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腔歡喜,空留余恨8
2024-06-01 20:11:21
作者: 恬劍靈
「天可憐見的!是哪個殺千刀的將你害成這副鬼樣子啊!」
「這狗娘養的是存心讓你在選後時落選啊!君上再怎麼喜歡你,也不可能選一個毀了容的女人當君後!」
「一個女人沒了這張漂亮的麵皮子,還怎麼讓夫家喜歡啊!天老爺啊,我這老婆子不過就是想老來生出了點兒皇親國戚的念想,咋就這麼輕易就泡湯了呢!」
……
翌日一早,浮婼便遭受到了浮老太太和曾氏的連環催命魔音。
昨夜在侯府見到浮有財和浮書焌時,兩個大男人瞧見她那被紗布纏得慘不忍睹的面容時,幾乎是憤怒地將那害她的人當場一刀給了結了。她擔心會驚擾到浮老太太和曾氏,是以回來時囑咐他們別聲張,悄咪咪回了自個兒房裡。
這不,晨光熹微,朝暾初露,新的一日雨過天晴,浮婼還睡著便被這兩人一驚一乍的聲音給吵醒了。
浮老太太和曾氏堵在她床頭,你一言我一語,尤其是浮老太太那手杖戳著地板,恨不得將其當做那害她的人給捅穿個窟窿。
浮婼佯作虛弱地用手背撫觸著紗布纏裹下的額頭,恰到好處地吃痛出聲,適時阻住了這兩人的念叨。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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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又痛了?你爹說君上讓御醫給你留了藥和美顏祛疤的凝膏,你趕緊著先抹點兒。這張美人皮子要緊,可不能留下傷疤。」
「紗布還拆不得,這藥三日一換即可。凝膏還得等傷口不再反覆之後才能用。」
「可苦了你了。」浮老太太難得露出點兒為人祖母的慈愛,讓曾氏張羅著將給她燉的粥端過來,又親自給浮婼餵送到了唇邊。
浮婼當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祖母,我覺得我不能糟蹋了您辛苦養我一場的心意。要不我還是去給人當妾室,也好給您貼補貼補。書焌跟我說,您這次往淮煬侯府送的帛金自個兒就添進去了七十兩。阿婼不能這般不孝,還讓您掏您的私房。」吃飽喝足,她「萬般無奈」之下提議道。
浮婼自從被淮煬侯「認祖歸宗」之後,淮煬侯府那邊為了面子上好看,也是往他們家送過一箱箱的物件的。說起來,浮老太太也是穿金戴銀了一陣。
只不過她過慣了清貧日子,冷不丁綾羅綢緞加身還真是有點兒不適應。所以那些個頭面首飾也不太捨得戴,只是將那些個貴重的綢緞讓曾氏拿到鋪子裡每人做了幾套衣裳,又將那些個陶瓷玉器之類的擺件統統去折了現,夜裡枕在一堆銀子上也不嫌磕得荒。那些實在是折現不了的,她也不捨得擺在外頭平白遭賊惦記,讓浮有財和浮書焌父子倆將其抬到了自己那屋,頗有點兒守財奴的味兒。
若是以前,浮老太太二話不說誰抬了聘禮過來就能做主將她嫁了誰,可今時不同往日,她拿了那般多好處,託了浮婼的福,壓箱底的銀子也算是綽綽有餘。
「你別胡思亂想,先養好自己的臉才是道理。」老太太語聲也跟著放柔,安撫道。
浮婼卻是又下了一記猛藥:「祖母,您之前說的錢家的那位小公子……如果他不嫌棄,您就將阿婼賣過去吧。」
「你渾說什麼呢!」浮老太太怒道,「那小子得罪了貴人,昨兒個就被下獄了。聽說錢家老爺還在找門路撈他呢!指不定哪天錢小公子就人頭落地了,我還能為了那點兒聘禮將你送去給死人做妾不成?你把老婆子想成什麼人了!」
浮老太太的嘴,騙人的鬼。
浮婼可不覺得她的秉性能輕易就改變。老太太如今不過是見她明面上好歹是侯府小姐,不好左右她的婚事罷了。如果錢家真的拿出整個家底討要她,估計老太太連冥婚都能毫不猶豫地答應。
「阿婼知道祖母還是疼阿婼的。」她將自己那張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臉埋到了浮老太太的肩頭。
兩人這番情景,當真是祖孫情濃。
背對著老太太,浮婼朝著曾氏眨了眨眼。後者早在聽她說什麼做妾的話時便不贊同地擰緊了眉,如今見她還有精神勁兒做這些個小動作,輕聲啐了她一口。
浮婼不以為意。
如此一番機鋒,她也算是以退為進省得老太太腦子裡又琢磨出了其它門道。搬回浮家住的日子裡,應不會受她過多的耳膜荼毒。
浮老太太又與浮婼絮絮叨叨了一番,這才出去忙活計了。她一走,曾氏就開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端詳起浮婼的臉,還開始上手想要拆紗布了。
浮婼一急,忙將她攔了下來:「阿娘,不帶您這樣的啊。我若日後不能恢復原本容貌的八九分,那鐵定是你的鍋。」
曾氏卻是覷了她一眼,壓低了嗓音道:「你跟我老實說,這臉真的毀了?」
浮婼未料到曾氏竟會如此犀利,她沉吟著並未開口。
「浮娘子,果然不出您所料,她想跑!讓奴才幾個給逮了回來!」
小喜子的聲音傳進屋內,倒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
*
宮內。
周欽衍瞧了一眼朝堂上空缺的某個站位,在張煙杆的退朝聲和百官的跪送聲中負手離去。
「君上,已經查實了,首輔大人今日告假另有隱情。」
衛如崢從遠處疾步走來,將調查結果一一回稟。
「咱們的人回報,說是汪首輔昨夜照例去他夫人的房內小坐,親自為期擦身餵食。只不過裡頭卻鬧出了動靜,汪首輔離去前臉色鐵青似乎受了傷。丫鬟進去收拾殘局,見到了一地碎片。」
周欽衍邁步在前,沿著長廊而行:「不是說他夫人癱在床上手腳都無法動彈了嗎?」
「這事確實有些蹊蹺。」
「汪紫衾呢?」
「自從那日從西郊獵場回來,汪二小姐便大門不出一心以養傷為由坐起了小月子。暫時還未查出那日她和孫三小姐秘密相會究竟談了什麼。」
「盯緊了她,若她有任何異動,將人拿下問出個始末。」
「屬下這便吩咐下去。」
「去吧。」
宮道上,迎面的宮婢奴僕紛紛問安見禮,不敢直視帝顏。
周欽衍停步,朝身後招了招手。
張煙杆忙上前聽候吩咐。
「小喜子那邊可傳來消息?」
張煙杆有些無奈了:「君上,這才過去一夜,哪兒能那般快呢?」眼見君王沉下了臉,他又忙道,「小喜子機靈著呢,君上您又派了兩名精銳侍衛過去護著浮娘子。她定然不會再出事。」
他心說浮家那一進的小院委實是太過於狹小了些。若非如此,君上指不定要派一整支護衛軍過去。
「本君何時擔心她會出事了?」周欽衍板起了臉。
君王之心,總是不能擅自揣度。
張煙杆嚴陣以待,覥著臉笑眯眯道:「老奴明白,君上您是怕浮娘子搬回浮家去住之後對浮三小姐的死因難以上心,所以催得急了些。」
有如此體察上意的內侍總管,周欽衍倒是絲毫不用頭疼自己那點子萌生出來的情愫該如何掩藏。
只不過,浮婼對他無意,連選個後都是被他趕鴨子上架的。當初逼迫她時他是毫不手軟,如今因著這份生起的情愫倒有些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你去挑兩個伶俐的宮婢,往她那頭……」
周欽衍正吩咐著,冷不丁便見一個小內侍匆匆來稟:「君上,孫三小姐求見。說是有關於毒害浮三小姐的兇手,她查到了。」
孫裊裊因著老君後的緣故,是可以隨意出入皇宮的。往常也沒見她入宮這般早,今日顯見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欽衍瞧著不遠處正候著的孫裊裊,淡聲道:「將她帶去攬芳亭。」
隨即,他又吩咐張煙杆:「你去張羅一下早膳,送到攬芳亭。」
「喏。」
*
浮家。
浮婼已經下了床榻,穿了一襲煙綠色刺繡翠紋裙,姿態優雅地靠在一把浮有財親手打造的藤椅上。即便是面目全非,卻絲毫難掩她的氣勢。
兩名侍衛將那婢子壓跪在地上,小喜子則在一旁將他們三人的豐功偉績侃侃道來。
「這夏婉果真是個不安分的。奴才按照您的意思看緊了她。她昨夜妹妹長妹妹短地和那小江南宿在一張床鋪上,轉頭就將人給迷暈了企圖跑路。見到守在門口的兩位侍衛大哥,她才假作上茅廁。今兒個天剛蒙蒙亮,小江南醒過來還好奇自個兒怎睡那般沉呢,沒事人一樣去忙著給浮夫人打下手給一大家子人做早食了。奴才幾個得了浮夫人的好,先去嘗了口吃的,故意給夏婉留了個能開溜的空隙。這不,她還真是半點兒不浪費,轉頭就偷跑了。好在侍衛大哥們手腳利落,將人給逮了回來。」
小江南,指的是浮家採買的那個來自於江南水鄉的教會了浮婼泅水的小丫頭。
浮婼給她取了好幾個名兒,最終還是覺得小江南叫起來最為適宜,便去官府那邊也留了檔。
至於這夏婉,便是浮妍跟前伺候的一等丫鬟之一,昨夜被她強行帶來了浮家。
如今聽小喜子這些話,夏婉立刻便喊冤:「大小姐請聽婢子辯解一二。婢子是三小姐身邊的丫頭,打小便在她跟前照顧著。她不明不白慘死在宮中,如今府裡頭還在辦法事。奴婢與三小姐主僕一場,自然要送三小姐最後一程,替她守靈。」
「哦?你的意思是,你偷偷摸摸企圖逃走,是為了回淮煬侯府去替妍兒守靈?」
「是的。」夏婉忙不迭點頭。
「那昨夜離府前,你怎不搬出這理由回絕了我?」
「奴婢……」夏婉遲疑片刻,似在思索著說辭,隨后冠冕堂皇道,「因著昨夜君上也在淮煬侯府,奴婢怕惹出事端,所以沒敢多說。」
「好一個巧言善辯的『忠僕』!」浮婼驀地將手中的茶盞朝她擲去。
破碎聲響起,碎瓷濺起,驚得夏婉白了臉。
「你這賤蹄子要造反了是吧?不知道這套骨瓷茶具貴重得很嗎?這可是君上御賜的呢!」
曾氏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浮婼升騰的怒火。
浮婼質問夏婉的話卡在喉嚨口,被曾氏那心疼的樣子惹得發笑,最終沒來得及和夏婉算帳,而是豪邁地衝著曾氏道:「回頭我讓君上再賞賜一套便是了。」
「你以為你是誰啊,君上能隨隨便便就賞賜物件給你?」
她自信道:「怎就不能?查清了妍兒之死的真相,堵住了悠悠眾口,君上不該給我一點兒封賞?」畢竟浮妍可是在選後時在晏太子的宮裡出的事兒,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給淮煬侯府一個交代,周欽衍都不能那般吝嗇。
只不過,前提是,找出真相,查出真兇。
浮婼的眸冷冷掃向終於多了絲惴惴神色的夏婉,吩咐道:「既然她不願說,就有勞兩位侍衛大哥先斷她一根手指吧。一盞茶一根,也算是看在妍兒的面子上,我給她留足了考慮的時辰。動手!」
「大小姐,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對三小姐忠心耿耿,我什麼都沒做,我沒害三小姐!你憑什麼懷疑我?你不能……」夏婉終是慌了。
浮婼好心替她解疑:「就憑你對我撒了謊!」
「什麼?」
「昨日我一一問話妍兒房裡的丫頭。旁的人無論是為了找出毒害妍兒的真兇還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皆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並道出了許多對旁人的懷疑。可你,身為一等丫鬟,貼身伺候妍兒,在你眼裡似乎沒有一個人是值得懷疑的,也沒有一個疑點。若你素來是個喜歡息事寧人的主也就罷了,不願意攀扯旁人,也算是說得過去。可若是這樣的性子,能留在張揚嬌蠻的妍兒身邊這麼多年?我問過旁人,說你有一項本事,最是得妍兒看重,需要我替你說出來嗎?」
「你……我……」
浮婼卻是眨了眨眼:「侍衛大哥是不是憐香惜玉下不去手了?那不如讓君上再派其他人過來?」
那兩名侍衛本就是精銳中的精銳,被周欽衍特意挑中放在她身邊護衛她的安全聽她的吩咐行事。先才見浮婼那般冷硬地說出斷指的話來,他們二人還當她只是威脅之語,打算做做樣子便罷。可如今……
「屬下遵命!」
兩人一人押著企圖掙扎逃走的夏婉,另一人絲毫不拖泥帶水,直接便手起刀落,砍下了她的一根手指。
「啊——」
吃痛聲和驚呼聲,分別來自於夏婉和曾氏。
「別亂動。若是因著你亂動而一下子被多砍了幾根,你可就不划算了。」在夏婉撕心裂肺的痛呼聲中,浮婼竟還耐心勸慰了起來。
她抬眸望向窗外,天幕早已被劃破了口子,旭日躍出,斜斜地投射在她的身上。暖色的光影中,似有斑駁塵埃。
地面上,有一小片紅色粘稠的液體,血淋淋的。
浮婼輕哂,不過當了浮妍幾日的大姊,見過她對她乖順聽話的模樣,便想著讓她走得瞑目。那些她推她入湖的記憶,那些她與柳茹芸一起算計她的記憶,仿佛早已化為了昨日煙雨。人死如燈滅,終歸還是,為著那一聲「大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