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中初遇
2024-06-02 21:42:40
作者: 菁菁者莪
過了分隔前朝與後宮的甬道,她們乘上貴妃娘娘特賜的一程輦轎,轉眼便來到鍾粹宮前。
此時天光已大綻,萬丈金芒將歇山頂的黃琉璃瓦映得粲然奪目。姜念晚跟著姑姑和小章氏進了薛貴妃的寢宮。
腳下是白玉鋪就,頭頂是紅木拱梁,眼前水晶珠簾如瀑一般逶迤傾瀉,入目景象怎一個奢字了得。
不過這一切,姜念晚倒也並不詫異。
梁宮後位空懸多年,一直由薛貴妃代掌六宮,頭頂既無人壓著,自然也就無需被規制約束。薛貴妃這些年雖無皇后之名,卻早已有了皇后之實,這些旁人眼裡不敢奢求的寶物,於她倒也算不得什麼逾矩。
隔著簾幕行過禮,姑姑便引著小章氏先往裡去。母女二人說了些體己話後,小章氏才對著簾外的姜念晚道:「你也進來吧。」
入了簾內,姜念晚再次朝薛貴妃見禮,薛貴妃笑著道:「免禮吧,快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姜念晚緩緩將臉抬起,薛貴妃打量她的同時,她也終於看清了這位年近四十,卻依然聖眷不衰,把持了大梁後宮近二十載的傳奇女子。
果真是雲鬢綺貌,膚若凝脂。便說是雙十年華,打眼之下也並無不妥。
薛貴妃的眼底同樣掠過驚艷之色,頗有幾分意外:「還當我那弟弟只喜歡些夭夭調調,不想竟是本宮小瞧了他的眼界。」
這話倒並非薛貴妃假客套。後宮裡女子形形色色,近些年的選秀又大多由她主持,是以天下女子的美,她最能說出門道來。
或明艷的,或清冷的,或嫻雅的,或甜美的……
可姜念晚不屬於任何一類,偏偏又每一樣都占著,就像那二喬亦或十八學士,自有紛繁複雜之美。
只是這種誇讚,姜念晚並不想聽,但還是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許赧色,而後以目光徵得小章氏同意,將捧了一路的螺細盒獻上。
「今日是娘娘的壽辰,念晚願娘娘朱顏永駐,福壽康寧。」
姑姑接過螺細盒,奉到薛貴妃眼前,她長指一挑掀開漆蓋,將裡面的首飾一件件拿出來欣賞。
這是小章氏三個月前就找巧匠打制的一套碧玉頭面,見薛貴妃愛不釋手地把玩,她內心歡喜,可當薛貴妃放下一支玉簪,拿起只碧玉鐲子時,小章氏卻倏忽愣住了。
這套頭面里,可不包括玉鐲!
小章氏正欲開口,就聽薛貴妃發出一聲低低的讚嘆,竟直接將那玉鐲套到了腕子上。原只想試戴一下,不料再脫下時,竟是脫不下了。
場面一度陷入尷尬,姜念晚卻適時道:「難怪都說靈石認主,看來娘娘與這隻玉鐲有緣~」
本就喜歡,又聽了這番說辭,薛貴妃便不再強行脫下鐲子,反倒極為歡喜:「你倒是個嘴甜的!」
事態已然如此,小章氏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斜眼睇著姜念晚。明明今早出門時她還仔細檢查過,如今憑空多出一隻鐲子,除了一路捧著它的姜念晚,還能是誰所為?!
姜念晚感覺到那恍若利箭般的眼風,卻故作不察地繼續向薛貴妃展示這鐲子的妙處:「勞煩娘娘移步窗前,將手探至窗外。」
雖不知她想做什麼,薛貴妃卻饒有興致地跟著她來到窗邊,照她所說輕輕擺動起手臂。
一股淡淡的花香自腕間彌散開來,不一時,竟引來一隻蝴蝶駐停在薛貴妃的手上。
「這玉鐲竟可引蝶?」
姜念晚笑著頷首,娓娓道來:「據傳前朝有位香妃娘娘,深得聖寵,聽聞便是因著身上有奇香,起舞時可引得百蝶伴舞,蔚為壯觀。」
薛貴妃不敢置信地看著姜念晚:「你是說,本宮戴著這隻玉鐲,也可如香妃那般引來百蝶伴舞?」
「娘娘不妨一試。」
在姜念晚的鼓動下,薛貴妃果然出了寢宮,來到御花園,曼妙起舞。
一隻,兩隻,三隻……很快就吸引了無數隻蝴蝶在她的身邊飛舞,堪稱奇觀!
正行經此處的聖上,遠遠瞧見這一幕不由駐足,生怕攪擾了她們,便站在角落裡待至一曲舞畢,才敢上前。
貴妃連忙帶著娘家人行禮,聖上親自將她攙扶起來。薛貴妃驚奇地發現,聖上落於自己身上的目光,竟比十八歲那年初蒙聖寵時還要炙烈。
見狀,小章氏應景識趣,忙帶著姜念晚行禮退下,提早出了宮。
來時還是天光艷朗,這會兒天卻有些昏黃昏黃的。
姜念晚亦步亦趨跟在小章氏身後,過了乾曜門,眼見到了馬車跟前,小章氏卻驀地頓住步子,回身就甩出了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來得雖突然卻並不意外,姜念晚捂著火辣辣的左臉頰,垂眸掩下情緒。
陰沉沉的雲團壓在頭頂,隨著一道藍雷暗閃,小章氏怒不可遏的聲音炸響在耳畔:「跪下!」
遲疑了須臾,姜念晚還是順從地跪了下去,此時已有輕飄飄的雨霧撲在額面上,帶來一陣沁涼。
「說!為何要擅作主張?!」
「母親息怒,念晚初次進宮拜謁娘娘,只是想表達一點自己的心意。」這是姜念晚一早就備下的說辭,畢竟那套頭面是小章氏所出,她添一份自己的心意在裡面,似乎也說得過去。
小章氏雖不懷疑這點,卻不喜太有主見的兒媳,前陣子對姜念晚的改觀,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烏有。她轉身大步上了馬車,不再理會仍跪在雨中的兒媳。
馬車愈行愈遠,饒是姜念晚目力過人,隔著昏黃天際和綿密雨霧也逐漸瞧不真切了。
她欲起身,卻因膝下的磚石冷硬,驟然使力,髕骨處一陣麻痛難忍,人失重地朝前栽了過去!
腳前的水窪漸次放大,她已預料到下一刻自己狼狽的模樣。然而就在前額即將觸地的瞬間,一隻手臂橫空伸出,穿過她的身前,將她一把給撈了回來!
對方身量高大,姜念晚站穩後率先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襟袖——御仙花錦,四品以上官員的賜服。
目線往上抬,她便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
雨水打濕了他尖銳的眉骨,有青山染雨般的縹緲。一雙狹長的黑眸靜水流深,泛著泠泠光華。他似笑非笑,唇角自有一股風流意態,是再精妙的筆觸也難描摹的灑逸。
姜念晚竟未曾聽說,大梁宮裡有這麼一位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的青年才俊。
她怔了一瞬,才道:「剛剛一時失慎,多謝大人!」
聲音落處,身後有人踩著雨聲急急奔向這邊。姜念晚轉眼瞧去,見來人身穿緇衣,與入宮時所見的皇城司邏卒一般無二。
那邏卒奔至近前,在年輕大人頭頂支開一柄二十四骨的青竹油紙傘,方才躬身行禮,語態畢恭畢敬:「陸司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