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大局為重
2024-06-03 06:21:17
作者: 白鷺未雙
城樓上幾位將士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馮靜賢不由覺得汗顏,殿下分明是在跟他謙虛,他卻當真覺得殿下不堪用,白擔心了一晚上。
側頭看看,殿下正單手扶著牆垛,往城牆下頭瞧著。眸子裡被映上火光,眉頭微擰。
比起其他人,她看起來實在很不高興。
馮靜賢覺得她對自個兒的要求實在太高了,於是上前拱手勸道:「殿下,眼下戰況雖然激烈,但我方穩居上風,這一仗勢必是能贏的。」
「我知道。」長念低聲道,「他們後備軍遠在三十里外,支援不及我們迅速,地勢不及我們有利,士氣不及我們高漲,至多不過黃昏時分,便會退兵。」
「那……」馮靜賢不解,「您為何不悅?」
長念抿唇,伸手指了指離城門最近的那幾個纏鬥的人。
三個敵兵,兩個己方士兵,五人交戰,四人身上都是血肉模糊,卻猶自在打殺。刀斧落下,站在人群里的高個子敵兵被削去了拇指,抬腳一踹,他對面的士兵踉蹌趴下,吐出一口血沫,身邊的敵兵與他分外有默契,抬刀就將士兵的頭給剁了下來。
鮮血噴灑,士兵的頭顱滾了老遠,看得人渾身發緊。
「殿下。」馮靜賢收回目光,無奈地道,「您不必太拘於小處,戰場上總有犧牲,您該看見的是大局的優勢。」
死兩個人就這樣難過,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
「馮大人覺得,下頭這些人的犧牲,只是小處嗎?」長念擰眉,神色里有痛有惜,「上位者,若不把人命當命,這戰場上贏了,天下也終究是會輸!」
馮靜賢一愣。
長念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一場仗原可以不打,皇兄卻執意要攻,無論是守城還是攻城的人,都是我大周的子民,用子民的命分出我與他的勝負,我問心有愧!」
伸手指著那滾落在地的頭顱,她喃喃道:「那是誰家的兒子?又是誰家的丈夫?白做這戰場不歸人,我以何報之?若是為我大周守江山封土還罷,偏生為的是我與皇兄的廝殺……」
心頭大震,馮靜賢愕然看著面前這位瘦小的皇子,怔愣半晌,竟有些淚意:「殿下!」
「你別覺得我是好人。」長念自嘲,「我跟皇兄沒兩樣,我也是不肯讓步,才招致這一場殺戮。若我肯讓皇兄進這京都,今日的血也不會流這麼多。」
馮靜賢搖頭,哽咽了好一會兒才道:「不一樣,殿下與太子是萬萬不一樣的,太子是強求不屬於他的東西,而殿下不過是固守先皇遺志。這天下若落在太子手裡,將來的血只會流得更多。」
說著,又笑:「殿下今日所言,讓臣看見了大周文宗皇帝的風骨。」
長念一愣。
文宗皇帝在位之時,是大周最為強盛的時候,可惜他在位不過五年便病逝。後來的皇帝,再沒有能與他相提並論的。
眼下馮靜賢這話,長念下意識地就歸為了奉承,畢竟她連文宗皇帝的面兒都沒見過,談什麼風骨呢?
城外的廝殺還在繼續,北堂繆打頭陣殺敵,一槍挑數人,威猛萬分。長念緊張地盯著,生怕他出什麼意外,戰況正激烈之時,城樓下黃寧忠抱著頭盔上來,半跪拱手:「殿下!皇陵急訊!」
長念猛地回頭。
皇陵守軍一向是不會離開皇陵的,終身老死在皇陵里也是常事,然而現在,一個皇陵守軍渾身是血地被抬到城內門下。
長念看著,心裡沉得厲害,提著袍子踉踉蹌蹌地跑下去,伸手探了探那人的呼吸。
守軍睜著眼,嘴唇蠕動,聲音卻是極其微弱,長念聽了許久,才勉強聽見他說:「皇陵……被破。先皇棺槨……被盜。」
眼前一黑,長念差點沒站穩。旁邊的馮靜賢慌忙扶住她,端了茶來讓她喝上半口。
「皇陵所在,一向是機密。」緩過氣來的長念捏著拳頭紅了眼,「怎麼會被破!」
馮靜賢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當下局勢實在太亂,先皇出殯當日殿下都遇刺,皇陵被人跟蹤發現,也委實不是什麼稀奇事。
「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外頭的敵軍退兵。」言官同她道,「皇陵離此處太遠,增援已是來不及,還望殿下以大局為重。」
他一開口,旁邊幾個老臣跟著行禮:「望殿下以大局為重!」
大局,指的是這城裡城外,而不是她最擔心的父皇。長念深吸一口氣,咬牙,重新站上了城門。
城內援兵已至,城門大開,洶湧的兵力漸漸將敵軍逼退。
黃昏時分,龐安鳴金撤兵,後退八十里。
長念回去營里,沐疏芳已經備好了晚膳,雙目擔憂地看著她,像是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只笑道:「恭喜殿下,大勝而歸。」
長念乖巧地坐在她安好的凳子上,捧起碗開始吃飯,可吃著吃著,眼淚就落下來了。
沐疏芳連忙坐去她身側,拿絹帕給她擦了,低聲道:「您如今可是這京都的脊樑,哪裡能哭?叫人看見了可得笑話了。」
放了碗筷,長念扭頭看她,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掉:「我要沒生在帝王家該多好?」
沒生在帝王家,就生個普通的農家,也許要為耕種發愁,但父母健在便是極好的,她可以穿普通的羅裙,梳女子的髮髻,然後依偎在娘親父親懷裡撒嬌。
長這麼大了,她一次都沒有跟長輩撒過嬌,以前曾看過太子跟父皇鬧小性子,那滋味兒,就像她餓極了,而太子手裡有一塊巨甜無比的糖,她眼饞,卻搶不得。
現在好了,太子不僅不吃那塊糖,還要給摔在地上,踩個粉碎。她看著實在又氣又心疼,哪裡能不哭呢?
「乖哦,乖~」沐疏芳抱著她,輕聲哄著,「人各有命,殿下羨慕別人,別人也會羨慕殿下,咱們盡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長念委屈地扁嘴,眼巴巴地問她:「那我父皇,怎麼辦?」
沐疏芳一頓,垂眸道:「先帝畢竟也是太子的生父,就算盜走棺槨,應該也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