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城的冬天有雪。

  在聖誕節那天，王知一辦完了離職手續，和實習生交接了辦公物資和項目工作。

  他離開蒹葭醫藥的辦公室，發現部分人低頭看著手機，部分人低頭看著他。

  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一絲絲羨慕。

  何英跟他握了握手，說：「有時間來找我玩。」

  他輕輕點點頭，然後走進電梯。

  電梯裡的人西裝革履，他們走出電梯後步履匆忙。

  王知一難得在天沒黑的時候回到租房。

  

  他把所有的工作群都退了，把手機設置為靜音模式，拒絕接打電話。

  因為跟一切工作都告別了，所以電話鈴聲不會在清晨和午夜響起。

  他基本不網購，吃飯去樓下的小飯館吃蓋飯，不用叫外賣，所以不用接聽他們的電話。

  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他都自由地遠離電話。

  但是他期望接到紀閱微的電話。

  如果紀閱微真的打來了，他反而不敢接。

  耳朵里的電話蟲沒有以前那麼囂張，進入漫長的休眠時期。

  可是他要吃飯。

  他不敢再去找蒹葭醫藥的那種辦公室工作，在網上挑來挑去，找了個遊戲代練的活兒。以前他在大學的時候就喜歡打遊戲，後來在紀閱微的強烈反對下才不怎麼玩了。現在他又重操舊業。

  在一個人的租房裡，他打遊戲打得天昏地暗。

  遊戲的聲音不會驚醒電話蟲。

  高興的聲音不會驚醒電話蟲。

  令人忐忑的聲音才會驚醒這頭怪獸。

  一晃半年過去了。

  他從徐強威那得知紀閱微對他已經死心了，找了新的男朋友。

  新男友居然是個海歸。

  他想起來她老媽曾經強迫她去跟一個海外留學回來的男人見面，當時她很拒絕。

  如今她終究走上了父母安排的路。

  他沒有資格怨恨紀閱微。

  是他逼著紀閱微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是他也是被逼的。

  徐強威跟他發了幾張紀閱微和新男友的合照。

  紀閱微笑靨如花。

  看著手機上這幾張照片，他心如刀絞。

  他關掉照片，來到樓下的一家小飯館喝酒，喝著喝著，淚如雨下。

  小飯館門口有一棵大樹，飯館就叫大樹飯館。

  老闆和年輕的服務員笑容玩味地打量他。

  他喝吐了，扶著飯館門口的大樹嘔吐。

  吐累了，他就靠著樹坐著，垂著頭落著淚。

  最後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徐強威坐在他旁邊。

  他想起來了，有一次他接喝醉酒的徐強威回家，當時徐強威就是這附近喝醉的。不過不是這家小飯館，而是旁邊的一家裝修豪華的餐廳。

  「強哥，你怎麼找到這來了？」看到徐強威，他心裡好受了一些。

  「隔壁飯店的前台知道你是我朋友，把你喝醉酒痛苦的照片發給了我。我就過來了。」徐強威遞過來一張紙巾。

  「哦。看來你是常客。」王知一擦了擦嘴，滿嘴苦澀。

  徐強威依舊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說：「你這麼頹廢下去，也不是辦法。」

  王知一低頭望著自己的短褲和拖鞋說：「我也知道。可是我能怎麼辦？我現在害怕電話，害怕網絡，害怕和人之間的一切交流。」

  徐強威說：「你不是害怕交流，你是害怕一切有壓力的交流。」

  王知一摸了摸耳朵，大聲說：「我是害怕電話蟲！算了，你不相信這個東西。說多了又說我是神經病。」

  徐強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我相信。」

  王知一皺起眉頭，問道：「咦，你怎麼轉性了？」

  徐強威聳聳肩，說：「見了一些人，聽了一些故事，自然而然就信了。」

  「那你覺得電話蟲是什麼東西？」

  「像是一種社會性動物。」

  「啥？社會性生物是啥？」

  「比如說，人，人就是社會性動物，離不開與他人之間的聯繫，需要在社會中生存。電話蟲也是這樣。它離不開社會，離不開人際關係。你現在獨處，不跟他人聯繫，電話蟲就消停了一些。」

  「有點意思。你見了什麼人？為啥你突然就相信了？」

  「跟你說過的。那裡每個人都很放鬆，每個人的交流都不會有任何的壓力。重要的是，那裡很有趣。」

  王知一問：「到底是什麼地方？」

  徐強威第二次說出那個地方的名字：「怪談協會。」

  「我想去看看。」

  「明天帶你過去。等我……等我來接你。」

  徐強威沒有說「等我電話」。

  他知道王知一害怕電話。

  ……

  次日下午三點，王知一睡得昏昏沉沉，聽到有人敲門，接著聽到徐強威的聲音：「小王，開門！帶你出去浪！」

  王知一用手指擦了擦眼屎，起床開門。

  「要不要穿西裝穿襯衫？」王知一看著徐強威的著裝問。

  「不用，怎麼舒服怎麼穿。我是習慣這麼穿了。」徐強威整理了一下領帶。

  王知一打著哈欠下樓，看到徐強威掏出一把車鑰匙，摁了一下，不遠處的車響了一聲。

  「你買車了啊？」王知一羨慕道。

  「嗯，二手的，方便工作。」徐強威介紹說。

  王知一昨晚熬夜打遊戲，白天還沒睡醒，上車就補覺。

  當他醒來時，透過車窗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建築群，其中主建築有個碩大的招牌，招牌上寫著：江城精神衛生中心。

  他大驚，弓著腰站起來，差點要跳窗出去，問道：「帶我來六角亭幹什麼？我沒病！」

  徐強威呵呵一笑，說：「淡定淡定。我又不是你爸媽，沒錢帶你來看病。今天的聚會在六角亭的那個亭子裡，所以我們也叫六角亭怪談協會。」

  王知一重重坐下來：「哦。嚇我一跳。」

  徐強威的車停進一個VIP專用的停車場，下車後帶著王知一步行。

  王知一忐忑地打量周圍的環境，看到四周綠樹蔥蔥，大樹高聳入雲，起碼生長了七八十年，像是來到了森林公園。

  走了幾分鐘，王知一看到一處海拔一百米左右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個六個角的亭子。

  徐強威指著亭子說：「這就是六角亭。今天有六個人聚會，由謝必安主持。」

  王知一喃喃道：「謝必安？名字有點熟。」

  徐強威說：「我的學長，咱們的校友，臨床專業的。現在是六角亭的醫生，別害怕，他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聽故事講故事的。他這種醫生，總是能聽到很多精彩的故事。」

  王知一跟在徐強威後面，亦步亦趨，來到六角亭。

  亭子裡有六條長椅，其中三條已經坐下了，分別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個秀麗溫柔的女人，還有一個半大的孩子。

  「歡迎新朋友。我叫謝必安。」身材高大的男人站起來，居然把陽光都擋住了。

  「大家好，我叫王知一。」聽到謝必安的聲音，王知一心裡的不安減輕了一些。

  謝必安坐下來，說：「一直聽徐強威說你的故事，好像是什麼電話蟲，我們都挺感興趣的，就等著當事人親自講述呢。」

  王知一習慣性反駁：「我這不是故事，是真實經歷。」

  「本人的經歷，對於外人來說，就是故事。來講講吧，我們這些人都經歷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包括我本人。說不定我們能幫你出謀劃策。」謝必安溫和一笑。

  他的笑容令王知一心安。

  王知一嘆道：「唉，這一年多，我人不人鬼，總想找人傾訴，但是沒人相信我的話。如果你們真的相信我，那我就來講一講吧。故事從我第一天上班說起……」

  ……

  夕陽的餘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王知一的故事也講完了。

  「就是這樣。我現在不敢接電話，不敢上網，不敢聊天，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面對面講故事的地方。」王知一補充道。

  「你的經歷很有趣，也很怪誕，但是並不荒唐，我相信有這種電話蟲存在。通過你的描述，我總結出幾個規律，你看對不對哈。」謝必安說。

  「這麼快就有讀後感了？」

  「嘿嘿。」

  謝必安分析道：「首先，電話蟲似乎特別喜歡人多的地方，比如辦公室。辦公室空間封閉，人的密度很大。其次是廣場，尤其是附近有高樓大廈的地方，因為那裡人多。在這種地方，電話蟲的蟲卵容易傳播。」

  王知一點點頭，說：「不錯，電話蟲的本能就是繁衍，就是傳播。」

  徐強威問道：「可是電話蟲為什麼害死宿主呢？」

  謝必安說：「剛才說過，生物的本能是繁殖。電話蟲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繁殖。它害死宿主的方式很奇妙，是讓宿主來到人多的地方跳樓。人多的地方，就是方便傳播的地方。人們都是喜歡看熱鬧的，看到有人跳樓就會圍過來，電話蟲就能迅速傳播。另外，我得說說電話蟲的第二個規律了。它一直都在製造恐懼，給宿主製造恐懼，給宿主身邊的人製造宿主，因為恐懼的人更容易被寄生！」

  王知一豁然開朗，說：「它是為了尋找更多的宿主，於是害死現在的宿主。那問題來了，我會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