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腔歡喜,空留余恨11
2024-06-01 20:11:26
作者: 恬劍靈
浮婼是頂著一張被紗布纏得不像樣的臉去見的錢小公子。面紗遮顏,卻遮不住那份遭遇不幸的淒楚。
曾經痴迷她這張臉的錢小公子,從一開始的震驚憐惜,到隨後的義憤填膺同仇敵愾,在她一步步曉以大義威逼利誘之下,他最終傾心相待知無不言。
一切,水落石出。
也證實了她的預判。
*
浮妍被毒殺的真相水落石出。
而她的屍身,也在做滿了七日法事之後下葬。
松韻茶坊。
在浮家書鋪的浮娘子成為淮煬侯府的嫡長女之後,她竟是許久都不曾在茶坊中說書了。有人不免說她身份變了心氣兒高了,也有人說她忙於選後且淮煬侯府還死了位她的嫡妹自然沒時間。但不可否認的是,浮家書鋪的招牌卻是水漲船高屹立不倒,往松韻茶坊等各種酒肆茶坊遞過去的話本子,總有人買單,被編排成段子或小曲,令人趨之若鶩。
今日,茶坊一樓的大堂,座無虛席,甚至還擠滿了許多站著旁聽的。二樓的雅間,也早早就被預訂了出去。原因無它,浮娘子帶著她的新作重出江湖了。而她此次的說書內容,正是名動京師的選後比試御前身亡案中淮煬侯府浮妍之死。
此刻,二樓雅間內。
長公主倚窗而坐,面前堆疊著精緻的瓜果小食。尤其是那尺徑本就只有一寸來長的軟糯奶酥芋泥糕,尋常人一兩口便能食一個。可立於長公主身側的頎長男子,卻將其妥帖地用食刀劃分了十六小份,一一在一個小盤中碼放,甚至還親自執著那筷箸,誘哄般對長公主進行投餵。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定國公府的前任世子,長公主的前任駙馬棱齊修。
突破了心裡那道關卡,他對於挽回長公主愈發是不遺餘力。如今兩人相處倒是愈發有了默契。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至於那所謂的名分,似乎都不重要了。
「若貪涼鬧了肚子,苦的是你的身子,咱們的孩子也會在你腹中刁難於你。痛在你身,疼在我心。」眼見長公主苦夏多食了那性寒的夏瓜和蜜瓜,早已超了御醫叮囑的食量,棱齊修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叮囑。
長公主姣美的面容上滿是無奈,眸中卻是一絲小女人的嬌柔,呢喃道:「就屬你最囉嗦。」卻是不再碰桌案上的一應寒涼之物,而是將他千方百計送到唇邊的奶酥芋泥糕嘗了。
這是棱齊修向專司長公主膳食的廚娘學的。為了讓她在孕期減少不適,這陣子他可沒少在吃食上花費心思。
埋汰歸埋汰,長公主卻也極為受用。
「你說這浮妍之死,這位浮娘子會如何將這故事編出一朵花兒演繹出來?」美眸顧盼,她的纖纖素手投桃報李般拈起一枚被切成了指甲蓋大小的芋泥糕,示意棱齊修再垂低些腦袋。
自從浮婼講完了《魯西遇鬼》,長公主一時對其它話本故事不再感興趣,空虛了許久。棱齊修曾找了不少說書先生入長公主府,將近來流行的一一演繹給她聽。然而她還是最中意浮婼那套說書的本事。於她而言,浮婼的說書是一場賞心悅目的表演,瞧的已經不僅是一個故事的起承轉合,關心的亦不再是主角的起起落落,而是這其中的雅韻,這演繹的形式,這其中的趣味性。
棱齊修俊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將她主動投餵的吃食嘗了。唇角包裹住她尚未來得及抽離的指尖,意猶未盡般淺嘗。
在她惱羞成怒之前,及時鬆了,又用帕子為其細細擦拭。
「浮娘子此前曾一氣呵成在說書時運用了三弦、醒木、快板,又以舞姿融入評話,一舉成名,惹來不少酒肆茶坊的效仿。只不過旁人模仿,總歸還是欠缺了那麼點兒雅韻。」
長公主頷首:「單單是浮娘子那張臉那玲瓏有致的身段,旁人想要子啊舞姿上挑戰她,便是妄想了。」畢竟古往今來女子說書極少,且還得貌美,還得擅舞,還得會奪人眼球的說書手段。至今為止,長公主也只尋到了浮婼一個。
「不過她那張臉被毀了,如今只怕不能輕易見人。若是戴著面紗或帷帽說書,終歸還是影響了美感,許會影響看客們的觀感。也不知今日,她會如何登場。」棱齊修嘆道。
*
對面雅間,微服過來的周欽衍,亦是同樣的擔憂。
他倒是不知長公主竟也悄悄過了來。臨窗相對,姊弟倆對視,皆是一怔。隨後周欽衍遣了張煙杆去長公主那頭詢問一下近況,而他,則還在接受著一個少年喋喋不休的說教。
那少年一身洗得發白髮皺的長衫,長得眉清目秀的,甚是端方。
只不過他的臉色卻是不太好,對著一國之君也是不假辭色。那張嘴開開合合,早已搬出了一番大道理。
「君上,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將塞公閭,私門將實,公庭將虛,主將壅圍。我阿姊為你鞠躬盡瘁,查出真相,且她與君後之位也不過一步之遙。奈何你卻只重權貴不顧我阿姊恩義,竟舍她而取誠寧伯府孫三小姐。」
「君上需知一門雙後對天家的危害,孫三小姐雖是有京師第一才女的美名,但她族中子弟卻是撐不起門楣的,連老君後都無法為孫家大族力挽狂瀾,又遑論她?且君上也知孫三小姐行事手段有些陰損,這般的才女若是為了娘家而使些手段,就連君上也會防不勝防。君上何故要讓自己置於如此境地?阿姊對君上的恩義與情意,竟被君上如此棄之如敝履,這讓阿姊何等寒心?都說孫三小姐容色俱佳,我是讀書人,本不願輕易評判女子容貌。可我卻知,在京師眾多貴女中,孫三小姐也不過因著那一手化妝術而成就了貌美溫婉之名。若君上選後真看重容貌,那我阿姊乃是天下真絕色。奈何阿姊如今貌丑無鹽,被小人所害毀了容顏。君上不想著替阿姊查出害她之人也就罷了,竟還將害阿姊的最大嫌疑之人送上君後寶座,這讓阿姊情何以堪,讓她對你的那份拳拳之心情何以堪?既不娶,君何撩?阿姊若非被君上頻頻輕薄,守著那禮教之說婦唱夫隨為君上分憂辦事,以她之容貌才情,何愁嫁不出去?可正是被君上逼著參與選後,被有心之人嫉恨,慘遭了毒手。君上卻還縱容那人,此等行徑,豈非令天下熟讀仁義禮信的讀書人心寒?」
浮書焌作為說廢話逼逼小能手,說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廢話。總能給你說出個一二三四五的條條道道來。你明明能夠感覺到他的那些話有哪裡不對勁,可卻會被他的條條框框給整得自己仿佛真是罪大惡極。
周欽衍只當浮婼真的與這個繼弟無話不談竟連他幾次與她身體相觸的親密事兒都說了,萬萬沒料到浮書焌這小子只不過是依著常理自個兒推敲出來的。是以,他一時之間還真被浮書焌那為浮婼討回公道的架勢給唬住了。
他在浮書焌面前竟有些為難,極力為自己辯白:「祖宗早已定下規矩,容顏有殘者不能參與選後選秀,不得入主後宮。本君未封她為君後,那是為她好。也省得她被那些個御史口誅筆伐,被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年輕的君王這般解釋,可謂給足了浮書焌顏面。
說起來,他還未頒布冊封孫裊裊的旨意。只不過浮妍身死,浮婼毀容,這唯一的君後人選,也便只剩下一個孫裊裊了。
以這位三表妹的手段,他何嘗沒有懷疑過是她暗害浮婼?只不過卻沒有任何的實證,掌握的也不過是她派人支開浮婼院子裡丫鬟,以及她被那些個丫鬟瞧見偷摸著站定在浮婼妝檯前的指控。她有嫌疑,卻無實證,這是極為難辦的。而更為難辦的是,他絕對不能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辦了她。一旦辦了她,他與老君後的母子關係,也會因此撕破。而與誠寧伯府,更是沒有轉圜餘地了。
倒是淮煬侯府那邊在浮妍下葬後,請旨讓府上的二小姐浮鸞頂替浮妍,繼續參與選後。
這明面上是頂替,實質上不過是想要逼他對浮妍之死給出一個交代,逼他給淮煬侯府一個恩典。
侯府三個女兒,因著選後一死一殘,總得給他們一點兒好處。且還有浮妍被老君上玷污有孕的那一筆帳。這好處,便得體現在他們的最後一個女兒身上了。
浮鸞,無疑便是淮煬侯與他夫人蔡氏拿到明面上收取好處的人選了。滿朝文武和天下的百姓們都會成為見證。
只不過他一口回絕了淮煬侯的奏請,當著滿朝文武下旨恩賞,並為浮鸞賜婚何太傅最看重的長子何久年。
是以,浮鸞也是沒有可能成為君後的。
在旁人眼中,孫裊裊成為新任君後那是板上釘釘的。
浮書焌也將這一切瞧得分明,一下子就認準了他會冊封孫裊裊,說教起來也是往這上頭髮揮他的逼逼能力。
對於君王的解釋,他輕嗤了聲,淒悽慘慘唱作俱佳:「君上,不是我說啊。您當年都能鬧出讓威遠將軍拿刀架在老君上脖子上逼他退位的事兒,祖宗禮法在您面前,真的是事兒嗎?只要您執意想要冊封我阿姊,還能有難倒您的事兒?您不過就是不願罷了。說一千道一萬,您這人就是自私。只看重權貴利益,只看重和老君後的母子維繫,卻不管我阿姊死活。她為您做的那些事兒,當真是真心餵了狗。何其可悲可嘆可惜!那份非你不嫁之心,那份非你不愛之意,終究是錯付了呢!我可憐的阿姊,從今後只能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年輕的君王眉心狠狠一跳。
不是,浮婼何時對他有過真心了?何時對他產生情意了?何時對他用情如此之深了?不能成為君後便要青燈古佛相伴?
周欽衍覺得,浮書焌這小子說渾話的本事還真是來自浮婼的真傳。
這上下嘴皮子一碰,嘚吧嘚吧開口,就沒個把門的,什麼話兒都敢往外冒。
也不怕鬧個欺君之罪。
他剛要給他好好說道說道這欺君會產生何等嚴重的後果,便聽到一聲急促的鼓響。
隨後,鼓聲漸密漸急,仿若敲擊在人胸膛,無形之中猶如利爪一把扣緊了人的命門。
循聲望去,卻見到一樓大堂竟是倏忽間燈火全熄,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