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腔歡喜,空留余恨6
2024-06-01 20:11:17
作者: 恬劍靈
這一日的雨延綿不止,而這一日浮婼的房裡,也是好一番熱鬧。
浮婼用著膳食,眼見浮鸞對她噓寒問暖之餘還不忘對周欽衍頻送秋波欲言又止,索性直接便將她房裡的幾人都轟了出去好走不送。
原本在她院子裡伺候的那些個婢子奴僕倒是被放了回來,只不過被刑司局的人一番刑訊,大多都帶了傷。偏周欽衍直接命人將她們都帶去了靈堂的蔡氏跟前,讓她懲處。
此事由一國之君親自過問,蔡氏心驚之餘,不免多了幾分唏噓。她主持中饋向來便是將後宅打理得滴水不漏,如今出了這般的錯漏,最終當著君王的面直接便讓管事的將人帶走發賣。
而這些,浮婼自然是不知曉的。
如今她的院子裡缺人,房裡也沒個伺候的,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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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膳食,她走動了一番進行消食。
直到躺到床榻上掌心輕觸著那纏緊的紗布,浮婼仿佛都感覺不到疼痛,不知不覺沉沉陷入夢境。
這個夢有些冗長,她只覺得渾身發冷驚顫,想要掙脫夢魘的束縛卻是一直被拉著沉淪。
「阿娘,說好的一起在京師落腳編造個身份,你為何要騙晏晏?你要去哪兒?」
「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能徹底散去你這無盡壽數的法子,想要拋下我了?」
「若你走了,此生晏晏絕不原諒。」
「她是誰?不,阿娘你讓她走!她是魔鬼!」
一聲聲絕望的哭泣與哀求響徹在她耳畔,她輾轉反側,淚盈於睫,最終溢出眼角。可那小兒的聲音仿若蠱術,令她難以掙脫。
她的晏晏,在控訴她。
是她,弄丟了他!
「浮娘子,您醒醒!」
「浮娘子,您被魘住了,趕緊醒醒!」
「浮娘子!」
耳畔是一聲接一聲的輕喚,浮婼猶如被什麼拉扯,身子一松,徹底脫離了夢魘。
她大口喘著氣,還有些神情不屬。
她想明白了,是她,親手篡改了晏晏對她的記憶。是她,親手拋下了晏晏,打發走了那些因著一路到京師而採買的護衛車夫和婢子並抹去了他們對她的記憶。結果那手腳伶俐的琉璃還以為是因著一場高燒而丟了記憶,誤打誤撞被晏晏給安排著入了宮當差。
是她,弄丟了她的晏晏!也難怪他如今只認定了一點——她的娘親是白髮蒼蒼的!
而那個晏晏口中的「她」,應該便是如今晏晏口中的白髮娘親。只不知為何他會那般驚懼害怕她替他尋來的「她」,並稱她是魔鬼。明明她再次見到晏晏後,晏晏一心想要尋到他的白髮娘親,他與對方的感情應是甚篤才是。
還有,當初她拋下晏晏,當真是因為找到了捨棄這永無止境的壽數的法子?
若是如此,這個法子究竟是什麼……
為何她竟還是難以憶起!
「浮娘子,您可算是醒來了。」小喜子見她幽幽睜開了眼,焦急的神色一收,到底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道,「張公公跟奴才說的時候奴才還覺得您是個有福的,萬事也皆能逢凶化吉,定是和君上一道兒演了一齣戲給旁人瞧。沒想到您竟真的傷了臉。」
「我這臉都被包成這副鬼樣子了,也難為你還能認得出。」浮婼收回思緒自嘲一笑,「你這腦子倒是活泛,竟還想到了做戲。不過我這張臉挨了一刀可做不得假,那從我肌膚內取出的線蟲更是做不得假。如今這張臉還猙獰著呢。」
小喜子心知自個兒說錯了話,忙盡力挽回:「浮娘子您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怎麼過來了?」
「君上說您房裡的丫鬟們辦事不盡心讓您遭了罪,還是將人打發了的好。所以命張公公將奴才調了過來任浮娘子您差遣。」
浮婼倒是沒想到周欽衍竟還如此貼心。
「那你給我倒杯水吧,唇有些幹了。」
「好嘞。」小喜子將水杯遞到浮婼唇畔,猶猶豫豫道,「浮娘子,張公公還特意囑咐奴才跟您說件事兒。」
一口飲盡,浮婼開口:「你說便是。」
將那水杯擱到了一旁,小喜子說道:「就在剛剛,那位誠寧伯府的孫三小姐已經揪出了殘忍殺害浮三小姐的兇手,將人給押到了侯府。只不過,事情卻出現了點兒變故。」
*
也便是半個時辰之前,誠寧伯府的人親自將一人押到了侯府。那人昏迷著,孫裊裊早已等著了,直接讓人將其押向了靈堂那頭。
先前被她派去伯府那邊盯著進度的貼身婢子也一道兒回來了。
走在去靈堂的路上,一名護衛將好幾張簽字畫押的紙遞了過去。
「三小姐,這是他的供詞。伯爺親自坐鎮審問出來的。伯爺本想親自到淮煬侯府走這一趟的,又怕反倒違背了君上說的讓您『自證清白』的旨意,便沒有過來。」
那一張張紙甚至還染著血跡,褶皺不堪。
一旁的婢子將其接了,遞給了自家主子。
孫裊裊一目十行,對於此事的始末在心中過了一遍,已經想好了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只不過她倒是對於自己的父親刮目相看了。
在利益的驅動下,誠寧伯極為上心,對於她命人抓回去的那位錢小公子更是親自坐鎮審訊。也真是難為他了。
為了這君後之位再次落在孫家之手,還真是不遺餘力啊。
「待會兒到了君上面前,你們幾個如實回稟便是。」
「可這小子身上的隱蔽處遍布傷痕,若是君上查,必定瞞不住。屬下擔心君上會認定咱們是屈打成招。也怕這小子到了君上跟前會為求活命將伯府攀咬下水。」
「他躲不過去的。」
孫裊裊那張溫婉如水的臉上閃過一絲冰冷,倏忽間消失不見。
她之所圖,誰也無法阻止。她必須儘快自證清白,想盡一切法子入君上的後宮。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達靈堂的時候,高僧們一驚,梵音甚至都跟著一噤。
靈堂內,周欽衍見蔡氏發落了浮婼院子裡的那幫子奴才,本不欲久留,想著再去瞧瞧浮婼。豈料被淮煬侯給絆住了手腳。
老君上對浮妍之心昭然若揭,跟高僧討教往生投胎之事時越來越投機,還不忘深情款款地望向棺柩中浮妍的屍身,駭得在一旁的淮煬侯警惕不已。
即便是淮煬侯再不願相信,他也終究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個占了浮妍身子的人不是周欽衍,而是老君上。浮妍腹中的孩子是老君上的,她一屍兩命,周欽衍故意瞞下她有孕的事兒,也是為了顧全他們侯府的顏面,也一併顧全了老君上的顏面。
可正如周欽衍所說,他若想要告發老君上,他也必定會還他一個公道,端看他的態度。
可他,哪兒敢啊!
人都已經死了,何苦再搭上整個侯府與老君上作對,甚至還有可能給自己埋下一個天大的雷,與周欽衍之間產生了君臣的嫌隙。
再者,這件事若揭開,於慘死的浮妍而言是名節受損,聲譽掃地,他豈能讓她在死後都走得這般不安生。是以,淮煬侯和蔡氏商量過後的結果,便是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只不過,淮煬侯在見到今日老君上竟也親自上門且還對棺柩中的浮妍還虎視眈眈時,到底還是沒忍住,拉著周欽衍低聲訴說著自己的愁悶,也希望周欽衍能夠稍加約束一下老君上赤裸裸的眼神。
如此這般,周欽衍便在靈堂待了許久,直至孫裊裊押著人到來。
瞧著這一幕,周欽衍隱約猜到了幾分:「三表妹,這人是……」
孫裊裊娉婷一拜,在蔡氏憎恨的眸光下,堅定道:「君上讓裊裊和浮娘子自證清白,如今裊裊終於逮住了殺害浮三小姐的真兇。」
「什麼?這人是殺害妍兒的兇手?」淮煬侯脫口而出,銳利的眼神掃向那個被扔在地上昏迷過去的人。
蔡氏卻是有些不信:「該不會是你想要脫罪,隨便找個人來頂罪的吧?」在她的私心裡,早已認定了孫裊裊便是殺害自己女兒的兇手。且與浮妍競爭君後之位的人,她自然也不希望她是清白的。
「你們是死的不成?還不快將這人給弄醒!」最終,是老君上迫不及待地下令。
只不過,當浮鸞瞧見地上那人被拉起,當那人被凌亂的髮絲遮擋的臉徹底露出,她卻是驀地一驚。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戀慕妍兒之人。他是富商錢德貴的小兒子,因著妍兒的緣故將臨川詩社的場地免費提供給她們這些貴女消遣的錢小公子。當時為了追求妍兒,可是沒少在錢這方面下功夫。
若是浮婼此刻在這兒,必定是要嗤之以鼻一番的。
這位錢小公子的戀慕之情當真是短暫得緊。先時還央著他爹娘要八抬大轎將她這個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兒娶進府,後來又死活想要將她納為妾,之後又痴迷上了浮妍……
*
這兒畢竟是靈堂,有些事情不宜處置。只不過浮妍之死不明不白,蔡氏堅持要在還未將棺柩釘死之前讓浮妍「親眼」瞧著殺害自己的兇手被揪出,讓她瞑目。
周欽衍卻是怕老君上屆時情緒失控在靈堂上鬧出動靜,示意淮煬侯安撫好他的夫人,吩咐去花廳。又命衛如崢帶來的禁軍守在周圍,不得讓人亂入。
花廳內,錢小公子瑟縮著身子跪在地上,口稱冤枉。
孫裊裊將那份錢小公子的供詞呈給周欽衍。
「這上頭將他是如何對浮三小姐求而不得夜不能寐之事道出,也交代了他糾纏浮三小姐對其窮追不捨並花去了無數金銀。還交代了他在得知浮三小姐進宮選後之後企圖與她春風一度卻被浮三小姐掙脫。他執念頗深,得不到浮三小姐的心也要得到浮三小姐的人。失手之後便徹底瘋魔,買了那不會立時便讓人致命的毒藥,買通了浮三小姐身邊伺候的丫頭春綰下到了浮三小姐的膳食中。毒藥是在第一輪選後比試回到府上讓浮三小姐服下的,浮三小姐在第二日毒發在晏太子的乾蕪宮。」
周欽衍將供詞掃過,頷首:「端看這供詞,確是他無疑了。」
「你這狗奴才還想著與我的妍兒春風一度,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知道她是誰的女人是不是!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還敢對她用強!老子這就殺了你給她賠命!」
老君上早在聽到孫裊裊的話就憋不出了,心中一團怒火籠罩,整張臉上是滔天怒意,人影一閃竟是前所未有地靈活,對著跪著的錢小公子拳打腳踢。
錢小公子不敢跟貴人直接對手,只是護著自個兒的要害部位,連聲哀嚎求饒:「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小的冤枉啊!那是屈打成招!不是我!」
老君上的這一舉動,可謂驚人。尤其是當淮煬侯和蔡氏聽到從老君上口中毫不避諱地說出「妍兒」「老子的女人」的話,更是臉色一白,有種塵埃落定的無措與痛苦。
周欽衍早就防著老君上會不管不顧鬧出動靜,好在如今外頭被衛如崢的人防守著,也就花廳內的這些人瞧見聽見,不至於在那些高僧和弔唁的賓客中鬧出什麼笑話。
只不過即便早就做下了防備,可還是耐不住老君上在氣頭上將為老不尊做下的醜事給道了出來。廳內一片亂糟糟的,當真是熱鬧。
「父君,稍安勿躁!您將他打死了還如何徹查?」周欽衍給張煙杆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忙去拉扯老君上。
「老君上使不得!您千金之軀可不能為了替臣子之女找回一個公道而傷著自個兒了。淮煬侯和他夫人皆知您對侯府極為看重才會如此,但您也得保重自個兒呀。」
張煙杆將話說得巧妙,才總算是拉回了老君上的理智。
周欽衍這才冷聲吩咐道:「將那叫春綰的婢子帶過來與他對峙。」
很快,春綰被帶了來。她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幫著錢小公子對浮妍鴻雁傳書的事兒說了,又將錢小公子讓她給浮妍下藥的事兒也一併交代了。只不過唯一不同的一點是,她說錢小公子當時告訴她那藥是媚藥。
「錢小公子說他早已買通了人,當夜會到後宅偷摸到小姐的屋子與小姐成就好事。他說小姐的身子早就不潔了,即便再被他碰了那也只是一次和多次的區別。小姐丟不起這個人不會說出去,且小姐還享受到了呢。屆時他再偷摸著離去,對誰都有好處。」
蔡氏震驚:「你竟敢給妍兒下媚藥!」
老君上剛被張煙杆勸得歇了的火氣又再次起來了,拔出了一名禁軍的佩刀便沖了過去:「你這狗奴才竟然敢放其他男人入屋碰她!老子這就親手砍殺了你!」
「衛如崢!」周欽衍一聲喝。
衛如崢洞察君心,忙攔下老君上,輕輕巧巧便奪過了老君上手中的刀,一個瀟灑利落的揮臂,將其準確無誤地送入了那名禁軍的刀鞘之中。
老君上還待再有所動作,周欽衍卻是厲聲喝問:「本君問你,那夜這人是否真的順利潛入了浮妍的閨房碰了她?」
春綰眼見自己死裡逃生,還期待著能被從輕發落。她不敢隱瞞忙連連擺手:「不曾的,那夜錢小公子並未在約定的時間潛進來。奴婢也只當他終究還是怕東窗事發後被侯爺追殺所以才放下了這一念頭。奴婢當時真的是狠狠鬆了一口氣呢!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是錢小公子拿捏了奴婢的爹,我爹他……他沒了娘後就有些寂寞,和鄰街的俏寡婦生了情,常在夜裡頭和她私會。可,可誰料到那一次他竟被算計了去,睡的不是那俏寡婦,而是錢小公子的妾室。我爹的手都差點因這事被砍了。奴婢不得已才會幫錢小公子的。」
對於她的哽咽聲,周欽衍未有絲毫動容,而是繼續問道:「那夜,浮妍服下了你下了藥的膳食之後,有何異樣?」
「小姐身子發熱腦袋發沉,人也有些不太清楚,總喊熱,讓奴婢們備水沐浴,這一泡就差點將肌膚給泡皺了。」
聽到這兒,周欽衍心裡有了計較。
孫裊裊卻是驀地心驚。
她萬萬沒料到這板上釘釘的事兒竟還出現了變故。
若證實浮妍那夜服下的藥物確實是媚藥無疑,那麼錢小公子下毒殺了浮妍一事,便站不住腳了。
*
浮婼的院子。
小喜子抑揚頓挫地將發生的這一系列事兒與浮婼說了。
「此後君上將浮三小姐房裡伺候的那幾個婢子喚來一問,也皆是這般回答。所以啊,孫三小姐揪出的那錢小公子雖然有嫌疑,可那毒藥應不是出自他的手。這事兒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了。」
浮婼聽完他絮絮叨叨說的這一切,閉目沉思了片刻。
須臾,她輕哂:「孫三小姐好手段,可惜棋差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