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同泰有僧名布袋
2024-04-30 21:14:32
作者: 葡萄君
自大宋開國以來,杯酒釋兵權之後,武人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軍制又實行強幹弱枝之法,致使各州、軍武備鬆弛,百五年間,卻是衰落到,鬧出了千百匪徒,奪了州府,猖獗半載,竟需要千里調兵,方才平定的鬧劇。
府兵尚且如此,這些衙門的僕役便更是不堪,剿匪什麼的是不可能的,也只是能欺負欺負平頭百姓。
白小六一人一刀,就鎮住了百十個衙役,少數幾個機靈的,見勢不妙,已是拔腿跑了。
王德海卻不敢跑,還在為保飯碗還是保腦袋猶豫,人就已是被逼的靠在了江府的大門上。
退無可退,眼見今日這事不能善了,白小六再次舉刀之時,一個大和尚卻自江府的牆角處走了出來。
那和尚胖的近乎臃腫,腆著大肚子,手裡拿著木魚。
他身穿灰布僧袍,披著蓑衣,頭戴好大一頂斗笠。
走起路來,渾身的肥肉都是跟著顫動,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披著蓑衣的小沙彌,見了這陣仗,嚇得連忙躲在了大和尚身後。
那大和尚也是胖的可以,竟是把小沙彌遮得嚴嚴實實。
王德海今日已經近乎絕望,心下一橫,也是做起了搏命的打算。
可是待見得大和尚出來,眉頭頓時一松,心也放了下來。
白小六這個半瘋,根本聽不懂人語,這會總算來了個能溝通得了。
王德海吐了口中的牙籤,調侃道:「我道咱江寧府這幾日咋總不見晴呢,原來是你這個壞和尚回了同泰寺啊。」
大和尚走到了近處,雖然胖的像個彌勒,面相卻是年輕,也就二十幾歲的樣子。
那大和尚敲了一下木魚,當的一聲很是清脆,木魚黝黑髮亮,竟不知是何種金屬製成。
大和尚望天觀雨,幽幽道:「善哉善哉,春雨貴如油,不想我竟給江寧帶來了好大一場造化。」
王德海搖頭笑道:「布袋和尚,你這臉皮,比之前又厚了不少啊。」
布袋和尚不再理他,倒是走到收了刀的白小六跟前,噹噹當敲著木魚,繞著白小六走了三圈。
那個小沙彌卻是不敢,急忙跑到了王德海那頭,不管怎麼說,還是官差讓他覺得心安。
「你作甚。」白小六皺眉,不耐道。
「我勸你向善。」布袋和尚一本正經道。
白小六難得有了些許表情,白了布袋和尚一眼:「滾。」
「哎,你心中還有魔念啊,需要再走三圈,超度超度。」
白小六將刀一橫,道:「你卻試試。」
布袋和尚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肚皮道:「現在化個緣,這麼困難嗎,施主你要善良啊。」
王德海穩穩心神,湊到布袋和尚的跟前,小聲耳語道:「布袋和尚,借一步說話。」
也不管布袋和尚是否願意,王德海拉著布袋和尚的僧袍就往一邊走去,布袋和尚神秘一笑道:「怎地,王班頭,今日不怕我化緣了?」
「好說,好說,回去給你介紹幾場法事。」
「我沒時間啊,別人去可否?」
「無妨。」王德海拍著胸脯道:「這江寧城我王德海還是能辦些事的。」
布袋和尚壓低聲音道:「記得把錢結給我,可別送去寺里。」
「這是自然,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兩個傢伙賤兮兮地相視一笑,這時自布袋和尚的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道:「師叔祖,你又挖寺里的牆角。」
布袋和尚用木魚槌敲了下小沙彌頭上的斗笠。
「就你多嘴,晚上罰你吃肉。」
小沙彌嚇得幹勁躲了回去,一個勁兒叨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送去了『大禮』,王德海心裡有了些底氣,商量道:「布袋和尚,把這些人帶走,過些時日,再給你尋些好處。」
那小沙彌這時又探出了腦袋,阻攔道:「不可,不可,方丈讓我看著你,不讓你管這些俗物,師叔祖,你也答應過方丈的,主持方丈知道了,又得生氣。」
布袋和尚低頭看向腋下的小沙彌,道:「主持方丈生氣?」
小沙彌見抬出了主持方丈,布袋和尚似有顧忌,一個勁的點頭道:「是啊,是啊。上次你在玄武湖泛舟宴客,弄來那麼多煙花女子,主持方丈氣得幾天吃不下飯,這次又是打打殺殺的事,方丈怎會不氣。」
「當真?他也會生氣?」
「當然是真的,上次我親眼所見的呢。」
「墮落了啊,墮落了啊。」布袋和尚滿臉悲憫之色,遙望雞籠山上,道:「我同泰寺千年古剎,南朝皇家僧院,佛門楷模,誰人不知?今天怎也似那些鄉村野院一樣了。我出家之人六根清淨,不嗔不怒,不喜不悲,這樣沒有心性的人,怎可再做同泰寺的主持呢。身為他的師叔,我絕不可坐視不理,一會回寺,定要彈劾於他,主持還是由我來做吧。悟明啊,出家人不打誑語,到時你據實說來即可。」
「啊?」
小沙彌嚇了一跳,彈劾了主持方丈,這同泰寺還不得被你拆了賣了?
小沙彌悟明倒也機靈,馬上眼觀鼻,鼻觀心,閉口結舌,做出了要修閉口禪的姿態。
布袋和尚又拿木魚槌敲了一下小沙彌,道:「嘿嘿嘿,到時我來陳述,你只需點頭搖頭,也是一樣。」
小沙彌頓時心如死灰,默默為同泰寺的未來憂慮。若不是自殺會墮入叄惡道,此刻他想找個歪脖樹把自己吊死。
王德海搖頭道:「你個壞和尚,做起壞事來,竟連自己的徒子徒孫也不放過。」
布袋和尚笑道:「阿彌那個佛啊,眾生平等,一視同仁,出家人怎能做事厚此薄彼?」
王德海又是苦笑搖頭片刻,才摟住布袋和尚的腰道:「怎麼樣,給我一個面子,把這些人帶走。」
布袋和尚搖頭,道:「你今天和我結了善緣,我也送你一道善經,做人要善良啊。」
王德海撓頭道:「布袋和尚,善這個字在你嘴裡蹦出來,咋就這麼彆扭呢,你做的惡事還少了?」
布袋和尚肅容道:「行得惡事,守得善心,心如明月台,何有善惡分,阿彌陀佛。」
王德海嘆氣道:「咳,布袋和尚,你當我願意如此?江寧的天變了,還是順天而行吧。」
布袋和尚指指王德海的心口道:「這若未變,天怎麼就變了呢?」
王德海蹙眉道:「我說不過你這妖僧,給個痛快話,你倒是幫不幫忙?」
布袋和尚沖不遠處的白小六努努嘴,道:「你以為我能說得動他?」
王德海沉吟片刻道:「除了江凡,他最聽的不就是你的話了?」
布袋和尚望向江府的樓台亭閣,道:「除了江凡,他最聽的不是我。」
「誰?可否請來說和一二?」
「倒也不難請,她就在這院內。」
「到底是何人?」王德海急切道。
「江小姐便是。」
王德海不信,屈鼻道:「哼,布袋和尚,你誆我?」
布袋和尚當的敲了下木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們都太不了解那個女子了。」
王德海心中沉吟,請了江小漁出來,人還不直接被劫走了?他可擔待不起。
片刻後,王德海不忿道:「差點被你唬住了,你個沒良心的壞和尚,你是想讓我把江小姐給送出來啊,你們倒是省事了。」
布袋和尚搖頭嘆息道:「這是死結啊。你不懂嗎,如果解不開這個結,這江寧就會有起驚天的血案,那衙門裡就會家家掛喪,長江里會多了一股江匪,只要今天主事的還有一人活著,這裡就不會有一日安寧。」
偷偷瞧了眼白小六,王德海頓時感到自己被一股冷氣籠罩,道:「你也會摻和在裡面?」
「阿彌陀佛。」布袋和尚寶相莊嚴地道:「我只向善。」
王德海心中開始罵娘,院裡的那些蠢貨,還是不了解江凡啊,奪了江家的產業就得了,何苦要脅迫江小漁呢?不知道這樣會闖出個彌天大禍來嗎?
如今江凡已死,局面都是這樣,想想那江凡要是活著,又是何其的恐怖。
今天自己倒霉,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破差事,衝突一起,自己勢必是第一個挨刀的那個。
「布袋和尚,布袋大師。」
王德海終於想明白了事情的厲害,拽住布袋和尚的胳膊,懇求道:「你總是能說得上話的人,去勸勸白小六這幫傢伙,這是謀逆的大罪啊。」
布袋和尚輕笑道:「你以為他們會在乎這個。」
你他娘也不在乎吧。
王德海心中腹誹,拼命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道:「大師救我,我若去了,飯碗不保,家中老幼何以為生?」
「世人唯能自救耳。」布袋和尚神秘一笑道。
「何以自救?」
布袋和尚轉過身去,對白小六道:「打傷十個,砍傷兩個,其餘人等,放他們逃跑,下手輕些,莫要出了人命。」
回過頭,布袋和尚微笑道:「王班頭,如此安排滿意否?」
王德海面色鐵青,這幫亡命徒真的是心狠手辣,出手就要傷這麼多人。
白小六微微點頭,輕輕一擺手,吩咐道:「上。」
只一個字,那些原本還懶懶散散的力夫們,便散了開去,將那手中的挑擔輕輕一扭,竟是抽出了一柄柄利刃。
打傷十個,砍傷兩個。
十分之一的比率不多,可問題的關鍵是一幫衙役誰願意去當那十分之一呢。
原本就已經被白小六嚇破了膽,這時班頭也泄了底氣,唯一的一點心氣頓時就散了,紛紛扔下齊眉短棍就跑。
王德海見此,將牙一咬,刷的一下抽出自己的佩刀,大喊道:「都給我站住,不許逃跑。」
有幾個愣貨,聞言倒是收住了腳,尋思這是班頭要再拼一下嗎?
卻見得王德海將刀遞給了布袋和尚,道:「就砍一個吧,我來。」
「你幹嘛不自己動手?」布袋和尚嫌棄道:「我乃出家人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王德海訕訕道:「我他娘的怕疼。」
「我他娘的還害怕血呢,你自己來。」布袋和尚將刀遞換給王德海,王德海不接。
「你來。」
「還是你來吧。」
兩人爭執,誰也不動手,白小六提步過來,道:「砍個人而已,哪來的這般麻煩,我來。」
白小六舉刀,王德海轉身就跑。
「你不行,布袋和尚,他娘的換個人。」
白小六提刀便追,布袋和尚笑著看戲。
「住手。」
便在這時,玄衣少年款步而至,小書童躲在後面捂著眼睛。
那少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腰系青芒,肅面而立。
布袋和尚轉頭望去,先是一呆,接著便是微微一笑,當的敲了下木魚,道:「今日有紫氣,自山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