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腔歡喜,空留余恨12
2024-06-01 20:11:28
作者: 恬劍靈
鼓聲歇,二胡、楊琴、笙、笛配合默契,旋律昂揚,卻並不喧賓奪主,而是猶如背景曲調,仿佛在為隨之而來的什麼開闢道路。
隨之,不負所望,一道清脆婉轉的女聲在一片黑暗中響起。
伴隨著女聲的響起,台上燭光將其映照得影影綽綽。一道幕布上,約莫六寸的影人被投射其上,竟是看得分明,舉手投足皆有頗多意趣。眾人結合著那開腔的女聲,一下子便將這影人對號入座地想像成了淮煬侯府三小姐浮妍。
此時一樓大堂的看客們才算是真正反應過來。
今日的說書,竟又變了花樣。
竟玩起了皮影戲!
樂聲中,女子開腔,唱腔不俗。隨後那唱腔一收,嗓音一變,女聲由高轉低,低沉有力,渾厚蒼勁。她字字清晰,徐徐講述故事,幕布上投影出場的人也愈發多了起來。場景更是諸多轉換,令人大呼過癮。聽著那道女聲抑揚頓挫細細講述,又瞧著那一個個精巧的影人在幕布上惟妙惟肖,代入感竟是無與倫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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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的雅間。
長公主微微一笑。不愧是她看重的人,竟又想出了新招。棱齊修溫柔地替她失去粘在唇邊的糕點屑,眸中溢滿深情。
被周欽衍派過來的張煙杆驚嘆了一聲:「這浮娘子改行玩皮影戲了?」
而另一頭的雅間。
周欽衍對於浮婼的這一出,亦是出乎意料。
她的臉畢竟還傷著,想要恢復非一日之功,且屆時能恢復個幾成,也是個未知數。對於今日她登台說書,他本就不贊同,且還一直擔憂她該如何出場。
如今,她倒是刷新了他的認知。
皮影戲,倒是無需露臉,只需牽引著猶如傀儡一般的影人在幕後掌控全場。
只不過這皮影戲相比三弦、快板之流,卻又需要格外的技巧。皮影製作工藝上又相當複雜,想要達到完美的效果,選皮是關鍵。幕前燈影交錯中,滿堂輝煌,通過影人向看客們呈現著一個個激動人心的故事。幕後卻需要費心打磨故事琢磨展現形式,盡顯故事意蘊。
且大多數皮影戲,吹拉唱齊備,許多竟是有隱隱蓋過唱詞的趨勢,看客們未必能聽懂唱腔講述的故事全貌。浮婼對此經過了改良,唱詞亦是愈發通俗易懂的詞彙。
周欽衍此前看過她在舞姿中融入了評話,已是一絕。如今再看今日這一出,不免好奇她又是何時學的這些,何時找的師傅班子,何時製作的那般精巧的仿製了浮妍等人容貌的諸多影人皮子。
「操控那影人的是阿姊嗎?」浮書焌也早就忘記和一國之君理論選後那點子事了,他眨巴眨巴眼,一臉好奇,「這聲音似是阿姊的。」
「是她。」周欽衍肯定道。
「阿姊要搞一出皮影戲怎都不提前知會我一聲?虧我以為她今兒個要起舞呢,特意給她備下了那套廣袖舞裙,旋轉時更有廣袖臨風裙衫翩翩美艷冠世之感。我那好不容易才存下的二兩銀啊,白糟蹋了!」
他正痛心惋惜自己的銀子,周欽衍卻是冷冷打斷他:「她臉還不能拆紗布,你讓她頂著那副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舞?」
浮書焌梗著脖子道:「我替阿姊準備了面紗和帷帽的!雙重保障!」
「那也不行。」周欽衍果斷道。上次他未能及時阻止她拋頭露面親自下場在茶坊說書,便追悔至極。那美艷嬌媚的模樣,這是打算勾去誰的魂呢!
這邊廂周欽衍和浮書焌又開始了針鋒相對,而一樓的台上,浮婼已經將浮妍之死的真相在進行了人為的藝術詮釋之後演繹出了個十全十。
*
春綰給浮妍下了媚藥不假,那日錢小公子也確實未曾到淮煬侯府採花。
然而,從調查所知,錢小公子收買了春綰不假,明面上,他雖一一交代收買了好幾個在侯府中辦差的人,方便他一路暢通無阻通往後宅浮妍的院子。可他卻故意漏交代了一人。那人,便是夏婉。
夏婉有一項本事,最受浮妍器重。那便是她的一把子力氣。
浮妍是個嬌蠻的主,是被淮煬侯夫婦嬌寵著長大的,遇到不順心的,總免不了要摔砸東西打罵奴僕出氣。
夏婉便抓住時機利用自己的那把子力氣做出了許多令浮妍開懷的事兒。憑藉著這個,她從婢女中脫穎而出,被浮妍放在身邊,從三等到二等到一等大丫鬟,更是成為了浮妍的貼心人。除此之外,夏婉遇事觀察入微又擅逢迎討巧,得知浮妍對君上情根深種之後更是為她出謀劃策,讓浮妍追求周欽衍之舉在市井中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浮婼那日詢問浮妍院子裡的奴僕,旁的人尚能為了脫罪指摘出他人的疑點,可夏婉卻將她那本事藏匿,大度地不願嚼人舌根攀扯旁人。這便是浮婼開始懷疑她的源頭。
且,浮妍身邊的貼心人有兩人,無論收買了誰,都不可能輕易避過另一人。
唯有兩人都被收買了,才能輕易成事。
從錢小公子大言不慚地想要在侯府內浮妍的院子裡成其好事,便可見他勝券在握。
夏婉,便是錢小公子的後手。
事急從權,浮妍下葬在即,一切得快。
浮婼不得不動用非常手段。然而夏婉巧舌如簧,也確實是硬氣,在她命人下了重手之後,才承認她也是被錢小公子收買的。至於春綰家裡發現的毒藥,她承認是她偷偷放進去的。只不過,她抵死不認給浮妍下毒。
浮婼的做法很簡單,讓一名侍衛去查春綰的爹,盤問他在浮妍出事前是否有人以各種名目來他家裡稍坐或過夜。讓另一名侍衛去侯府夏婉的房內翻找線索並詢問與她共事的婢子。
春綰一口咬定浮妍被下了媚藥的那晚錢小公子不曾來。萬事俱備只欠他前來,他為了一親方澤如此煞費苦心,打通了那般多關係,怎會在臨門一腳時退縮了?怕淮煬侯事後報復?這自然是不可能的。若真怕報復,也便不會提前做出如此多心思縝密的部署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夜出現了變故。
「我……我記得自個兒明明將那媚藥交給了春綰讓她給三小姐服下,方便我前去饕餮蠶食。」刑司局的地牢內,浮婼曾玉錢小公子單獨敘話。提及給浮妍下了媚藥一事,他吞咽了一番口水,可隨即又驚慌不已,「可我那夜正欣然前往偷香竊玉,卻發現柜子里一瓶毒藥沒了,只剩下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我當時疑心自己拿錯了藥給春綰,嚇得魂不附體,生怕三小姐已經香消玉殞,又怕又憂。當時那會兒,我真怕自己去了三小姐院子裡只能摸到她的一具冷冰冰的屍身,派了小廝去侯府打聽情況,自己則窩在了府里不敢出去,生恐自投羅網落得一個殺人罪名。好在小廝在天亮時回來了,說侯府並未鬧出什麼動靜。後來我又想起那『拿錯』的毒藥是慢性毒藥,不會立時便發作,就又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若他那藥真的拿錯了,浮妍便不可能在被騙著服下藥後出現發熱和頭暈發沉等符合媚藥的症狀。
若他沒拿錯藥,那麼春綰給浮妍下的便是媚藥,和浮妍的症狀就對應得上了。那麼春綰家裡床下地磚里那與毒害了浮妍的毒藥一樣的藥包,便又說不通了。
浮婼分別派到春綰家和淮煬侯府的兩名侍衛的調查結果,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自從發生了睡錯錢小公子的妾室險些被剁了手,春綰她爹即便再與人家俏寡婦情投意合,也不敢在半夜輕易去翻人家俏寡婦的牆了。夜裡頭門窗緊鎖,他又淺眠,堅信自己不曾聽到過有人私闖的動靜。倒是在白日,曾記得有一個女子自稱是與春綰一同服侍浮妍的,幫著春綰回趟家取些東西。
讓春綰她爹辨認了夏婉的畫像,他才驚覺那日的夏婉變了裝,最終將其認了出來。
這春綰家中發現的毒藥,調查起來倒是如浮婼所想極為順利。
在夏婉房內發現了浮妍賞賜的一應首飾。據浮妍院子裡的丫頭說,在浮妍參與選後第一輪比試回府之後不久,身子發熱腦袋發沉,泡了許久的澡。春綰和夏婉以及另兩名婢子伺候著,只不過事後浮妍卻只賞賜了夏婉,且賞賜之物極多極貴重,讓人眼饞不已。
「夏婉便是這雙面細作。一壁拿了錢小公子的錢幫他傳遞點兒消息,一壁又將錢小公子讓她做的事兒一一回稟了浮妍。在浮妍發現了身體的異樣私底下詢問夏婉之後,她得知是春綰暗地裡做了手腳。她不急著發落春綰,而是心生一計。」
台上,樂聲漸低,吹拉彈唱聲不止。浮婼與各位擅長此道的皮影戲大家一道進行著惟妙惟肖的演繹。那被操縱的皮影小人是一副計上心來的沉思模樣。
隨後,便是那象徵著浮妍和夏婉的皮影交頭接耳,分頭行事。
一步步,水落石出。
夏婉藉故去了趟錢府找了錢小公子,從他那兒偷了一瓶「媚藥」。她不願將自己拖下水,將其一分為二之後將其中一份藏到了春綰家,想著日後若出點什麼變故,有春綰在自個兒前頭頂著。另外一份則給了浮妍。
那瓶身寫著媚藥及用藥方式。浮妍按照那瓶身上的說明提前服用了「媚藥」。不惜以身為餌,想要在第二日參與選後時見機行事先去見了君上……若是事後追查,她便可將一切順理成章地推到錢小公子身上,讓她的「魅惑」之舉更自然,更惹君上憐惜。
一切,便是這般陰差陽錯。
浮婼在刑司局地牢單獨見錢小公子時,又追問了他那丟失的毒藥的瓶身上是否有標記。
掩人耳目的「媚藥」二字,讓浮婼瞭然。
「其實那毒藥本是山中獵戶毒殺猛獸所用。我爹去嶺山那頭與獵戶談買賣時帶回來的一小包粉末。我當時連著那包粉末紙一起將其裝在了一個原本裝媚藥的瓶子裡收入了櫃中。以防拿錯,我又特意在瓶身上用硃筆做了標記。」
一切真相浮出水面。
浮妍因著滿腹深情走了險棋,一腔歡喜,空留余恨。
滿堂驚嘆,唏噓不已。
無疑,這般的真相,上不得台面,有辱門風。
可事情是在宮中出的,是在晏太子的乾蕪宮出的,是在選後時出的,那麼,即便真相再不堪,都必須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
曲終落幕,參與此次皮影戲演繹的眾人都一一到得台前,鞠躬致意。
掌聲雷動。
居中一人,雲鬢烏髮、身姿窈窕、春光瀲灩。尤其是那一張芙蓉面,媚眼如絲,姣美傾城。
不是旁人,正是浮婼!
二樓的長公主瞧見她的臉,詫異地睜大了眸。
另一個雅間的周欽衍亦是有些難以置信,隨即薄唇不可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暢快淋漓的笑。
這女人,當真是夠狡猾的!竟騙他至此!和她這個不省心的繼弟一樣都是不將欺君之罪放在眼裡的。
「君上,您是不是喜歡我阿姊?您瞧她的眼神……不一般啊。」浮書焌幽幽開口,語不驚人死不休,「您那眼神都發直了呢,活像一頭好些天沒有進食的餓狼。」
周欽衍:「休得胡言亂語。本君那是震驚之色。毀了容的人突然完整無缺地站在本君面前,你和她是不是都該給本君一個交代?」
浮書焌卻是攤手:「阿姊說君上您有意包庇那個害她的人呢,她得藏著點兒別又被害了。我也未料到她會如此。」
浮書焌不明白,周欽衍卻是隱約能夠想明白幾分的。
浮婼這人愛美,尤其是愛自己那身光滑的白皙皮子。她偽裝了這麼久估計已經是她極限了,她可不願頂著那麼一張千瘡百孔的臉露於人前遭受人們的同情與非議。那估計比殺了她還難受。
貌美的女子,大抵皆是如此。只不過,浮婼尤甚。
也難為她委屈了她自個兒那麼久了。
他輕嗤了一聲:「待本君給她尋到了那害她之人,就該治治她那欺君之罪摘摘她腦袋了。」
浮書焌卻是臉紅脖子粗,與他槓上了:「君上你怎能如此!說句大不敬的,你喜歡我阿姊的話就不該作踐她動不動就放下摘她腦袋治欺君之罪的狠話。還有,你執意要封孫三小姐為君後的話,我日後也永遠不會承認你當我姊夫的。即便阿姊再喜歡你,我也不會讓你倆在一起的。我今兒個將話撂這兒了。我說到做到,讀書人不打誑語!」
周欽衍板著一張俊臉道:「……本君何時說過喜歡你阿姊了?本君需要你承認當什麼姊夫?」
不久後,這位年輕的君王深刻明白了出來混都是要還的。飯可以亂吃,但小舅子不能輕易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