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逃避

  王知一的第一反應是去觀察小美女的耳朵。

  他看到美女的耳朵裡面掙扎著擠出一個厚厚的蟲繭。

  蟲繭上有一個裂口。

  而裂口的上方正有一隻又像飛蛾又像蝴蝶一樣的昆蟲，翩翩起舞。

  毫無疑問，這就是電話蟲破繭成蝶之後的成蟲。

  電話蝶？電話蛾？

  它每扇動一次翅膀就有許多的粉塵飄出來。

  這些粉塵都是電話蟲的蟲卵！

  

  漫天飛舞，密密麻麻。

  有的往天上飛，但是更多的是輕飄飄地落下。

  王知一在宋朝陽身上看見過一模一樣的劇情。

  當時肯定有一隻蟲卵落在王知一的頭上，在他身體裡面紮根，逐漸發育成長成電話蟲。

  小美女的墜樓引起了許多人的圍觀，烏壓壓的人群，一層疊一層，少說有幾千人……

  人們都拿出手機拍照。

  小美女的死亡一覽無餘。

  王知一望著小美女發呆。

  她為什麼會墜樓？是跳樓自殺，還是他殺被人推下來？亦或是……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

  「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跳樓了呢？」

  「工作壓力大吧。」

  「說不定是心理脆弱，經不起打擊。現在的年輕人吶，都吃不了多少苦。」

  「長得挺好看的。可能是被領導……」

  「人都死了，積點德吧。」

  他看著地上的人力資源的小美女。

  美女化著濃妝。

  她的濃妝被一道道血流沖開。

  沖開的地方露出鮮紅的皮膚，鮮紅之中透露著一片病態的蒼白。

  他突然發現這個美女實在太瘦了。

  他想起辦公室裡面的何英和宋朝陽。

  他們也都是瘦子。

  他回想著每一個同事。

  每個人都枯瘦如柴。

  王知一聽著人們的議論，眼中小美女的身影慢慢模糊，一會兒變成了何英，一會兒變成了宋朝陽，一會兒變成了自己。

  恍惚中，王知一想起他現在同樣是個瘦子，臉上沒有幾兩肉，顴骨突出，像是營養不良。

  從什麼時候開始瘦成這樣？

  可能是從電話蟲蟲卵入侵他身體的那一天起。

  小美女肯定也被電話蟲入侵了。

  電話蟲一口一口地蠶食著宿主的意志。

  當堅強被啃食殆盡，距離崩潰就不太遠了。

  他知道宋朝陽接近崩潰，何英也處在崩潰的邊緣。

  人力資源的這位小美女已經到了崩潰的終點。

  死亡。

  他感覺電話蟲破繭而出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王知一被同病相憐兔死狐悲的情緒所籠罩。

  這份情緒慢慢異化成恐懼。

  負面情緒容易在人群中擴散，變得更加濃烈。

  沒多久，警車和救護車都來了。

  警察向周圍的人群打聽剛才發生的情況。被打聽的人很驚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人群之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不安。

  一個民警朝王知一走來，看樣子是要打聽小美女的情況。因為他和小美女都掛著同樣的工牌。

  看著民警張嘴說話，王知一驚恐地發現自己聽不到民警在說什麼。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除了他手機的鈴聲。

  是笛子獨奏《追風的女兒》。

  這鈴聲是紀閱微的專屬來電提醒。

  此番鈴聲讓他渾身顫慄。

  紀閱微肯定是來質問他晚上去不去見她的父母。

  他很想去見紀閱微，想去見家長，爭取他們的喜歡，強調自己的廢寢忘食的工作，勸他們不要再給紀閱微安排相親了。

  但是他不敢去。

  他害怕接近紀閱微，害怕連累到她。

  電話蟲會傳染，會侵蝕一個人所有的希望，讓他整天活在心驚膽戰導致的窒息當中。

  當被電話蟲纏繞時，每一秒鐘都是一個世紀的絕望。

  但是紀閱微明顯體會不到他的絕望。

  電話鈴聲優雅地在耳朵邊上歌唱，讓電話蟲更加興奮。

  此時人潮洶湧，電話蟲從他耳朵里探出頭，歡快地打量著幾千張人臉。

  何英和宋朝陽還有公司的很多人都下來了，都望著小美女的屍體一言不發。

  電話蟲一興奮，他便痛苦地顫抖。

  他不能把這種痛苦傳染給紀閱微！

  可是他不去見紀閱微的父母，肯定會惹得紀閱微不開心，甚至認為他變了心。

  去見紀閱微的父母，可能會讓紀閱微一家傳染。

  不去見紀閱微的父母，會讓紀閱微對自己傷心。

  兩害相較，取其輕。

  王知一沒有掛掉電話，但也沒有接，任由電話鈴聲不停地響。

  電話鈴停了，紀閱微發信息問：什麼意思，到底究竟來不來？

  王知一無法跟紀閱微解釋。

  越靠近紀閱微，便是越傷害她。

  他只能選擇逃避。

  紀閱微又發了一條信息：你不願意來見我的父母，願意的人多得是！

  王知一心痛極了，可是他能怎麼辦？

  而他的電話鈴聲讓宋朝陽也在顫抖。

  紀閱微又打電話過來。

  王知一不接，她就不停地打。

  電話鈴響的時間越長，周圍顫抖的人就越多。

  紀閱微似乎不知疲倦，連續打了五六十個電話。王知一的手機就一直持續響著。

  電話的鈴聲借著空氣傳播，又借著每個人的耳朵擴散。

  王知一受不了了，把手機設置為靜音模式，然後把手機放進口袋。

  口袋一直閃著光。

  這種閃光同樣折磨人。

  何英出現在他的身邊，說：「回去工作吧。」

  王知一看到警車和救護車都走了，人群也散了。

  他望著救護車的方向，問道：「她為啥跳樓？」

  何英說：「不知道。擔心自己吧。」

  他若有所思。

  他朝電梯間走去。

  從電梯間走出來時，他赫然看到紀閱微在公司前台，在跟前台的小姑娘說話。

  王知一大驚失色，

  紀閱微居然找到公司來了！

  他根本沒有底氣面對紀閱微。

  「我女朋友來找麻煩了！跟她說我出差了！」他跟何英求助。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女朋友的事情？我才不跟渣男打掩護。」

  「沒有對不起她。而是怕電話蟲傳染給她！」

  電話蟲三個字說出口，他又疼得滿臉大汗。

  何英輕微地點點頭。

  他急忙躲到廁所裡面，但是沒有閒著，而是用手機回覆郵件，照常辦公。

  在廁所里待了一個多小時，他收到何英的信息：她走了，出來吧。

  他走出廁所，找到何英，真的申請出差。

  何英似乎能夠理解他的痛苦，沒有問他為什麼，當場批准。

  「你要是不想接你女朋友的電話，那就把她拉黑，不要設置靜音。不然工作怎麼開展？」何英叮囑道。

  「嗯，我明白。」

  他立刻落實何英的安排。

  以前和紀閱微吵架，紀閱微總是喜歡拉黑他。沒想到今天他會拉黑她。

  但是他拉黑了，會不會永遠不能恢復了？

  忐忑不安中，他火急火燎地奔往火車站，暫時離開江城。

  在火車上，他爸媽的電話也來了。

  車廂很安靜，電話鈴聲很洪亮。

  熟睡的乘客都被驚醒。

  他摁下接聽鍵，得知又是老媽在電話。他說：「我在出差呢，不在江城。」

  此時此刻，他實話實說。

  老媽說：「紀閱微的電話打到了家裡面，問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不敢見她的父母？」

  「我……」

  「人家父母願意見你，是好事啊，你在想什麼？不想處下去了？她可是個好姑娘啊！」老媽苦口婆心。

  王知一根本無法回答，只能掛掉電話。

  其實他想說電話蟲的事情，但是無邊無際的痛苦再次蔓延。

  他痛得不停地用腦袋砸車窗的玻璃。

  反常的舉動引起了乘警的懷疑，把他抓了起來。

  他哭訴自己頭痛無比，找他們要頭痛藥。

  乘警半信半疑，但是見他撞得這麼用力，不像作假，就找了一些止痛藥過來。

  他倒出一些藥，仰頭干吞，連續吃了四五十顆。

  乘警和乘客們都目瞪口呆。

  吃藥之後，他的手機又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

  他忍著痛接聽。

  一道聲音炸響：「不見的話，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是紀閱微用別的電話打來的。

  「我想見你，可是不能見你。」王知一頹然道。

  「為什麼？」紀閱微質問。

  「電話蟲會傳染給你！」

  「你去死吧！分手了！滾蛋！」

  紀閱微掛掉電話。

  這是王知一最後一次聽到紀閱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