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驚雷（一）

  李少卿當胸被踹了一腳，愣在地上，驚訝的看著李憲，李憲見到李少卿眼中的不敢置信，心中也微有心疼，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真的踢傷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再問你，知道錯了麼？」李憲這是要給他一個機會，只要他乖乖認錯，去自行領罰就好。

  李少卿梗著脖子，紅了眼，嘴裡喘著粗氣，從他出生到現在，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還要在全宅子的人面前，他這下子什麼里子面子全沒了，撒開嗓子就喊了起來，「我錯什麼了！錯什麼你也不應該在這麼多人面前踹我！我找我娘去！」李少卿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污，兩旁的奴僕瞧見了，也上前去幫忙，李少卿撒開手，「不用你們幫，走開！」

  李憲張張嘴，「你這個逆子！」

  「少卿，來娘這。」李少卿的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後頭，眼睛紅紅的，可見方才哭過，李憲見自己的妻子來了，便不再繼續張口責罵。

  李少卿看娘來了，連忙飛奔進她的懷中，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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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爹娘也是關心你，一聲不吭的就這麼跑出去了，豈不是讓人擔心麼？官人，踹了踹了，罵也罵了，我可以領兒子回去了麼？」

  李憲對妻子愛重，向來不肯拂她的面子，點點頭道：「我跟你們一道回去。」

  李少卿窩在親娘懷裡，對著李憲重重地「哼」了一聲。

  站在門外的王希孟手足無措，又充滿傷悲，他跟李少卿是不一樣的，他...有爹娘疼的。

  「阿郎，這，這還有個學徒呢，該怎麼處置，您得說句話啊。」孟道子心心念念想教訓王希孟，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爹！墨言沒錯，是我帶他出去的！不許罰墨言！」李少卿突然叫道。

  李憲見孟道子那副樣子，就知道他又要來老一套了，「墨言是吧，去敬師堂罰跪一晚，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不要為難他。」

  後面這句話是對孟道子說的，孟道子沒想到李憲竟然輕易決定了這個誘主私逃的小子，但也不能違背他的意思，只好假笑恭敬相送，等李憲走遠了，才對著王希孟道：「杵在那作死呢？還不給我滾進來。」

  王希孟這才跨步進了門，方才的喜悅早就被衝散了七七八八，敬師堂在東院進門第一間，孟道子沒受過他的拜師禮，所以他也未曾來過這。

  孔子的塑像面前有個蒲團，王希孟正打算跪下，孟道子一腳將蒲團踢開，「犯了錯還想跪在軟墊上，直接給我跪下去。」

  王希孟挺起胸膛，反正他跪的是孔夫子，又不是他孟道子，像他這樣德行的人，也配忝為人師，真是諷刺。

  「夫子還有事麼？是要陪我在這過天亮？」王希孟見孟道子在一旁看著，那一嘴亂七八糟的鬍子就想起李少卿來。

  「你別嘴硬，咱們走著瞧。」孟道子拂袖而去，身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

  因是花燈節，漫天的孔明燈還在夜空中隨風緩緩上升，外頭是這樣的人月兩團圓，而寂靜無聲的東院裡，只有他和貢桌前的微微燭光相伴。

  燭影將他小小的身子拉得很長，他轉過身誠心誠意的跪拜在月光下，嘴裡喃喃自語。

  若是認真聽，便能聽到，他說的是：上天保佑，我想再見到十一郎。

  這話輕飄飄地隨風而去，他復又嘲笑自己痴傻，都約好了明日在德勝樓相見，怎麼還求蒼天呢？

  回汴京的路上，趙佶靠在馬車上小憩，坐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總是追逐著一個少年人奔跑著，他身上的衣裳很好看，是靛青色的，就像用水染過的礦石顏料一般，他叫他六哥。

  六哥的姐姐朱娘子不是很喜歡他，每當他去找六哥玩，都會被藉口請出去，陳娘子也總是用哀傷的眼睛看著他，這種目光他很不喜歡。

  後來六哥的衣服就變了，變成了明黃色，他被宮人們囑咐，見到六哥不能嘻嘻哈哈的上前了，要喊官家。他好看的靛青色衣衫都不穿了，出去也總是一大幫人跟著，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他要跪拜，就像以前見到爹一樣，那時候他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一起玩的時候了。

  與六哥再次親厚起來是什麼時候呢？是在紫宸殿的偏門圍欄處，我正給我的嫡母向太后請安回來，便瞧見他坐在地上，身旁沒有一個宦官跟著，這是不合規矩的。

  六哥看到我的時候很驚訝，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在這，但他還是對我笑了笑，像小時候那樣拉著我跑到更高處，跟我說，這是整個皇城，風景最好的地方。

  我認可這個說法，因為這是只有帝王才能享受的風景，我是沾了他的光。

  「那個人是章惇，那個是姚廣，還有這個是......」他能只看這背影就將朝廷宰執的身份一一指出，看著我驚訝的眼神，他黯然譏諷，因為他是個傀儡皇帝，每天上朝，都是看那些人的屁股，看久了，看正臉他都不一定認出來，但是背影，就能猜出來。

  原來當皇帝也有這樣的難過與苦楚，第一次，我覺得六哥和我一樣，在這個皇城中，是個湊人數的存在，但他比我強，他是皇上，那個我一輩子也沾不到位置的地方。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大約是姐姐死的時候吧...我才深深感覺到我對那個位置的渴望，六哥在我眼中也不再是少年時的嚮往了，他成了我的絆腳石，他病了，這是老天爺在給我開路呢。

  「大王...大王。」張迪在外面喚道，將趙佶的思緒拉了回來。

  趙佶睜開雙目，「何事。」

  「東京那邊已經準備妥當，向太后那邊，咱們也可以下手了。」

  「嗯，不要出紕漏，在我回京前，一定要讓太后心屬意於我。」

  「是，大王這次孝敬太后的萬福屏風也已經送到了。」

  趙佶掀開車簾往外看去，遠山疊巒，深林寂靜，若是成了，他就是這片山河的新主，若是不成...不！他一定會成為大宋的主人，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