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
2024-06-02 03:43:44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我沒有為玉瑩的「失言」生氣。不過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的確吃驚。
魏郯今年二十五歲,這些年裡面,他一直未娶,我也從沒有聽說過他納有妾侍。我曾覺得困惑,卻不知道他與徐後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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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緒鋪陳開來。
這都是因為徐後麼?魏郯一心喜歡徐蘋,徐蘋卻嫁給了天子,於是他肝腸寸斷心如死灰以致孤身多年,最後破罐破摔,娶了我這個二婚之婦?
我努力回憶婚禮時的樣子,魏郯喝了許多酒,醉得甚至沒有行房。第二天,他面色如常,對我說話的樣子也就比路人熟那麼一點點……蛛絲馬跡,現在想起來似乎都很耐人尋味。
最重要的是,對於徐後這個舊情人,魏郯怎麼看?
當夜,我擁著錦衾躺在榻上,眼睛望著窗口搖曳的樹影,有些出神。
其實,我想到了另一個人,一個等了我許多年最後卻不要我的人。
他是我曾經的未婚夫,叫裴潛。
當世人們對美男子的界定,首要的就是膚若凝脂眼神溫潤,整個人看起來要像一尊白玉那樣賞心悅目。
這些條件,無論是我的前任夫君還是現任夫君,全都不沾邊。
但裴潛就是這樣的人。
他三歲識文,七歲能詩,十二歲時已經憑著出色的外貌和一張雄辯之口蠻聲長安。人們提起太史家的裴郎,臉上就是風雅之色。
我的父親和裴太史是好友,兩家多有往來。我五歲那年的花朝節,兩家聚宴,我看到裴潛的總角上簪了花,覺得喜歡,就伸手去扯。裴潛被我整得狼狽不堪,大人們卻哈哈地笑,母親抱著我對裴母開玩笑說,阿嫤這麼喜歡令郎,不若就讓令郎做我家女婿吧。
一句打趣,兩家人卻聽著來了興致,宴上一合計,比我大六歲的裴潛就成了我的未婚夫。
我對這個因玩笑而來的未婚夫著實喜歡得很,因為他的脾氣很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懂得很多,還會帶我捉促織。我從五歲那年起,就學會「阿潛阿潛」地跟在他後面,讓他帶自己去玩。
成名早有好處,他十七歲就及冠,得了字,叫季淵。從此以後,別人都稱他「季淵公子。」
只有我,還叫他「阿潛」,無論人前人後,阿潛是我一個人的。
裴潛名冠京華,欽慕他的人數不勝數。許多人為這個嫉妒我,就連玉瑩她們那些玩在一起的貴女,也曾經私底下討論,說覺得我和裴潛不配。
事實上,也的確看起來有那麼一些不配。
當裴潛開始風華絕代縱橫長安的時候,我還是一個總角的女童,站在他身旁連肩頭都不到。雖然我後來癸水到了,模樣長開了許多,但站在身姿俊逸的裴潛身旁時,我仍然像個小女孩。
但我覺得無所謂,長大對於我來說遙遠得很。即便我不長大,裴潛也一定會留在我的身旁。
他會在看到我別出心裁亂穿的衣服時,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他會在聽說我要借他心愛地白馬拉車時,露出暴殄天物的表情,朝我翻白眼。
他會在聽說我的梅瓶賣了一百五十錢的時候,恨鐵不成鋼地搖頭,並用指節敲敲我的頭說,傻女子,那梅瓶何止一百五十錢,你賣十金也有人爭著要。
他會在新年前夕,把自己關在家裡,用心刻兩個一模一樣的桃符,他一個,我一個。桃符的面上,一個「嫤」字和一個「潛」字連在一起。
他抱著我,在我耳邊無奈地低語,阿嫤,你快些長大好不好?
……
可是他終究沒有等到我長大。
我十四歲的時候,父親在朝中的困難越來越大,情勢變得危險。裴潛的父親當機立斷,親自上門退了婚,沒多久,裴潛就娶了另一位出身高門的女子。
他成親的那一天,我特地站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看著他騎著他的白馬領著新婦的香車走來。他看到了我,不掩目中的驚詫和糾雜,俊雅的臉登時變得僵硬而蒼白。
我記得我一直定定望著他,滿眼的淚水。自己那時看著他,心裡居然還希翼著他會從馬上跳下來,抱著我說阿嫤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氣我只想娶你……可他終究沒有這麼做,他轉開臉去,陌生得像個路人。
最後,連阿元都受不了,嘴裡罵著「負心小人」把我拉走了。
我閉閉眼睛。
這許多年,我刻意地不去回憶,可偶爾觸及,哪怕只是那麼一點,都讓我的心口悶得難受。
忘了吧……我對自己輕聲道,就像當年母親說的那樣。
「方才我兄長來告知,父親能自己煮食了。」第二天,阿元笑眯眯地跟我說,「他還說,父親不讓我兄長總是在宅中照料,命他出去尋些事做呢。」
「哦?」我點頭,「這可是好事。」
李尚在進傅府之前,是一個江南巨賈的管事,對經營貨物很有一套。但那個巨賈好賭,把家財賭盡了,最後把李尚和僕婢都賣了出去。
我算了算,雍都里的屋宅和尋常生活用度我都曾打聽過,上次見面時給的金子約摸也要用光了。於是,我從自己的箱子裡取出幾日前兌來的三百錢,遞給阿元。
「啊!不要不要!」阿元急了,滿面通紅,「夫人,我不是要錢的意思,父親不許我們再收夫人財物。」
我笑笑,道:「這些錢不是光給你們的。你將這錢轉給你父親,請他病癒之後替我看看雍都中可有合適的買賣。」
「買賣?」阿元愣住,「夫人要什麼買賣?」
「什麼都行。」我說,「穩妥,能賺錢就是好買賣。」
「夫人要賺錢?」阿元吃驚地睜大眼睛,忽然看看周圍,小聲地說,「夫人,這可不是長安。」
「我知道。」我揚眉:「那又如何?」
她指的是我從前在傅府的事。
傅司徒家的兒子們人人經綸滿腹,張口便可高談闊論,盡顯門閥大氣。不過鮮有人知道,他的小女兒不愛讀書,文采平平,卻對高門士子們側目也不肯的錢財之事情有獨鍾。
我五歲的時候,有一回,李尚將帳目拿來給母親看。我在一旁見到那些豎豎條條的記數,竟十分感興趣,踮著腳問七問八。此後,李尚每回來交帳目,我必定在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已經將一些讓她頭疼不已的帳本扔給了我來查對。
後來,我覺得算帳不過癮,又常常打些主意,將自己和兄長們那些不用的舊物收起來,得空溜出府去街市賣掉。這事我做得很過癮,不是為了賺錢,只為賣東西時跟買家你來我往地侃價,簡直樂趣無窮。有時,我會為多得了兩錢而沾沾自喜一整天。
兄長們對我的癖好很是看不上,長兄還曾經一怒之下把我的算籌全部扔掉,惹得我給他那心愛的汗血寶馬餵了瀉藥,讓他在苑游時出醜。父親卻對我很寬容,長兄向他告狀的時候,他微笑地說,家中什麼都不缺,就缺個會算帳的,現在總算齊全了。
當年我被父親這話鼓勵,簡直尾巴翹上了天,甚至謀劃著名向京中那些欽慕我兄長的女子們兜售出遊或巧遇的機會,每次每人收費三百錢。可惜,這個念頭還在萌芽的時候,先帝的刀就落了下來,永遠不可能實施了……
阿元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皺眉道:「夫人如今都嫁入丞相家了,還做這些事?」
我不解釋,道:「你轉告你父親便是。」
阿元滿臉狐疑,唯唯地走開。
李尚那邊聽說了我請他做的事之後,跟阿元一樣反應。不過,他沒有反對,讓阿元告訴我,他會儘快辦妥。
畢竟是背著魏氏的家人做事,我還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阿元曾經在傅府待過,深知僕婢在主人家的微妙關係,處理得很謹慎。她把錢拿給李尚那邊之後,再也沒有回過去。從此以後,凡是李尚那邊有什麼消息,都是他寫在紙上,讓一個給丞相府中送柴火的僕人捎進來,阿元到庖房去取。為了保險起見,這些信裡面還用了暗語,字面上根本看不出說的是什麼事。
這樣偷偷摸摸讓我覺得緊張又好笑,恐怕哪一天被魏府的人抓到,說我是細作我也百口莫辯。
李尚辦事很快,遣阿煥到雍都各處轉悠了半個月以後,給我來了信,說看中了幾個買賣。
我見信,覺得心中大慰。這樣的事寫信討論不來,於是,當夜,我向郭夫人稟告,說明日想到東城廟宮奉神,順便探一探病重的故人。
郭夫人知道我安置李尚的事,有些遲疑。不過,她一向篤信鬼神,如今魏傕將要回來,她更是每日虔誠禱告。所以到了最後,她不但沒有攔阻,還怕我祭品準備不周,特地讓人幫忙備下。
有了主母應許,第二日,我乘上漆車,大方地出了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