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有美人兮,殘花墜7
2024-06-01 20:09:55
作者: 恬劍靈
潭中水色清澈,清涼解暑。若是那水性好的,指不定要在裡頭暢遊個把時辰,偏偏浮婼不識水性,那次定國公府水榭落水九死一生,至今想來她都心有餘悸。
水花濺起,浮婼即便是想要維持鎮定,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扎在水中嗆了幾口水,她的心理防線一降再降。
「浮娘子好本事,這次又將本君算計了去。」
心中無鬼,便不怕夜半敲門。
可偏偏浮婼前腳才剛算計了他,後腳就被人家找上門算帳了。這一驚之下就那般栽入了深潭。
只不過上次得了衛如崢的救命之恩,如今衛如崢連個人影也無,環視左右,也不過周欽衍以及那領她過來的奴僕。後者低垂著腦袋目不斜視,仿佛生怕招惹上什麼禍端。至於周欽衍,身旁也不見那常在他跟前伺候的張煙杆,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還當真不怕出點兒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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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不是思索他身邊沒有護衛的時候,她自個兒這小命能不能保下才是要緊事。
「君上,咱們有話好好說,您先讓人將我救上去再給我定罪不遲。」浮婼撲騰了兩下,在水中載沉載浮。
美人云鬢散亂,雪膚紅唇,肌膚光滑細膩,更似精雕細琢,撩人而不自知。
周欽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這是不打自招了?」
「阿婼自問沒做出什麼算計君上的事兒,不管君上問阿婼多少遍,即便是此刻便淹死在了這潭中,阿婼也是這等說辭。」
見他並未心軟,浮婼回話卻是硬氣得很,打賭他不會當真讓她死在這避暑莊子的深潭中。若不然,他也不必費了這般心力將她給弄到此處,也不必親自出宮這一趟。
說到底,周欽衍所料不差,她確實是算計了他。
能讓那些個踏斷浮家門檻的媒婆消停下來,這其中,總得使些不太光明的手段。這第一大助力,便是浮書焌。
浮婼讓浮書焌幫的忙很簡單。就是讓他在與同窗宴飲時,佯醉說出有人上門對他阿姊提親的事兒。說他阿姊是君上看中的人,他們敢肖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分量。
這話頂頂關鍵的一處,便是漢字的博大精深。
聽者以為是「看中」,可安知說者究竟說的是「看中」還是「看重」?不過是自行領會罷了。
看重、看中,一字之差,卻能引人無限遐思。
如此這般將那些個話兒傳了出去,自有那打退堂鼓的。
敢跟君上搶女人,這不是嫌自個兒腦袋掉得不夠快嗎?
此事若真的敗露傳到周欽衍耳中,浮婼也不怕,左右浮書焌說的是事實。屆時他咬死了彼時他說的是「看重」,旁人誤解了去,個人有個人的理解,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總不至於因此將人給治了罪去。
只不過浮婼沒想到的是,這位君王並沒有直接去找浮書焌這個傳話的源頭,反倒來找她算帳。
這是算準了一切是她在幕後使的手段。
日頭的鎏金碎光透過頭頂的枝椏映照在她在水潭中撲騰的身影上。一切仿佛過得極快,一切又仿佛只是剎那之間。
水灌入口鼻,浮婼恍惚間瞧見了他靠近的身影。
周欽衍那把低沉有力的嗓音卻是帶著訓斥的不悅意味:「為君者,最不喜的便是被人算計。你若真需要幫助,向本君求助一聲也便是了,本君還能不幫?可你這使的都是些什麼不入流的手段?將你自個兒的聲譽賠了進去不說,還令本君的清譽付諸東流。怎麼著,本君正逢選後,你千方百計地想要讓人誤解本君與你的關係,是想著逼本君一把,令你也參與選後不成?」
讓她參與選後?
浮婼睜大了眸。
自己何曾有過這般想法?
「不是……」再次被灌入了一口水,浮婼想要解釋的話就這麼被生生扼殺。
周欽衍眼見她如此狼狽,見此番的教訓也算是足了,便沉聲吩咐了一句:「衛如崢,去將人給救上來!」
只不過,本該形影不離的禁軍統領,此時卻未及時出現救人。
周欽衍轉身,這才發覺身旁除了那引著浮婼進莊子的奴僕,竟再無旁人。
他冷不丁便想到了早先晏晏過來鬧騰著要尋娘親,張煙杆去哄他了,而衛如崢也被他打發走令其寸步不離地護著他。衛如崢何時竟這般失責,走時竟連交接的護衛都不曾安排?
*
這避暑的莊子是他在民間置辦的私產。
這幾日老君上鬧出的事兒民怨沸騰,朝堂上分成了好幾派鬧得不可開交。他便以避暑的名義帶著晏晏出宮,由著他們吵鬧出個結果再說。
豈料小傢伙出了宮之後那股子想找娘親的衝動便愈發拉不回來了。即便是早慧如晏晏,那與生俱來對娘親的孺慕之情卻是無法阻隔。
此刻周欽衍陰沉著臉,望著那深潭中的浮婼握緊了拳。
「君上,不如由奴才去將這位娘子救上來?」君王的臉色愈發難看,山雨欲來。一旁低垂著腦袋不敢亂看的奴僕只得硬著頭皮自薦,「小的略懂一些水性。」
眉心緊蹙,周欽衍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拒絕:「不必了。」
可不是人人都似衛如崢,能踏水無痕將人從水中救起。
浮婼畢竟是女兒家,衣衫盡濕被個奴才摟摟抱抱地從水潭裡救起,成何體統?即便是她再算計他,他也不至於讓她因著這落水的事兒將名節失在了一個奴僕手上,讓她不得不委身於他。
此刻的水潭中,美人云鬢散亂,烏髮飄在水上,更添嫵媚。且今兒個浮婼穿的是件淺色的衣裙,那抹胸若隱若現,美人肌膚白皙,那青綠色裙子的交領處袒露,露出細膩光滑的脖頸與胸前大片的雪膚。冰肌玉骨,峰巒疊翠,渾然天成。
這般細細地一打量,周欽衍呼吸為之一凝。他剛剛只顧著訓她,竟忘了這一茬。若非這奴才識趣一直低垂著腦袋,這般美人落水的旖旎,竟是險些入了旁人的眼。
也便是周欽衍晃神的當會兒,浮婼的腦袋再次被捲入了水中。而這一次,她並沒能再浮起來。整個人就這般失去了影蹤般,徹底消失於這片澄澈幽深的潭水中。
再也顧不得思索旁的,周欽衍幾乎是瞬間便躍入了潭中。
「君上!」身旁的奴僕一聲驚呼,顯然是怕他出現危險。可之前又被君王斥了不准下水救人,一時之間進退兩難,只得驚呼著去尋人。
*
堂堂一國之君,何時需要親自下水救人?他若下水救一名女子,也便與常人無甚不同,肌膚之親,衣衫濕透,看盡了人家身子且與人家摟摟抱抱,這後宮,必須得進人了。
無暇顧及救完人之後該如何處置,周欽衍一個猛子扎入了水中,頭沉了下去。
這潭水瞧著不深,可熟知的人才知這是一口深潭,壓根就站不住腳。若是不會水性,只有被吞噬的份兒。
他憋不住氣了便將頭露出來,這上上下下換了好幾次氣,竟是始終不見浮婼。
心頭不好的預感一點點擴散,也便是這時,周欽衍才懊悔起來。
明知她不會泅水,竟非得在水中逼問她。明明見著她已經快支撐不住了,竟非得看好戲般想要聽她說出那些個服軟的話。這又是何必呢?為何非得和個女子一般計較?若她就此香消玉殞……
這念頭一起,周欽衍只覺得被什麼蟄了一下心頭密密麻麻地不適,他在潭底繼續逡巡,本就病弱的身子竟是被水嗆著,不得不從水底浮出了頭。
「父君!」
「君上!」
水潭旁傳來聲響,是那奴僕喚來了人。周崇晏撒開了腳丫子跑了來,而衛如崢已經先一步帶著護衛過來,想要將他拉出。
「不用管我,你先找找浮氏。」
「浮娘子?」衛如崢錯愕,「浮娘子又落水了?」
這個「又」字,多了幾分微妙。
若是旁的女子,在君王跟前落個水企圖被君王所救,進而謀個位份,一點兒都不新鮮。浮娘子此前爬上君上的床,便可知她亦有這等想法。
只不過相處下來,衛如崢也知曉失憶後的浮婼對君王已經不再抱有那般的想法。那麼她此番落水,便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
「廢什麼話!」周欽衍不悅地怒斥,逮著姍姍來遲的張煙杆,「老煙杆,你速速去找一些莊子裡會水性的婆子……」
他這話還未說完,便瞧見了張煙桿身後跟著的四個婆子。
不得不說,張煙杆在他跟前極受器重是有原因的。那奴僕只管著去喊人,張煙杆卻是在知曉前因後果後飛快安排人去找會水的婆子們。
只不過這浮娘子都落水那般久了,即便婆子們一個個都下了水,恐怕救上來的,也只能是她的屍首了。
這些話,張煙杆沒敢說。
另一頭婆子們下了水,周欽衍卻依舊蹙著眉找人。他的身體本就異於常人,且前不久才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即便是酷暑,於他而言依舊會寒氣傷身。
張煙杆急得不得了,有心勸誡幾句,卻又知曉君上的脾性,不敢聲張。
正在眾人明知那落水的娘子凶多吉少必定沒了生還之機時,周崇晏卻是狀似好奇地踩著小步子奔向了深潭中嶙峋的大石後,隨後小臉蛋一板,不悅道:「所有人都為了救你而忙碌,你竟偷偷躲在了此處!你這人委實是不知好歹欺君罔上!」
小傢伙的聲音稚嫩,可那一字一句卻又猶如大人一般擲地有聲。
正在忙活的眾人竟是止了動作,循著聲音朝那頭望去。
只見這位年僅五歲的小太子正一身正氣地站在岸邊,伸著那胖乎乎的小手指極具威嚴地指向什麼。只不過那兒被一塊塊凸起的大石擋著,看不真切石頭背後的情景。
張煙杆隨著小太子的方向跑了過去一瞧,便驚呼出聲:「浮娘子您怎麼藏這兒了呢!讓奴才們一頓好找!」
下一瞬,他便捂住了自個兒和小太子的眼,轉了個身子。
晏晏不明所以:「煙杆公公你捂我眼作甚!」
浮婼倒也沒有被窺見的尷尬,依舊藏於那礁石後頭。
早在定國公府經歷過落湖的九死一生之後,她便知曉了自己的短處。她惜命,是以既然知曉了自己的短,便不容許自己再因水而生出什麼變故。
家裡頭的書鋪生意做得好,便招了個夥計,又特意從牙婆那兒挑了個從江南水鄉過來的擅長水性的丫頭。那丫頭採買的時候是打著伺候浮老太太的幌子,只不過浮婼私底下卻是時常將這丫頭帶出門,找了地兒命其教授她泅水。
此番周欽衍如此對她,她順勢從水底潛到了另一側的大石後。此處陰涼潭水又消了那酷暑,也便躲在這一頭,由著他在潭水中一個勁找她,算是報復了回去,兩人彼此彼此罷了。
周欽衍一身濕噠噠著,頭上身上都沾著水漬。
靴子裡灌滿了水,他就這般毫無君王形象地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了大石後,與浮婼四目相對。
美人額前碎發濕漉漉地貼合在那張嬌艷的臉上。青絲浮散於水中,衣衫不整,儘可能將大半個身子都藏於潭水之中。那顆美人腦袋卻是枕靠在大石上,裸/露在外的白皙藕臂輕搭其上,以防掉落下去。
他倏地笑了:「浮娘子好本事,故意戲耍本君。」
浮婼一臉的無辜:「君上您又誤會阿婼了。阿婼渾身濕透,這兒那般多人瞅著,阿婼總得避避嫌不是?若被哪個瞧去了身子,阿婼豈非就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就要嫁了那人?」
她這話,倒也在理。
不過下一瞬,周欽衍卻是輕嗤了一聲,似笑非笑:「浮娘子此言,是覺得本君瞧了你身子,合該將你納入後宮?」
浮婼瞠目,一時之間竟啞了口。
周欽衍卻是故意一般:「也罷,便如了你的意,那便……」
「君上!」這會子,浮婼是真急了,一把打斷他,「今日孫三小姐約了阿婼去臨川詩社,豈料半道卻被君上的人給劫了,她必定十分擔憂。還請君上容阿婼換個衣裳,再遣人去孫三小姐那頭告罪一番。」
特意搬出了孫裊裊,浮婼希望周欽衍能看在孫三小姐的份兒上掂量掂量以防傷了佳人的心。
果真,周欽衍在聽得孫裊裊之時面色稍稍一變,終是沒有再為難於她。
「本君先帶著人離開。你且在水中稍候,自會有人帶著衣裳領你去換。」語畢,他抱起了那被張煙杆捂著眼轉了個身子的周崇晏。
「父君,你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別碰我啦!」晏晏有些彆扭地被他抱在懷裡,不太甘願,「害得我也要換衣了,好煩更衣。」
「等等!」眼見周欽衍抱著人離去,浮婼卻是驀地出聲阻攔。
她的眸光聚焦在周欽衍懷裡的那個小小的身子上,總覺得適才他舉著胖嘟嘟小手指將她從大石後頭揪出來的小模樣,有些眼熟。
那張小臉,似曾相識。
電光火石間,浮婼想到了什麼。她張了張口,嘗試著喚了一聲:「晏晏?」
「誒?」小小的人兒下意識應了一聲。他將腦袋埋在周欽衍懷中,卻是豎著一雙耳朵聽著。間或將自個兒的眼睛悄咪咪往浮婼的臉上打量。
他還未覺得不妥,張煙杆已經指出了不是:「浮娘子,這位是晏太子。您這般喚,不合規矩!」
浮婼有些難以置信:「你真是晏晏?」那個曾多次入她夢的孩子。
「阿娘,你是不是覺得你的一生永無盡頭,想用盡一切法子散去這綿長的壽數?」
「那我呢?阿娘你得對我負責啊!若你離世,我怎麼辦?」
竟真是那個孩子嗎?
「怎麼?浮娘子對本君的兒子感興趣?」周欽衍似覺出了她的異常,深邃的眸眼落在她臉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