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肥
2024-06-01 20:06:26
作者: 斑衣
姚紫晨在郊外長風谷半山腰買下一座占地二十多畝的大院子,院牆高築,白色的圍牆四角繫著玻璃宮燈,院裡建起一座巨大的溫室花房,玻璃花房內亮著燈光,遙遙望去,整座院子像是遺落在寂靜山野中閃閃發光的玻璃盒。
姚木蘭在山腳下了計程車,步行行到半山腰,來到大門外,從包里拿出備用的鑰匙開了鎖,推開沉重的鐵藝大門走進去,隨後又將院門反鎖。草坪里有條石板小徑通往花房,花房後是一棟紅牆白瓦的小樓。花房入口門上裝有密碼鎖,姚木蘭輸入密碼走進去,像是誤闖山林,進入了蘭花的世界;這座溫室花房裡種植著各種蘭花,入門是一座碩大的山體,岩石表面長滿植被和綠藤,綠得充滿野性。繞過山體,她腳邊淌過一條清澈的溪流,裡面游著幾尾金線魚。眼前岩體林立,頭頂廊道橫穿,更有幾棵粗壯的大樹,石頭山上和大樹上長滿了附生蘭,地面也生長著各種地生蘭。
「樓下是誰?」
二樓傳來姚紫晨的聲音。
姚木蘭道:「是我。」
木梯藏在一座山體後,樓梯盤旋著通往二樓,二樓廊道響了幾聲,隨後姚紫晨走了下來。她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衣和淺灰色休閒褲,頭髮高高紮起來,雙手戴著沾滿泥土的手套,手裡拿著一把花鋤。
「木蘭,你怎麼來了?」她對姚木蘭的突然到訪顯得很意外,也很歡迎,脫掉手套給了姚木蘭一個點到即止的擁抱,笑道,「你是坐計程車來的?」
姚紫晨身上飄散出幽淡的花香,額頭滲出一層薄汗,鬢角髮絲被汗水染濕。她現在的樣子和往日優雅端莊的貴婦形象判如兩人,此時的姚紫晨像個快樂又天真的少女。
姚木蘭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 我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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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紫晨撫摸她的臉和頭髮:「怎麼瘦了這麼多?你有好好吃飯嗎?」
姚木蘭沒有回答,沿著溪邊往前走,走到一顆茂密粗壯的大樹前,樹幹上附生著茂密的石斛,無數朵淡紫色的花朵簇擁在一起,像一匹紫色軟緞。她抬起手,撫摸著其中一朵:「上次我過來時還是花芽,現在都已經開花了。」
姚紫晨也看著那些蘭花,像是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每一朵都無比珍愛:「去年孕了一年花芽,今年開得格外好,我正準備把你接來看看。」
姚木蘭的手指從花叢間穿過,撫摸著大樹粗糲的樹幹:「爸爸能看到嗎?」
姚紫晨把手搭在她肩上,柔聲道:「他當然看得到。」
姚木蘭勾起唇角,目光譏誚:「這麼多花,哪一朵是他?」
姚紫晨臉色微變,但還是強撐著笑容:「木蘭,你到現在都不理解媽媽嗎?」
姚木蘭不做回應,又往前走,走到一座碩大的岩體前,岩石表面和夾縫裡生長著嫩黃色的鼓槌石斛。她捏住一片綠葉,那葉子肥厚油潤,用力一掐,粘膩的汁液滲出來,像是濃稠的血。
姚木蘭:「我記得你說過,植物都食腐,只有用血肉餵養它們,它們才能長得更好。當時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是對的。」
姚紫晨以為她終於認可自己,高興地拉住她的手:「對對對,媽媽不會騙你的。看這些蘭花,開得多美啊。」
蘭花確實美,這座花室美得猶如綠野仙宮。但是姚木蘭卻只能看到一灘灘血跡和一片片碎肉,瀰漫在空氣中的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她轉過身看著姚紫晨,也握著姚紫晨的手,道:「媽,你向我道歉好嗎?只需要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
姚紫晨疑惑道:「道歉? 我為什麼要向你道歉?」
姚木蘭緊緊攥著她的手,幾乎把她的手指捏斷:「因為在我七歲那年你當著我的面殺了一個女人。她叫張雪麗是嗎?我記得她長得很漂亮,笑起來還有酒窩。但是那天晚上你給她的水裡下藥把她毒死了,然後用鋸子和斧頭把她切碎,把她埋在我腳下。」
姚紫晨臉上露出溫柔甜蜜的微笑:「對,你還幫了媽媽的忙。你拿著小鋤頭挖地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姚木蘭置若罔聞,繼續說:「從那天起,你每次帶我來這裡都會讓我幫你處理他們的屍體。」
姚紫晨親昵地輕颳了下她的鼻子:「小傻瓜,他們不是屍體,是花肥而已。」
姚木蘭心生一股寒氣,從心底滲到四肢,凍得她打了個冷顫:「你就沒有想過,你讓我做的事會對我產生不好的影響嗎?」
姚紫晨:「什麼不好的影響?」
姚木蘭:「我很害怕,我討厭那些碎肉和鮮血,但你還是一直逼我幫忙。我覺得自己是個殺人犯,我不敢和別人說話,我變得越來越封閉越來越自卑,我討厭我的性格。」
姚紫晨:「這有什麼關係?媽媽不討厭你啊,媽媽愛你,只要媽媽愛你就夠了。」
姚木蘭的嘴唇逐漸白透,像是落了層白色的寒霜:「但是我也想要別人的愛。我喜歡一個男孩子,我相信他也喜歡我,如果我對自己稍微有那麼一丁點自信,我就會告訴他我喜歡他。但是我辦不到,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
姚紫晨愛憐地撫摸她的臉:「我知道我知道,醫生說你爸爸的癌細胞擴散到全身的時候我也很傷心,我傷心得要死了。但是我挺過來了,我救了他,現在他一直陪著我們,不是嗎?」
姚木蘭:「你沒有救他,你殺了他。」
姚紫晨面露慍色:「住口,你爸爸還活著,我把他變成了蘭花,他還活著!」
姚木蘭紅了眼眶,像個受到驚嚇的孩子:「媽,我不是在質疑你,但你不能否認是你害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只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但是保守你的秘密讓我無比痛苦和恐懼,我整天生活在痛苦和恐懼中,我該怎麼去交朋友,怎麼去愛別人呢?」
姚紫晨:「你到底想說什麼?」
姚木蘭把她的手緊緊攥住,面露祈求:「醫生說我現在很不好,現在只有你能幫我。求你向我道歉好嗎?只要你對我說一句對不起,我一定會努力振作起來,努力改變自己陰沉封閉的性格,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正常人。我年紀還小,我才十七歲,我相信我可以重新開始——」
她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姚紫晨扇了她一耳光,她那些沒說完的話堵在了喉間。
姚紫晨很氣憤,所以格外用力,用力到整個手掌都麻了:「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你不理解我就算了,還敢怨恨我!我把你養到這麼大,就是為了聽你諷刺我嗎?!」
姚木蘭低著頭靜默良久,突然冷笑一聲:「如果我惹怒你,你會把我剁碎了,餵養你的這些花嗎?」
姚紫晨:「瘋了,你真是瘋了!你滾吧!以後不要再到這裡來!」
她丟下鋤頭,轉過一座岩體,消失了。
姚木蘭從溫室出來,站在院裡抬頭望著天空,發現郊外的夜空分外廣闊,天空中群星閃耀。她站在漫天星盤下,看著無垠的夜空,某一個瞬間,她感覺不到自己肉體的存在,仿佛也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這種輕盈的超脫感讓她無比嚮往。
良久,她佇立在夜中的身影開始緩慢的移動。溫室旁連著一間小小的工具室,裡面是姚紫晨用來打理花室的各種工具,她從角落裡找出一桶汽油,她提著汽油桶回到溫室,擰掉蓋子,把汽油灑滿草地。
她扔掉空汽油桶,從兜里拿出一隻打火機。這隻打火機是韓飛鷺的,趁韓飛鷺不注意,她偷走了它。她掀開打火機蓋子,一簇火苗冒了出來。她看著那片生長在岩體上的石斛花,將打火機扔了過去......
半夜,山腳下的居民望見山腰躥起滔天火焰,連忙報了火警,兩輛消防車趕赴起火地點,出動二十餘名消防官兵,用了半個多小時才將大火完全撲滅。
星辰夜空下,濃重的煙霧躥地而起,空氣中漂浮著灰燼和泥土的味道,水汽混著灼熱的溫度,像是凌晨未降的霜霧燒了起來。偌大的溫室被燒毀,只剩下漆黑的岩體和幾根龍骨,溫室背後的一棟樓房坍塌了一半,變成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房。
顧海和兩名消防員抬著擔架從滿地殘垣的溫室中走出來,將擔架放在韓飛鷺面前。擔架上蒙著顧海的外套,可以看出外套下是人體的輪廓。
顧海道:「是姚木蘭。」
韓飛鷺蹲下身,想把外套掀開,手指捏住外套卻又停住,蹲在地上恍了會兒神,道:「抬走吧。」
姚木蘭死了,屍體被倒塌的岩體壓在地上,又遭烈火焚燒,被消防官兵找到時已經面目全非支離破碎。而姚紫晨早在半個小時前就已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她全身多處骨折多處燒傷,但好歹也算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而姚木蘭卻葬身火海,長眠於此。
他看著溫室碩大的龍骨和那些燒得焦黑的岩體和大樹,可以想見幾個小時前這座溫室是多麼的壯觀,此時卻成了少女的墳墓。數名消防員架著水管向遍地的殘骸里澆水,撲滅所有潛在的火種,地面被層層沖刷,變成一地泥湯,一塊人體骨骼在泥湯中浮現......
失火現場陡然間變成了掘屍現場,借著消防車強勁的燈光,數名勘察組警員在溫室中挖掘埋在地下的屍骨殘骸。燈光照亮了這片剛遭過烈火焚燒的天空,猶如白晝般明亮,被四周的黑夜切割成一個獨立的世界。
韓飛鷺打著手電走進岌岌可危的樓房,樓房內部的家具無一倖免,空氣中還瀰漫著火焰未散淨的餘溫。韓飛鷺站在一樓把手電筒往四周照了一圈,只看到被燒得漆黑的牆壁,他踩著樓梯往上走,台階木板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坍塌。
二樓有幾間臥室,他憑直覺去找姚紫晨的臥室,推開一扇樓道盡頭的屋門。他似乎來對了,這間臥室很大,有配套的衣帽間和衛浴,床頭掛著一張足有一米高的照片,透過開裂焦黑的玻璃框,隱約可以看到姚紫晨的臉。他繞著臥室走了一圈,最終停在床頭櫃前。柜子有三層,每一層都上了鎖,掛著一隻小小的鎖頭,正是這幾隻鎖頭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把手電擱在床上,借著手電筒燈光看到鎖頭雖然表面已經已經被燒黑,但是基本完好,摸起來還有些燙手。他從衣櫃裡拆下一根滑軌,把滑軌當撬棍用,伸到鎖頭中間用力一別,鎖頭被撬開,打開抽屜,裡面是慢慢一屜首飾,擺在盒子陳列的整整齊齊。
他粗略看了幾眼,然後把剩下兩隻鎖頭全部撬開,第二個抽屜里全都是金條,最底層的抽屜里是一隻精緻的雕花木盒,他把木盒拿出來擺在地板上,發現木盒也上了一隻拇指大小的鎖,他用力一拽,鎖就開了。
掀開蓋子,露出躺在木盒裡的一隻相框,裡面裱著一張照片。他拿著手電筒往盒子裡照,照片上的畫面得以顯現:那是一張合照,共有五個人,他們坐在一張紅色漆皮沙發上,背景一快漆黑的幕布。當看到他們的臉時,韓飛鷺心臟像是遭受一記重拳,一陣劇烈的顫動過後是刺骨的寒意——照片裡的人都戴著面具,從左至右分別是山羊、白兔、梅花鹿、獅子、和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