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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河壯兮,怎敵你鮮衣怒馬15

2024-06-01 20:12:25 作者: 恬劍靈

  女子最美好的年華,老君後曾經歷過。

  女子最醜陋的年華,老君後正經歷。

  即便她用盡一切法子掩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那一次次的盛宴,一次次的盛裝,一次次在人前展現的威嚴與高貴,皆是她在肌膚還未徹底潰爛前,儘可能在這世間留下的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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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長於宮闈,卻從未對你上心,也知你對我的親情淡薄。花當敗於盛時,人當歸於盛年,母后這一生,是萬萬不願以身體腐爛唯餘一堆白骨收場的。只如今,母后想在死前最後求你一件事,你便是念著這母子一場,全了母后的最後一點兒念想罷。」

  床榻上,剛嘔過血的老君後神色疲憊,卸下釵鬟斂盡妝容的她面色蒼白,裸露的臉上和脖頸處已經可以清晰地瞧見那一個個潰點。紅色的印記日趨增大,有化膿趨勢,再過些時日,恐怕即便是用脂粉也難以遮掩。而這,還只是流於表面的。至於那身上,錢嬤嬤早已回稟,說是已經相繼起了大大小小的膿包,即便挑破,仍舊再生,生生不絕。

  此刻周欽衍聽得老君後如此說,幾乎是剎那,他覺得那個在後宮中過了大半生崢嶸年華的女子,仿佛蒼老得似要一瞬卸下一切重擔。

  即便老君後是他生母,可他自出生始,她便吝嗇於給他溫柔懷抱,反倒沉迷於後宮爭鬥,不死不休。可如今,她衰老了,那些女子該有的美麗榮華被崔芷汐的一劑毒藥所傷,所有的端莊優雅慈悲出塵皆分崩離析,化為虛無。

  這樣子的老君後,讓周欽衍生出憐惜。他下意識便應了一聲:「母后若有所求,兒子莫敢不應。只有一點,兒子希望母后能再撐些時日,讓太醫院那邊再勉力一試,總歸是能煉製出解藥的。」

  老君後卻是不應,轉而執起他的手道:「母后所求,乃為你外祖家。你但凡還念著母后,便給三丫頭一個位份吧。」

  周欽衍眼皮禁不住連跳了好幾下,心裡頭似被什麼給堵住,鬱結不已。

  「母后,此事不可。三表妹她……」

  「三丫頭已經被尋回了,你外祖母親自為其驗了身,母后也替你把關了,她身子依舊完璧。如今你外祖家涉及欺君,你懸於他們頭頂的那把刀遲遲不落,他們心頭難安。三丫頭也已知錯,再不敢行悖逆之舉。你便讓一切重新歸位,給三丫頭一個君後的位份罷。」老君後打斷周欽衍的話,戚戚心傷,「你舅舅的嫡女也只得昭昭和裊裊。二丫頭不成器,為了栽贓崔氏竟敢對你用毒,你念著親情讓你舅舅自個兒處置,他便將她逐出了府,對外只稱她病逝。原想著讓她來填這個缺,卻是萬萬不能了。可若要從族中選一個女郎,總歸不是出自誠寧伯府。左右崔氏冒名一事已經人盡皆知,也無需再隱瞞了,你索性便對外稱尋回真正的孫三小姐。至於那混淆血脈涉嫌欺君的罪,便全推給死去的吳氏。也是她當年在你舅舅跟前吹枕邊風,才讓你舅舅將人送去了莊子,導致後來的這許多事端。」

  老君後絮絮叨叨,其中的意味卻是明確。想要給真正的孫裊裊求一個後位。

  即便是死,作為出嫁女的她都想著恢復誠寧伯府的榮光,恢復孫氏世家大族的地位。

  「她那身子骨打小就病弱,許也只能在這個位置上待上十年左右。但這十年,卻足以給孫氏一族喘息的時機。這些年來族中子弟少有出息的,如今頭頂的利劍懸著,他們許能借著這十年的最後蔭庇博一場,悉心教養子弟,謀得伯府的下一個百年榮光。」

  老君後眸眼灼灼,握著周欽衍的手收緊,指甲竟嵌入他的肌膚:「母后不願一壁承受謠言攻訐,一壁承受三五年後成為一具腐爛的枯骨,受盡痛楚而亡。這是母后對你的最後請求。你,應下母后。」

  *

  老君上當政時,若遇寒冬積雪,路有凍死骨,境況慘烈足以引發暴動。周欽衍執政清明,任人唯賢,發展各縣郡,各地一片和樂安康,只不過依舊還是免不了房屋坍塌百姓凍死之狀,奏章呈上來,自是又開展了一系列補救新政。

  冬日的這場初雪,在連著下了五日之後終於停歇。天氣放晴,後宮又開始了新一日的宴席。

  老君後自知時日無多,但凡碰著各色節氣,總能找出由頭在宮中賜宴。內外命婦在宮中往來,竟是一派和樂融融。

  這日,浮婼被傳召去小太子的乾蕪宮。途中遇到在園中相攜著消食的長公主和她的前任駙馬棱大公子,忙行禮問安。

  那個曾經沉迷《魯西遇鬼》的長公主,因著浮婼從說書女一躍成為侯府嫡女,又入宮當了女官,不便召她說書了。如今府中倒是養了一些伶人,只不過聽來總歸還是欠缺了那麼一份味兒。兩人和離後,棱齊修想方設法入了長公主府,雖兩人有實無名,卻是前所未有地滿足。他替她張羅著她一切喜好的玩意兒,勤勤懇懇,儼然是想要將那份愧疚與憐惜彌補到底。

  浮婼不免多瞧了幾眼長公主的孕肚。竟是……這般大了,待過個兩三月開春,小娃便該降世了。然而,周欽衍的後宮卻一直沒動靜。若非浮婼親自謄錄過彤史,當真是要懷疑他與老君上一樣子嗣艱難了。

  君王子嗣容不得半點差錯,是以,所錄皆是再三確認,不敢有所差池。

  浮婼清楚地記得,那彤史上,至今還未有宮妃被著錄。

  「殿下,您既和大公子早已和好如初,為了即將降生的孩子,還是當求了君上,為你倆賜婚才是。」習慣了在周欽衍面前直言直語,浮婼對這位向來便有好感的長公主,也是直言規勸。

  當初兩人的和離鬧得太轟動,如今若想要突破阻礙重新以夫妻之名在一起,總歸還是得在君王面前報備過。

  回答浮婼的,卻是棱齊修。

  「有勞浮娘子惦記著了。我今日已在老君後娘娘跟前再次求娶阿姝,娘娘應了我。」這位年輕的貴公子,一朝踏錯,落得與長公主和離收場。如今提及這事兒,滿面春光,光風霽月,恢復了昔日定國公府世子爺的風采。

  長公主臉上也滿是溫柔笑意:「母后近來與以往不同,不僅頻繁設下宮宴,還總喜歡追憶往昔。我便讓他趁著母后心情好提了,沒想到竟還真的成了。母后性子似乎比以往還要急了幾分,當即便命錢嬤嬤往君上那頭去說了,讓君上御筆親題,再次為我和齊修賜婚。」

  懷了身子的長公主,大腹便便,姣美的容顏上沐浴著母性的光輝。她一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而一雙男子的大掌,將她那隻柔若無骨的手溫柔地捉在手中。

  聞言,浮婼倒是明白了無論是老君後還是周欽衍都未對長公主言明老君後中毒之事。

  想來如今知曉此事的人,也還是原來的那幾個。

  「那阿婼便提前給殿下和大公子道謝了。」浮婼朝兩人福了福,真誠道賀,「棱大公子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殿下也總算是情有所依,一切正當時。」

  浮婼告辭,與兩人錯身。

  長公主卻驀地喚住了她:「浮娘子,你和君上如今……」長公主和周欽衍畢竟不是一母同胞,心中有諸多顧忌,喚他時便總還是謹守著宮中規矩。

  浮婼莫名:「殿下何意?」

  「聽母后說,君上已經應承了母后,會讓誠寧伯府真正的孫三小姐入宮。她曾被冒名頂替,如今入主中宮,一切重回原位。只是……」

  長公主欲言又止,浮婼卻是聽得心中發沉。

  原來他又要充盈後宮了啊。

  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此乃情理之中。畢竟崔芷汐是個假的,六宮一直無主總歸不是個事兒。再者,周欽衍對那些個後宮的妃嬪無甚寵幸,想來是不太滿意。如此這般,老君後確實是該急了。且,周欽衍一直未曾發落誠寧伯府,誠寧伯府一直活得戰戰兢兢,總該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心思百轉間,浮婼那張芙蓉面上已經開出了一朵俏生生的艷霞:「君上大喜,孫三小姐能入宮,便可破開誠寧伯府和君上的隔閡,也免了老君後被夾在其中左右為難,還能令朝堂各懷鬼胎的諸位大人歇了心思。此危局可解,於國於民皆有利。」

  心若無懼無畏,言語間便無甚顧忌的。

  長公主打量著她,隱約猜到了她能毫不避諱地說出這番話的底氣從何而來。她想到自己曾經窺得的周欽衍待浮婼的不同,終究還是略一猶豫後規勸道:「在定國公府時,你伴在我跟前說書,我是極喜你的。我受過了情愛的苦,如今心境豁達後又與齊修琴瑟和諧,總歸也是希望你能如我一般。君上待你不同,望你能珍惜自個兒眼前的緣分。」

  緣分?

  這是浮婼從未想過的。

  她更不曾想過,這樣的話語會從長公主口中道出。

  「阿婼謝過殿下提點。」

  *

  因著與長公主二人說了會子話,浮婼到得乾蕪宮時,便耽誤了時辰。

  晏晏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滿地指揮著她去為他堆雪人。他自個兒則端著儲君威嚴,命內侍將桌案搬到了廊下,曬著暖日,猶如老學究一般品著茗,手上還拿著本書看著。

  浮婼一雙手因著捧雪的緣故凍得有些發紅,偏這小子還不滿意,挑起了刺:「阿娘你就不能將雪人的腦袋堆得更像我一些嗎?」

  「你覺得我有幾條命,敢堆出一個像儲君的雪人?」

  晏晏扁了扁嘴輕嗤一聲:「哼!不過就是讓你堆個雪人給我樂呵樂呵,就這麼不情不願的。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我那股氣找誰去撒?」

  浮婼莫名:「我哪裡得罪你了?」

  「你還好意思說!」晏晏不顧形象氣沖沖地跑入了內殿,待到他再出來時,手中已經拿著一幅畫軸了。

  浮婼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預感成真。當晏晏將那畫打開,一副眼熟的畫像入眼,浮婼的眼皮跳了跳,恨不得當場就將畫給奪了過來。

  「阿娘,這畫上的人是你吧?」偏偏晏晏還在一本正經地問著她,仿佛只是求一個最簡單不過答案。

  「你小子竟偷了我的畫!」難怪她屋子裡的這幅畫不見了,她久尋不見!

  浮書焌那小子上次與她說,記起了一些事,也憶起了當初領走晏晏的那個白髮女人,遂在完成畫作後,便託了關係將其送入宮中。

  浮婼一見到那畫時,便認出了這是自己。那些記憶湧入腦海,也終於明白自己當初為何會那般放心地將晏晏交給其她人,為何會讓晏晏喊其她人娘親。更明白了,晏晏為何會覺得對方是個魔鬼。

  可不是嗎?這畫上的白髮女人,是她照著自己散盡壽數之後塑造,最平凡的一個人,垂垂老矣,無悲無喜,歲月在指尖流逝,身體最終腐化成一堆齏粉。這樣的她,不是魔鬼是什麼?

  可當初的她,還是親手將晏晏交到了這樣的魔鬼手中教養,讓他徹底地明白什麼叫做「生離死別」。這個「魔鬼」,教會了他人生終有散時,他的阿娘不戀壽數,他最終只能和他的阿娘分離。

  此刻,浮婼與晏晏之間的那道隔閡因著這幅畫,重新被放大在了彼此的眼前。

  「阿娘,現在的你,還在執意散去這一身的壽數嗎?」晏晏忍不住詢問,聲音極低,仿佛生怕會觸碎什麼幻象。

  浮婼卻是一滯,心底有些不確定。

  她坦誠:「你是知道我的,失去了一些記憶。若是現下的我,自是希望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便好。可我不明白以前的心境,也便不知曉彼時的自己為何會做下那般的打算。」

  聞言,晏晏大喜。

  他一下子便上前撲到了浮婼懷裡:「那阿娘便永遠憶不起來吧,左右有晏晏養你,絕不讓你受了委屈去。」他的手中還拿著那幅畫,臉上的陰霾掃去,竟是格外開懷。

  然而下一瞬,他手中的畫軸卻是被一個力道搶奪了去。

  不解地抬眸,他便瞧見了不知何時到來的周欽衍。

  君王一襲錦衣華服,氣質清雋,風華無雙。他似寵溺地瞧著他們二人親昵的一幕,隨後便要順著打開的畫軸瞧去。

  浮婼也瞧見了周欽衍,心神一凜。

  她與晏晏幾乎瞬間便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晏晏連忙從浮婼懷中退了出來想要去搶奪畫,卻被張煙杆笑眯眯地攔了下來。浮婼見他如此不中用,忙親自上手去搶奪,纖纖素手就這麼探了過去。

  可周欽衍的速度比她的更快,他竟是長臂一伸將浮婼給攬到了自己的懷中,另一手則放下了畫作。剎那,那畫中的女子入了眼眸。

  他在浮婼的掙扎中竟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畫好半晌,最終點評道:「與你倒是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面容蒼老褶皺遍布白髮叢生。兩相對照,還是活生生站在本君跟前的你更賞心悅目些。」

  得,既被他看了去,如今再去搶奪,已然失去了意義。

  浮婼也便歇了搶回畫作的心思,執著地想要退出他長臂的箍力。

  軟玉溫香在懷,周欽衍有些意猶未盡:「自從崔氏被處死,你便一直避著本君。」

  「君上說笑了。阿婼在宮中當差,委實是抽不開身面君。」

  有些事,她只是還未理清。

  周欽衍待崔芷汐,明明是曾動過情的。可他殺她時,卻毫不手軟,未曾念半分舊情,仿佛那個曾在她孝期與其曖昧,在將她納入宮後與她朝夕相對的時光未曾出現。

  他對女子之情,原是如此涼薄的嗎?

  自然而然的,浮婼便想到了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是以,便疏遠了他幾分。

  周欽衍望進她的眼,終是鬆開了她:「母后讓本君迎孫裊裊入宮。」

  「那便恭喜君上了,又重獲佳人。」

  「你這嘴還真是知道怎麼氣本君。」周欽衍沉了聲音,「這是母后的遺願,本君想滿足她。但你放心,給她一個貴妃的位置便頂天了。本君心裡既有了你,便絕容不下旁人。」

  這……還真是令浮婼始料未及。

  他與她相處,向來便是隔著一道窗戶紙的,何曾徹底捅破過?

  如今,他竟直言不諱他對她的喜歡?且這份喜歡,似乎還容不得旁人插足。

  她的心跳,一時之間竟漏跳了好幾下。

  「君上與孫三小姐本就是良緣,若非崔芷汐橫空插足,必定也早就成了好事。君上不必特意與阿婼說一聲的。」她強自提起心神應對。

  周欽衍直接屈指成栗,往她腦門上扣下:「呵,你倒是大度。」

  這話,浮婼沒法接了。

  左右他是覺得她是故意的了。

  「君上怎麼不說自個兒自戀呢。」

  這是她小聲嘟囔的,只不過卻到底還是入了周欽衍的耳。

  「沒辦法,本君就是認定了你戀慕本君。若不然,你怎將你的壽數易給了本君?」

  於旁人而言,她若給他們易壽,必定是消耗了自己的壽數。周欽衍如此認定,倒也是合情合理。不過於浮婼而言,她從依稀憶起的往事中知曉,自己有著綿長的壽數,所謂的易壽,也不過就是從她那綿長壽數中抽出些許罷了,於她無損。

  如今被周欽衍借題發揮,她竟有些啞了口。

  最終還是一旁的晏晏涼涼道了一句:「父君,容晏晏說一句實話,你配不上我阿娘。」

  此言一出,候在一旁的張煙杆幾乎是立刻便退後了好幾步,生恐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又覺得不夠,打發了所有的宮人遠遠的,自個兒也趁機溜遠了些。

  周欽衍望向便宜兒子:「這話怎麼說?」

  「父君你身子骨差,且隨時都會薨逝,可我阿娘卻有無盡壽數。你瞧中了阿娘,莫非是想要讓她做你的救命良藥,一直為你易壽,讓你活下去?」

  此言一出,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瞬間便觸及了周欽衍的逆鱗。

  他一把揪起這小兔崽子:「愈發不成樣了!胡說八道什麼呢!」

  *

  三日後,冊封貴妃的旨意降到誠寧伯府時,令所有人都震驚。只不過,一切從簡,孫裊裊是直接被一輛馬車接入宮中的,沒有任何的繁瑣禮節,被賜住雲霞宮。

  是夜,君王卻並未臨幸,而是在鎏佛宮守著老君後到天明。

  「母后對不住你。」

  旭日躍出,衝破那寒涼的霧氣。沐浴在翌日的朝陽中,王朝最尊貴的女人服下一碗湯藥,以她自認為最體面的方式薨逝,帝王哀戚,眾妃哭靈,百官哭喪。就連老君上,也被從圈禁之地放了出來,在老君後靈前涕淚橫流。兩人鬥了大半輩子,他實未料到她竟是因著肌膚腐爛而自絕了生路。

  在老君後被送葬陵寢的前一夜,她跟前得力的錢嬤嬤跪在君王面前,將一份冊子和一個藥瓶親自呈遞至君王手中。

  直到此時,周欽衍才真正知曉老君後臨死前說「對不住他」究竟是何意。

  原來那個害他中毒之人,便是老君後。

  老君後瞧過彤史,對他頻繁擺駕廣寧宮卻不臨幸「孫裊裊」極為不滿。那會子的老君後,還只當崔芷汐是孫裊裊,對於這個極討她喜歡的三丫頭,她自然是希望她能夠獲得盛寵,生下個兒子,更希望她所出的孩子能在未來的某一日頂替下晏晏的太子之位。畢竟,於老君後而言,來歷不明沒有血脈傳承的晏晏,壓根就不是她所期許的君位傳承人。

  在「孫裊裊」日復一日空有寵幸之名沒有寵幸之實之後,老君後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了。她用了毒,只不過她原本打算的用毒對象,是她屬意的「孫裊裊」。

  那無傷大雅的毒,若是用來淨手,於常人而言也不過肌膚受損罷了。她轉了好幾道彎命人辦這事,也不過是想讓周欽衍在廣寧宮時親眼見到「孫裊裊」中毒出事生了憐惜,愈發愛重她,忍不住真的幸了她。只不過她未料到的是,那接了差事的人辦事不利,重重環節走下來,竟是將那有問題的水給君王淨了手,險些釀成大禍。偏巧此時這事情查到了孫昭昭的頭上,又與浮鸞買通婢子教唆牽扯上了關係。老君後自是震怒。

  她命人下毒是一回事,可這二丫頭為了對付三丫頭竟行如此狂悖之舉,便是另一回事了。那些怒意做不得假,按她以往的性子,這孫昭昭和浮鸞一個都逃不脫。可最終周欽衍只是讓誠寧伯看著辦,將孫昭昭逐出了府,對外只稱她病亡。至於浮鸞那頭,君王不深究,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地將人訓斥一番罷了。

  這事,也便揭過去了。

  此次中毒事件因著有老君後的手筆,她也便左支右絀不方便對孫昭昭和浮鸞另行插手問責,只得作罷。

  然而此刻,周欽衍瞧著手中的冊子,裡頭清楚地記載著經手此事的一乾等人,以及期間種種事由,只覺心驚。

  母子之間,遇事不是相互商量溝通,而是彼此猜忌。天家親情,至親至疏,竟是如此。

  「好!真是好得很啊!不愧是本君的母后,如此算計於本君!」周欽衍面色發白,心間被各種情緒纏裹,哀涼與怒意襲來,不期然,一口鮮血嘔出,唇上沾上了一抹殷紅。

  「君上!」錢嬤嬤膝行上前。

  周欽衍卻是擺了擺手,繼續往下翻看。

  這冊子中,還記載著旁事。

  紙張翻動,他一目十行翻動十餘頁,最終竟定格在了某處。

  此事,恰與浮婼相關。

  乃是定國公府出事,他初將浮婼從定國公府帶入宮關押到宮中大獄任她自生自滅時。沒想到彼時老君後竟也摻合了一腳,命其中一名獄卒算計於她。這上頭記錄得詳細,經手之人的名錄和事由皆清清楚楚。只不過那獄卒未落到好便是了。想來那時候他將一個女人帶回宮,令老君後產生了不必要的猜想,才想著磋磨一下浮婼。

  他握手成拳,生生壓抑著怒火。

  最終,憤而轉身離去。

  錢嬤嬤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手背觸額,朝著那方向深深跪拜。

  這一夜,伴了老君後娘娘大半生的錢嬤嬤隨了恩主而去,於九泉之下繼續伺候。

  這一夜,那冊子上記載的罪行滔天之人,皆被屠戮。

  第二日,君王主持大局,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禁軍開道,他親自將老君後的棺槨送入皇陵。

  舉國哀悼,京師一片肅穆的白色。

  然而,在老君後下葬的翌日,君王卻病倒了。病來如山倒,毫無預兆,震驚了朝野。

  若說他前幾次從鬼門關走過,那都是將消息堵得嚴嚴實實,即便是傳出風聲,好事之人也不知真假。可這一次,他卻是因身子有恙在眾目睽睽之下跌下了丹墀,當場便磕破了額頭。隨後便再未見君王現於人前。

  各種揣測,紛至沓來。

  浮婼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手持御賜令牌被衛如崢放行進入乾洺宮探看。殿內藥香瀰漫,年輕的君王毫無血色,就那般毫無生機地躺在床帳內。

  這樣的他,不禁令她想起了此前為他易壽的場景,亦是毫無生機,猶如下一瞬便會薨逝。只不過那時,他卻是設計了一切,特意候著老君上和老君後對他的算計。可這一次……

  老君後已死,老君上在老君後的棺槨下葬後又重新被圈禁了起來。

  他自然不可能再次算計他們。

  無奈未得他的允許,她壓根無法窺探他的壽數。可她總有種感覺,老君後之死因是觸及了他的根本。即便是再與老君後不親厚,可她畢竟是他的生母,他怎可能毫不動容?

  浮婼出聲:「張公公,勞煩您帶人下去,容我與君上單獨待上一陣。」

  張煙杆雙眼亮堂著呢,知曉君王待她不同,也樂得賣她一個人情,遂帶了人下去,臨走前還不忘交代:「浮娘子,您有任何吩咐,儘管朝外頭喚一聲。」

  待人都走了,浮婼執起周欽衍的手。

  那寬大的手掌,所幸還殘留著餘溫,讓她急促躍動的失序心跳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不知他此次究竟是因何而久病不醒,但給他壽數總歸是沒錯的。他不醒,她便遲遲不鬆手。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她的臉色也一點點顯出了疲態,喉嚨發乾,嘴唇發澀。

  這是以往易壽時,根本不曾出現的。

  「周欽衍,你這般的年歲,合該是恣意之時,打馬揚鞭,揮斥方遒。可不能纏綿病榻啊。」

  她玩笑道,渾不在意地抹去了唇角溢出的一絲鮮血。

  她的眼前,仿佛又再見昔日君王。

  夕陽西下,瑰麗的雲霞萬丈。年輕的君王鮮衣怒馬,揚起馬鞭。一騎絕塵,只留下倜儻背影,端的是儀態風流,絕世無雙。

  山河壯兮,怎敵你鮮衣怒馬。

  只你,不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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