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相見歡（一）

  趙佶與王希孟齊齊回頭，是孟郎君。

  孟郎君急促撥開人群，走到趙佶跟前，拱手行禮，「與郎君今日一戰，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佩服。」

  本書首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方才見他急切得緣故壞了比賽，如今又能誠心恭賀，可見是個君子，趙佶垂眸，「孟郎君只不過是心切了，我僥倖而已，如此，便告辭了。」

  「敢問郎君姓氏，我也好知道，自己敗在誰人手裡。」孟郎君誠心再問。

  再拒絕，便說不過去了，趙佶思慮片刻後才道：「無言定下離間計。」隨後，邁開腳步，離開了酒樓，留下孟郎君在原地思索。

  此時外面長街燈火通明，入眼處，小商販們叫賣著各色琳琅滿目的商品，台上的雜耍藝人盡情獻藝，歌姬舞姬長袖善舞，文人墨客們聚在一處賞燈賞月作詞賦詩，花樓上的姑娘們嬉笑著接過剛做好的詞，傳唱開來，父親將孩子架在肩頭上，妻子跟在身後，一家三口，熱熱鬧鬧的過節，這樣柔美婉約的杭州，這樣繁華富庶的民間景象。

  「哇！好美啊！」李少卿開心地指著天上千盞孔明燈，「墨言你看啊！是孔明燈！」王希孟仰起頭，那些形態各異的孔明燈綴在墨色的夜空中，代表了百姓們對美好生活的祝願與祈禱，這樣溫暖的顏色，是他所見最美的景色。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王希孟默默念起詩句，趙佶心意微動，看著這個身量還不足自己腿高的孩子，「小友已經讀書習字了？」

  「是，獻醜了，只會背誦古人句子罷了，郎君不要笑話我才是。」王希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我喚你小友，你卻喚我郎君，是不是太見外了，我在家中排行第十一，你可以叫我十一郎。」趙佶含笑說道。

  王希孟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十一郎？」他的年紀比他小，如此親切的稱呼，恐怕有些不妥。

  「無妨的，你與我都喜歡李思訓，可見咱們有緣，引為好友也無不可。」趙佶都這麼說了，王希孟哪裡還有不答應的，連忙點頭。

  「小友先賞玩，我聽聽小友的意見。」趙佶渾然不在意的將摺扇放入王希孟手中，在這樣人潮擁擠的街頭，他好像根本不怕這摺扇會因為人的推推搡搡而損壞。

  王希孟也不扭捏了，打開扇子，一副山水畫呈現在了自己眼前，他不過看了幾眼，就仰頭道：「這好像不是真跡。」

  張迪本來就沒把王希孟放在眼裡，乍一聽這孩子還能分辨真假，不由探出頭來，掃了一眼，憑他跟著趙佶這麼多年的見識閱歷，也沒看出來有什麼區別。

  「小娃兒不要瞎說。」張迪冷颼颼說道。

  趙佶橫了他一眼，也看向扇面，張迪立刻噤聲。

  「不會的，我兄弟說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李少卿特別相信王希孟。

  「是，你兄弟說得，確實是真的，不過，小友是如何看出來的？」趙佶眼中笑意更深，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眸此刻微微發亮。

  「十一郎既然相信我，那我就說了，李思訓作畫，喜歡用鐵線勾畫出山石樹木的形態，鐵線勾細而勻，且要勁拔有力，而這扇面上的松樹枝幹雖然用的是鐵線勾但是卻綿軟無力，再看他的設色，世人皆知，李思訓畫山水，皆用石青石綠，喜好厚重鋪色，最後在山石的輪廓上，還得勾金，可這幅畫上，並沒有我說的那些，所以乍一眼看上去，這青綠山水畫像李思訓的筆墨，可卻少了金碧輝煌的感覺，而且李思訓還會在山石上用細勻線條勾勒出脈絡，屬春蟬吐絲描，作畫者為了接近李思訓，用了皴法，卻恰恰錯在了這。」王希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趙佶卻愣住了。

  張迪慣會察言觀色，見趙佶這番神色，想來是這孩子說的極好，戳中趙佶的心意了。

  果然，片刻失態後，趙佶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是看王希孟的時候，態度更為親厚了，「小友說的極好，剛才小友的樣子，很像我一位朋友。」

  「十一郎的朋友？那想必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吧。」剛才的茗戰，在王希孟心中，趙佶可以說是謫仙般的人物了，尋常百姓等都無他這般氣質。

  趙佶目光放得很遠，望著對岸的燈火，幽幽道：「不，是個紈絝子弟，家中無人喜歡。」隨即又覺得自己措辭不當，歉然道：「並非說小友是無人喜歡，而是我那個朋友，自小不受家中看重，喜歡的也不是功名利祿，但是對書畫的執著與熱誠，跟小友很像，同道中人自然惺惺相惜。」

  王希孟點點頭，「那怎麼成了紈絝子弟呢？」

  「無人寄望他成才，自然，以玩樂為主了。」趙佶爽朗一笑，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不，能喜歡書畫的，一定不會是紈絝子弟，我爹說過，字如其人，畫也如其人。」王希孟肯定地回答。

  趙佶看著王希孟，斂起笑容，「你果然很有意思。」

  他率先上了一旁的石橋，「小友年紀還不大，怎會對李思訓如此了解。」

  「我爹最喜歡李思訓的畫，小時候就跟我說過，所以我雖然沒看過，但我知道特徵。」王希孟跟在身後也上了石橋。

  李少卿想跟上去，卻被張迪攔下了，「小郎君，還是保持些距離吧。」

  「為什麼呀，有什麼不能聽的。」李少卿撅起嘴白了張迪一眼。

  張迪可懶得管他，保護好趙佶才要緊。

  「聽起來，你爹是個極懂文墨之人。」

  「嗯，爹畫的畫很好，記憶中，他總是抱著我，坐在腿上，教我握筆，練字，作畫，我畫好了就給爹看。」王希孟娓娓道來，趙佶眨了眨眼睛，以前，他也是這般，畫好了一幅畫便去求見爹，也只有他畫的好的時候，爹才會對他有那麼點微笑。

  「你爹待你很好。」趙佶說道。

  「嗯，可是我爹後來病了，就再也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