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公館（5）

  老李頭兒的妻子名喚多兒，這個多，是多餘的多。

  對於那些貧困的家庭來說，多子不是多福，而是多了一個討債的。為了阻止多兒出生，多兒的母親用過很多的方法，例如吃觀音土，勒肚子，以及故意去做一些重勞力的活兒。可多兒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她母親之前所做的那些行為，導致多兒一出生就與常人不同。起初，兩隻眼睛都是紅的，像小兔子一樣。後來一隻眼睛變成了墨中帶綠，叫人看著越發詭異。

  

  自打多兒懂事，她便知道，她是母親眼裡不詳的那個人。為了生存，她處處討好父母，討好哥哥姐姐，甚至討好周邊的那些街坊鄰居，可她依然不被父母喜歡，只能住在家裡養牛的那個窩棚里。

  多兒生命中所有的溫暖都是堂哥給的，後來堂哥的父母去世，他一個人守著破落的院子，也挺可憐的。為了能夠相互照顧，堂哥便邀請她去自己家裡住。跟髒兮兮的牛棚比起來，多兒顯然更傾向於跟表哥一起住。

  「我跟堂哥是清白的！」那個聲音吼道：「堂哥他只是可憐我，不忍心我一個姑娘要跟牛住在一起，這才邀請我去他家住。我們是堂兄妹，他是見我可憐，拿我當妹妹來疼愛的。」

  然而兄妹間的親情，落到那些好事人的眼裡，卻變成了不清不楚。不光村子裡的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就連村外那些不知情的人，也數落他們，指責他們沒有禮義廉恥。

  為了不連累堂哥，多兒想到了去死，結果溺水被救，留下了病根兒。

  因為村子裡的閒言碎語，也因為多兒的遭遇，年輕時候的老李頭這才做出了搬出村子的決定，對於外人的那些議論，老李頭兒採取的是不搭理的模式。對於那些想要看熱鬧的人來說，你的解釋，他們未必會聽，所謂的真相，他們也未必想要了解。

  多兒生有異瞳，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不詳之人，根本沒有人家願意上門提親，加上與堂哥的事情，更難尋到願意接納她的人家。堂哥心疼她，也不願意她孤零零一個人，便將錯就錯，任由旁人誤會。

  每每多兒覺得心裡難受，覺得是她連累了堂哥時，堂哥都會寬慰她，說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成親，說人活著，只要能有個相互關係，說話的人就行，是不是兄妹，是不是夫妻根本不重要。

  從村子裡搬出之後，兩個人的耳根清淨了，多兒也與堂哥過了好幾年平靜的日子。直到多兒的大侄子快要成年，直到多兒的父母趁堂哥不在，領著她的親哥哥找上門，她才知道，即便她已經離開了家，她的父母和兄長依舊容不下她。

  他們以她辱沒家族為由，以她耽誤大侄子說親為由，要求她自裁。她不願意，他們就強行給她灌藥。那是她的親生父母，是她的親哥哥，親嫂子，你讓她怎麼把真相告訴給疼愛她的堂哥？

  堂哥已經被她連累地說不成親，成不了家，她又怎麼忍心看著堂哥因為自己的事情與整個李氏家族為敵。她將真相咽進肚子裡，就那麼順著家人的意思「病故」了。

  等她再次醒來，發現還在山下的草屋裡，只是堂哥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說話。她知道她死了，也知道她可能變成了鬼，但卻沒見到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來捉她。她就這麼留在了草屋裡，白天跟著堂哥去種地，晚上等堂哥睡了，她就守在他跟前看著他。

  多兒說，她還幫堂哥趕過幾次賊。有一次，堂哥還問她，是不是回來了，她睜大眼睛，捂著嘴，明知道堂哥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說話，可她還是嚇得不敢吭聲。

  本以為在她離開後，堂哥會找個人成親，好好過日子，可他只是撿了一隻小貓回來，還給它取名叫小咪。

  自從有了小咪，他們就開始三個人一起種田，一起遊戲，冬天掃雪，夏天躺在院子裡看星星。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嫉妒堂哥的生活，趁著小咪外出覓食時，殘忍地將小咪裝進袋子，扔進河裡。

  當堂哥把小咪從河裡撈上來的時候，小咪已經沒有了氣息，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堂哥哭，他抱著小咪的樣子，就像是在抱著一個孩子。

  面對著哭得傷心的堂哥，她急得團團轉，等她可以開口說話時，才意識到她變成了小咪。

  多兒說她不在意自己是個什麼形象，人也好，貓也好，只要能陪著堂哥就好。

  多兒還告訴沈清，堂哥之所以不願意放棄那片荒山，並不是因為他想要獨占礦石，而是因為那座荒山是他們一起開墾的，有著他們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此外，多兒的墓也在那座荒山上，他們說好了，百年之後，要葬在一起。

  生意人注重的是利，她跟堂哥注重的卻是情。

  這件事兒不是沒得商量，而是商量的方法錯了。在堂哥看來，他們想要礦石可以，但荒山必須是自己的，等他們把礦石開採走了，他還可以繼續守著多兒種地。他一個單身漢，吃不了多少，也花不了多少。

  那些富人不那麼想，他們以為堂哥不願意商量，是因為他想要獨占礦山，於是找了人來，將堂哥活活打死。多兒想要為堂哥討回個公道，可她一個貓咪，又能去哪裡討。

  她將希望寄托在傅長官身上，可官官相護，壓根兒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孤寡老頭兒的死活。她恨這些當官的，也恨這個不平的世道，於是便將氣撒在了傅小姐身上。她要讓這個當官的像她一樣，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離開，品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是我錯了，我願意改正。」影子牆下，傅長官舉手發誓：「只要她能放過我女兒，我保證，一定可以把那幾個打手送進監獄。至於別的，我也會盡力，但沈姑娘知道，官場之複雜超出想像，我雖為官，卻也不能一手遮天。我只能允諾多兒姑娘，儘量做到我可以做到的。」

  說罷，一隻貓靈自土坑中跳出，落到了傅長官的身上。

  傅長官一慌，竟當著眾人的面跌坐了地上。

  土坑裡，傅小姐悠悠轉醒，支吾不清地念叨著：「還沒開飯嗎？我餓了。」