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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哥哥

2024-06-01 20:06:05 作者: 斑衣

  房間裡充斥著刺目的白色和嗆鼻的西藥味,通過房間裡的陳設很容易辨認出這裡是醫院,自己正躺在醫院病床上;周頌發了會兒懵,頭腦才逐漸清晰。他聽到窗戶嗆啷響了一聲,偏過頭看去,發現是風把窗戶吹開了,窗外是清澈明媚的晨光。他有瞬間的恍惚,他最後的記憶是暴雨天和陰暗的地窖,此時卻身處清晨中的病房。他不記得自己何時離開的地窖,也不記得如何來的醫院,眼前的一切讓他產生強烈的虛幻感,仿佛在時間和空間中迷失,掉入時空裂縫之中,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敢確定。

  房門突然開了,粱桭和護士走了進來,粱桭凝重的臉色瞬間一掃而空:「你醒了?快去看看他。」

  

  護士走過去把床頭升起來,對周頌望聞問切檢查了一番,道:「沒有大礙,再吊瓶水就可以了。」

  護士出去了,粱桭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拿出手機道:「我給大哥發個消息,他昨晚一直守著你,司機剛把他送回去。」

  周頌看了看豎在床邊的輸液瓶,發現轉動腦袋的時候頭稍有些暈:「我怎麼了?」

  粱桭:「你怎麼了?你在老別墅地窖里昏倒了,除了腦震盪沒其他毛病,但就是一直不醒。醫生說你是驚厥過度。」說著,他神色發狠,連打字也加重力道,「石海城真是活膩歪了,竟然打你的主意。」

  周頌靠在床頭又發了會兒懵:「你怎麼找到的我?」

  粱桭抬眼看了看他,然後把手機擱在桌上,給他倒了一杯水,才道:「不是我,是韓飛鷺。」

  周頌下意識看了眼緊閉的病房門,門外的人似乎和他心有靈犀,在他看向房門的下一秒門就開了,隨即走進來兩位身穿便衣的警察,都是他的老熟人,顧海和穆雪橙。他們也在病房外等待了多時,去樓梯間講個電話的功夫,回來就被護士告知周頌醒了。穆雪橙禮貌問候了一句:「你醒啦,感覺還好嗎?」

  周頌:「還好,謝謝。」

  穆雪橙:「我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粱桭請他們坐在窗邊的一組沙發上,還用一次性紙杯給他們倒了水。顧海一落座就問:「你和石海城為什麼會去遲辰光的舊別墅?」

  周頌先向粱桭要了杯水,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才道:「我在他車裡發現一塊舊懷表,但也被他發現。他想殺我滅口。」

  顧海和穆雪橙對視一眼,穆雪橙道:「然後呢?」

  周頌:「他用繩子把我綁住,開車帶我出城,中途下了大雨,所以拐到老別墅。」

  穆雪橙:「之後發生了什麼?」

  周頌又喝了口水,道:「我掙脫繩子想逃跑,他追上來,我和他打了起來,他把我推到牆角,我撞到頭,昏過去了。」

  穆雪橙在記錄本上記了幾筆,道:「可是你和石海城的供述完全相反。」

  周頌很平靜地望向她:「他怎麼說?」

  顧海道:「他說是你把他制服,把他帶到老別墅地窖里,試圖用繩子勒死他。」

  周頌嘴角露出一絲諷笑:「荒謬。」

  顧海:「我們的確在他手腕和脖子上發現了勒痕。」

  周頌淡然自若道:「那是他自己弄的,他想殺了我,把殺人偽裝成自衛。他在自己身上弄出點傷,看起來就像是你剛才說的那樣。」

  顧海心中動搖,不知該不該信他:「就算他想殺你滅口,為什麼特意把你帶到那棟別墅?」

  周頌:「彼時他的想法就如同此時你的想法。」

  顧海:「我什麼想法?」

  周頌看著他,目光幽冷:「那裡是遲辰光的老巢,而我是遲辰光的種,我繼承父業,在遲辰光的老巢里殺人。合情合理。」

  顧海和周頌還算熟悉,但是此刻對周頌感到分外陌生,不僅陌生還有些忌憚。他突然不敢和周頌對視,因為周頌的眼睛裡是毫無雜質的敵意,不僅是對他一個人的敵意,而是對他身份的敵意。

  他覺得周頌變了,又覺得這才是周頌本來的模樣。

  周頌反問他:「你們是跟蹤石海城的車去的舊別墅嗎?」

  顧海:「對。」

  周頌:「你們發現我們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顧海如實相告:「我們到時,石海城從大門裡跑出來,開車想逃。而你躺在地窖,昏迷不醒。」

  周頌:「找到那隻懷表了嗎?」

  顧海:「找到了。」

  周頌淡淡一笑:「既然你們找到了那隻懷表,就能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顧海又和穆雪橙交流了一回眼神,隨後向周頌和粱桭告辭,一前一後走出病房。顧海走在後面,正要幫他們關門,周頌冷不防道:「轉告韓飛鷺,讓他把我的東西送還回來。」

  顧海:「什麼東西?」

  周頌垂著眼睛,目光虛淡:「他知道。」

  警察走後,粱桭什麼都沒問,沒問地窖也沒問石海城,和他聊起待會兒午飯吃什麼。周頌心裡很清楚,粱桭也不全然相信自己,也持有疑慮,但是粱桭不會深究,原因很簡單,粱桭對他始終保持著精準的邊界感。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位訪客,是一位戴著眼鏡斯文端正的年輕男醫生。他一進門兒,周頌就把他認了出來,他叫吳啟平,和粱桭關係不錯,不久前周靈均住院時他悉心照料。今日周頌進了醫院,看在粱桭的面子,故而過來看望周頌。

  周頌滿心煩悶,任何人都不想見,但是礙於吳啟平和粱桭交好,所以耐心敷衍他。好在吳啟平很有眼色,向他表示慰問和關心後就告辭了。他走後,粱桭若有所思地靜坐片刻,然後對周頌道:「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好好休息。」

  周頌巴不得他們全走光:「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粱桭一走,他立刻扯掉手背上的針頭,身子往下滑進被子裡,打算睡一會兒。他住的這間病房在二樓,窗外是一顆大榆樹,樹枝被風吹動,一下下地敲打玻璃,緩慢且有節奏;周頌閉著眼睛聽著窗外樹枝敲打窗戶的聲音,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像是他在臥室床頭柜上的擺放的一隻小擺鐘,那隻擺鐘的擺錘晃動時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音,清脆、緩慢、又有節奏。他每晚都聽著擺錘搖擺的聲音入眠,不知不覺已經養成習慣,此時聽著窗外的樹梢聲,也很快有了睡意。逐漸昏沉時,他迷迷糊糊地想:那隻鍾是何時出現在他床頭的?是粱桭買的嗎?似乎不是,他回國搬到那套房子第一天並沒有見到那隻擺鐘,似乎隔了幾天才出現。既然不是他自己買的,也不是粱桭置辦,那麼它是怎麼來的?

  這貌似是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周頌想立即查證清楚,但是卻扛不住越來越沉重的睡意,身體就像被無形的繩子綁在了床上,連抬動手指都很困難。

  他無法抵抗如泰山壓頂般的睏倦感,很快睡著了。但是他睡得很淺,淺到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朦朧之中,他聽到房門似乎響了一聲,隨後有人走近。他本以為是粱桭,所以不予理會,但是卻聞到淡淡的香水味。粱桭從不用香水,更何況這香味是女士香水。

  他猛然驚醒,回過頭,看到床邊坐著一個女人;她披著濃密烏黑的長髮,穿著一套淡青色的襯衫,一件白色節裙,臉上化著輕薄剔透的妝,氣質清新淡雅,整個人像是一朵綻於深谷與世隔絕的百合花。

  雖然和她只見過一次,但是周頌立即把她認了出來,她叫寧雪兒,是寧鈺的女兒。而寧鈺是死在遲辰光手中的冤魂。

  周頌心臟猛跳幾下,竟有些驚慌:「你怎麼在這兒?」

  寧雪兒無論對誰都是那麼溫柔:「我來看看你。」她從包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沾染著玫瑰花香的紙巾按在周頌的手背上,「你在流血。」

  他剛才粗魯地扯掉了針頭,打點滴的針口冒出幾顆血珠,在他手背碾成一片血漬。他連忙躲避寧雪兒的碰觸,一臉戒備地看著她:「是粱桭讓你進來的?」

  寧雪兒:「門外沒人,我自己進來的。」

  周頌看向房門,萬分希望粱桭能回來,甚至有奪門而出的衝動。

  寧雪兒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你。」

  周頌:「看我什麼?」

  寧雪兒:「看你是否無恙。」

  周頌:「為什麼?」

  寧雪兒:「我關心你。」

  周頌:「......你到底想幹什麼?」

  寧雪兒很溫柔又很無奈地笑了笑:「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除此之外我又能對你做什麼呢?」

  她的確對他做不了什麼,但是周頌仍然不肯稍有鬆懈:「你看到了,我還活著。你可以走了。」

  寧雪兒:「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沒禮貌呢?你我之間,你沒有立場對我趾高氣揚。」

  周頌:「那我應該對你什麼態度?向你下跪認錯嗎?」

  寧雪兒搖頭失笑:「你的攻擊性太強了。你以為我在為你我父輩的事耿耿於懷嗎?」

  周頌:「你沒有嗎?」

  寧雪兒:「無論你信不信,我的答案是沒有。寧鈺出事時我只有兩歲,對她毫無記憶,更談不上感情。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只是陌生人,我不會為了她去記恨一個無辜的人。」

  周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才說,我無辜?」

  寧雪兒點點頭:「你當然很無辜,你還很可憐。犯罪的人是遲辰光,你很不幸也很無辜,擁有這樣一位父親。你一直活在他給你製造的陰影中,對嗎?」

  她說的對,但是周頌不會承認:「他是他,我是我。況且他已經死了,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影響。」

  寧雪兒笑道:「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算起來你我應該年紀相仿,做個朋友怎麼樣?」

  她向周頌伸出手,臉上露出溫柔似水的笑容。但是周頌卻一臉冷漠地注視著她,道:「我能感覺到,你帶著某種目的接近我。你直說吧,你想幹什麼?或者說,你想要什麼?」

  寧雪兒笑容淡了許多,像是很失望:「你一向如此複雜嗎?」

  周頌:「你比我更複雜。」

  寧雪兒偏過頭望著窗外,目光悠悠遠去,像一隻被放飛的風箏,或是一隻漂泊的小舟。

  「我很快就要死了。」她說。

  周頌:「什麼意思?」

  寧雪兒輕嘆一口氣,神色柔軟又感傷:「我患有bugr綜合徵,這是一種家族遺傳病,得這種病的人大都會在青年時期猝死。三年前,我確診了這種病。」

  周頌沒聽過這種病,但是寧雪兒沒有必要憑空捏造,因為要查證很容易。不過他不敢輕信寧雪兒。

  寧雪兒看出他的懷疑,淡淡笑道:「是真的。」

  周頌:「你為什跟我說這些?」

  寧雪兒:「知道這件事的每個人都會對我表示同情,然後虛情假意的安慰我。但是你卻沒有,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周頌:「你想讓我可憐你嗎?」

  寧雪兒搖了搖頭:「不想。或許這是我和你相像的地方,你我都可憐,但是我們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周頌嘴角一勾,自嘲般笑了笑:「我和你不像,你也無法像我。」

  風吹進來揚起寧雪兒的頭髮,她把如瀑的長髮全都撥到左側胸前,脖頸處飄出幽微的馨香。她說:「無論你承不承認,你我的確很像。」

  周頌:「像在哪裡?」

  寧雪兒:「我們都是病人。」

  周頌不知不覺暫時放下了警戒,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我很健康。」

  寧雪兒望著他微笑,笑容輕淡但蘊藏著某種力量:「那麼你此時此刻,為什麼會在醫院?」

  周頌啞然。

  寧雪兒又道:「我的病是基因對我的詛咒,你也是。」

  周頌:「......我沒有得你剛才的那種病。」

  寧雪兒:「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你是遲辰光的兒子,雖然他沒有遺傳給你家族病,但是他基因中的其他東西會全部遺傳給你,因為你是他的後代。」

  周頌:「你大可不必這麼委婉。你想說遲辰光是殺人犯,我作為他的兒子,我終將會步他的後塵。」

  寧雪兒:「我相信基因有強大的延續性,我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都被基因詛咒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同病相憐。」

  周頌陡然間渾身無力,他往後靠在床頭上,望著對面雪白的牆壁出神片刻,道:「基因的詛咒......你說的對,的確是基因的詛咒。」

  寧雪兒慢慢伸出手去觸碰周頌的手,這一次周頌沒有躲避。她溫柔地握住周頌的手指,目光哀憫:「我們永遠無法擺脫這種詛咒。」

  她望著周頌的臉,在心裡默念了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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