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姑蘇相識

  臨策是在煙雨朦朧的姑蘇城，第一次遇見商汐的。

  早來姑蘇之前，臨策便聽聞姑蘇女子溫婉可人，賢良淑惠。

  可他來此地並非尋找良配，只是為了治理水患。

  兩人第一次遇見，還只是匆匆一面。

  那時他為了融合當地百姓，親自去碼頭乘船。

  

  那日天氣陰沉，兩岸來往的船夫並不太多。

  他們一行人站在空曠的碼頭遠遠眺望，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葉悠悠靠近的扁舟。

  他們要上船，而商汐正好下船。

  船夫一聲吆喝，商汐隨著眾人下岸。

  許是船還未挺穩，在商汐經過臨策身邊時，險些晃落水中。

  商汐小聲驚呼，臨策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不像其他讀書人那般白皙修長。

  明明天氣就涼，商汐還是被他手心的溫度嚇了一跳。

  哪有人手掌心的溫度，還比這九月的姑蘇還涼？

  臨策很快察覺到商汐的心思，低頭沒看清人，卻很快收回了手。

  商汐微微抬頭看他，正對上那雙清冷的眸子。

  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寒涼。

  臨策第一次被人這般打量，不悅地皺了皺眉，面上還是生疏地點了點頭。

  怔然的商汐回過來神，小聲道了謝，也隨著人群下船。

  「少爺，可以上船了。」

  船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下人畢恭畢敬地請他上去。

  臨策剛邁出一腳，忽的想起方才那雙複雜的眼睛，抬起的腳驀地頓在那裡。

  「姑娘！」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急急轉身衝著人群喊了一聲

  而商汐也走出了好遠，聽到這一聲響，隨即回首。

  兩人就那樣隔著人海相視一眼，笑了起來算是作別。

  後來上了船的臨策，心中莫名篤定，他們今後還會再見。

  說來也怪，他們第二次遇見，也是在一樣的碼頭。

  那日也下著綿綿細雨，臨策忽然決定，一個人去對岸走那麼一遭。

  他每次都來的不巧，剛到岸邊，卻被告知已沒了空船。

  可每回他又來的很巧。

  商汐就在其中一葉小舟里，正偏頭看著書卷，聽到船外的聲音，心中忽然一動。

  「誒，小姐，船快開了，您上哪兒去呀？」

  端著糕點的婢女剛走進船內，就迎面撞上了要出去的商汐。

  看著站在岸邊，著急張望的男子。

  商汐笑了起來。

  「公子，來我這裡擠擠吧——」

  雨絲淋濕了半邊衣裳，她笑的宛如這雨天裡的一抹光亮。

  臨策聞聲認出了她。

  隔著雨簾，他們再次相視而笑。

  看著船上忽然多出的陌生公子，兩名丫鬟掩面笑著，撐著傘去了外面等候。

  商汐向來與她們親近，兩人在外唱起了極盡暗示的歌謠，她也沒有呵斥。

  反而是這船內，兩人相對而坐，卻誰也不敢看誰。

  「姑，姑娘也喜歡，看這本書啊？」

  潮濕的空氣中莫名有絲清甜。

  臨策瞥見商汐手中的書卷，絞盡腦汁找了這麼一個開口的理由。

  「嗯。」

  商汐似乎沒想到他會與自己搭話，耳根又紅了一圈。

  之後的行程，除了船外愉快的歌謠，一聲接一聲。

  她和臨策之間，再沒多說一句話。

  後來下了船，兩人甚至還不知曉對方姓甚名誰，就那樣說了告辭。

  不過很快，兩人就又再次遇見。

  這回是在姑蘇城內一家首飾鋪，不過天氣依舊，甚至還是瓢潑大雨。

  然而這次是商汐犯了難。

  這裡的掌柜似乎剛與臨策談下一筆大生意，堆著滿臉的笑親自送他到店鋪口。

  臨策也客氣著，看了一眼滿天的大雨，還在感慨，索性自己帶了傘。

  「小姐，奴婢就說今天會落雨，你還不信。」

  「好了好了，下次聽你的，我們等會再回去吧。」

  臨策正要邁步離開，又再次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明明兩人沒說過幾句，但他似乎早就記在了心上。

  「姑娘？」

  商汐低頭整理著自己被打濕的衣衫。

  分明方才還是大艷陽天，沒一會兒就忽然落了大雨。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商汐甚至還未抬頭看人，耳根就先泛了紅。

  「公，公子，又遇見了，好巧……」

  她趕緊起身，卻還是不敢直視臨策。

  「姑娘忘了帶傘麼？不如先用在下的。」

  「不，不可。」

  商汐有些受驚，瞪大了眼趕忙擺手。

  臨策看出她的心思，笑著從身後又拿出了另一把傘。

  「姑娘不必擔心，在下多帶了一把。」

  他笑的無暇，只是這傘本是去別處方便的侍從的。

  商汐還想問他怎麼多帶了一把，看他認真的模樣，伸手小心地接了過來。

  「那，那就先多謝公子了。」

  臨策搖搖頭，在商汐要離開時，又叫住了她。

  「姑娘，那在下要去何處取傘？」

  商汐這才想起，兩人好似還未知姓名。

  拿了他的傘，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是商汐，商家小姐，公子有空可來商家取傘。」

  原來是商家大小姐麼？

  他早在來姑蘇前，便有所耳聞。

  臨策沒有撐開那把傘，依舊笑的溫和。

  「在下臨策，有幸與姑娘相識一場。」

  「商，商汐見過臨公子。」

  這姑蘇城只有一戶姓臨的人家，世世代代為京中效力。

  商賈人家的商汐，自小對為官之人敬重，一緊張起來，說話也跟著結巴。

  「那，那商汐就先回去了，多謝公子借傘之恩。」

  兩人一時無言，商汐好不容易壓制住亂跳的心，轉身就要離開。

  「商姑娘！臨某忘了告訴你，那傘有些小，不夠兩人一同遮的。」

  看著衝進雨中的人，臨策又忽然出聲叫住了她們。

  等商汐一臉茫然的看過來，他又輕聲笑了笑。

  「在下手中這把，足以庇護兩人。」

  商汐還沒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就被伶俐的婢女一把推進臨策懷中。

  「小姐，您跟臨公子一塊回來吧，奴婢受老爺之名，還要去別處買些東西！」

  那婢女留下這麼一句，就跑開了老遠。

  聽著臨策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商汐的臉都快熟透了。

  臨策悶笑一聲，她頭頂響起的聲音里，全然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那麼商姑娘，就由在下送你回去吧。」

  就在這個雨天，他們真正認識的對方。

  一見鍾情，大抵就是如此。

  商父從第一眼就就對臨策很滿意。

  這一相識相知，就讓商汐以為是愛了一輩子。

  直到年底，臨策才突然告訴她，他早在京城謀有一官半職，等回去處理完瑣事，便風風光光回來接她。

  商汐信了。

  後來日復一日，從漫天大雪到第二年的落葉知秋。

  來商家提親的人都快踏破門檻，她還是執著地在等那個與她約定的人。

  同樣是在雨天，電閃雷鳴的日子。

  商汐沒等來臨策，卻等到了萬人之上的皇帝——百里策。

  商家不敢違抗皇命。

  在深秋的某個日子，商汐風風光光地，嫁進了那深宮高牆之中。

  他貴為皇帝，三妻四妾已是常態。

  只是在姑蘇與他相遇的那個姑娘，甚至連妃都不是。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百里策的妻，是貴為宰相之家的雲可嵐。

  她剛懷胎三個月，那位尊貴的皇后娘娘，便將她這個小小的汐嬪打入了冷宮。

  而他就在旁邊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其實她就知道，她深愛的那個臨策，早在死在了那個煙雨連天的姑蘇。

  後來的百里玄，在冷宮中呱呱墜地。

  在百里玄五歲生辰那天，商汐死咬著嘴唇，嘴裡混合著血淚。

  她親手打斷了百里玄的雙腿。

  又親自笑著送給了那位膝下無子的凝貴妃寄養。

  自此，她獨自一人身在冷宮，毫無生氣地活在那高牆之中。

  ……

  百里策看著百里玄那雙像極了商汐的眼睛。

  昔日的記憶，忽的湧上了心頭。

  身居高位的他，心口好久沒有這般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