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冬天的牡丹園

  豐景緩緩地把輪椅推到牡丹園裡，他站在入口處，薄膜覆蓋了那一片花花草草，稍微把薄膜掀開一條縫隙，裡面的令人窒息的熱氣便撲面而來，真是暖和極了。他貪婪地吸了一口溫暖的空氣，然後招一招手，早有侍從把輪椅推進花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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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開得很艷，花之夭夭，讓人不勝欣喜。

  老花匠從園林深處走出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公子請看，今年花園裡不但有牡丹還有雞冠花呢。」

  順著老花匠的手指的方向，他極目望去，那一朵朵綿厚的玫紅色的雞冠花開得正旺盛，他讚許地點點頭，說道「世人皆說順應天意，天意要人們怎麼做人們就要怎麼做，天意讓牡丹開在夏季，讓雞冠花開在秋季，然而我不但不信命我更不信天，所以冬天裡我要牡丹花開，我要雞冠花艷，你看，他們，都乖乖地聽我的話。天算什麼？天又是什麼？」

  他轉過頭看著他的侍從，恨聲問道「你說，人是不是定能勝天？」

  他說得咬牙切齒，與他一貫的儒雅的狀態完全不符，那侍從慌忙下跪道「公子智慧無人能及，自然勝得了天。凡人勝不了天，因為他們沒有公子智慧，就算這花兒，如果不是公子想出這溫室栽培的方法，冬天當然開不出花兒來了。」

  這一番馬屁拍得豐景渾身舒泰，他莞爾一笑，說道「走吧，我們一起去瞧瞧開在冬天裡的花兒。」

  他轉動輪椅，向花園深處走去，老花匠侍立在一旁，看著他的主人像帝王一樣府視著他的王國，那些花兒雖然長在溫室里，卻依然紅得紅艷艷，綠得綠油油，讓人看了心神開闊，那些花香更是讓人如沐春風，令人深深地迷醉。

  豐景一邊欣賞著花兒一邊問道「序光來過幾次？」

  侍從答道「幾乎每天半夜裡都會來，來了靜靜地待一會兒就走，也不說話，就是呆呆地看著她。」

  「她現在怎樣了？」他掐下一朵牡丹花放在鼻間嗅著，似是對侍從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道「這花兒開得這麼漂亮，味道卻實在不怎麼樣。」

  老花匠慌忙答道「公子是把花兒拿得太近了，聞花香要遠遠得聞那香氣，若有若無，方才韻味無窮啊。」

  豐景聽了老花匠的話不置可否地一笑，隨手把那掐下的牡丹花扔向一邊。

  老花匠小跑著過去，把豐景扔下的花下撿起來，揩乾上面的土，仔細地收起來。

  豐景疑惑地看著他，問道「都扔掉了，還撿起來做什麼？」

  老花匠一邊流淚一邊答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些日子以來我跟這些花兒同住，我吃住都在這裡，它們落一片葉，開一朵花對於老身來說都意義重大。公子嫌棄花兒不夠香，公子扔了花兒，可是老身捨不得啊。這裡的泥土這裡的空氣這些花兒，都是老身的心血啊。老身孤苦一個活在這個世上，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這些花兒就是老身的依靠啊。它們自己落了，老身都要傷心一回，更何況還是被公子扔了的花兒呢。老身只想給她找一個好的安身之地，她不能掛在枝頭，就讓她好好地長眠於地下吧。」

  老花匠說完，哭倒在地。

  豐景也流淚了，他不能站起來，融他真想親自扶老花匠起來。

  他吩咐道「快扶老爹爹起來。」

  他抹著眼淚對著老花匠哭道「老爹爹，適才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掐花，更不應該隨手丟棄她們，她們也有屬於她們的生命啊。」

  老花匠這才顫微微地站起來，拉著豐景的手，聲音發顫地說道「公子宅心仁厚，老身感激不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子的，老身的所思所想微不足道，老身又怎承受得起公子的歉意？老身只怕剛才一番言語衝撞了公子，萬望公子大人不講小人過。」

  豐景把頭仰起來說道「老爹爹，您不是沒有家人嗎？您老若不嫌棄，從此以后豐景便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依靠。」

  老花匠聞聽此言，失聲痛哭道「老身何德何能讓公子如此偏愛？從此後，老身有家人了有朋友了有依靠了。」

  豐景彎下身，扶起老花匠，命人收拾一間乾淨屋子給老花匠住，同時吩咐老花匠的一切生活問題都由他來解決。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才突然想起月塵來，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他轉身對侍從說道「我們去看看她吧。」

  「她還沒有醒來。」其中一個侍從小聲回道。

  「那也要去，我記得一本醫書說過，有些病人雖然昏迷不醒，可是對於昏迷期間發生的事醒來後還是會有映像的。」

  「她恐怕會一直醒不過來。」一個侍從小心地提醒道。

  「如果她就此不能復甦，那真是太可惜了。」他長嘆一聲，「她還是我的知己呢，我猜這世界上她最了解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無限傷感，侍從們推著他的輪椅在鵝卵石鋪就的路上發出骨碌碌的聲音，在寧靜的景豐園裡顯得格外刺耳。

  但是豐景沒有半點不開心的樣子，他繼續說道「我們先去看她，然後再去觀景樓。噢，對了，她在昏迷的時候一直說的一句什麼來著？」

  一個侍從接口道「報仇，她一直念著報仇，有時念著報恩，可是不知道她的仇因何而來，恩又緣何而起。只是最近她連胡話都不說了，睡得真是安靜。」

  豐景不說話，沉默地任由輪椅把他帶向遠方。

  一方潔白的床簾，一串珍珠組成的珠簾，把月塵與整個世界隔離開來。

  她躺在床上，紋絲不動，三個月了，她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昏睡著。

  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序光每天晚上都會來看她，他來的時候不說話，只是怔忡一樣地看著她，他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龐上，那臉龐上掛滿了淚水，直到那淚水都凝結成一道道蜿蜒的淚痕，他才知道時間很久了，他要離開了。每一個人都要對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於是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不是那一刀，他或許根本不知道她在自己心裡有多重要，從最開始的相識，到彼此的相依為命，那些刀里來劍里去的日子，孌童花橋里那比劍為依的感覺今生難忘，那一場大火不但燒掉了罪惡也燃燒了他年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