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隨雲色暗,只待日光明
2024-06-01 21:21:54
作者: 眼神正直的大妹子
張迪走後,李暢才直起腰杆,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當下也不敢看王希孟,拱手後吩咐身旁的人,叫小黃門來清理打掃,還得請人來把這院子開闢個新道出來,把遮陽的都給拆了才行。
「王畫師,您看,這處是要再放個盆景麼?我在叫人做個景出來可好,您喜歡什麼樣的。」
「王畫師,裡面的家具都破損了,我給您換一下吧。」
「王畫師……」
李暢事無巨細的要跟王希孟申請,院落里人來人往的搬運東西灑掃,王希孟一時半刻又靜不下心來,只好道:「李學正自己看著辦吧,我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麼東西,走也只帶那些就好。」
李暢以為王希孟這話是說他苛待他,當即苦了臉道:「王畫師,我知道你來的時候呢,我沒好好招待你,可到底也沒怎麼虧待啊,你還是讓我好好辦差吧。」
王希孟無奈道:「那……那讓雲真在這看著吧,他做主就好,我去學堂畫畫吧。」
李暢嘆氣,「這也行吧,我即刻讓人去收拾出來。」
「不必麻煩了,我用生徒們的就行。」
「那我找人帶路吧。」
王希孟笑道:「畫學我很是熟悉,不必帶路的。」
「這樣也好。」李暢垂頭喪氣,看來這次張迪的突如其來,打的他一個措手不及了。
王希孟閒庭信步,過路的生徒皆已經聽說了他為帝王親傳徒弟,對他比方才還要恭敬,王希孟目不斜視,張先生恐怕也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可是他現在不能去找他,一旦進入了紫宸殿,他的一舉一動將被所有人盯著,會有很多人想拉他下來,替代他的位置,他與朝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干係,才是最好的,雖無靠山,趙佶便是他的靠山,他只要跟著趙佶,得到他的信任,勸他好好處理政務,這一生便不算白來一遭。
月亮已經隨著時間悄悄爬上了半空,扯過一片烏雲蓋在身上,王希孟仰頭看天,人於天地之間,不過渺小如螻蟻,可就算是螻蟻,也想拼盡全力守護自己想守護的,王希孟的眼神從感激到迷茫,再從迷茫到堅定,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不願意承受、不願意去面對的畫面。
他永遠記得,在這裡,在這裡的亭子裡,子堯的淚水是如何沾濕自己的衣襟,他是如何的絕望與痛苦才會有那麼大的決心,孤注一擲去報仇。
王希孟拾級而上,就是在這裡,他跟子堯一起,下了一個衝動的決定,一個瘋狂的決定,亭子和山石都沒變過,只是柱子上有一些小斑駁,王希孟細細撫摸過去,坐到了當年的位置上。
他回來後,就從來不敢踏足這裡,因為慚愧,如今,他想來了,他要為他復仇。
「子堯,你總是說,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若是變了,你會不會認不出我?」王希孟苦笑道:「這吃人的世道,我也變得會偽裝自己了。」
月亮在天上,被烏雲遮蔽,將王希孟的這個夜晚隱藏起來,仿佛不曾發生過。
而一個邊關回來的小小禁書庫書吏成為了當今天子的親傳弟子,並賜居紫宸殿偏殿居住一事,不必宣揚,也已經傳遍宮中內外,無心人一笑置之,有心人卻徹夜難眠。
安娘手裡提著燈籠,到了張擇端書房外,拖鞋踩地而入,見他不在屋內,又在院落中張望,原來是坐在自家門口的長桌上,對月飲酒。
安娘到他身旁,將披風給他披上,與他並排坐著。
「今晚的月亮真圓啊,你我很久沒一起賞月了吧。」
「嗯,今晚心中暢快,安娘,你再拿些酒給我好不好?」張擇端握住她的手,嘴裡噴著酒氣。
安娘笑著搖頭,「官人不要貪杯,明日還要進宮。」
張擇端嘆了口氣,「安娘,今日我開心,我特別開心。」
「安娘知道。」
「這小子總算是出頭啦,沒埋沒,沒埋沒。」張擇端躺在長桌上,隔著頂上的樹枝縫隙看月亮,嘴裡一直嘟囔著這句。
風吹過,將樹吹的嘩嘩作響,安娘也躺了下來,靠在張擇端的懷中,輕聲道:「明日他就進宮了,官人不去提點幾句麼?」
「不能去,該說的,我都說了,官家是皇帝,皇帝就會有猜忌的心思,我不能讓官家覺得,王希孟是經過我授意出現的,我已經是得官家庇佑的人了,若左右兩名畫師私交過甚,就得死一個。」張擇端幽幽道。
安娘摸著他有些發白的鬢角,「這樣也好,他是個聰明人,會知道怎麼走的。」
「聰明人有時候才蠢呢,就是因為太聰明,才損自身啊。」
與張擇端的寂靜小院相比,華文在家中那是徹夜難安,他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他連飯都沒吃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內,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他只要一閉上眼睛,都是張子堯與王希孟的獰笑,還有那些枉死的同學,他們問自己,為什麼要害死他們,他們做錯了什麼,與自己有什麼仇怨。
華文將自己埋在被子裡面,好像這樣,外面的人就傷害不到他了。
他嚇得渾身發抖,這麼久了,他從來沒怕過,因為他知道王希孟這小子不可能報仇的,可是他回來了,他還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成了皇上的身邊人,入住紫宸殿,紫宸殿那是什麼地方,帝王的宮殿,王希孟他居然住進去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蔡京回不來,蔡卞根本不會管自己,他死路一條了,王希孟恨他入骨,一定會絕地反撲的,他該怎麼辦呢?現在去求饒,會不會來不及了。
華文回想起自己對王希孟做的種種往事,恨不能即刻赴死,王希孟會怎麼對他,他會去告訴官家自己做的一切麼?華文就這樣想著,度過這個夜晚的每一刻,難熬至極。
待天色大亮,雞鳴聲傳來時,他紅著一雙眼睛,掀開被子,身上全是汗水,連雙手都在顫抖,一晚上的心理折磨已經快將他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