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他是個英雄
2024-06-02 07:31:27
作者: 暖小喵
吃過晚飯秦羽可本打算住下的,但窗外下起綿綿細雨,臥室的窗戶沒關,她撐著傘往家走,路過天橋時又看到算命的老先生,他正摸索著地上的掛攤收拾著。
經過的行人匆匆,沒人為這位老人你幫忙。
秦羽可走過去給老人撐起傘,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細小的濺落聲。
「謝謝。」老人朝秦羽可道謝。
「不客氣,我幫你收拾。」秦羽可蹲下身幫他將簽筒放進包里。
「大爺,你怎麼回去?」
「坐公交,」老先生支開盲杖,「離這不遠的站點。」
「我送你下去。」
老先生感謝,「太謝謝你了。」
下台階時秦羽可托著老人的手臂,耐心的提醒他。直到將人送到公交站點,秦羽可剛要走,老先生叫住她,「姑娘。」
秦羽可站住了,老先生說:「你幫我這就是緣,我給你算一卦吧。」
「謝謝了,我,」她剛要說不信的,老先生說:「當我感謝你的。」
秦羽可抽出簽文,老先生問,「你抽中什麼簽?」
她看著簽文說:「第四十二簽。」
老先生一頓,「……」
秦羽可觀察她臉色,「怎麼了?」
老先生溫溫然的笑下,「不算最好,是個中平簽。」
「哦,什麼意思?」
「解曰放下一切。」
莫名其妙的簽文。秦羽可彎下唇,「謝謝。」
救援進行到第五十六個小時,陸續有學生從廢墟下被救出,輕傷由護士處理包紮,傷情嚴重的送到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進行手術。
經歷幾次強餘震後,一線救援隊員有三人受傷,再次坍塌的建築物給救援增加難度,蔣遇帶領的醫療組連續工作二十多個小時,附近受傷的傷者也被其他救援隊送到這裡醫治,高溫加上體力消耗,幾名年輕的小護士出現嚴重的虛脫及中暑反應,為了能繼續參加救治任務,體虛的醫護人員自行推葡萄糖補充體力。
蔣遇剛做好一例腦補縫合手術,從帳篷里走出來透透氣,一組組長馬晉揚遠遠的看見他疾呼:「蔣醫生,蔣醫生。」
蔣遇擰好礦泉水瓶蓋,馬晉揚也跑到跟前,粗喘著氣說:「蔣醫生,你還忙嗎?」
「剛做完手術,目前還沒傷著送回來。」
「那正好,你收拾下跟我去趟,」馬晉揚一臉焦急,「教學樓南側二層走廊的樓板下壓著一小女孩,頭部插入鋼筋,還有生命體徵,楊隊長正在現場安撫傷者,讓醫護組派個醫生過去看看,用液壓剪剪斷鋼筋可行嗎?」
「好,等我下。」蔣遇回到帳篷拿起一醫療箱跟著馬晉揚直奔救援地點跑去。
陽光炙熱,曬得人頭暈,跑過半個操場時蔣遇背上的衣服再次滲出點點汗跡。
來到救援地點,蔣遇看到樓板行成的三角口處支撐著兩個千斤頂,救援隊員讓出空間。
馬晉揚先朝裡面含一聲,「楊隊長。」
楊隊長回應,「醫療組來人沒?」
蔣遇開口,「我來了,人怎麼樣?」
楊隊長說:「神志清醒,我剛給她餵了水。」
蔣遇拿下肩上的醫療箱,拎著箱子弓身往裡走,越往裡空間越狹窄,到一處逼仄的轉彎處只能匍匐前行。
「蔣醫生,注意你左手邊的牆體。」
楊隊長提醒,蔣遇發現堆砌疊摞的牆體有蜘蛛網狀的裂痕,隨時有坍塌的危險。他緩慢的爬到楊隊長身後,借用頭燈看到他身前掩埋著半截身子的女孩,燈光向上,尋找到女孩的頭部,女孩用當地語言氣若遊絲的低聲喃喃。
楊隊長問:「你看能行嗎?」
蔣遇說:「你跟我交換下位置,我近一些看看。」
兩人交換位置,但小女孩始終抓著楊隊長的手不放,此時的楊隊長就是她活下去的最後希望,而人在瀕臨死亡時的求生欲,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執念。楊隊長不停用英語說:「不要怕,我們會帶你出去的。」
蔣遇慢慢靠近小女孩,「嗨,你叫什麼名字?」
她小聲的回:「我叫梅加。」
蔣遇輕撥開女孩的頭髮,小聲安撫,「梅加我現在要檢查你頭部的傷口,會有點疼,你可以忍耐下嗎?」
「嗯……」小女孩眼睛蒙著領巾,防止強光刺眼,蔣遇看到她嘴唇蠕動,他摸了摸衣兜,拿出一顆水果糖撥開,他說:「如果你可以保證很堅強我獎勵你一塊糖果。」
小女孩的嘴唇輕輕一彎,「好的,我答應你。」
蔣遇將水果糖放進她嘴裡。
經他仔細檢查後確認,鋼筋應該沒有深入腦組織,但強行用液壓剪剪斷鋼筋也會對頭部造成一些外傷性創傷。
「怎麼樣?」楊隊長問。
蔣遇說:「可以,但液壓剪要離頭部至少二十厘米的位置操作,太近距離容易造成鋼筋的二次侵入顱腦。」
楊隊長道:「明白了。」
蔣遇打開醫療箱,給女孩注射針劑。「我得在旁看著你操作,要是鋼筋有刺入大腦的危險,我得緊急處理。」
「好。」時間緊急,不容耽擱。
液壓剪本身有七八斤重,需要人雙手才能平穩握住,還需要一人控制液壓開關進行液壓泵的加壓。楊隊長要進行操作,這樣就需要兩手工作,安撫好小女孩他開始清理鋼筋另一端的塵土瓦礫,力求做到二十厘米的間隔,蔣遇則用紗布在傷口處包好,起到緩解鋼筋剪斷時對腦補造成外傷。
一切工作就緒,楊隊長拿起液壓剪找好切割位置,蔣遇邊安撫小女孩邊觀察頭部的傷口。
空間逼仄,地表溫度不斷攀升,導致這裡像個大蒸籠,兩人大汗淋漓。
楊隊長蹭掉眼角的汗,問蔣遇,「可以嗎?」
蔣遇點點頭,「可以。」
楊隊長對著外門的人喊:「加壓——」
大約兩分鐘後,鋼筋被剪切鉗剪斷,兩人長舒口氣。
楊隊長抱起小女孩,「走吧。」話音剛落,頭頂的沙礫從他身後散落,蔣遇看眼頭頂,在經歷了多次餘震後,他的神經極其敏感,突然大喊:「餘震!快走!」
聞聲,楊隊長趕緊匍匐著拉小女孩往外爬,蔣遇緊隨其後,繞到轉角時,龜裂的牆體快將唯一的洞口堵死,蔣遇拿起液壓剪按在牆上,抵住它坍塌的速度,大喊:「快走——!」
霎時間,地動山搖,瓦礫崩塌。
夜裡,秦羽可做了一個夢。
她走在天橋上,算卦的老先生撐著一把黑傘朝她走來,雨點噼里啪啦的打在傘面上,她聽到他說:
「不算最好,是個中平簽。」
「大爺,能給我詳細說說這簽文嗎?」
老先生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撐著傘走了。
『Beforeyoubreakmyheart……』手機鈴聲響起,秦羽可被吵醒睜開眼,心跳的厲害。
此時,凌晨三點,窗外下了一夜的雨。
對於這個時間的來電,她有些心慌。
屏幕顯示陌生號碼,她按下接聽鍵:「餵……」
「你好,是蔣遇的家屬嗎?」
秦羽可心磕了下,「……是。」
對方聲音渾厚,「我是中國救援隊隊長楊士本,我與蔣遇上校共同執行危國救援任務。」
「額……嗯,你好楊隊長。」秦羽可喉嚨乾澀,聲音隱隱發抖,「……我老公,不是,蔣遇呢?」
接下來的話秦羽可如同幻聽一般,他聽不到對方說什麼,只有一個聲音在腦子裡不停地重複——
他犧牲了。
運送遺體的飛機抵達申城機場,秦羽可穿著一身黑裙站在隊伍里,周嵐聽到蔣遇因公殉職的消息昏厥過去,蔣泉明也深受打擊,老兩口強撐著精神與秦羽可一同來機場接蔣遇。
飛機平穩停在跑道上,由四名軍人抬著蔣遇的棺槨走來,周嵐看到蓋著國旗的棺槨再次失聲痛哭,蔣泉明抹把臉,眼圈紅紅的對著走來的隊伍敬禮。
當初送兒參軍家榮光,如今鐵血錚錚成英魂。
淚水模糊了父親的眼,也淹沒了父親的心。
欒瑛看到棺槨也揪著胸口的衣服痛哭,蔣家的親屬無一例外的淚流滿面。
秦羽可站在風雨里,耳鬢別著一朵白菊,目送走進的隊伍眼神痛苦絕望。
明明約好的,他說等他回來的,怎麼等回來的居然是他犧牲的消息。
四月的天,陰雨濛濛,天色昏暗。
他帶著遺憾離開,她帶著絕望活著。
而人活著,心卻死了。
很長一段時間秦羽可閉門不出,也不說話更不見人,沈奕凝來陪她,但她也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
欒瑛擔心她身體,每天都按時送溫補的雞湯魚湯,周嵐和蔣泉明更是常去家裡看望秦羽可,開解她,擔心她過度哀傷。
畢竟,她還懷著蔣家的血脈,蔣遇唯一的孩子。
蔣遇犧牲五個月後……
秦羽可再次夢見天橋上算卦的老先生。
不知道為什麼,她夢見他三次。
秦羽可突然撐著床坐起,去衣櫥找件外披穿上,鏡子裡映著她隆起的肚子,孕味十足了。
她拿了鑰匙準備出門,換鞋的工夫欒瑛買菜回來。
「你去哪?」
秦羽可說:「我出去走走。」
欒瑛擔心她,把菜放地上,「我陪你去。」
「媽,我不會做傻事的,」秦羽可的手輕柔的護在隆起的肚子上,「這是蔣遇的孩子,我要把他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話說到這意思明顯,欒瑛點點頭,「那你別走遠啊。」
「嗯。」
秦羽可推門走出去。
她不確定人還在不在,也許年紀大了,不出來擺攤了。
來到天橋上,秦羽可一眼就看到天橋中間坐著的老先生,腳下的步子加快。等到他面前時秦羽可說:「大爺,你還記得我嗎?」
老先生側耳擰起眉,秦羽可說:「五個月前的雨天,我幫你撐傘送到公交站,你說給我算卦當做感謝我。掛簽是第四十二簽,你說不算最好,是個中平簽。」
「哦……」老先生緩緩點頭,溫然一笑,「我記得了。有事嗎?」
秦羽可有些心慌,「您能給我詳細的解下這掛嗎?告訴具體是什麼意思。」
老先生為難的蹙眉說:「孩子,我這掛也不可全信的。」
「大爺,你說吧,我想聽。」
聽她急切的口氣似要哭了,老先生只好說:「好吧。這簽文解曰一重江水一重山,誰知此去路又難,任他改求終不過,是非終久未得安。」
秦羽可聽得一知半解。
老先生繼續說:「此事的前途就如隔著一重山又一重水,往下走的路更是難又難,最終不能安寧。」
秦羽可攥緊衣襟,「……大爺,你說的更明白點。」
「孩子,這簽就是告訴你,做最壞的打算,放下過往憂慮。能問你求什麼嗎?」
秦羽可說:「尋人呢?」
老先生嘆口氣,「這簽文里有個故事,孟姜女送寒衣哭倒萬里長城。若是尋人……則難在。」
蔣遇犧牲的消息是嚴政逍告知廉景的,他坐在會見室半天沒緩過神,人木訥的盯著嚴政逍的臉一眼不眨。
接下來時間,每隔幾個月,嚴政逍都會代替秦羽可來探望廉景,給他送吃的用的,而廉景的積極配合改造換來了減刑。他會通過嚴政逍給秦羽可送信,這些信秦羽可沒有避開蔣遇父母,如實告知並當著他們的面讀出來。
秦羽可的心裡老兩口自然明白,可他們更懂她還年輕。
周嵐曾跟她談過,當初她願意留下這孩子他們就已經很感激了,等孩子生了,他們負責撫養,這套房產和名下的所有財產都留給她帶走做嫁妝,他們會像對待自己女兒一樣把她風光的嫁出去,秦羽可當即拒絕,她不會再嫁人,要帶著蔣遇的孩子生活。
周嵐勸她,你還年輕。
秦羽可懷孕七個月時,在小區的花園裡碰見駱聞仲,他穿著運動裝在晨跑。
「……」她的眼神帶著一絲驚訝,駱聞仲跑到她面前笑著說:「早啊。」
「你們在這?」
駱聞仲回身朝樓上的窗戶指,「我住這。」
秦羽可哦一聲。
「你,」駱聞仲的視線落在她肚子上,「幾個月了?」
秦羽可說:「七個月。」
「那你要注意點,也別走太久。」
秦羽可道聲謝便走了。
自從那次見面後,駱聞仲會經常送來一些新鮮的水果,還有出差帶回些糕點,連嬰兒用的東西也會買回來送給她。秦羽可拒絕了。
蔣遇的父母看過他來一次,送來的水果用保鮮盒封著,裡面的水果都是清洗過的,活了這麼多年能不明白個中含義。周雯再次旁敲側擊,他們做老人的明事理,不會耽誤她以後的幸福,秦羽可裝作聽不懂,幾回合的太極就給打走了。
又是一年元月,秦羽可的預產期在即,但還是沒有臨產的跡象,周嵐擔心她陣痛時身邊沒人照顧,和蔣泉明搬過來陪住。
元月七日,秦羽可誕下一子,取名蔣懷銘。
在蔣懷銘滿三歲時,秦羽可為幼子再次穿上職業裝撐起家裡的一片天。
得知她要去工作的事,老兩口都不贊同,說他們可以養他們娘倆,但秦羽可的性格做不來的,她怎麼會心安理得的靠他們的退休金生活,蔣遇犧牲後國家發放的津貼她更是不忍心動,那些錢被她存起來留給蔣懷銘日後用。
一個忙於家務三年的女人,脫離社會,脫離市場,更與金融圈脫節。秦羽可在遞交個人簡歷時,更多的人還因為她的年紀婉拒了。唯一一家信託基金公司給了她一份工作文件整理,說白了就是打雜的工作。
作為單親媽媽,在工作上要更努力更拼,還要兼顧家庭。為了完成明天的會議資料,秦羽可加班到半夜,才將全體開會所需的資料列印好,等她回到家,周嵐從兒童房出來,看她累得臉色發白,勸她別去了,可看到睡得沉沉的懷銘,秦羽可又渾身都是力量,一點都不覺得累了。
三個月後,秦羽可所在信託基金公司被斯通投行收購,秦羽可從打雜職員一步步做到了總經理。
年終聚餐時,駱聞仲跟她碰下杯子,「懷銘很可愛。」
秦羽可捏著高腳杯莞爾一笑,「是啊,跟蔣遇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笑起來兩個小酒窩,連脾氣都一樣。」
聚會結束,駱聞仲的司機送兩人到小區門口。
夏夜的風帶著一絲難得的涼爽,吹起他襯衫的衣襟,也吹亂她的髮絲,路燈拉長的影子落在身前,綿延深處。
兩人默默的走著,腳步聲迴蕩在安靜的夜裡。
借著酒意他坦白:「我其實不是個好人,」
微醺的眼睛眯了眯,轉過臉看他,「……」
「我最開始接近你有目的,也使了很多手段想要將你收為己用,」
『呵呵……』秦羽可笑了。
「後來,」駱聞仲轉過臉看身邊人,秦羽可在路燈的暖光下格外動人,駝紅的臉頰溫柔嫵媚,「後來我愛上你了。」
秦羽可站住了,「駱經理,我到家了,再見。」
廉景入獄後的第五年減刑釋放。
出獄當天秦羽可和嚴政逍去接他的,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蔣懷銘,小傢伙已經上幼兒園了,與沈奕凝的兒子在同一家幼兒園,兩人關係要好,就跟她們倆當年一樣。
秦羽可在公司給廉景安排了一份電腦電路維修的工作,公司有員工宿舍和餐補。他未來的生活並不是黑暗,因她再次被點亮。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
蔣懷銘七歲生日,秦羽可帶著他去給蔣遇掃墓。
只能的聲音問:「媽媽,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羽可用額頭貼著墓碑說:「他是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