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有美人兮,殘花墜4
2024-06-01 20:09:50
作者: 恬劍靈
有關於這個五歲小娃的身世,早已成為百官間熱議的話題。周欽衍如今也不過及冠之齡,偏偏冷不丁就冒出個五歲的孩子,這父子倆的年齡差,委實是過於微妙了些。
且這查來查去,都沒人能查出這孩子的來歷,更別提查出這孩子的生母了。
趁著小傢伙灌下了果酒微醺,老君上摸了摸他小腦袋誘哄:「我們晏晏這麼乖巧,且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八斗之才,肯定不會捨得糊弄皇爺爺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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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被酒色迷了的渾濁雙眸,卻是緊緊地盯著與他臉貼臉的小兒。
周崇晏頂著頭頂那倆小揪揪,一張小臉純潔無害,他重重地點了點自個兒小腦袋:「晏晏對皇爺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晏晏告訴皇爺爺:你早前住在哪兒,你娘又是誰?」
老君上慈眉善目,仿佛將這輩子最大的耐心都給了這憑空冒出來的嫡孫。
小傢伙頂著老君上那期待的目光開了口:「皇爺爺您醉糊塗啦,父君早已對外言明,晏晏是被養在宮外的,至於娘親,是一位離家多年的貴女。可她麵皮子薄,怕被人指指點點,是以沒有隨晏晏一道兒回宮。」
這說了簡直跟沒說一樣。
不是養在宮外,憑藉著他在宮中的耳目,能查不到絲毫線索?貴女?離家多年?別說是他了,還有那總喜歡和他唱反調的老君後那邊,以及世家大族文武百官,私底下可都沒少查找能與這幾條線索對得上號的女子。結果呢?倒是有幾家的貴女離家多年,只不過有的是去外祖家調養身子,有的是犯了錯被罰去了莊子上思過,有的則是出去躲清淨。這其中還有些世家大族及官宦人家的庶女。零零總總一合計,單單是京師查到的有三十餘人。按照年齡推算,倒是有幾個是符合的。可再往深了一查,卻又一個個都對不上號。
這個剛被接回宮就被立了儲的晏太子,生母竟成了謎。而他自身,也是一個謎。
老君上再接再厲,繼續循循善誘:「那晏晏的娘親如今住在何處呢?跟旁人說不得,難道連跟皇爺爺都說不得嗎?」
「皇爺爺,您別欺負晏晏年紀小。」小兒收了那孩童醉酒般的懵懂,小臉上染上一絲嚴肅,「您想借著娘親查出晏晏的身世,繼而將晏晏拉下儲君的位置。您覺得我會那般傻由著您這麼對付我??」
老君上怔怔地瞧著他。這一瞬,他的酒意竟散了大半,瞠目結舌地望著那稚子。臉上剛被他倒在臉上的酒液還在接著淌落,可他卻覺得渾身一震,竟懷疑起他剛剛真的只是無心之舉嗎。
他望著面前這個刻意板起了小臉的小傢伙,怒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皇爺爺怎會對付你?你可是本君的親孫子,本君疼你都來不及呢。」
「皇爺爺您這話估計連您自個兒都不信吧?天家能有真情?當年您被那威遠將軍拿刀架在脖子上退位,估計是想殺了我父君的心都有了吧?」
雙眼一陣恍惚,老君上只覺得面前那小兒字字句句都能說到他心坎。
當老子的再是荒淫無度,被兒子的擁躉者拿刀架著脖子趕下了權力的巔峰,他能不在意?若他當時不答應,那刀鋒可是半點都不會留情。
彼時民不聊生朝堂內外一片哀嚎,雖說逼他退位讓賢是大多數文官武將自發所為,可他的好兒子可是一點兒都不謙遜,眼見他就這麼被刀架脖子也沒出聲阻止,就瞧著他做出生與死的抉擇。他每每想來都覺得不寒而慄。
朝臣們沒他這兒子的准允,能那般孤注一擲就做出逼宮的事兒來?若他們逼宮成功他卻不同意繼位,該如何收場?不用想都知道,那都是經了他同意的。所以那幕後策劃之人究竟是誰,完全不用多加揣測。而這也正是他鬱悶難解之處,做老子的竟被自己的兒子親手謀劃著名趕下了台,這是何等恥辱與悲涼?
如今這般有些久遠的事兒竟被一個五歲小兒那般毫無遮掩地點了出來。旁人避諱都來不及的事兒,他這些年來也早已刻意將當時自己的心境壓在心底,結果這小兒竟輕描淡寫地提及此事,絲毫不差地點出了他當時的心情。
老君上站起身來,將身旁的美人推開,冷著一張臉將眾美眷趕了出去。
張煙杆本就伺候在周崇晏身側,生恐他喝了那些個果酒出現差池。如今聽這一老一小說些旁人聽了都怕掉腦袋的天家之事,恨不得將腦袋給埋到了地縫裡去,降低自個兒的存在感。
見老君上趕人,他起先還猶猶豫豫怕這小太子會吃虧。可又怕再聽到些掉腦袋的話,最終還是不安地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心裡暗道明明遣了人去通稟君上,怎還不見君上過來。
*
殿內,唯有一老一小二人,以及桌案上那狼藉的杯盤。
「這話是你父君說給你聽的?」老君上聲音有些發顫,用寬大的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漬。
周崇晏歪了歪可可愛愛的小腦袋:「輕易便可推想到的事實,何需父君告訴晏晏?」
老君上:「……」
雖他早知曉何太傅曾聲稱對這小子再無可授課業,但他一直都只覺得那是何太傅被這小兒刁難得啞口無言所致。童言稚語總是天馬行空,即便是學富五車之人也難以應對。如今自個兒也遭遇了相似之窘境,卻分明從中感受到了這小傢伙那絲異於尋常小兒的睿智。
老君上正了正神色,坐在鋪了絨毯的地上矮身與他平視,他伸手摸了摸他頭頂的小揪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皇爺爺老了,能含飴弄孫,挺好的。」
「皇爺爺又在誆晏晏了。」小傢伙嘟了嘟唇,「您如果真覺得您老了,還會收羅這麼多風姿不一的姣美小姐姐?皇爺爺您這是老當益壯呢。」
老君上自然是歡喜被人誇讚自個兒體力的,只不過被這小子誇讚「老當益壯」,總覺得各種不自在。且自個兒耕耘那般勤,真正瓜熟蒂落的也不過周姝和周欽衍姊弟。一思及此,他愈發覺得晏晏這話委實是夠戳他心窩子的。
「即便是有這麼多姣美小姐姐,皇爺爺最在意的還是你這個嫡孫。」
他這原也只是隨口之言,打算就此終結這一話題。
豈料這話,卻被小傢伙不知不覺地轉到了一開始那個問題上。
「那皇爺爺便不去查我娘親了吧。她未婚生子,無言面對家族,本就有意避世。若您再和那些個居心叵測的人去查她,晏晏擔心娘親會承受不住壓力,做出一些傻事。」
猝不及防間,老君上喉中就被什麼給哽住了,不上不下。
他費了這麼一番功夫,還特意拿果酒饞他令他微醺,不過是誘哄出他娘親的身份和下落,查出他的身世。結果推杯換盞推心置腹一番之後,他竟被他這般輕飄飄地將話題給擋了回來。偏他還聲情並茂地說最在意這個嫡孫,這會子若要收回那話,簡直是自打嘴巴。
「你娘親是生下了儲君的女子,旁人怎有膽量妄議她?晏晏寬心,你娘親若是肯入宮,往後的日子只會尊榮,無人可及。」
「皇爺爺是指讓娘親成為君後嗎?」小傢伙的雙眼放光,仿佛亮閃閃盈滿了星輝,讓人沉醉於那眸中,「皇爺爺您要助我娘親成為新任君後?」
老君上簡直是想要跳腳了。他何時有這意思了?話趕話怎被這小兒曲解成了這副鬼樣子?
如今他無論說是還是否,都有些下不來台。
他維持面上的鎮定,敞開一個祖父的胸襟:「若是你告訴本君你娘親是何人身在何處,皇爺爺自是願意助她成為新任君後。」
周崇晏卻是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小臉,語調頗為哀怨地拆穿他:「您騙人。您覺得我是個不可控因素。與其將未來的江山社稷交到一個為母不詳的人手中,還不如交到一個百官所認可且能輕易被您掌控的人手中。」
「胡說什麼呢!本君還能不偏心自個兒親孫子,反倒偏向於一個外人不成?」
雖是當場駁斥了晏晏,可老君上卻是因著自己這話醍醐灌頂。
一直以來,他的想法便很簡單。管他是誰在未來承繼了周欽衍的君位,只要能讓自己繼續錦衣玉食美人如雲地過著神仙般的日子,他就沒有意見。
當時眼見周欽衍不好了,他會和老君後聯手偽造遺詔,存的便是這樣的心思。想要扶持了陳勛王的第七子子博,不過是想著他年幼可以輕易掌控,朝廷權柄會緊握在他和老君後手中,供他們各自揮霍安樂。
此事被周欽衍給拿捏住,這條道兒自然是行不通了。
與其費盡心機地想要扶持旁支的血脈,那何不扶持自個兒嫡孫?這小兒雖說總會說些能讓他氣得跳腳的話,但血脈相連是割捨不斷的,即便是因著孝悌之義,這小兒也會讓他繼續金尊玉貴下去。
如今只需換個支持的對象。
與其千方百計查出晏晏的生母是誰,查出晏晏的身世,不如讓他和他生母成為保障他未來的依仗。
老君後有意讓她娘家的孫裊裊入主後宮,那他為何要如她的願?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出一個孫姓君後。老君後那女人能培植一個孫裊裊,為何他就不能也培植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女人?
對,他該考慮一下晏晏的生母來和孫裊裊打這個後位的擂台。
只不過他這生母不詳,有些難辦。
「晏晏,你說出你娘親是誰,皇爺爺便助你娘親登上這君後的寶座。皇爺爺雖說沉迷酒色,可這做下的保證也是能算得上數的。為了你娘親日後的尊榮,你要不要和皇爺爺開誠布公一回?」
心裡想通了那些個彎彎繞繞,老君上再和晏晏談及他娘親的話題時,老臉上的神色便顯得格外真誠。
周崇晏小大人般端詳著他的臉,似是在揣度他話里的真假。
小小年紀,竟似早已掌握了那察言觀色的本事。
「晏晏不敢欺瞞皇爺爺。我有些記不清娘親的容貌了,也記不得她居於何處。」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指,與他勾了勾:「若日後晏晏能記起娘親,皇爺爺可不准忘了今日之言哦。」
他這是被這小子又給誆了一通?且還被他給誆騙去了一個承諾?
老君上還在感慨著小兒委實是滑頭,周崇晏小小的人兒已經跌跌撞撞地站起,朝著他恭恭敬敬地拜別:「晏晏酒後無狀,這便回去醒酒。皇爺爺也請小憩片刻,勿多操勞。」
正當老君上還在琢磨他口中「勿多操勞」是否意有所指,晏晏已經打開了殿門走了出去。
張煙杆戰戰兢兢地候在外頭,眼見小太子出來,忙將人仔仔細細掃了一遍,察覺到無甚異樣才安下心來。
若是小太子在他看管的時候出個什麼事兒,他十條命可都不夠抵的。
「煙杆公公,送我去父君那邊吧。」周崇晏吩咐了一聲。明明是五歲之齡,言語間卻已多了一分儲君的威壓。
「煙杆公公」這個稱呼,張煙杆早先在浮婼耳中是聽到過的,那會兒他便三番五次更正她。後來她也不知怎的自個兒改了稱呼,他才算鬆了口氣。如今聽小太子喊他「煙杆公公」,張煙杆可沒膽兒糾正小太子,忙張羅著小內侍將御輦抬過來。
說起這御輦,用的是與周欽衍相同的規制,是以小傢伙坐上去時,總令人忍不住擔憂他是否會摔下來。
周崇晏卻是未留意張煙杆生怕他摔下來的樣子,腦中還在想著事兒。
他對老君上說的有關於他娘親的話,倒也非虛。
他明明記得所有事,卻唯獨忘了自己娘親的容貌。明明自己博古通今卻唯獨將最重要的那個人那張臉遺忘了,心裡當真是堵得慌。
*
細雨已歇,湖中對峙的浮婼和周欽衍兩人卻依舊還沒上岸。最終是浮婼敗下陣來,認命般划起了船槳。
只不過動作間,她的美眸隨意遠眺,卻是發現了不遠處道上那一行人。
那被簇擁在御輦上的一個小娃,竟是格外醒目。
小小的人兒似是瞌睡了,七倒八歪的,小腦袋還緊緊埋在他自個兒的臂彎里。張煙杆在旁邊一個勁囑咐內侍們輕手輕腳著些,又伸著雙臂做虛攏狀,生怕小太子摔出御輦。雖瞧不見這位傳聞中被周欽衍力排眾議送上儲君寶座的晏太子長相如何,浮婼卻是明白周欽衍對他是極寵的。讓一國儲君的規制比照著一國之君的規制來,不是極寵是什麼?
浮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周欽衍,又瞧了瞧隔著一條湖的晏太子。
她忍不住出聲:「這是你兒子?」
周欽衍隨著她的視線望去,懶散地在仰躺在小舟上:「你這話僭越了。」
浮婼立馬挽救自己的言語之失:「小太子英姿勃發,一看就比旁的孩子更睿智聰穎呢。」
「馬屁拍得不錯。」
「不過……君上,您這年紀竟然已經成了五歲孩子的爹,阿婼委實是沒有想到。」
及冠之齡的人,成了五歲小娃的爹。
這是個人都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浮婼幾乎是下意識便仔仔細細打量了面前之人,尤其是瞅了好幾眼周欽衍的襠下。隨後若無其事地撇開視線,自以為剛剛那幾眼神不知鬼不覺。
周欽衍被她那明目張胆的眼神給瞧得神色一凜。
「浮氏,管好你的眼!若你不要這對眼珠子,本君可以幫你摘了去!」
浮婼搖槳的動作一滯。
面前的君王已經從喜歡摘她腦袋變成了喜歡摘她眼珠子了。
如此血淋淋的,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