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玉竹堂（一）

  垂花巷在大市中，左進右出皆是水路，石橋勾連，還沒走進便能聽到人來人往嘈雜之聲。

  「娘，我們今天非要去學堂麼。」王希孟仰頭問道。

  錦娘點頭，「當然了，早點入學，你也好早點學習，孟兒，你這是怎麼了？」

  

  王希孟搖頭，「沒...沒什麼。」他不敢說，是怕夫子討厭他，新的夫子萬一跟孟道子一樣，他該怎麼辦？

  「前面就是垂花巷了。」錦娘緊張的護著袖口裡的錢袋，希望這點銀子，足夠希孟入學。

  「嗯。」王希孟沒精打采的跟著走，過了石橋，穿過一片街巷，錦娘拉著希孟走進了垂花巷。

  巷如其名，整條小巷子都種滿了爬山虎，中間夾雜了一些各色小花，垂條而下，落英繽紛，雖已過夏，卻還留著盛時的瑰麗風姿。

  東進第一間房，白牆灰瓦，門口種了一排的青綠蒼竹，與這垂花巷倒也十分相稱，仔細聽，裡頭還有童子們的朗朗讀書聲。

  「應該是這了。」錦娘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上前叩了叩門環，結果那門露出了小縫，看起來沒鎖。

  錦娘等了會，才意識到夫子應該在上課，便推門而入。

  入目便是一個四方小院，確實不大，勝在環境清幽，養了不少蒼翠青竹，與其說是學堂，不如說像哪個文人隱居之所在。

  「請問是何人？」

  錦娘與希孟回頭，發現是個老婆婆，繫著圍裙，拿著水瓢，正看著他們。

  錦娘連忙偕同希孟行了一禮，「婆婆安好，請問夫子在麼。」

  「哦，你們找啟元是麼，我現在去叫他。」老婆婆把水瓢一放，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佝僂著背，轉身進了正門，過了會，才從內走出一個年輕郎君，乍見只覺青衫方巾，十分儒雅。

  王希孟對夫子的概念里，都是孟道子那樣的，沒料到這個夫子竟然是跟文宣師兄差不多大的白面郎君，心下不由好奇起來。

  「在下鄺啟元，敢問娘子是來送家中小郎入學麼？」鄺啟元對錦娘行了一禮，完全沒有尋常學堂夫子那般驕矜。

  錦娘一見便知，他雖然年輕，卻是個十分知禮的人，含笑道：「是這樣沒錯，夫子不必多禮，我...我想問問夫子的學堂束脩一年要幾百文錢？」

  鄺啟元斂眸，溫和的面容聽到錦娘的問題是，有些驚訝，隨後才擺手道：「娘子想必沒打聽過我這玉竹堂的規矩，我們這若是家中稍微好些的，才收一百文束脩，若是家中比較困難，我分文不取，只收些瓜果蔬菜或者衣裳也就罷了。」

  錦娘詫異地與王希孟對視了一眼，「夫子莫不是在開玩笑吧？」她可從來沒聽過不收錢的私人學堂。

  「我兒子從不說笑，娘子家有些什麼蔬菜肉乾什麼的，可以用來代替束脩，不必講究那套，我們鄺家視金錢如糞土。」老婆婆突然在旁說道，原來竟然是鄺夫子的母親。

  錦娘趕緊行禮，「多謝夫子，多謝婆婆。」

  鄺啟元虛扶一禮，「娘子不必多禮，若是今日方便，小郎君即刻就可入學。」

  錦娘喜不自勝，「那真是，真是太好了！實在是太感謝夫子了，孟兒，快給夫子行叩拜大禮。」

  「是。」王希孟對這個鄺夫子也頗有好感，他讓他想起了文宣師兄，那個如青竹一般溫潤的人。

  「王希孟拜見夫子。」王希孟老老實實的給鄺啟元磕了三個響頭，鄺啟元蹲下身子，含笑將他扶起，「甚好，你既然叫了我一聲夫子，就得認真上學，若是敷衍了事，我也絕對不會寬縱你的。」

  「夫子放心，希孟絕對不會辜負娘，辜負夫子。」王希孟再三保證。

  「好，娘子的束脩日後再說吧，至於希孟，便今日留下來上課吧。」

  錦娘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多謝夫子了。」

  王希孟的入學如此順利，錦娘這是萬萬沒想到的，既然鄺啟元不收錢，那麼，她就用繡品來代替束脩好了。

  王希孟和鄺啟元親自送了錦娘出門，臨走前，錦娘看著希孟，「可別淘氣哦。」

  「嗯。」

  錦娘這才走，王希孟就跟鄺啟元大眼瞪小眼起來。

  鄺啟元先破開僵局，對王希孟粲然一笑，「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我爹。」王希孟老實回答。

  「很好聽，你爹對你寄予厚望啊。」鄺啟元說道。

  王希孟沒回答他，反而低頭，「夫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鄺啟元點頭，「你問。」

  「若是學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夫子你會懲罰他麼？會討厭他，把他趕走麼？」

  王希孟這個問題，令鄺啟元啞然，半天沒說出話來，「你怎麼會這麼想呢？為人師者，傳業授道解惑也，若是動輒懲罰，驅趕學生，那還能稱得上是師麼？希孟，你以前的夫子這樣對你麼？」

  王希孟驚訝地抬起頭，他怎麼知道？

  鄺啟元從王希孟的眼睛裡看到了答案，他頗為心疼的蹲下身子，伸出手道：「相信我，我不會，把你的手交給我，咱們該去上課了。」

  王希孟看著鄺啟元，他那和煦春風般的微笑，使他對於「夫子」兩個字的恐懼瞬間土崩瓦解，他伸出手，拉住了鄺啟元溫暖的手。

  綠竹掩映，白牆灰瓦，落英撒在他二人身上，美的像一副畫般。

  錦娘回到匠人街，率先去了陳晉中家，將銀兩還給他。

  「陳大哥，那邊的夫子是個好人，不收咱們窮人家的錢，只要拿點繡品去，就能當束脩了。」錦娘喜滋滋地，陳晉中也替她高興。

  「這樣也好，這錢你還是收著吧，孩子上了學，得買文房四寶，筆墨紙硯，還有其他的書啊，吃穿哪個不要錢，你先拿著吧，慢慢還都行。」陳晉中拿起鋸子鋸木頭。

  錦娘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陳大哥，我真不知道怎麼謝你了。」

  「沒事，誰家沒個難處呢，我知道你也忙，回去吧，別心裡不痛快。」陳晉中抹了一把汗。

  錦娘點點頭，心想著，一定要多賺錢還給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