而是它渺小到連金鵬都沒有發現呢？

  這世上哪有什麼術法能完全剝離靈魂，總是會有餘留的。

  金鵬自裁之後，天鳶身後的靈體少女奪取了屬於他的信仰之力，隨之而起的變化是本來居於金烏神殿裡的神像竟扭曲著變成了天鳶的模樣。

  手持寶冊，一派端莊，而在神像形成的一瞬間千鳥郡的所有百姓都聆聽到了新的神旨，來自於獸神的神旨。

  當聽說再也不用敬獻各家的女孩兒時，原本對獸神還有所排斥的百姓們紛紛喜極而泣；但仍有一部分老年人卻閉口不語，若有所思。

  畢竟是強奪來的信仰之力，與蠱師村那裡真心叩拜她的不同，還是有些雜念。

  天鳶棘手之際，體內的連進突然出聲道：「讓我來吧。」

  連進？

  「放心，我此時不會奪取你的身體，你之前看到的東西我也看到了。怪不得隱居在外域的那些老傢伙們對成神並不熱衷，原來還有此隱秘。你且放鬆心神讓我出來，我自有辦法說服那些千鳥郡的百姓。」

  天鳶拉了拉九獄的袖子道：「連進想出來。」

  「不可以！」

  天鳶想了想，踮起腳尖將金鵬經歷過的景象說與九獄聽了。九獄詫異了一番道：「天道好輪迴，這還真是將了他一軍。辛苦得來的東西如此棘手，想必他也沒心情搶你的身體了。」

  見九獄答應，天鳶便閉上眼將身體交給了連進。

  連進踏出的一瞬間，沒像往日一樣擠兌九獄，反而是不緊不慢的踩著碎石往神殿的高台上去了。

  他之前也是思緒萬千，但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安撫住這些信仰者，再謀其他。

  連進用天鳶的臉展開笑容，隨後慷慨激昂的說出了他的蠱惑之論。

  在這方面他是老手，為了獲得信仰之力，他可是苦練過口才的。

  先是對死者沉痛的哀悼，後是對金烏神憤慨的指責，再然後是指天為誓的保證，說的底下的百姓涕淚交加，疑惑盡去。至此，百姓們紛紛站起身呼喚著新神的名字。

  「獸神！獸神！！獸神！！！」

  連進眯起眼笑了笑，便一仰頭閉上眼換回了天鳶。

  當天鳶重新恢復意識時，差點被震聾了耳朵。

  「獸神！！獸神！！！獸神啊！！！」

  「他可真是......厲害。」天鳶一個激靈，返回了九獄身邊。而此時的紫都已經縮小了身軀飛撲了過來。天鳶摸了摸紫都的腦袋便看到不遠處那幾個小姑娘正並排站著，有些拘謹又有些崇敬的看著她。

  還是那個被天鳶救過的小姑娘最先開口道：「您打敗了金烏神，您以後就是我們新的神嗎？」

  天鳶點了點頭。

  「獸神大人，紅日之日再也不會獻祭其他女孩兒了吧？」

  天鳶又點了點頭。

  那個小姑娘噗通一聲跪下道：「多謝獸神大人......多謝您救下了我們。」

  「你那樣努力的朝我伸出手求救，我安能不救？還好一切都結束了。」微風拂過小姑娘的長髮，天鳶彎下身幫她理著額前的髮絲道：「回去吧，你的家人正在等著你回去。」

  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小姑娘怔怔的看著天鳶的背影道：「我叫優寧！優寧一輩子也不會忘了大人，一輩子都會記得您的恩德。」

  「我們也不會忘了大人的恩德！」

  天鳶背著身揮了揮手，便和九獄紫都一起往浮空樓而去了。

  也不知道秦大將軍他們找到了葛雲夫人沒有？

  還有秦老夫人和子離她們......希望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