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臘月

  三個月後，亳州。

  馬上就要進入十二月了，亳州的天氣和北方的急轉直下不同，像是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的變冷。

  明面上的溫度還有17、8度，可等談允賢意識過來時，經常一整日一整日的被凍的鼻子通紅，手腳冰涼。

  她從來沒有在南方生活過，再加上身體如同腐敗的破車，接連生了兩場大病，要不是還能自治，估計直接就交待在這異鄉了。

  可她仍是不甚在意，整日穿著農貿市場上買來的卡通厚毛睡衣，有精神就趴在屋裡寫書，沒有精神就倚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現在她租住在城區的一個普通小區里，這裡交通方便、生活便捷，最重要的是離華佗庵很近。

  作為華佗的出生地，亳州處處可見華佗的遺蹟。

  

  剛開始過來的時候，她會溜達著去華佗庵轉轉，研究一代神醫的生平事跡，感受那個戰亂年代醫者的追求……可現在的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幾乎沒辦法離開房間太久……

  一陣麻痹感從心口傳來，談允賢習以為常的輕捂著胸口，熟練的從口袋裡掏出了幾粒藥丸，服下之後，這種心悸麻痹的感覺終於慢慢褪去。

  之前這藥還能頂三五天的用處，現在基本上要一天一服。她無比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差不多走到了盡頭。

  緩了十分鐘後，她撐著搖椅站了起來，屋裡桌子上的手機又亮了一下，上面的信息已經積累了99+，三個月前她不辭而別，所有人都焦急的聯繫她，她開始還偶爾回復幾句，現在，完全視而不見了。

  她慢慢走進臥室，把電腦里的文檔檢查了一遍，這是她昨天寫的陽氣篇，現在還差一小部分，所有的內容基本上就都在這裡了。

  談允賢在床上躺好，可憐身體雖然不中用，可是神智還非常清醒，她是這樣理智、從容、有條不紊的安排自己的生活，卻管不了自己的心。

  只要一放鬆下來，她就不可避免的會想起朱辰賀，想他一開始的陰陽怪氣，想他後來的深情繾綣，想他和她說的每一句話，想他對她做的每一件事，想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的腦子裡全是朱辰賀的身影，幾乎閉著眼就能摹繪他的每一寸肌膚，這些記憶揮之不去，無法忘懷，她一開始還很難受，慢慢的，她只能和這些回憶和解。

  既然忘不了，那就盡情的懷念，反正也是……時日無多。

  朱辰賀現在怎麼樣了呢？她心中感慨。現在兩個人的境遇調轉了過來，快死的人變成了自己，她終於理解了當初他的所有選擇。

  和他比起來，自己好像一點兒也不勇敢！

  談允賢正沉溺在往事回憶之中，忽然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她面露無奈，只能強撐著爬起來開門，接著一個瘦小乾枯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老人一進門就操著濃重的亳州方言嘰里咕嚕的念叨了幾聲，談允賢基本上……聽不太懂，只知道對方估計是在……關心自己。

  這老太太姓楊，見談允賢大白天蓬頭垢面，神情萎靡，實在是看不慣，只能盡力說了幾句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小談呀，不似我說你啊，恁們年輕人就該出去上班，天天這樣日夜顛倒，會傷身體哦。」下午三四點鐘還在躺著，好頹廢哦！

  楊奶奶住在談允賢的對門，談允賢租的房子也是她的，老人家的老伴兒去年過世了，只有一個兒子在國外定居，是個典型的獨居、孤寡、老人。

  見談允賢還是不愛說話，她嘆了口氣，拿出自己剛烙的幾個牛肉饃，說：「吃吧，總吃外賣和方便麵對身體不得勁，屋裡也要常通風……」接著又是一通長篇大論。

  談允賢靜靜地聽著，鮮香可口的牛肉饃在她眼裡也味同嚼蠟，她其實挺理解楊奶奶的，老人家沒有老伴兒需要伺候，也沒有兒孫可以操心，每日閒的發毛，只能到她這裡來「傾訴」一番了。

  一想到自己不久後會死在楊奶奶的房子裡，談允賢心裡頗有些歉意，她雖然留下了一些錢作為賠償，可也只是一些聊表安慰。楊奶奶不缺錢，缺的是親人的交流和關懷，所以她一直耐著性子聽她嘮叨，每次務求老人家心情舒暢而歸。

  雖然她們倆交流不是很暢順，談話也沒有營養，但是卻能讓她從對朱辰賀不間斷的思念中開個小差，這樣也不錯。

  楊奶奶在談允賢這裡說了四十分鐘的話，心情好了一些，拍了拍褲子站起身道：「好啦，我要走了。」

  談允賢納悶：「今天還有事？」平時都要說足一個多小時的。

  楊奶奶捂著腰說：「不說了，夜個兒閃了腰，我要去王大夫的診所看看，小王大夫那可是在世華佗，醫術那是一等一的棒啊！」

  談允賢被逗笑了，在楊奶奶這裡，基本上有個頭疼腦熱、扭傷勞損等一切病都會去光顧王大夫的診所，用她的話說是藥到病除，老人家完全是小王大夫的死忠粉！

  見此，她沖楊奶奶揮了揮小手：「您慢走……」

  楊奶奶恨鐵不成鋼的瞥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可能是腰疼牽引著腳底下也不利索，老人家從茶几邊站起來時不小心踢到了椅子腿，下一子被絆了個踉蹌。

  談允賢嚇了一跳，連忙去攙扶老人，可是由於腿腳更不利索而慢了半拍，楊奶奶半摔在了地上，「哎呦哎呦」的直喊疼，這下可好，腰疼的更厲害了！

  她用盡了力氣走了過去，把楊奶奶扶了起來，老太太面露痛楚，道：「不行了，不行了，快送我去王大夫的診所，早知道剛才就不磨蹭了，直接去就沒事了……」

  談允賢無語：她一個等死的人還要送人去醫院……太看得起她了吧！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深吸了口氣，揉了揉眉頭，壯士斷腕般說了一句：「走吧，我送您去。」

  楊奶奶不知道她下了如此大的決心，整個人都靠了過來，一邊哎呦著，一邊指了去向王大夫診所的路。

  談允賢順著她瘦弱的手指望去，還好還好，就在小區門口，她還不至於在半路上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